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且辭帝闕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且辭帝闕

以青輿圖候的身份和美貌,如果單隻是與這翼龍問候寒暄,相互交談,眾龍倒也不覺得什麼。可是他居然把臉湊上翼龍的臉前,把人家嚇了老大一跳!
他倒不是怕在場的龍被亞當誤導,真的認為他和雪葉岩有什麼,故而急著解釋——從他的角度來說,其實還巴不得亞當的懷疑是真。然雪葉岩何等身份?渠衡自問就是自己想吹牛說與他怎樣,別龍大概也不會相信。但他原是來向亞當梅菲斯特詢問請教查案線索的,多少算是有求于龍,亞當若是吃起沒來由的乾醋,對正事自是有害無利。
「果然……」來歷不明的外國貴族隔窗打量了戴面具的靄京片刻,默不出聲地退開。固然有些經驗豐富、眼光厲害的酒店老闆,注意到他離開時臉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卻沒有誰真正往心裏去。
東廂這邊是生意龍為主,有貴族官宦背景的,則多在正屋那邊,試圖籍著與亞當的閑聊,發掘與其關係密切的美龍的資料——有的是出於自己的興趣,更多卻是受命打探雪葉岩閣下的心意反應。那位閣下向少與龍往還,幾日前殿會上的事,朝臣們各有想法,又沒有太多探聽的路子,就把主意動到亞當這裏。
亞當抓了抓頭,眼睛轉了幾轉,將大天使向前推出,道:「嗯,渠衡,梅菲斯特有事要跟你說,就是關於那些破壞伊甸分園的傢伙啦。過些天我們走了,分園的安全就要拜託警備署和你渠衡閣下了。」
就說那銀髮、名叫梅菲斯特的,跟在亞當身邊出出進進也好久了,甚至那面具下美麗得大多數龍都自嘆弗如的相貌都有不少龍有機會看到,可也是冷冷地不大搭理龍。除了和亞當有交往的大貴族大富豪,以及他們身邊的龍,也沒聽說他和普通龍有什麼往還過。
因為有那一個月的期限在頭上,這些天里,自渠衡以下,警備署所有龍休假全部取消,加班加點,希望早些找出個頭緒,縮小嫌疑者的範圍。渠衡自己更是每天早上天剛亮就到衙門裡去。
但這並不是說來賓中的潛在客戶、想與伊甸園交易、購買香醉忘憂的龍不多。帳房門口負責接待的瓴泠就一整個上午沒得休歇。
從身法動作看,這龍對這類行動無疑十分熟練。從前進轉為側移,速度不快,卻沒有分毫變化,即使關著的房門都沒有影響到他的移動速度,身姿步態更是自然之極。便是有龍的目光恰好投向這個方向,只要不是特別注意,就很容易將他忽略。
小五語聲微頓,略整思緒,把幾日間發生的事儘可能簡潔地說出來,只聽得菲斯神情百變。小五是說,那個令創神教徒千里追殺,還裹脅了雷諾武士做幫凶的傢伙,就是當初在營地時遠遠瞥見兩次的金髮美伎,也是現今伊甸園新出現的那個「翼龍」?
固然以龍的禮儀來看,談話時走神是極失禮的行為,但是那些纏著亞當閑聊的龍,本就另有目的,多半打著要從亞當嘴裏挖出點兒什麼的心思來的,反倒巴不得他多多走神,多說出一些平時不肯說的東西。因此沒有龍表示不滿,個個滿面堆笑,言談歡洽。
梅菲斯特跟在亞當旁,把一切看在眼裡,也不出聲。店鋪開張時舉辦招待會,主要目的本是在鄰裡間打打知名度,推銷宣傳一番。香醉忘憂和伊甸園的名氣已經夠大,所以這個招待會辦與不辦,辦好辦壞,倒也不是十分相干。大天使也就樂得省心,凡事差不多就行了。
縱然菲斯再信任「阿清」和蘇歌的推斷,以及小五的眼光,這時也不免在心中湧起難以置信的感覺。然而,不待他有所表示,小五已緊接著簡略的敘述之後,拋出問題。
這些急於跟伊甸分園的掌柜管事拉關係的賓客,絕大多數都是雅達克的商家。官方的來賓,即使只是貴族府里派出的管事,也不會十分熱衷往帳房擠。那些龍自高身份,縱然為了主君今後可能的採買所需,要與伊甸園搞好關係,也只會與亞當交涉,而不會對一個小小的管帳翼龍有興趣。
今天早上卯時不到,天還沒有全亮,渠衡從家裡出來,往警備署去。經過南大街,已經看得到警備署大門的時候,一片蹄聲自北而來,直向東南門而去。縱是晨光曦微,渠衡也還是老遠就認出雪白獨角鞍上風韻獨具的龍。
原本的計劃是由菲斯悄悄將迷魂湯一類安眠藥摻在酒里,把留守的兩個夥計和那個藝伎迷倒。然後撬開庫房,鑿穿后牆,將四色香醉忘憂、以及那什麼「雲淡風清」各自搬它十箱八箱,裝滿一車后,剩下的就全部打碎,令得伊甸分園暫時不能開業。偷到的酒則通過預先安排的渠道,送去集團在夏維雅的一個秘密研究基地,由那裡的專家分析研究。至於說是要找出釀造和調配方法,予以仿製,還是要怎麼樣,就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亞當一行初到雅達克的那幾日,小五和菲斯在巧妙地安排下,與伊甸分園的幾個夥計結識,並在亞當與梅菲斯特外出赴宴時,被夥計們邀約進園。
結果渠衡只得站在角落裡,眼睛跟著廳堂中央、眾龍圍繞間的亞當及其身旁那美艷絕世的護衛翼龍移動。一邊等待適當的時間,一邊拿過免費供應的香醉忘憂來喝。
今天來的這些賓客,背後的主君或許官高爵顯,其本身卻未必都是地位高貴。見到渠衡這有著正式官職,又是專責王都警備的龍來,不免要稍加退讓。於是渠衡得以直接走到亞當身前。
渠衡頗為意外。龍在這方面一慣隨意,縱使對象是雪葉岩那等美龍,也很少會有如此小心眼兒的表現。他隨又想起前幾天亞當與梁國羅清決鬥的事,顯然這看似平凡隨和的伊甸園主,對雪葉岩還真不是一般的在意。
對於亞當的做法,了解人的大天使毫不意外,唇邊帶點無奈的輕笑,隨著他推在背後的手來到渠衡身前。
此龍有著一頭漂亮的栗色捲髮,眉濃眼亮,鼻直唇紅。身上的衣服雖只是普通的高價貨,腰間的佩劍玉飾、手上的束腕約指等物上的式樣花紋,卻非是普通平民所會用。一些比較有見識的龍,甚至還看出他佩劍飾物上的紋章,並非夏維雅的風格——不過,這些生意龍倒也一時分辯不出是哪一國的。
本能地凝聚內息,敵意卻在看清不速之客的臉孔時迅速消散。菲斯輕聲問:「死了?」
王城的規模再宏偉,也終究有個限度,為了安全的考量,又不能隨意擴建。故而夏維雅政務府制訂了嚴格的審核制度,限制外來龍在雅達克的停留。一般龍來旅遊、做生意雖然可以,一旦想要購買產業、長期居住,就必須提出申請,經過層層審核才行。除非有敵國的財富,又或是極特殊的才能貢獻,才有可能通過。
這件案子,渠衡手中只有那三枚行血芒,還是梅菲斯特替他找出來,由雪葉岩轉交的。為了多找些線索,渠衡只好用最笨的法子,發動警備署的明暗眼線,彙集各方資料。再組織龍詳加分析,從頭細查自亞當一行抵達后,雅達克城中進出的一切可疑龍跡——雅達克這樣的繁華王都,流動龍口本就極多,這段時間因萌祭的關係,外來的龍又更多出幾倍,這工作量之大,不啻是大海撈針——可是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這情形在青輿圖候離開之後,有了微妙的改變。
幾個龍拋出的試探性閑話,令靄京自青輿圖候君莫名其妙的言行中回過神來。創神教徒們雖然視非信徒為墮落,卻也懷有悲憫之心,認為他們是被魔鬼所迷惑而犯罪,如果肯「悔改」,還是可以酌情施予援手,挽救其回歸正途。而且,他們的道德標準中,也絕沒有可以粗魯無禮地對待他龍這一條。
自混亂的案發現場、死去的三匹獨角血肉模糊的腦袋裡找出三枚細如髮絲的行血芒,確實不是一般龍所能做到。而且,武功高強殺敵殘命是一回事,把一個死去的血淋淋的屍體剖開又是另一回事。梅菲斯特並不是習於檢驗屍體的解剖醫師,就算是想到獨角發狂的原因,也該沒有興緻親自動手去把獨角腦袋剖開來驗證才對。他只要隨便跟哪個警員說一聲,都自有龍會去做。可是那翼龍卻自己動手找出行血芒來,又特別勞煩雪葉岩轉交給他,這中間,會不會別有深意呢?
「原來如此!早聽說伊甸園的翼龍與一般翼龍不同,連外國貴族都覺得好奇啊!」很多龍心裏這樣想。卻沒有龍發現,栗色捲髮的龍投向靄京的目光,並不僅僅是好奇而已。
眾龍既對亞當與翼龍護衛間不拘禮節的舉止側目,更驚訝他提到要「走了」。
四目相對,亞當點一點頭,手中酒杯略微上舉,打個招呼。渠衡正自不耐,當即大步上前。
夏維雅王輕輕一語,要渠衡一個月內,將潛入伊甸分園,毀去大批美酒的傢伙抓獲。渠衡這些日原本相當煩惱,不會有閑情跑來參加伊甸分園的新張招待會,喝那幾杯免費酒。
這疑問到現在已經在小五等三龍心頭壓了七、八天。羅清做出決定,要小五籍今天的機會混進伊甸分園見菲斯的時候,還特別叮囑他一定要記得問這事。而即使沒有羅清的叮囑,小五自己也非常想弄明白此事。
不過,就是那種頂級裝置,好象也沒能達到無聲無息向千多米外的主人發出警報信號的程度。而且伊甸分園現在的所在,只是租來的普通房舍,房主夏豐裕雖也不是等閑龍物,卻也不似是會買那種貴价貨的主兒——即使買了,也不會用在一套拿來出租的房舍上。
雪葉岩隨行的,除了一眾侍衛騎士外,渠衡還認出橫天、司曼兩龍。那都是特戰軍中團長級別的高級將領,無論封爵職位,都不是他比得上的,當下連忙閃讓往道旁。那一行龍明顯是要往東南門出城。
小五怎也不料會得到如此答案,當即愕然不知所對。
渠衡這些天滿腦袋都是案子的事,伊甸分園今日正式開業的消息雖是知道,卻並未多想。直到到了門口兒,才省起店鋪開業時慣有的招待會。以香醉忘憂的名氣,來的龍也必多。
至於這個新近冒出來的金髮翼龍,一早上坐在那裡,對進出的賓客一概視若無睹,好象也不是什麼和氣的主兒——所有進到帳房的龍都這樣想。原本心中打好的拉關係套近乎的手段,比如懷裡揣的紅包兒什麼的,也都不敢拿將出來。
至於「阿清」,自然就是羅清。自從發現那龍有著梁國王族的身份,小五每一想到,都有些不太適應。竟與一位王族在伎團那種污七八糟的環境混了那麼久,說出去都沒龍會相信。所以「阿清」兩字,就不免稍微結巴了一下。可是不叫阿清,菲斯又不會知道他是指哪一個。
伊甸園雅達克分園正式開業,雖然因為園主的懶散而沒有特別鋪張,大排酒筵,也還是比照夏維雅大小商鋪的慣例,舉辦招待會。前面也說過,賓客著實來了不少,令得伊甸分園自亞當以下,夥計瓴蛾全部忙得團團轉,唯有靄京坐在帳房裡,卻是極閑。
之後渠衡幾次去政務府和雅倫的府邸求見,也都被擋駕。渠衡自己思量,估計雅倫公多半是把主要心思都放在考究那兩位殿下閣下的「合作」、以及王上下這道喻旨的用意上面。說不定還因殿會上被王上暗責,心下怪罪渠衡,覺得他這警備署長的無能,以致於他閣下在殿會那等場合,大失顏面。無奈之下,渠衡只得自求多福。
「事發時阿……清……已經外出,老闆見機得快,先行打發團里的四個藝伎離開,倒是我差一點兒沒命回來。」他便是當日被營地血案兇手抓去的小五,所以有「差一點兒沒命回來」的說法。當日的情形,他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后怕。
難道亞當不會長住在雅達克?要知道,在一向自命文化大國、禮儀之邦的夏維雅龍看來,夏維雅的王都雅達克,就是清藍之境文明世界的中心,是一切塵世繁華的頂端。無論各國各地的龍,只要有機會在雅達克定居,都該十分歡喜欣慰,絕無自動放棄之理。
沒頭沒腦地拋下這麼兩句話后,雪葉岩不再理會渠衡的反應,微微點首示意告別,絲韁一抖,繼續走他的路。與他同行的一眾特戰軍,自也都一言不發地跟著去了。
也不下騎,雪葉岩自銀星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渠衡,以其一慣的淡漠口吻說道:「是渠衡閣下呀!伊甸分園那件案子忙得怎麼樣了?我上次有沒有跟你提起,那三枚行血芒是梅菲斯特先生找到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每年到雅達克的外來龍數以萬計,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希望能長住雅達克。雖然雅達克的日常花銷是全清藍之境最昂貴的,但世上有錢的龍很多,見識過雅達克的繁華后,不知有多少富豪龍百計鑽營,希望弄到雅達克的戶籍,定居下來——這便使得定居雅達克成為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翼龍的脾氣是很有名的。不要說平頭百姓,便是身份普通點兒的貴族,隨意與翼龍兜搭都很可能受到白眼對待。就算伊甸分園的翼龍不比普通翼龍,身材高大好看,翅膀也十分特殊,卻也並不能保證他們的脾氣也和一般翼龍不一樣。
亞當癟了癟嘴,嘟囔道:「檢閱操演嗎?這麼好玩的事冰川龍也不叫我去看,真是……」
這問題雖然沒有龍談及,卻都心知肚明,沒龍想到亞當居然並不計劃留在雅達克,而且這麼快就要離開。真說起來,亞當一行到雅達克也才不過十幾天,伊甸分園更是今天開正式開張,怎麼居然就說要走?而且,他不是很在意雪葉岩的?
小五和菲斯知道內情,倒不會象那些藝伎般,把羅清當成蘇歌愛慕追求的心上龍。只是他們的級別不夠,並不知道羅清的真實身份,只能在肚裏猜。
梅菲斯特以神念提醒道:「亞當你不要胡亂打岔了。渠衡是為庫房和酒貨被毀的案子來的。有關聖賢的情況,我們多少要跟他透露一點。畢竟我們離開后,伊甸園雅達克分園的安全,還要靠他們的。」
渠衡頂著一頭霧水繼續自己的行程,向警備署衙去,走到敞開的大門處時,腦中閃過一道亮光。
那牆是用很結實的花崗岩所砌。不過小五修為頗高,又受過專門訓練,準備得也很周到,沒費多少功夫,就在牆上開出個足夠大的洞。等了半晌,卻不見裏面的菲斯有何動靜。試著發出能量波聯絡時,亦沒有迴音。
亞當本是有感於許多賓客都問及雪葉岩,以為渠衡也是,才搶先聲明沒有見過,倒不料他會這麼說。微怔之下,愈加不開心起來,道:「你倒很清楚雪葉岩的行蹤!這裏許多龍要找他呢,快來跟大家說說。」這等口氣,很有點兒懷疑渠衡與雪葉岩有什麼特別關係,在妒忌吃味兒一般。
在伎團時,羅清名義上也是一名藝伎,大家就叫他「阿清」。但是就連團里那幾個完全不知內情的真正藝伎也不會相信他的身份真就那麼簡單。老闆兼團長的蘇歌,從不主動安排「阿清」接客,反而自己時常色色地圍著他轉,偶爾還會流露出些許懼怕他的表情。
眾目所注之下,渠衡不覺有些尷尬,苦笑道:「亞當先生不要開玩笑。我只是晨間去警備署時,在街上碰到正要出城的雪葉岩閣下一行,所以知道。哪裡敢說是清楚閣下的行蹤。」
話說出口,即被旁邊的大天使不動聲色地予以消音,以免別的龍聽見笑話。軍隊校閱這等事,豈是可以隨便讓你一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去看的?而且,梅菲斯特斜了亞當一眼,心道人家上趟好心送瓴蛾和僕役來給你,你愛搭不理的樣子,雪葉岩沒有當即翻臉,把僕役瓴蛾再帶回去,已經是好修養。還會再有事沒事來你這裏自討沒趣嗎?
據三個龍所知,目前清藍之境最頂級的防盜報警裝置,乃是圖靈第一巧匠番千巧所制。設計繁複、造價昂貴,據說是代表那位大師畢生智慧的結晶,總共只做出五套。有兩套做出后就獻了給圖靈國王,圖靈王又將其中一套贈予素世交好的夏維雅,現下多半應是用在夏維雅王宮的某處秘室。剩下三套陸續在彩虹郡的拍賣大會上以秘密競標方式拍出天價,買主何龍一時也查不出。
這時的伊甸分園中,賓客們大致集中在兩處地方。一是靄京所在的東廂帳房。另一處就是正屋店堂、亞當與梅菲斯特的所在。伊甸分園準備了招待賓客的酒水茶點,也都擺在那裡。
初時一切都很順利。比預訂的時候還要早些,小五隔牆聽到伊甸分園院中隱約的動靜,發出暗號后,得知菲斯已擺平礙事的龍,確認了庫房的位置。兩龍用簡單的暗語隔牆互換了情況,小五就開始在院牆上打洞,以待稍時配合菲斯往外抬酒。
這樣數下來,結論就是亞當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渠衡講聖賢集團的事情,但是梅菲斯特又說應該告訴渠衡。這種麻煩的問題,亞噹噹然要把大天使推出去了。
栗發龍所進入的房間,正是那被認為可疑的藝伎菲斯養傷的房間。
這些事中,假訊石事件涉及到雪葉岩、梁思、以及某位夏維雅地位高貴的幕後指使者,是不可以輕易說出來的;綁架莫克,警備署其實是不知情的幫凶,對渠衡這警備署署長,亞當可不知道要怎麼講才好;這次庫房被毀一事,看起來最是簡單,但要說明菲斯為什麼可疑,就必須詳細解釋結界的功用。想讓全無魔法概念的龍明白結界是怎麼回事,亞當自問沒有這個本事。
那日菲斯與別一個來自不同伎團,對他們的秘密全不知情的藝伎同到伊甸分園赴約,小五則在城中準備了車子,停在分園後面的小巷橫街中接應。
可恨自己竟一直沒有想到親自去找亞當或那翼龍梅菲斯特問話。雖說事發后次日就出了伎團血案,後來亞當又與羅清決鬥、進宮見駕,再下來就是萌祭,很多吸引注意,令龍分心的事出來,但是就這樣把查案子最初始最重要的步驟給忘掉,還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你這裏呢?那天行動一開始不是滿順利的?後來我們的聯繫突然中斷,一轉眼那翼龍就回來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完全是受了池魚之殃。」栗發龍直起身,立在房門和窗之間的位置,一隻眼睛透過關閉的窗扇縫隙注意外邊的動靜,口裡回應菲斯的問題。
帳房所在的房間,是東廂五間房中最靠裡面的一間。栗發龍一路走來,已經過了三個房門,再前面就是這一排廂房的最後一間。只見他目光彷彿完全隨意般地左右掠過,身形向旁一閃,恰恰閃入最末一間廂房。
心不在焉的談話中,亞當的目光落在一個龍身上。這龍立在廳中一個相對冷僻的角落,端著一杯招待的紅酒,也不和龍說話。雖不曾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卻也與滿屋子你好我好的談話氣氛不甚相合。亞當認得這個龍,卻不是渠衡是誰。
青輿圖候雖然沒呆上多久,只說了兩句話就跑掉,卻也把靄京一上午建立起來的冷漠怪僻的翼龍形象給毀壞得一乾二淨。
尤其令眾龍「振奮」的是,對青輿圖候君的行為,金髮翼龍的反應雖則表現出了高明的身法和深厚的修為,卻也同時暴露出他淳樸稚嫩的性格——那麼無禮的行為和說話,金髮翼龍不僅沒有任何生氣不悅的表示,唯一的一句回應亦是牛頭不對馬嘴,給龍一種對突髮狀況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應付的感覺。
當然象伊甸園這樣,由王國商務部出面邀請,並在稅收等各方面給予優惠,邀請來雅達克開分園的,身為園主的亞當,要在雅達克長住就不必那麼複雜。就不說他和雪葉岩閣下的關係、以及青輿圖候君對他的興趣,只憑王上曾親自接見一事,亞當要申請雅達克的戶籍,就是十拿九穩。
渠衡呆在原地眨了好一會兒眼睛。他怎麼也想不到,雪葉岩特意停下來,就是為了跟他說這麼幾句全無實際意義的說話。那位閣下可不是沒事會找龍聊閑天兒的主兒。即使他今天忽然轉了性子,想與龍閑聊了,放著身旁的忠心屬下、得力臂佐們不理,專門找上他這個警備署署長,也無論如何說不通。
那日殿會上,渠衡因為官職低微,沒敢就破案時限一事提出申辯,只想著殿會後求雅倫替他進言。不料隨後王上籍著伎團血案和王都城防的名目,硬要把申邑琛雪葉岩這兩個前世冤家扯在一起。雅倫擔心申邑琛與雪葉岩的不對盤,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亂子,殿會後就未立即出宮,而是留下參与兩位王子的「協商」、「合作」。
恰在帳房的幾位來客,很快在心中做出類似的判斷,把自己的名帖交給瓴泠之後,就不肯立即離去,磨蹭著湊到那翼龍左近,開始施行其「公關」大計。
這樣的對象是最容易搞定的了!
※※※
滿院子的來賓,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這兩處地方,院子里其他的地方,相對而言就被忽略。
事情太過古怪,小五大概多少愣了一會兒。不等他再進一步設法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夜色中羽翼帶起的風聲自天急降。看到翼龍返回時的聲勢,小五別無選擇,只有退卻。
栗發龍一離開,眾龍因他的到來而讓出的一片空地立即不見——這些龍最關心的是自家酒店餐館的生意利潤,如何與伊甸園的主管掌柜搞好關係。貴族老爺們的心事哪到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操心。
渠衡讓到路邊,看著晨光下、彷彿披著一身金輝的美龍縱騎馳過,很自然地完全無法移開目光,卻不料雪葉岩在經過他旁時,突然緩下座騎,轉頭與他招呼。
不過,例外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存在的。一個明顯超過三百歲,衣著打扮卻只似二百出頭兒的傢伙,手裡端著伊甸園招待的艷紅美酒,東搖西逛地晃到圍了一群酒店老闆的房間之旁。
這些天渠衡整天鑽在手下們搜集來的各樣情報中,對城中發生的大小事宜,倒都有所耳聞。他已聽說殿會之後,雪葉岩閣下派了第三團的梁思與申邑琛殿合作查辦伎團血案,他自己則主要著手整頓特戰軍,加強城防。年前色絲之戰,隨雪葉岩出征的兩個團,均有減員。雪葉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司曼的第二團中,選拔調派一些龍編入一、四團。
卻不料菲斯聽見小五的問題,臉上立時現出十分奇怪的神色。凝目望他片刻,道:「這裏的庫房只隨便掛了把鎖頭,我毫不費力就打開來,絲毫也沒有發現有安裝了報警裝置的跡象。我便傳信給你,想叫你進來幫我搬酒,你卻沒有任何迴音,更隱約感覺有異常的能量聚集。當時我便知道不妙,想從你在牆上開出的缺口離開,卻不知為何明明看到有個洞,卻似有什麼無形的障礙使我無法穿越。無奈之下,我只能設法弄瘋獨角,布置疑陣,回去屋裡裝死。我還要問你挖的那個洞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無法通過?還有,難道不是亞當和那翼龍恰好回來,發現了在外面的你和車子嗎?」
聖賢集團與他們做對的事,亞當知道的有假訊石、綁架莫克、以及這次潛入破壞分園等幾件事。
(第二團素有特戰軍的預備隊和訓練營的稱號。新進特戰軍的兵士,通常都被編入此團。第二團的龍數也是特戰軍五個團中最多的。而第二團的駐地也正是在雅達克城東,距離王都東校場極近。殿會後雪葉岩就下令司曼的第二團預備一次操演,以便選拔調整,今天正是要去檢視練兵。)
至於渠衡所言,要請教案子有關的事,梅菲斯特自然知道是那幾枚行血芒的緣故。本以為這龍早該來問,誰知竟拖到今天。看來所謂夏維雅軍警的高效率,也只是說說而已。不過,他今天倒也來得巧。
特戰軍副統領閣下的招呼遠遠談不到謙和熱絡。
栗發龍一手扶著瓴蛾軟倒的身體,將之小心地放到地板上,同時微微搖頭。有著特殊身份背景的藝伎輕吁一口氣,緩緩自榻上坐起身子,語氣平淡地道:「這兩天一直隱約聽到什麼伎團營地血案,團里出事了嗎?」
果然進門之後,就見亞當和他的美麗護衛身邊眾龍環繞,實在很難不動聲色地把那翼龍叫過一邊談話——何況渠衡與梅菲斯特之前根本沒有直接說過話,還是要先跟亞當打招呼才行。否則這樣冒冒然上前,那翼龍縱然脾氣好不會把他踢出去,也多半會給他掛上登徒子的標籤,賞幾個大大的白眼兒。
※※※
雪葉岩點一點頭,輕描淡寫道:「嗯。真不知那翼龍是怎麼從當時那麼混亂的情況下找到那些東西的。真是深不可測。很多時我都懷疑,這世上有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呢。」
因此靄京有禮地回應龍們的問候,結果身邊很快就圍上一圈套近乎拉關係的酒店老闆。而這情形亦以某種無形的、卻又確實存在的形式傳播開去,很快地原本不在帳房中的賓客也知道了,很有一些龍因此再往帳房擁來。
小五回去后將經過向蘇歌、羅清說出,再加上事後各方面收集的點滴資料,了解到當晚另一方面的情形——雪葉岩和亞當自青輿圖候府出來,半途上那翼龍突然轉向加速趕回伊甸分園,明顯是發現了異常。三個龍想來想去,也只能認為是菲斯在園裡無意中觸動了什麼警報裝置,使梅菲斯特發現伊甸分園進了盜賊。
階級分明這一點,全清藍之境都是一樣的。縱是夏維雅王都雅達克的居民,也早習慣了階級差別,看到個疑似貴族的龍過來,不管他是哪一國的,都主動退讓開去。
渠衡隨口應道:「我今天來其實是有關於案子的事要請教你和梅菲斯特先生。雪葉岩閣下一早去了東校場校閱特戰軍操演,會耽擱得晚些也是有的。」
渠衡臉上有些發熱。案子絲毫進展全無,「忙得怎麼樣了」這種問題,還真有些不好回答。他只好含糊跳過前句,先答後半,道:「是,閣下說過。那日梅菲斯特先生要趕著到商務部去,才托閣下轉交的。」
以前兩個龍就曾不止一次地私下議論,猜測「阿清」到底會是組織中的哪一個高級角色。這時聽小五的口氣,菲斯知他在這問題上有所發現,可惜現在不是可以扯閑話的時候。故此菲斯沒有出聲,等小五繼續說下去。
有著栗色捲髮的外國貴族離開帳房,順著東廂之前的石板甬路,向伊甸分園大門的方向走,似乎是要離開。走出十幾步之後,就已沒什麼龍注意。
到亞當看見他時,渠衡已經喝到第四杯香醉忘憂,雖然還沒有醉,也多少有了幾分酒意——也變得急燥起來。夏維雅王的期限,就象一把懸在他頭上的刀,大大地消磨了他的耐性。
其時渠衡也無心深思,雪葉岩那樣反常地找上他說話是否存心點醒他。目下首要的事是彌補自己的疏漏,親自與那美麗翼龍談一談,看能否有任何新的發現。故他安排過手下當天的行動,看看時間差不多,就動身到伊甸分園來。
從假寐中驚覺,睜開眼睛時所看到的,是一隻併攏四指的秀美手掌的掌緣,帶著相當的力道,切上留在房中照料他的瓴蛾的頸項。
一時間許多目光集中在渠衡臉上。
雖說這龍的著裝品味有些奇怪,性情倒不是十分囂張。對退讓開去的眾夏維雅龍點頭示意,眼睛裡帶著些笑微微的意思,比了個「不用理我」的手勢。也不進屋,反而走去旁邊的窗戶,向內觀看,目光的焦點當然是落在伊甸分園那金髮翼龍身上了。
亞當不是小心眼兒的人,也不會自以為全世界都該圍著他轉。但是,這畢竟是伊甸分園開張的日子啊!這些龍對他的釀酒絕技、香醉忘憂的醇厚口味隻字不提,一個勁兒地問雪葉岩,不免令人有些泄氣。亞當應對回答的時候,眼光就不由得四處亂飄,心不在焉起來。總算前段梅菲斯特對他的禮儀強化訓練做得十分到位,亞當也多少有些小聰明,雖然走了神兒,應付起周圍龍那些普通寒暄閑扯的話,倒也不是十分離譜兒。
待渠衡走近到身前數米、方便說話的距離時,亞當把手中水晶杯中送到唇邊,淺呷一口那杯中清淺色澤的酒液——據說是伊甸園的新品,叫做雲淡風清,今天也有拿出來招待賓客,卻十分稀少。許多龍都沒機會拿到——當先開口道:「我今天沒有見過雪葉岩喔!他這兩天忙得很。倒是渠衡閣下也要忙著查案,還抽空過來。」
「我這兩天都沒見到雪葉岩啊!他說要整頓城防,還要查案,很忙的。」亞當不知是第幾遍重複類似的說話。忍不住在心中抱怨,冰川龍這也叫做「不善交際」!今天來的這班龍,說是來賀他的伊甸分園新張,十個裡至多隻有三個會去帳房那邊,另外七個龍中,有一、兩個只會色迷迷地圍在大天使身前身後轉,剩下五個跟自己說話的,你好我好天氣好之後,無一例外的問起雪葉岩。
靄京所坐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是伊甸分園的主管或掌柜那類角色。如果換過一個龍坐,來賓中那些大老闆們,定會搶著圍上去搭訕,聯絡感情,而不會聽任一個瓴蛾把他們應付。直到剛才為止,那些精明的生意龍沒有冒然上前跟靄京套近乎,完全是拜他那一身翼龍服飾之賜。
這雖是唯一說得通的解釋,卻也有一個很大的疑點。要知他們雖非專職盜賊,所做的一些事,很多時也和盜賊差不太多。對這方面的相關事項自然都有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