《樂園》正文

第五十八章 歌舞昇平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歌舞昇平

清藍之境的花木,花期多在六、七月份,之後陸續可開到仲秋。在初春開花的,只有迎春、玉蘭等不多幾種。不過,夏維雅氣候濕潤,氣溫略有回升,草木就開始抽葉發芽,再加上松柏菊竹等經霜耐寒的花木,或濃或淡黛青新綠,間或點綴著叢叢簇簇、艷黃玉白的花朵,也把大大小小的街道和王宮前寬廣的禁城廣場,裝點得春意盎然,美不勝收。
除了花草樹木,為夏維雅的王城更添色彩的,便是家家戶戶裝飾房屋的彩緞錦繡。夏維雅的絲絹織造,稱冠清藍之境。在夏維雅,便是最普通的民家,披紗穿綾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之事。王都雅達克更多是殷實之家,逢到萌祭這樣的盛大日子,哪裡還會吝嗇。
羅清明知道雪葉岩昨天和自己那麼客氣,甚至一反常例地請他宵夜,完全是因為對他的身份起疑,並不代表雪葉岩真對他有什麼意思。但是,雪葉岩那樣的龍,沒機會認識交往也還罷了,即然有了機會,任是羅清再冷靜,再心機深沉,也實在不可能絲毫幻想都沒有——當然了,幻想歸幻想,羅清還不至於因此失去理智。所以他只是臉上陰沈變幻一陣,並沒有接這個話茬兒。
青輿圖候也拿亞當沒法。覺得這個龍如果不是真的白痴,就實在是太可惡了!怎麼會有這麼狡猾的傢伙,還居然做出這麼逼真的無辜、茫然表情來!
不過,若不接受亞當的建議,什麼時候被凈惡使們找到,不免會連累到亞當——也許還有雪葉岩,他昨晚知道了自己創神教徒的身份都沒有出手……轉念再想,如今自己也不能算是什麼好龍,更嚴重的戒條也都犯過了,換一件衣服這樣的小事,也沒什麼可堅持的。
龍、翼龍、瓴蛾都用同樣的布料或絲絹來包身體,只是包法各有不同。而他背了那麼多禮儀書,又問過大天使,也沒發現有哪條禮儀法規說龍不可以穿跟翼龍、瓴蛾式樣相同的衣服。
青輿圖候就是想逼亞當把更多的底牌亮出來——手段卻又不能太激烈。以亞當和梅菲斯特所表現出的實力,如果冒然以武力相逼,一個弄不好當真撕破臉,己方多出這樣兩個對頭,是十分不划算的事。倒是這種惡作劇玩笑性質的做法更保險一點兒。
此時車上,執鞭在御者位置的,是青輿圖候的親近侍衛俞驪。旁邊高坐者,普通貴族裝束、棕發黑眸的,卻不是亞當是誰!
之後亞當被青輿圖候拉去,弗雅派龍去向雪葉岩請示宴請一事,雪葉岩也未拒絕——這種「謝罪」理由的宴請,如果拒絕,就等於是不肯接受道歉。雪葉岩當然不能表現得那麼小心眼兒。
青輿圖候看見他神情古怪,再一想他剛才說的話,心中一動,「創世的父神」嗎?斜眼在亞當身上多瞄兩眼。
禁城廣場住于夏維雅王宮之前,廣場北緣與王宮正南門只隔著一條街。禁城廣場東西兩側,集中了夏維雅王國的大多數政府機構。政務省、軍務省、商務部、禮賓司、以及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衙門,都在這左近一帶。只有特戰軍和雅達克警備署這軍、警兩家衙門,分別在城市的北南邊沿。
在夏維雅,普通鄉野之家,萌祭這天都是黎明即起,晨曦微透之際就出到鄉野去採摘斗春宴所需的材料。日出后回家製作各式菜肴,至巳時前後完成斗春宴的準備,離家往村鎮的中心廣場聚集。
「如果那些龍因為你戴面具,就把你也當成翼龍,那也很好呀!至少凈惡使和雷諾龍們就不會再找你麻煩了。」將近凌晨時候,亞當一邊把花了整夜做成的春捲兒放進油鍋里炸,一邊如此說。
那麼靄京穿上翼龍的服裝,當然也談不上「弄虛作假」——就好象梅菲斯特,把自身的大部分能量幻化成一對羽毛翅膀,有事沒事伸出來扇忽兩下,那也不是存心要冒充翼龍。而是那些龍沒見識,硬把天使認做翼龍。我們可從來沒說過梅菲斯特是翼龍來著。
青輿圖候一直在床上呆到,估摸著亞當已到了門口,實在不能再拖,才不情不願地離開舒適的被窩兒,由瓴蛾伺候著梳洗過,換上一件雪白雅緻的袍服——渾身上下每一個衣褶都自有瓴蛾打理得法度森然——美麗的君上一手掩口,打著呵欠,慢慢地走出后宅。他的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走到前廳的時候,門口的侍衛正走進來通報亞當先生駕到。
梅菲斯特隨後也說聲「失陪」,回房間去。俞驪等在院子里,繼續在心中嘗試解迷題。不一時銀髮翼龍換過衣服戴上面具出來,沖俞驪略一點首,徑自進了亞當的房間,再片刻后陪著著裝整齊的亞當出來,梅菲斯特的房間房門再開,居然又是一個翼龍出來。
注意力被吸引的亞當,絲毫不知翼龍裝束的靄京已成為熱門話題。倒是靄京自己,由於武功高強,聽覺敏銳,隱約聽到一些,並且為所聽到事情而大覺鬱悶——賭博噯!自己好容易擺脫了「藝伎」那樣可怕的身份,居然又成了賭具!這些可惡的夏維雅龍……
有太多的跡象都表明亞當不是普通的龍,偏偏無論怎麼明查暗訪,都查不出他的絲毫背景,以及所具有和掌握的明暗力量。從忘憂酒場一出現的規模——雖然不大,卻也明顯不是兩個龍能弄出的場面——以及亞當、梅菲斯特言語中透露的蛛絲馬跡判斷,亞當也絕不會僅有梅菲斯特一個光桿兒「護衛」。
寒暄過後,青輿圖候用歉然的口吻談起,昨天沒能接受羅清的邀請,還把亞當也拉走,實在很抱歉之類的話,還假腥腥地問羅清昨晚的宴會如何。
據靄京所知,教中極少雷諾龍,亦沒有任何一個凈惡使是梁國籍的。雷諾騎士追自己的目的是魔法,對自己做出那種暴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逼出魔法秘笈。這種涉及到強大武功秘法的事情,雷諾帝國與梁國的關係再好,也不會輕易泄露。所以無論怎麼想,梁國龍也沒道理知道自己。
俞驪出門去接亞當的時候,青輿圖候窩在被子里打著呵欠吩咐他駕這輛車,俞驪就知道,自己那位主君又沒有打好主意。
一輛華車駛到青輿圖候和亞當的座車之旁,車上靠近他們這邊的龍揚聲招呼道:「亞當先生、青輿圖候君,又見面了!」
以這個翼龍的身材,只要藏起翅膀,換上普通龍的衣服,摘下面具,就完全可以冒充龍。而且他的身材氣勢來看,相貌也不會如普通翼龍那麼丑。有梅菲斯特的例子在前,說不定這一個翼龍的容貌也在水準之上呢!
叫靄京戴上面具充當侍衛,是亞當的意思。這倒不是他未卜先知,知道青輿圖候有心出他的丑,會派這樣一輛車來接他;更不是他突然開竅兒了,學懂象龍族的貴族那樣端架子顯排場。
各懷心事的青輿圖候和羅清聽得此言,同時身軀微震,循著亞當揮手的方向望去。
羅清則趁此機會,把注意力移到亞當車后的金髮翼龍身上,偷眼細細打量。他基本已可斷定,自己定然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翼龍,或許他當時不是做翼龍打扮,才會一時認不出。
見到跟在亞當身後、金銀髮色的兩個「翼龍」,青輿圖候並沒有俞驪那麼吃驚。他秀麗的唇邊漾起欣喜的微笑,嘴裏招呼著「亞當先生」,殷勤地下階相迎。只在眼瞳深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關注,掠過新出現的金髮「翼龍」。
青輿圖候和王談及亞當的伊甸園,自然而然地使用「家族」這樣的稱呼,就是因為他們都不認為亞當所代表的勢力僅僅是他和那翼龍兩個。
亞當的動機很簡單:萌祭這麼好玩兒熱鬧的時候不出去玩兒,一個人呆在屋裡多沒意思!怕給創神教的凈惡使和雷諾龍認出來?學梅菲斯特戴上個面具好了。
「今年的團舞由名伎碧姬擔綱,另外二十四龍也是從全國選出、專擅舞藝的頂級藝伎,從年前就開始排演——雖然說每年的團舞,從音樂到舞姿都是大同小異,沒什麼特別新奇處,但每看一次,那種至善至美的感覺,還是非常令龍感動。」
籍著臉上的面具眼孔裝有黃色晶片,不懼神情眼色泄露了秘密,靄京迅速轉動眼睛,往那兩道目光射來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個容貌陌生的龍,高大魁梧的身材、沉凝堅實的眼神顯示此龍非同凡俗,但他華衣和佩劍上的族徽卻表明他是來自雷諾的梁國王族,這令靄京完全摸不著頭腦。
每年萌祭的團舞,都是午正時分,在各村各鎮的中心廣場舉行,除了傷病得爬不起床的龍,大家都會到場觀看。午末時分團舞結束,就是斗春宴開始的時間。斗春宴會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爭彩擂和燈會同在酉初開始,龍們各依自己的性情喜好參与,一直鬧到深夜。
聽說過這件往事的龍,若在今天晨早的青羊坊街頭看到此車,不免會大大地驚訝。
今天卻與平時不同。
青輿圖候不知道亞當為何會如此,但是,若他真的要學維雅龍上層貴族的排場,青輿圖候這一輛華車派出去,伊甸園藏起來的其它人手,就多多少少要再亮出一些了。
梁國龍當然就是羅清。他坐在梁國駐雅達克使臣凜閣下的車子上,也正往禁城廣場的方向前進。
廣場縱橫各五百米,中間可容數萬龍之眾。平日里由於緊挨著王宮和大小衙門,平常龍不敢無事逗留,經過時也都匆匆而過,顯得相當空曠冷清。只有南端靠近青羊坊北街一帶,有幾個商業行會和冒險者公會的辦事處,才比較熱鬧。
大家都坐在車上,相互間可以交談的範圍本就有限,再加上青輿圖候這樣明顯的眼神,羅清哪還不知道所謂的「有龍問過」就是亞當問的?
當年青輿圖候親自駕車,長街疾馳,華車駟馬、秀髮朱顏,看到的,才知道青輿圖候君何以能邀王之寵,逾兩百年而不衰。兩相比較,今日此車此龍,未免大有明珠暗投之意。幸好時間尚早,街上過往的龍不多,貴族尤少,這一路跑過來,倒還沒有龍跳出來為華車俊仆伸冤叫屈。
「呃?這個……」亞當不知該怎麼回答!從大天使的資料看來,龍所認為的「真神」好象和自己的父神並不是一回事——至少龍並不認為是一回事!很難解釋呢!
雖然早知道亞當和雪葉岩關係密切,昨天還從亞當手裡使出過雪葉岩的獨門武技,羅清這時也不禁有一些些鬱悶。雪葉岩明明不是很好酒的龍,這個亞當除了釀出香醉忘憂之外,又有哪一點兒特別,讓雪葉岩看上了?
今日的雅達克,整個城市五彩繽紛,充滿了節日的喧囂。
「智如?」亞當眨了眨眼睛,從腦中大天使灌進的夏維雅文化知識中找到相應的概念,道:「就是創世的父神吧!」
雖然看團舞並不需要買票訂座,也沒有明確規定,貴族平民都要站什麼地方,但這畢竟是王宮前邊的禁城廣場,也沒有幾個龍敢不守規矩——往來巡行的警員騎士當然也是一個原因。
通常只要是亞當想做的事,梅菲斯特都不會怎樣反對。這次當然也不例外。而且整日跟著亞當這樣一個慣出狀況的傢伙,雖然大天使的能力幾近無限,偶爾也不免有疲憊的感覺。若有個龍能暫時頂頂班,好象也滿不錯的。於是二話不說,以能量固化出兩套一式一樣的服飾面具,給一套予靄京。
青輿圖候聞言瞄向身旁的亞當,笑道:「嗯,剛才就已經有龍問過我這問題了!放心!雪葉岩閣下今天一定會出現的。」
前一天晚上,青輿圖候自王宮回來,用過飯,直等到手下眼線來報,得知雪葉岩已經出宮,去了伊甸分園,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就叫俞驪找了點兒安神鎮定的葯吃了,早早的上床睡覺——只不過積習之下,清早醒來,明明有了足夠的睡眠,也還不免又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
即使如此,青輿圖候的眼光何等毒辣,羅清每一絲神情變化都被他看在眼裡,樂在心中——好象又有熱鬧看了呢!可惜亞當這個白痴太過遲鈍,一定看不出羅清的花花腸子,倒要找時間提醒他一下。不管他怎麼把雪葉岩騙到手的,想要保持戰果,就時刻都不能鬆懈才行。
俞驪琢磨了一路,也沒琢磨出亞當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直到到了伊甸分園,見到亞當,順眼看見院子角落裡栓的、借自雪葉岩府、碩果僅存的那匹獨角,才想出一個可能——雪葉岩或許會借亞當兩個侍衛,就如他當初借給亞當四匹獨角那樣。
如果俞驪對亞當的了解也象雪葉岩或梅菲斯特那麼好,他就會知道,亞當根本想不到坐這種車,沒侍從站在後面會丟臉這回事。
首先是廣場北端、靠近王宮南門的位置搭起高台,四周擺了許多盆花,裝點得五彩繽紛。其次是廣場周圍的各條街道,車騎如雲,並有許多徒步的龍,正不斷自城市的各個方向往廣場上彙集,一派熱鬧景象。
羅清正思忖間,忽然旁邊車上氣流涌動,原本站在亞當一側踏板上的梅菲斯特,騰空展翼,又飛了起來。同時亞當也發出喜悅的輕呼,自座位上站起,高高地舉起手臂揮動,笑呵呵說:「雪葉岩來啦!呀,還帶著波賽冬……」
青輿圖候陪亞當一起,隨意吃了些早點,閑聊一陣,大約巳初時分,就動身往王宮前的禁城廣場去——團舞就將在那裡進行。
通常雪葉岩出現的地方,龍們都會不自覺地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而把他旁邊的龍完全忽略。今天的情形卻有些不同。
街道上的龍比亞當來時多了許多。乘車的、騎獨角的,擾擾攘攘都往同一個方向前行。青輿圖候府所在的這一條公卿街,顧名思義,住的都是王公大臣、仕宦貴族,騎乘的自也都是駿騎華車——當然青輿圖候這輛車一過來,無不立顯遜色。
車子的好醜標示主家的氣派,車后的侍從則是賓客的臉面。這麼華麗的車子,至少也得有兩個儀容優雅、身手高強的侍從跟車才不至於丟臉,否則不免會被當成暴發戶或破落貴族。梅菲斯特這翼龍,無論外形實力,充當侍從都綽綽有餘是不錯,但他畢竟只是一個龍!
伊甸分園的幾個夥計俞驪都見過。正值壯盛之年,相貌身材都還過得去,平時應個門倒個水也都滿稱職的,但是明顯沒有經過訓練,對於上流社會的禮儀並不熟諳,亞當若真帶著他們,隨便什麼龍都能看出他絕對不是什麼身份高貴的出身。那對瓴蛾雖然訓練有素,但畢竟只是瓴蛾,身材矮小,站在華車的后踏板上,那形象想必會很滑稽。
伊甸園在雅達克有幾個龍,俞驪心裏清清楚楚。除了亞當這老闆,能拿得上台盤的,數來數去也就只一個梅菲斯特。亞當所能用的,除了那兩個夥計之外,就只有那對新買不久的瓴蛾。
羅清很清楚,在這種夏維雅舉國同慶的日子,他不看萌祭,也沒別的事可干,雪葉岩、亞當等龍,也一定會去看萌祭。果然,還沒等到團舞表演的現場,他就看見青輿圖候的華車,以及與那美龍同乘的亞當——車后的金髮翼龍,更令他有種極為奇特的眼熟感覺。
青輿圖候說,看了亞當一眼,又道:「如果說你昨天那出的『靜夜安眠』是自然的美景,團舞則是夏維雅文化的精粹,是智如在夏維雅龍身上的體現。」
羅清在梁國王室的身份並不是十分高,與國君的親緣不算很近,王位繼承權是沒有的。但是近萬年來,聖賢集團有七、八位當家主出自他這一系,那也是梁國高層貴族官員都知道事。因此梁國駐雅達克的使臣並不敢將他怠慢——考慮到聖賢集團的敵國財富,反而要巴結一番,說不定還能撈些好處。
亞當穿一件裁剪合體、式樣高雅的袍服;棕發經過梳理,在頸后束成馬尾;烏黑的眼眸明亮有神;唇邊的笑容溫柔和煦……雖然前一晚為預備斗春宴的菜式忙碌整夜,未曾休息,但是這刻滿眼裡花團錦簇,滿腦子即將開始的節目,亞當整張臉都彷彿在朝陽下放著光,絲毫倦意也無。
「嗯。」亞當應,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簡直不知他有沒有聽青輿圖候說話,嘴裏問:「冰……呃,我是說,雪葉岩來了沒有?我怎麼看不到他。」
此車為烏木所制,鏤刻精緻,鑲嵌的珠寶玉石雖然不多,卻無一不是精品珍寶。分佈位置經過細心設計,配上黃金打造的家征,盡顯其富貴高華之氣。
高台的北邊,與王宮南門之間的地帶,因為距離較近(高台搭得靠近王宮),看得會比較清楚,算是較好的位置,當然是屬於貴族們和地位較高的富豪們。青輿圖候的華車一直行到靠近王宮大門的地方,佔了一個視角最好的位置——倒也沒有其他不開眼的龍來和他爭。
羅清雖然不信青輿圖候不知道雪葉岩沒赴他的宴會之事,卻也不便揭破,只好勉強應答,說,昨晚雪葉岩閣下也不方便,故此決定萌祭之後再說。然後就問:「雪葉岩閣下也會來看團舞吧?凜閣下說團舞所有夏維雅龍都會出席的。」
青輿圖候一路駕車,一路給亞當介紹萌祭團舞的起源,其中所包含的祭祀意義,旁及許多歷史逸聞遺事。青輿圖候廣徵博引,滔滔說來,聽得亞當眉飛色舞,興奮不已——這些東西大天使也告訴過他——使用心靈魔法一古腦兒灌進腦中亞當腦中,哪有青輿圖候講得這樣生動有趣!
昨天他在與亞當的比武中泄了底,只好承認自己王族的身份,並表示要擺宴向雪葉岩陪罪,還邀請亞當和適逢其會的青輿圖候作陪。卻被青輿圖候以有事找亞當為理由謝絕。
事實是,亞當聽俞驪說駕了車來,跑出門外一看,毫不吝嗇地大讚「嘩!好漂亮的車!」,喜孜孜地跑回去拉梅菲斯特出門看,得意說「青輿圖候派這麼好的車來接我」,沒絲毫煩惱要誰來充當隨車侍從的意思。被那翼龍笑斥一聲,「那你還不快去換衣」,就跑回屋裡去了。
亞當繼續抓頭。他是還記得這幾個名字,但是總覺得這些龍啊、翼龍啊都和自己沒什麼關係,怎麼會想得起要問他們有沒有來呢。眨了眨眼睛,亞當終於想起又一個可以問的龍。他說:「呃,別的龍?這個……那個……嗯,王上也會來看團舞吧?我也沒看到哦!嘿!」
如果不是這輛車子,如果駕車的俞驪不是遠超於水准之上的美龍,如果沒有車后踏板上那兩個氣度高華的侍從,亞當倒也真稱得上是風姿瀟洒、卓爾不凡翩翩佳公子!奈何……
亞當跟他說了兩句話,不見回應。看他一付神情凝重、若有所思模樣,只好不再打擾,把眼光轉開,四顧觀看陸繼不絕來到廣場的龍群車騎,從中尋找雪葉岩的蹤跡。
正常的龍絕對不會想到要弄個面具戴,也絕對不會想到要穿翼龍的服裝,就好象鳥兒絕對不會想要披上樹葉,樹也沒有興趣長出羽毛一樣。但在亞當看來,衣服並不象鳥兒的羽毛、樹木的枝葉般,是鳥或樹的一部分。所謂衣服,只是把身體包起來的多餘東西而已。
他特地讓俞驪駕那輛車去接亞當,確是有一點點要看亞當的笑話的意思。與此同時,青輿圖候也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羅清宴請雪葉岩的事被夏維雅王被無意中插進來攪黃了,那位大使閣下就擬在官邸大擺宴席,給羅清「接風洗塵」,被羅清婉拒之後,又提出次日陪同羅清觀光雅達克的萌祭。對此羅清倒是接受了。
一小隊特戰軍騎士扈從下,沿著廣場西側的街道從容緩轡而來的,正是清冷秀美的雪葉岩。
青輿圖候賞他個白眼,微帶嗔意地道:「那位閣下的性子,這種場合肯出現已經很賞臉了,哪裡還會早來!也不過是一晚不見,就這樣記掛呀!」
天亮后,青輿圖候派俞驪駕車來接,梅菲斯特一看那車就覺得不對,神念凝注,立時從俞驪處得知那壞心眼兒美麗君上的不良用心,籍著回房更衣的功夫,和同住一室的靄京串通好,這才再去幫亞當換衣服。
俞驪坐在御者座位上,左手輕攬著四匹獨角的絲韁,右手持著細細的藤鞭——駕車的四匹獨角,無不是頂級神駿,更且訓練有素。俞驪的駕御之術亦極出色,只憑一隻左手輕控絲韁,就可令四匹獨角如臂使指,藤鞭更多的是做樣子——心思有小半還留在家裡溫暖的被窩,另外的大半卻放在車后的踏板上。
※※※
千萬年的傳統,萌祭這天的一切安排,對夏維雅龍來說,幾乎就如日升月落般天經地義,縱然是青輿圖候的夜貓子習性,又根本不會降尊迂貴地親自動手準備斗春宴,每年的這一天,也還是會在辰時之前從床上爬起。
在彩虹郡,亞當給青輿圖候的印象是性情自由、不拘禮節。然而,他這次到雅達克,明顯變得嚴謹守禮了許多。看得出來,亞當在極力恪守夏維雅的禮儀風俗。
紅日初升,雅達克的街上還沒有什麼車輛行人。若在平時,寬闊的街道在初春清晨的微寒中,便顯得冷清。今日卻是不同。
除了坐在車上的龍,空中的梅菲斯特、車後站的靄京,亦吸引了極大的注意。梅菲斯特這個「翼龍」很多龍都聽說過,知道了亞當的身份,再看到那對奇特的羽翼,大家就知道他是傳說中的美麗翼龍。靄京站在車后,雖然看不到有翅膀,但他的裝扮明明也是翼龍,服裝面具與梅菲斯特一式一樣,所代表的意義也就很明確了。
這車是數十年前,清藍之境第一巧匠番纖巧因事到赫伯,青輿圖候專程拜訪,重金請他設計了圖樣,親自督工製造的,是青輿圖候最愛的車駕。據說紫金騎士團的統領維希四百歲生辰時,希斯佳厄倫特元帥專程來賀。維希公向青輿圖候借用此車迎賓,青輿圖候都沒有答應。最後只能從王宮御廄房借了另一輛車。
伊甸園的翼龍原來(果然)不止一個!好多龍這麼想。而且看這新出現的金髮翼龍,高大軒昂,與普通翼龍完全不同,不知道他的翅膀是否也如梅菲斯特那樣,是一對羽翼?面具下的臉容,是否也是俊美無瑕?有的龍已經開始就此事打起賭來。
靄京不語。他心裏覺得這樣做大有自欺欺龍之嫌,似非君子所為——和創世神的教導不一致哦!
一輛華車引出又一個翼龍。至少從表面看來,這金髮翼龍和梅菲斯特應屬同一級別——而梅菲斯特,已可確定是遠超過翔的一流翼龍高手!如果不是青輿圖候對自己外在的神情態度控制功夫一流,這時他絕對笑不了這麼自然。
四匹嚼轡華麗、通體墨黑的神駿獨角,拉著一駕高座華車,小跑著馳過尚未完全醒來青羊坊。凡是對當今夏維雅上流社會稍有認識的龍,絕不會不認得這輛車。
弗雅一再致歉,羅清也沒有話說——畢竟是夏維雅王把雪葉岩留下了——宴請的事只好做罷。羅清回到驛館,自己琢磨了整晚雪葉岩對雷諾龍做下的案子有了什麼「重大發現」、夏維雅王和雪葉岩的關係到底是冷是熱之類的問題。
青輿圖候瞪大眼睛,簡直懷疑亞當是故意擠兌自己,竟然問起王來!沒好氣道:「王上是什麼身份?當然要到團舞開始前才會出來。」亞當「哦」了一聲,不知接下來應該說什麼。他隱隱察覺青輿圖候的不滿,卻又不知自己哪點惹到他了。
這種高座華車,顯排場擺氣派的作用遠遠大於代步。一旦出動,車后的踏板上當然必須站上制服齊整的護從侍衛才行。要派到這種車子迎接的賓客,怎也不會沒有自己的侍從,因此出車之時,主人家只派御者。
亞當看了看身邊的美龍,摸了摸頭,很無辜地道:「我又不認識別的龍,自然只有他可問!」
青輿圖候轉眼一看,卻是昨天見過的雷諾龍羅清。換穿了華服,腰間有著王族徽記的佩劍,再加上本來就魁梧的身材、結實的肌肉,就連青輿圖候都看得眼睛微微一亮——想不到野蠻龍里,也有長得滿英俊的傢伙!
當時俞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后出來的這個「翼龍」,憑氣勢就知也是一流高手。軒昂挺拔的身材、淡金色齊肩飛揚的柔發、金銀雙色絲繡的月白袍服、遮住整張臉的銀質金紋面具……除了發色之外,一切的一切都與梅菲斯特一式一樣。
青輿圖候微微一笑,頷首道:「羅清閣下!」又和羅清同車的梁國使臣凜招呼。亞當坐在青輿圖候旁邊,也逃不掉,雖然很不喜歡這個梁國龍,也只好按照禮儀與他們客套應酬。
「這是靄京。」梅菲斯特簡單地介紹說道。
梁國龍看來身手不差的樣子,靄京怕他生出感應,不敢一直盯著他。一望之後,就收回目光,卻仍假借看街景,不時以眼睛餘光掠過那梁國龍。想找出他以那樣奇怪的眼光看自己的原因。
華車停下之後,空中盤旋的翼龍凌飛和梅菲斯特也落了下來,分別站在華車兩邊的腳踏板上。青輿圖候扮演導遊相當稱職,仍繼續給亞當介紹團舞的細節。
要知青輿圖候雖沒有雪葉岩那麼冷僻高傲,卻也不是好親近的——畢竟他也是少見的美龍,又有王上、維希那等身份高貴的密友,一般的龍自然不會看得上眼。就算是貴族,身份樣貌平常點兒的,想讓他眼角瞄一瞄嘴唇翹一翹也不容易,親近芳澤那是想也別想。
「等下的團舞就將在那高台上進行,」青輿圖候轉回團舞的話題,抬頭看看天色,說道,「現在巳正才過,還有一會兒好等呢。」
不悅而無奈之中,靄京忽然感覺到兩道與別不同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不是一般夏維雅貴族的好奇,而是若有所思的、研判的目光。靄京心中微凜,第一個念頭就是:有龍認出自己來了。
青輿圖候眉頭跳動,失笑道:「我倒忘了你不是信徒!不錯,智如正是我們對真神的稱呼,就等於是其他教派的『真主』或『至高神』——不過『父神』這種叫法還真是很奇怪!不介意告訴我,你是哪個教派的吧?」
這些龍都是來看團舞的,貴族平民、各種身份的龍都有。另有不少穿著警備署和特戰軍制服的龍在維持秩序,車騎雖多,卻也並不十分混亂。
華車過處,夏維雅的王公貴族們無不投以交雜著艷羡與嫉忌的目光。艷羡者是青輿圖候的美貌富貴,嫉忌的當然是亞當這樣一個看不出有什麼出色的龍,居然能有與青輿圖候君同車的榮幸。
雪葉岩左側,一匹栗色獨角背上,一襲式樣簡單的藍色騎裝,長長的藍發在頭頂束起、飄然垂落;明亮的、海水般藍的眼眸彷彿會流動,帶著純真的欣喜四下轉動……雖然以前沒有見過,青輿圖候和羅清(以及所有在廣場上的龍)的腦海中,還是立時躍出「波賽冬」這個名字。
仍是那輛華車,這回換了青輿圖候與亞當並坐,青輿圖候親自駕車。俞驪和靄京站在車后,凌飛和梅菲斯特在空中飛行跟隨。前後還有十幾個青輿圖候府的侍衛騎士前導後衛,氣派十分之大。
不料弗雅去了個把時辰,又把羅清的請帖原封帶了回來,說是城外伎團營地血案有重大發現,雪葉岩進宮去見王上,被王留在宮中用膳,因此帖子沒能送到雪葉岩手中。
——「咦?我什麼時候關心起這個白痴了?居然希望他和雪葉岩繼續在一起!」青輿圖候忽然覺得不對,擰眉思索起來。
既已泄露了身份,羅清就不能再住原來的平民旅店,當下請弗雅陪他去見梁國駐雅達克的使臣,由那位大使先生為他安排了夏維雅禮賓司的驛館居住。羅清並拜託比較熟悉雅達克的大使先生,派龍去思味居訂了晚宴的包間桌位,正式寫了請帖,請弗雅帶去給雪葉岩。
果不其然!
青輿圖候撇撇嘴角,做個不以為然的表情,道:「那天你就這麼說!有點兒新意換個別的籍口好不好?這個理由現在可行不通了!這幾天你就沒認識幾個別的龍?前天晚上在我府里,我還介紹你和雅倫公爵認識了的!另外還有席波騎士、翔閣下……」
故此一路行來,許多龍紛紛探詢,那看似平凡的龍到底是何身份,竟得青輿圖候圖君如此客氣對待。有些受邀參加了前晚宴會、見過亞當的龍,就擺出矜持得意的笑容,跟那些沒見識的詢問者說明亞當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