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正文

第十五章 克紹箕裘

正文

第十五章 克紹箕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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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葉岩沒有和波賽冬一起回來。他明晚便要就職聖龍師,總有些職責禁忌之類需要了解。雖然此事並非緊迫,彩虹七殿方面也根本沒有硬性的要求,但是雪葉岩另有打算,以此為由自己留在彩虹殿「向凱閣下請教」,把次日會談安排的所有事情,都扔給波賽冬去做。一心想早日獨立的小龍,倒也不懼辛苦,樂得抓著機會鍛煉自己。
不過,宛也並不很喜歡監護者。成年龍的世界,可是要憑實力說話的。尤其雷諾這種國家,上層貴族、高階騎士的身份地位,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繼承下來的。自己初初成年,內息本就低弱,哪經得起他閣下那等高手摺騰。結果就是功夫進展簡直比爬得還慢,知道的是他的監護者需索無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怎樣愚笨懶惰——這種事又不是可以言語辯解申訴的,歹命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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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正是雷諾針對那翼龍的某種行動——行動是麟閣下策劃的,宛唯一知道的就是使用了喧春藤製成的某種藥物,連帶亞當也受到波及——令那翼龍很是生氣。小龍還是後來才知,那翼龍狂傲至極,無視此來彩虹郡的雷諾騎士多達五百有餘,語出警誡,威脅他們不可再有任何對亞當不利的舉動。這本是很荒唐的行徑,但那天自清雪院告辭時,幾個成年龍的難看臉色可是掩都掩不了的。
梅菲斯特淡淡道:「言重了!君上有事盡請直言。」
亞當全無心機,高高興興地把宛請到自己屋裡,嘮嘮叨叨地抱怨梅菲斯特堅持要他靜卧休養,不許他下床。波賽冬、弗雅等又都跑去看雪葉岩「打雷諾龍」,單單把他扔下云云。好在無論是宛還是同來的打鹿,對亞當的言語無忌都早有了解,倒沒有生氣「打雷諾龍」這種說法。至於那被無理怪責的翼龍,更是全不在意主君的說話。
「梅菲斯特說我還要再躺幾天。」亞當有點泄氣地說,目光轉向旁邊的梅菲斯特,「其實,今天我感覺蠻不錯的,靈力有恢復喔。」
他看上雪葉岩的小龍一事,到現在可能全彩虹大陸都知道了。可是,說也丟臉,那麼多書信禮物,從不曾得到過波賽冬的回應。理論上說,至今卡特都沒能真正和小美龍說過話呢——初見波賽冬那次,照夏維雅龍的看法,根本是不算數的。
大半個時辰的拚鬥,卡特和雪葉岩都受了不輕傷,各自心裏也明白大家修為差不多,除非以命相搏,很難分出高下。兩個龍只是互相看不順眼,並沒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再打下去也沒意思,便都接受了平局的結局,罷手不鬥。這裏原就是虹擂的擂台,近旁就是供參加虹擂的龍休息預備的所在。彩虹七殿得知兩龍選在這裏重新決鬥時,就已安排好一切。這時便將他們分別請去休息換衣,又有醫師替他們清洗敷裹、料理傷處。
所以,青輿圖候一口應下雪葉岩的「條件」——這樣一來,就不能只靠下面那班龍了。想他一個小小領主,就算梅菲斯特實力強大,真會危害到夏維雅王國,於他自身利害也是有限。他查亞當的底子,只是有備無患。現在卻要多加一把勁兒,最好能在一、兩天內查出點有份量的東西,這樣就職儀式后雪葉岩給王寫信才會認真替他說好話。
波賽冬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提起雪葉岩讓他代表亞當出席會談的事:「呃,不知閣下有沒有跟先生提起,明天的會談……你的身體……」
亞當和雪葉岩相識到如今,差不多快一整年。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又不是怎麼稀奇的事,雪葉岩總不至於到今天才想到。之前不做,只能說他重視自己的承諾,並不想在這事上弄狡獪。這麼忽然改弦更張,青輿圖候初還想是他曾被那翼龍所擄的緣故——說是「亞當、梅菲斯特」,其實雪葉岩要查的是那翼龍才對吧?——後來看見那眼睛里的凝重,又聽見他甚至可以不做聖龍師,青輿圖候知道沒有那麼簡單了。
昨夜與雪葉岩一席談話,雖然到底沒能從雪葉岩口裡問出他匆忙就職聖龍師的理由,卻也不是全無收穫。雪葉岩表示,一待正式的就職儀式過後,就親自寫信給夏維雅王解釋。如果真的說不通,他甚至可以考慮辭去聖龍師之職、重回雅達克——只要青輿圖候能查明亞當、梅菲斯特的出身來歷。
青輿圖候定定地看著梅菲斯特,等了好一會兒,不見那絕麗臉容上有什麼神情變化,也顯然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心裏大嘆棘手。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最後還是青輿圖候耐不住尷尬,苦笑說道:「你,呃,梅菲斯特先生好象不怎麼歡迎我啊!可是我打擾了你難得的清閑,讓你討厭了嗎?」
其實青輿圖候又何嘗不然。伊甸園兩個龍(翼龍)的來歷,他一早讓龍查過,只是沒能查出什麼。後來經過一段時間接觸,感覺有點兒缺心眼兒的亞當對自家利益沒有太大威脅,就漸漸放鬆下來。但是,酒場一戰結束回來彩虹郡,青輿圖候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俞驪緊急傳下指令,所有或明或暗的屬下,全力調查伊甸園——伊甸的具體所在、有幾個梅菲斯特那等實力的翼龍、亞當在伊甸的身份、建立酒場的目的等等等等。
卡特問:「亞當先生不出席嗎?」
從彩虹廣場回來的路上,波賽冬在獨角背上低著頭反省了一路。直至回到清雪院,才再振作精神,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工作。
心思百轉之際,雪葉岩的語聲又再鑽入耳鼓:「過來見過卡特殿下。殿下,這是我的被監護者波賽冬。」竟是雪葉岩在介紹小龍給他!看著乖巧地在走過來鞠躬如儀的小龍,卡特幾乎有點兒精神恍惚起來。
天地良心,這份好奇可是千真萬確,絲毫水份不帶的。這些天他君上要花心思追求波賽冬,要分析各方情報,要操心「失蹤」的雪葉岩,後來還要想法子應付那位閣下任性行為造成的麻煩……這麼多頭痛的事攪在一起,卻也沒忘了花時間查找資料、分析研究酒場一戰後半截所發生的事。好好的岩洞化做強力吞噬周遭一切的怪物的詭奇,再加上他處理對方的妖異手段,才是真正促使青輿圖候再次查究伊甸園兩龍(翼龍)來歷的原因。
宛發愁的是倉木那水準的三個雷諾高手一去不返的事實,以及其後卡特王子為首眾雷諾龍的反應。自打出事以後,整個行館的龍都進出忙碌起來,個個神情嚴肅,卻一直沒有什麼明確、直接、有力的行動——這完全不符合雷諾的作風。待宛得知倉木閣下是去了忘憂酒場「拜訪」時,他不能不想起上一次去清雪院,見過的伊甸園亞當和他那特殊的翼龍侍衛。
看看將近午時,再耽下去未免就有賴午飯吃的嫌疑。以亞當熱情好客的態度而言,這本不是問題。但是宛考慮到彩虹大陸諸國龍原就不怎麼看得上雷諾龍,自己又年幼,還是穩重些別要讓龍覺得缺少教養才是。畢竟自己與亞當談不上有交情,到了飯點兒還賴著不走讓龍笑話。便起身告辭。亞當熱誠挽留不果,只得叫梅菲斯特送他出門。
此時廣場上前來觀看決鬥的閑雜龍等慢慢散去,梅亞靜和幾個聖龍師之外,也就是兩龍各自的侍衛扈從還在——噢,還有波賽冬!和之前所有有小龍出現的場合一樣,卡特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小傢伙海水般深藍澄澈的大眼睛,波賽冬也一如既往地垂下眼帘不與他對看。護在小龍身邊的幾個夏維雅騎士,紛紛現出鄙夷不屑的表情。卡特只作不知,不與那些普通騎士計較。
宛請求王子殿下允許他去木葉苑「拜訪亞當先生」,探問倉木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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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照樣不會多花心思考慮別龍的說話,自以為是地介面:「啊,雪葉岩叫你也去嗎?那就是說挺安全、不至於再打起來嘍。只是開開會談談條件什麼的,就算我靈力沒恢復也沒關係吧?梅菲斯特,我也去好不好?整天叫我躺在屋裡會悶死的。」伸手拉著大天使的手臂搖晃,撒起嬌來。
「這樣啊!」亞當一臉恍然大悟。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經此一戰,卡特對雪葉岩好感大增。覺得這夏維雅龍雖然喜歡冒酸氣、在細枝末節上窮講究,而且眼高於頂,不把旁龍放在眼裡,可畢竟有真本領,動起手來也夠兇狠,還是個大大的美龍……卡特側目看去,又想起適才斗場上雪葉岩凌厲無匹的氣勢,與掌中神劍翠芒相輝映,果然不愧是「雪膚花貌」!
青輿圖候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個字,腦袋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這翼龍莫不是瘋的?
此時的宛絕對猜想不到,廳內目送他們離去的是當今夏維雅王的寵臣青輿圖候。
他知道雪葉岩是想在正式就職聖龍師前把伊甸園之事了結。雪葉岩就職聖龍師儀式的時間已經確定,就在明天傍晚。雖然沒有明令禁止聖龍師參与商業經營,但是,盧茵塔、夏維雅兩國都大力扶持伊甸園,給予了很多優惠政策,與一般普通商戶有所不同。除非伊甸園改弦更張,就此放棄與兩國的親密合作——那損失只怕會很大——不然做為聖龍師的雪葉岩,只怕就不太方便再干涉伊甸園的具體事務。要找雷諾王子談「賠償」,雪葉岩無疑比亞當更適任。不過亞當才是正牌兒伊甸園主,不問一聲也不太合適。也不清楚那古怪傢伙傷成什麼樣,要「休養」多久。
青輿圖候離座起身,客氣地彎身行禮,殷殷問候:「亞當先生好些了沒有?這個時候來打擾,還請你見諒。」
「嗯,閣下想叫我……呃……」小龍忽然警覺,心中大跳起來,慌忙垂下眼睛避開那雙蒼藍色眼眸,讓後半截話消失在喉嚨里。聽亞當和梅菲斯特的口氣,似乎雪葉岩閣下尚未與兩龍(翼龍)說起讓自己代表亞當出席會談之事。這種建議由他一個小龍首先提出來,未免過於狂妄不敬,便是亞當脾氣再好,也會覺得生氣吧?
就算大天使見多識廣,心中也不免掠過怪異之感,臉上不動聲色,道:「勞君上下問,亞當沒事,只是需要安靜修養。我應該可以清閑相當一段時間。」
蒼藍色的眼瞳沒有絲毫波動,大天使淡淡說道:「不需要證據!上次他們在我的湯里下藥,差點兒害了亞當。我就曾讓倉木、瑞鋒、和一個名叫打鹿的騎士轉告卡特,不論什麼原因,再有雷諾龍對亞當不利,他就別想再看到雷諾大陸。幾百個龍或者雷諾帝國,並不能讓我置自己說過的話于不顧。」
是指梅菲斯特吧?卡特點點頭,心頭壓力倍增。暄春藤事件后,梅菲斯特籍由倉木、瑞鋒之口轉達的狂妄警告,卡特表面不以為意,其實戒懼萬分。畢竟在伏襲亞當那次,他親眼目睹了梅菲斯特現身,直接感受到那翼龍的強大得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要不然後來他也不會再不對亞當出手。這次忘憂酒場的行動,若不是凈月和聖賢集團出面,只需他派幾個高手,危險性不大,他也不會同意。說到底伊甸園和雷諾帝國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只是單純的私怨。這幾天倉木他們三個一直沒有消息,亞當又「受傷」,卡特早在暗暗後悔趕這趟混水。至於衝動下砸了伊甸園店堂的事,卡特已經準備賠錢了。
天啊!梅菲斯特先生這樣子笑起來,居然……竟然……波賽冬瞪大了眼睛,心兒呯呯地跳,完全顧不上去想自己那點兒心思有沒有被對方看穿。
宛並不十分討厭自己的監護者——當然也說不上什麼歡喜愛慕——因為最最令年長的幼龍恐懼的築基,以及初成年小龍相當一段時間內痛不欲生的那回事,對宛來說根本沒什麼了不得。所有那些書啊、筆記啊、資料啊,所有幼龍小龍中流傳的私言私語啊,都說那是很討厭很難受的一回事,自己的感覺卻完全相反,甚至還蠻享受的。宛就知道自己不正常了。畢竟多數龍會有的感覺、同意認可的行為,才是所謂的「正常」吧。宛不很介意自己是不是正常。既然不正常比較快活舒適,那就不正常好了。既然是不正常的小龍,那麼,當然也不會象正常小龍那麼討厭監護者了。
昨晚從清雪院回去,青輿圖候想了半晚,決定趁今天大家都去看雪葉岩和卡特決鬥的時機,來見梅菲斯特。雖說亞當更容易套話,但是目下的情形,亞當見自己時,梅菲斯特有八成可能會陪在旁邊,那還不如直接找翼龍,至少顯得坦誠。來前青輿圖候本已想好要如何設詞,誰知梅菲斯特竟連他的來意都懶待詢問,就那麼漫不在意地看著他,根本讓龍沒法張口。
小龍波賽冬就在他身前三米遠近,仍舊較成年龍矮小的身軀挺得筆直,秀麗的臉蛋大理石雕刻般冷硬,眸中的藍色似乎更加深沉,一如暴風將至的大海。聲音冷淡、泠泠盈耳:「……就先失陪。改日有暇,再向殿下請教!」不待回答,波賽冬掉頭而去。
在龍這好色放縱的社會,雖然頂著「翼龍」的身份,大天使容顏的誘惑力依舊強大。各種名目的邀請梅菲斯特也收到過不少,其中不乏身份高貴者流——譬如梅亞靜。不過,第一次相邀就請去住處晚餐的,這還是頭一份兒。這位君上還真是能屈能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啊!
梅菲斯特卻不那麼好唬——或者不如說,根本沒把他君上看在眼內!青輿圖候不意外地看到翼龍俊顏上最輕微的一絲波動也無,隨便點點頭,輕輕淡淡地說聲:「唔,怠慢君上了。」
不過,既然小龍主動要求,也算是他的孝心。卡特略一思忖,就點頭許可,仍叫打鹿陪他同去。
「可是宛跟我說,那天倉木去找我,卡特事前並不知情的。他怎麼肯賠我們。」
考慮到年紀差異和武技特點,卡特本以為自己可穩勝雪葉岩。誰料真打起來,才知不是那麼回事。雪葉岩明明比自己小著五十幾年,內息修為卻絲毫不比自己差,劍法更是精熟高妙,完全彌補了夏維雅武技氣勢上不如雷諾功法凌厲威猛的缺陷。一場決鬥下來,自己竟是絲毫便宜也沒佔到。要不是充當裁判的彩虹七殿長老,眼看他們難分軒輊,生怕最後鬧個兩敗俱傷、甚至同歸於盡的結果出來,而令聖龍師們出手把他們分開,這場決鬥還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
沉吟良久,梅菲斯特道:「岩洞的事解釋起來比較複雜,而且關係重大。我要先與亞當商量,才能決定是否告訴君上。」
梅菲斯特皺起眉頭。空間概念既抽象又複雜,以龍的智慧而論,大天使再努力解說,也只能使少部分才智極高的龍理解。眼前這位美龍君上固然是那足夠聰明的少數份子,但也正因為如此,要不要向他解釋就更得慎重考慮——全然脫離龍族知識體系的概念,會對龍族社會產生何種影響,說出此種全新知識的自己(和亞當)又會被如何看待,這都是問題。
當然了,青輿圖候本不會如此當面鑼對面鼓地提問。一來以上流社會細緻繁複的禮節規矩而論,直接追問別龍的功夫不禮貌。再者,只看事後這翼龍並無片言隻字主動解釋,也知道不可能問出什麼。不過,屬下暗探忙了三四天半點成績也無,要想儘快查出點兒東西,也是時候改變方法了。既然已經逼到這一步,梅菲斯特又說了要他「直言」,那便直言一回看看效果也好。
梅菲斯特微微挪動身體,空出的手臂環住亞當肩膀不讓他亂晃,溫言說道:「我倒覺得,真要打架你去還更有用點,至少能耍幾下花拳繡腿。會談那樣的場合,還不如讓波賽冬代替你去更加有用。」說到後來,目光轉回波賽冬臉上,唇角微微上翹,眼睛里也溢出笑意。
雪葉岩道:「亞當先生會派代表出席。」
旁邊的特戰軍騎士面色大變,這明明是問罪的口吻么。
見到床腳座椅上悠然閑坐的銀髮美龍,宛就知自己的算盤打得太過如意。梅菲斯特上次露面已是四天之前,現下亞當「受傷」不起,早該想到他不會離開太久的。看這翼龍只安靜地坐著,自然有掌控萬物的味道,原來的計較說辭,想是不能用了。小龍耳里聽著亞當說話,心思急轉,琢磨著要如何應付這意料外的情形。卻不知是他運氣特好還是怎地,一個瓴蛾進來,交給梅菲斯特一張拜帖。
「殿下要與雪葉岩閣下決鬥,波賽冬定然會到場為監護者助威。我昨天去清雪院,有聽他提起亞當先生有傷在身,卧床不起。那位梅菲斯特先生似乎也有事不在彩虹郡。我見過亞當先生,只有他一個龍的話,應該比較好說話。」小龍如此說明。
卡特聳聳肩,故作隨意地道:「雪葉岩閣下昨天在信中提出,明天就伊甸園和忘憂酒場之事舉行會談……唔,明天上午好不好?大公殿下也要參加吧。公證就一併勞煩幾位聖龍師。地點方面,閣下有什麼建議么?」
眼看著梅菲斯特送大小雷諾龍出了大門,不一時轉身回來。青輿圖候邁步走出客廳,板著臉道:「我說梅菲斯特先生怎麼一去不返,原來是去了陪雷諾小龍啊!」
四天前,監護者和瑞鋒、斷獄兩位閣下被派出任務,又聽說卡特王子與雪葉岩決鬥被擾,殿下一怒帶龍砸了伊甸園等等亂七八糟——宛年紀小,沒龍認為有必要告訴他這些事。宛除了知道監護者出任務,接連幾晚沒有回來的事實之外,便是從其他騎士的交談中一鱗半爪地聽見片言隻字。直到昨天監護者的主君、帝國王子殿下叫他去找波賽冬探聽消息,才真正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早前梅菲斯特出來見青輿圖候,沒說得幾句話,就被亞當派瓴蛾來召回——卻是因宛問起自家監護者的下落,對此也糊裡糊塗的亞當只得叫大天使回去查問——把青輿圖候一個龍晾在廳里,倒讓輪值負責木葉苑的騎士大是緊張:如此怠慢當今夏維雅王陛下的寵臣……
顯然,堂堂雷諾帝國的王子殿下,于伊甸園也不無忌憚——還要自己出面去向波賽冬探聽消息!宛心裏是頗有些不屑的。奈何自己雷諾龍的身份是沒法子改的了,卡特王子和這五百多騎士真要被有個好歹,自己也難獨善其身,還是要儘可能出份力才是。
這樣沒有任何社交環境逼迫,自動自發地介紹未獨立的小龍和卡特「認識」,雖然不代表身為監護者的雪葉岩,就此默許卡特追求小龍,至少也表明那高傲的夏維雅王子對他實力和身份的認同。就算卡特是一國王儲,可也還是雷諾龍,在向來矜持自詡的夏維雅王族看來,說不定還不如彩虹大陸上的一介平民。難怪那麼多資料上說這位閣下性情怪癖,果然是與眾不同吶!
眼盯盯地看著波賽冬行禮,看著他行禮后挺腰站直,看著他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抬起,看見那雙大海般深藍澄澈的眼瞳……世界彷彿就在這一刻消失。直到那雙大大的藍眼睛里浮現不容誤解的惱怒和厭憎之色,卡特的感官才算恢復正常,亦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身為主君,對下屬的行為本就負有責任的啊!此外,伊甸園是卡特親自帶龍砸的,他根本賴不掉的。」
宛有些擔憂。倒不是什麼依戀不舍,也不是怕沒了監護者無法生存——宛現在雖然還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但以倉木在卡特王子屬下的地位,和他彩虹七殿的出身,不怕沒有龍肯接手他的教養之責。更何況,與監護者的血脈感應告訴宛,倉木閣下生命無礙。沒有干擾、清清靜靜地修練一段時間,對如今的小龍來說,絕對利大於弊。
不過,也正是這個特大喜訊,讓小龍有點兒得意忘形,與雷諾王子見禮時,給那傢伙直勾勾地盯著,一副垂涎三尺的噁心模樣,看得波賽冬火大之極,不知怎地就把臉綳了起來,還那麼不客氣地說話……雪葉岩閣下當時雖沒什麼表示,心中想必是不高興的吧。波賽冬原本就聰明,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幼稚。
這已是青輿圖候心目中相當不錯的回應。美麗的君上眼珠轉了幾轉,臉上浮現最是溫柔誘惑的笑容,湊上兩步,嫣然低語:「這樣啊,那就煩你問過亞當先生一聲。呃,也差不多午時了,攪擾了一上午,本君也好應告辭……那個,嘿嘿!不知本君有沒有榮幸,請梅菲斯特先生吃頓便飯?今晚在敝處,本君潔樽以待,你也正好把亞當先生的意思告訴我,好不好?」
手臂往衣袖裡伸的時候,扯動肋間最大那條傷口,痛得他不由自主扯歪了臉,乾脆垂下手,任服侍他更衣的騎士替他整理束帶。片刻后卡特走出休息室,手腳都還覺得發軟——雪葉七擊果然是威力非凡呢!勉強振作精神維持神采奕奕之狀。無巧不巧地,一出門就看見旁邊那間休息室的門打開,同樣梳洗收拾過的雪葉岩走出來,步履穩定、腰挺背直,若是不臉上少點血色,完全不象是身上帶著四、五道刀傷的龍。
今天上午雪葉岩和卡特於彩虹廣場決鬥,全彩虹郡的龍大概都跑去看了。這位最愛熱鬧的君上沒有去已經很奇怪了,居然具帖來拜梅菲斯特,不知玩兒得什麼花樣兒?名義上梅菲斯特是亞當的護衛,青輿圖候就算有事找他,也沒必要這麼鄭重其事地依足夏維雅貴族禮儀遞拜帖請見。
小龍頗為驚訝亞當的信心薄弱,道:「亞當先生你與閣下聯手,雷諾龍再厲害也不行,何況還有梅菲斯特先生……這事本就是他們理虧,除非卡特真的蠻不講理,賠償是必然的。要談的其實只是具體的數額罷。」
卡特愕然。自己剛才那樣的失態,不要說對未獨立的小龍,就是對正常成年龍也是相當無禮的。無論按彩虹大陸或者雷諾哪一個國家的風俗而論,波賽冬都完全有理由惱怒。而且,早在第一次見時卡特就領略過這小傢伙的脾氣,因此,他對小龍的行為倒不感覺奇怪。卡特意外的,是旁邊雪葉岩的反應。
走進木葉宛的大廳,梅菲斯特向正站起來的龍頷首為禮,淡然詢問:「君上找我?」
忘憂酒場那場亂子,真正出手參与打鬥的龍雖不多,卻無不是水準之上的高手,情勢複雜激烈,最後階段貯酒岩洞的變化更是奇詭怪異,直到梅菲斯特趕到,才結束整件事。以時間推斷,那時雪葉岩已經被擄,說不定梅菲斯特在酒場現身之時,就把他閣下藏在左近某一秘處,也看到整個經過情形。當時翼龍顯示出的超卓實力,委實駭龍聽聞。雪葉岩怎麼說也是夏維雅王子、特戰軍副統領,對王國的忠誠和感情應無疑義。知道了翼龍的實力,對於擁有這樣實力的伊甸園多一分疑懼之心,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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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輿圖候吃了一驚,嚇然道:「對付卡特?是指雷諾帝國王儲嗎?雖然雷諾四士中的三個參与襲擊忘憂酒場,卡特完全不知情的可能性確實不大,可是我們也沒有證據說就是他指使的。卡特身邊還有麟和將近五百雷諾騎士,身後更有整個雷諾帝國,就算你能把他……善後起來也很麻煩呢。」
對青輿圖候的問題,梅菲斯特稍稍沉吟片刻,即答道:「石化是很普通的魔法,只是使被施用者在一定時間內無法行動思考,用來對付難以說服、又不想殺死的敵人,比繩索鐐銬之類東西更加方便。至於那些『消失』的龍,我暫時把他們送去齊爾格爾中部叢林,使其聯繫不上同夥,不能立即回來給我們搗亂。過些天等亞當身體完全恢復了,我對付卡特時,再弄回來一併處置。」
既然耍花招瞞不過翼龍,那就直接問吧。反正他看起來也不在意被問的。早些時不僅實實在在地說明了處置倉木等龍的手段,連要對付卡特都說出來,或許直截了當真的是對付精明龍的最佳方法。
從木葉苑的庭院中走過的時候,宛隱約察覺廳堂里有龍看著自己。與陪自己來的打鹿目光相接,確認自己的判斷正確,不由暗暗猜測。呆在那廳里,想必不是雪葉岩手下那些夏維雅龍。是來找亞當的,伊甸園生意上的夥伴嗎?廳門處有個特戰軍騎士站著,神色頗為嚴肅鄭重,不知是監視還是侍候,則廳內龍也該有點兒身份吧。
亞當撇了撇嘴,揮著手:「去吧去吧!我沒事的。」梅菲斯特再向大小雷諾龍道聲「失陪」,出去了。
卡特有點意外。在他印象中,宛這小傢伙秀麗可愛,資質也好,可惜不怎麼肯上進,武功修為進境緩慢,倉木居然也不加管束。不過,要如何調教自家小龍是倉木自己的事,輪不到卡特過問。作為帝國王儲、倉木的主君,怎也要顧及身份,倒不曾與宛有過太多接觸。這兩天諸事不順,更沒有時間理會小龍。派宛去找波賽冬探聽消息,也只是聊備一格,沒有消息也不稀奇。不想小龍對他的監護者如此關切,竟會主動要求去探亞當的口風——就算是最普通的成年龍,也不是宛這樣年紀的小孩所能應付的,更不要說是亞當那深淺難測的傢伙。
昨天晚上,宛無意中聽說與卡特王子決鬥中被擄失蹤的雪葉岩閣下重又出現,送了柬帖來,訂了今天上午在彩虹廣場繼續他和卡特那場被中斷的決鬥。宛就想籍機去見亞當——印象中,那個龍沒什麼心機,講話也很隨便,沒龍在側陪伴提醒,說不定能探出些重要信息來。雷諾的禮節雖沒有夏維雅那麼繁瑣,一些基本的規矩還是有的,宛這樣的年紀,怎也不能隨便自做主張地往外跑。又因倉木不在,小龍就來請示卡特。
「連平常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半個魔法都用不出,也算是恢復?」梅菲斯特不以為然地搖頭,目光直投向小龍,「波賽冬你這樣說,想是雪葉岩閣下已有安排?」
晨早出發前往決鬥場前,雪葉岩曾跟波賽冬說,要正式引見他給卡特。雪葉岩的意思,是想讓小龍在明天的會談上代表亞當出席。波賽冬喜極欲狂。能在那種正式的商業會談中佔有一席,無疑是比允許自由外出更大的肯定,照這樣發展下去,自己很快就可以真正獨立了呢。這麼短時間內得到監護者這種程度的認可,不說絕後,也絕對是空前了。時至今日,波賽冬早把亞當的脾性摸得差不多,毫不擔心他會不同意讓自己代表,至於梅菲斯特那翼龍……自有監護者閣下操心。
青輿圖候轉了轉眼珠,道:「既然你這樣說……那天在酒場,最後時候,藏酒的岩洞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居然生出旋風和吸力來?還有,那些搗亂的龍,怎麼會變成石像或者消失不見啊?」說到後來,臉上露出明顯的好奇。
雪葉岩走去波賽冬及眾侍衛圈中,俯首與自家小龍低聲說話,又和較近處的梅亞靜大公、聖龍師凱招呼。卡特也回到自己的屬下當中,只仍把目光在正交談的大小兩龍身上輪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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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用過午餐,波賽冬先派龍去清風居訂包房、預訂酒水,又派瓴蛾去通知修、瓊、安迪等過來開會,然後去木葉苑見亞當,告訴他雪葉岩卡特決鬥的結局、次日的會談安排,以及召集修他們過來開會的事。
雪葉岩當然會不滿自己的失禮,但是,講究身份教養的夏維雅貴族,無論心裏再怎麼憤怒,也要顧全面子。未獨立的小龍絕對要尊重成年龍。所以這種事的正規處理方法,是首先斥責小龍不敬長輩,然後才由監護者出面,追究成年龍的責任——要求道歉、賠禮、甚至決鬥都有可能。而此刻雪葉岩站在那裡,雖然也滿臉不悅地瞪著卡特大皺眉頭,卻並沒有說話,也沒有理會波賽冬的拂袖而去。按照卡特對夏維雅禮儀的了解,這完全不正常。
雪葉岩頷首道:「我正與梅亞靜殿下談到這事。明天很好。我派龍去清風居訂房,一安排好就知會殿下。」
梅菲斯特微微皺眉,站起身,順手把帖子遞給亞當,說道:「你先招呼宛先生,我去看看他做什麼。」彈指間無聲無息地給亞當加上個防護魔法。
「我與亞當相識的經過,君上想必已有所知。當日我一時輕忽,承諾只要亞當完好無損地接下雪葉七擊,便再不問他的來歷,所以這事我不能自己去做,才拜託君上。」雪葉岩這麼說,口氣平淡,眼神卻凝重嚴肅。
〖克紹箕裘:《禮記·學記》:「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意思是善於冶金的人家,子弟們看著父兄陶鑄金鐵,修補破損工具使其恢復完好,也學會接續連綴一片片獸皮,做成完整的皮袍……善於造弓的人家,把獸角、硬木撓制彎曲來做弓,家中孩子看得多了,也能知道撓制柳條藤條等物編製簸箕。后因以「箕裘」比喻祖先的事業。〗
梅菲斯特心中升起好玩有趣之感,斜眼看著湊近的美龍臉龐,微笑道:「君上青眼,梅菲斯特敢不從命!」
調整眉眼五官,青輿圖候做出大大不滿又極力忍耐表情,道:「豈敢!梅菲斯特先生事忙,是本君打擾才是。」梅菲斯特掃了他一眼。青輿圖候大是泄氣,怎麼有這麼精明的傢伙!嘆息一聲,厚起臉皮扯回正題,「現在先生忙完了,總可以繼續我們之前的話題了吧?本君的問題,你只答了一半啊!我都等了這麼久……」
其實這特戰軍騎士是白擔心了。梅菲斯特離開時,青輿圖候正因翼龍聲稱要對付卡特的話而驚疑不定。畢竟無論怎麼看,梅菲斯特和「瘋子」這個概念都有頗大距離。青輿圖候對梅菲斯特的評價本就甚高,酒場一戰後,更不敢再存絲毫輕乎。最初的驚愕過後,青輿圖候不免要思索,如此「狂言」的背後是否另有用意。因此,亞當把梅菲斯特叫走,青輿圖候不僅不覺得受了怠慢,反而隱隱為可以有獨處思考的機會而高興。到宛離去時,青輿圖候已經將各種可能的情況想了個遍,暫時再沒得可想,聽見外面有動靜,便來探看。這一看才知已近午時,自己這一番考慮,竟耗了這麼多時間。
真是虛偽!卡特這樣想著,慢慢走過去,立即得到一眾夏維雅騎士投注的不善眼神。正與雪葉岩說話的梅亞靜也皺起眉頭。小龍波賽冬腳下往監護者靠了靠,看看走過來的雷諾龍,眼睛轉呀轉地,也不知在琢磨什麼。雪葉岩倒是一臉淡然。
亞當說:「雪葉岩好象和我說過要找卡特賠錢,不過,雷諾龍那麼凶,真會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