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真實瘋狂
雪葉岩進屋后劈頭就問他知不知梅菲斯特與青輿圖候相約晚餐。亞當理直氣壯地點頭，把大天使告訴他，那位君上來訪的目的，探問何事一一說了。那個漫不經心不以為意的樣子，看得雪葉岩心火直冒，大罵他「白痴」、「放縱翼龍」——給梅菲斯特在房外以思感查知，才會給弗雅留下那些話。
青輿圖候失聲而笑，小腿微抬輕踢身前的侍從，斥道：「好啦，不要演戲了。到底發現了什麼沒有？」
雪葉岩看他一眼，「唔」了一聲，向外面道：「是弗雅么？」房外回了簡短的一個「是」字。
——卻也怪不得亞當，以人的品行心性，既經問及，要他即時編出合情合理的謊話根本不可能；他又把雪葉岩當好朋友的，也板不下臉來說「無可奉告」；那種情形下，沒有竹筒倒豆子把一切交代出來，已經相當難得了。便是換了梅菲斯特自己，也只有避而不答一條路。說謊，到底不是人和天使做的事，只有說與不說而已。
熟悉的語聲把青輿圖候從自憐自傷中驚醒，一抬頭，就迎上俞驪那雙綠眼睛。心腹侍從此刻一臉嚴肅不假辭色，也多少令青輿圖候有點兒泄氣。這樣有默契的親信也有不好處，雖說很多事上可省回解釋說明的精神，可是那幸災樂禍的神氣看在眼裡也著實鬱悶呢！有氣沒力地罵道：「你這傢伙，稍微糊塗一點兒你會死啊！我看你心裏根本沒有本君……」
※※※
※※※
梅菲斯特仍是慣常的平和淡定模樣，微微點頭示意，說：「我需要檢查一下亞當的情況，以決定明天給他弄什麼東西吃。抱歉打擾閣下休息了。」
嗚……青輿圖候靠在軟椅里，只覺全身上下都在哀鳴。那該死的翼龍，何止不懂享受沒有情趣，簡直……簡直是……可惡啊！這次虧大發了。不行，要找雪葉岩那廝弄些補償才是，害我吃這樣的苦……偏偏現在又求著他，真是苦命呢。
不過，從來沒聽說有龍造出「魂偶」，因為那不僅牽涉到極紛繁複雜的機關係統的設計製造，更關係到能量、智慧判斷等眾多方面，遠不僅僅是機關學的問題。即使儡傀製造師當中，也有很多龍認為「魂偶」只能是一種理想存在，永遠不可能真正製造成功。
對著那麼可愛的笑臉，弗雅哪還會想到成年龍間的事方不方便跟小龍講的問題，何況這事想起來也委實讓龍忍俊不禁。當下笑道：「具體談什麼我是不知道了。事情呢，是今天下午……」
過了好久好久，雪葉岩緩緩放鬆開手掌，將攥成一團的信箋重又展平，折起，小心地收入袖中，對送信進來的侍衛道：「請俞驪先回去，就說我很感謝青輿圖候君，請他繼續努力。今天我會很忙，明天再請君上喝茶。」
房間中靜得象死一般，自弗雅波賽冬以下，在場的所有龍和瓴蛾，都不由自主屏息凝聲，生怕一不小心呼吸聲重一點，引來天降雷霆。
「他後半夜就回來了，這時應該在廚房學習煮粥吧。」雪葉岩淡淡說道。
將資料放過一邊，弗雅座中略略欠身，接過小龍雙手奉上的茶盞。波賽冬取了自己的茶，隔著矮几在下首位置坐了，微笑說道：「資料差不多都在這兒了，弗雅閣下覺得，明天的安排可還有什麼不妥？那邊到現在還沒消息，看來今晚閣下是過不來了。我第一次做事，就碰到這樣重大正式的場面，真的心虛得很，弗雅閣下可一定要幫我。」
俞驪嫣然而笑，在主君身前半跪下來，臉上正經的表情迅速斂去，換上幽怨哀惋，泫然欲泣道：「明明是君上心裏沒有俞驪，有了新歡，我就只剩下鋪床疊被、打掃戰場的份了呢！嗚嗚嗚……」
「青輿圖候君的信。」那侍衛行了個禮，略有些惶恐地奉上手中的蠟封柬帖，「送信來的俞驪閣下，想知道閣下有沒有迴音給他。」
對於這種可能，青輿圖候的想法很簡單，主要是聽了梅菲斯特對「空間魔法」的解釋，初步知道了空間的概念后的一種簡單聯想。畢竟，如果清藍之境外，還有其它的空間存在，在那些「其它空間」，甚至能「幾天就抵得一年」，那還有什麼古怪事情是不可能的？那麼，亞當梅菲斯特的種種「非龍」的怪異行為也便都可以解釋。
「呃，這個……」俞驪收起做作出來的哭臉，卻欲言又止，直到主君眉梢微揚，再以眼神催促，才輕嘆說道，「這個就要看是怎麼說了。房中床上都只有君上留下的實質痕迹，若非那傢伙的強大能量波動尚未完全消散，我會以為是君上自己……咳咳！」
波賽冬一想也對：「也是喔，閣下最
這一部分只佔了開頭兩段的少少篇幅，以雪葉岩的經驗，自然看得出那些分析意見的切實中肯——不過那位君上為了獲取信息也實在可稱是「不擇手段」，雪葉岩只是看著，都不禁尷尬汗顏，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做不出同樣的事。
這餐飯弗雅吃得極為愉快。和波賽冬這樣的小美龍一個桌子吃飯，本就是賞心樂事。小傢伙天資聰穎，膽子也大，獨自對著個成年龍，也不似同齡小龍的畏縮拘束。席間談笑無礙，不慍不火，只以餐桌上的表現而論，比大天使梅菲斯特可強得不止一星半點——當然，這一點弗雅並不知道。
波賽冬半真半假地打個哆嗦：「小的哪裡得罪你閣下了？要這樣害我。」
雪葉岩一肚子悶氣，本就不覺得餓，再親眼見識了大天使庖制的黑乎乎的營養餐，更沒了吃晚餐的慾望。外面只求明哲保身的一眾僕役侍從只當是兩龍（人）「商談要事」廢寢忘食，卻不知裏面主君閣下正自對著亞當那一張苦臉，大肆演說「良藥苦口」的道理，「溫柔」地喂他營養餐，求取心理平衡。
除了「魂偶」理論之外，青輿圖候還給出了另一種猜測，倒是與雪葉岩的想法不謀而合，就是伊甸園這一對主從，根本不屬於清藍之境。
波賽冬配合地縮縮頭頸，扮個鬼臉，笑道：「我看亞當先生和閣下簡直是天生的對頭，沒事都把閣下氣出事來。今天閣下本就生他家翼龍的氣了，這一架還不得打上整晚？明天還有正事，閣下可別出來太晚了。」
「魔法也是沒龍懂得的東西嘛，也沒讓龍懷疑我不是龍。那，讓他們知道異空間的存在也沒關係吧。」亞當這麼給自己安心，梅菲斯特沒說話。這種想法實在有點兒一廂情願，不過大天使有把握在任何情況下保證亞當的安全，也就不給他潑冷水了。於是，當青輿圖候再次催問酒場一戰中的空間塌陷之事，梅菲斯特就不再避諱，儘可能簡潔地將空間地概念解釋給他。
俞驪搖頭，肯定地道：「確實沒有。我也想到這點，整間屋都仔細搜過，無論床上床下，靠枕被單上，半片羽毛都沒有找到，所以我覺得……」他遲疑片刻，偷瞄著主君，小心地道，「他那翅膀恐怕不是羽毛的——只是看起來象罷了。」
青輿圖候自是聽得呆了，頭腦飛速運轉，努力消化剛才聽到的東西。他並不懷疑梅菲斯特的說話——雖然這委實荒誕不經，但也只有這樣，才能同時解釋一個普普通通的岩洞居然會吸噬周遭一切的詭變，以及忘憂酒場初建不久就造出需經七八年時間陳釀的美酒這兩件事。再加上那古怪之至的魔法「功夫」，酒場外圍高明至極的防禦陣，甚至眼前銀髮翼龍與眾不同的形貌和雙翼……只要和那自稱來自伊甸的龍扯上關係的，哪件事是正常的了？再奇怪的事到他身上，也都理所當然了吧。
其次，有許多情報表明，梅菲斯特學識淵博，龍族千萬年鑽研積累下的智慧結晶，他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在某些特定方面（也就是龍本能的那方面），卻委實不怎麼高明，真正的龍是絕不會如此的。
「閣下早上好！」小龍趕緊鞠躬。
青輿圖候輕喟，目光直望入面前美龍的蒼藍眼眸深處，沉默下來。梅菲斯特隱隱覺得不對勁兒。知道這個龍鬼主意多，不敢輕忽，稍微提高靈力，立時感受到強烈的對強者的欽服敬佩——對了，龍的本性除了好色還有崇拜強者。
上翹的唇線定形成微笑，卻又覺心兒無由地悸動，雪葉岩幾乎就要把目光從那張臉上移開。
大小兩個龍一齊笑起來。是啊，現在木葉苑中那個房間怕不是個暴風眼！那個本領高強的導火索都退避三舍了，他們這些龍去了，可不是「引火燒身」那麼簡單，說不定就是屍骨無存的下場啊……
不過，雪葉岩提出的條件，是查明亞當和這翼龍的出身來歷，而不是探究他們具體有哪些奇奇怪怪的能力。那麼，下一步應該……
弗雅深以為然，嘴裏卻不好附和，瞪了小龍一眼，調笑道：「要不你過去調停調停？那兩位一向都是很疼你的。」
梅菲斯特無語。
「好了。君上還有什麼吩咐么？」
其實，若不是不想表現出太多無龍知道的知識能力，使龍懷疑兩人（天使）的龍（翼龍）身份
「封閉了？不能再打開嗎？」青輿圖候有些遺憾，「對了，你剛才說過空間魔法很耗能量，亞當先生事後會昏迷就是功力消耗太大了吧。不過，你的修為好深……那天你出現時表現出來的氣勢……我從沒見過哪個龍有那樣強大的氣勢……平時都看不出來的。」
空間魔法的靈力消耗對人來說委實非同小可，亞當被梅菲斯特弄著灌了不知多少種詭異「補品」下肚，這才能只睡三天就醒。如今雖然他自己覺得沒事了，叫囂著要下床活動，其實那只是他生性好動，並不是真的精力恢復了多少，因此梅菲斯特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繼續拘在床上躺著。這一天先是雷諾小龍宛來拜，後來又與大天使商量如何向龍解釋「岩洞怪」的事，也消耗了不少精神。梅菲斯特去參加波賽冬和修等龍的會議時，他便乖乖地留在屋裡，沒鬧著要參加，還在床上盹著了，到雪葉岩找來時，方才睡醒不久。
「我想不至於。且不說這事本就是他理虧，卡特怎麼說也是一國王儲，金錢上不會很在意。而且，只看他同意會談，與閣下的決鬥又肯以平局收場，就不是全無腦子。」弗雅回過神來，安慰道，「我看你的安排也算相當周全了，就是有不合閣下心意處，也不會十分嚴重。會談時間訂在巳時，有什麼小失誤都來得及調整的。嗯，你明天不妨一早就叫瓴蛾去把那幾個管事、掌柜召府里候著，一旦閣下提出什麼意見，可以迅速傳達下去。」
雪葉岩驀地心火騰升，卻又迅即泄了氣，轉開頭，深呼吸數次，平板地說道：「如果你能聯繫家族再派龍來，最好多派幾個。明天我正式就職聖龍師后，侍衛隊便將調返回雅達克另行任用，就算其中有願意繼續跟我我，也不會太多。既然聖賢集團已經找上了伊甸園，只憑雇傭冒險者是不夠的。那個易牙也是……呃，也是翼龍？與你相比實力如何？」
波賽冬知道了「真相」，也不由又吃驚又好笑，說道：「梅菲斯特先生的本事很神奇的。我總覺得只要他想，這世上沒有能瞞過他的事。至於閣下為什麼生氣……嘿，你真的想不出么？」臉上浮起狡黠的笑容。
早在空間裂隙出現的當日，梅菲斯特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以龍的智慧和對強者的敏感，不要說自己放開封印后的威勢，就是亞當使用空間魔法時的表現，都足夠召來龍的疑慮。若不是有雪葉岩「失蹤」擾亂視線，早不知有多少龍會來問此事了。
※※※
昨天，決鬥以後，雪葉岩由一眾聖龍師相陪參觀彩虹七殿，也去看了專責保存、孵化龍卵的藍殿，還很有技巧地向藍殿的專家請教了許多關於卵的知識，對於各種卵（包括石卵）的了解，以及結卵過程中能量動作變化的細節和原理，多知道了許多。如果梅菲斯特真的是魂偶，他的能量只是用魔法調用操縱的外界能量，那顆卵是石卵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也不知那碗黑糊糊是用什麼東西熬制的，亞當吃下不久，就開始迷糊犯睏，絮絮叨叨地抱怨一回梅菲斯特的烹調手藝之後，就睡著了，睡夢裡還在叫喚「加百列」、「易牙」。本欲離去的雪葉岩心中微凜，記起前一晚梅菲斯特說出「他們」不能生育的事，曾經提起「加百列」這名字，似乎是亞當的教師？
首先，其外形舉止毫無缺陷，完美得簡直是理想中的存在，實在讓龍難以相信會是天然生成的。而且，這樣氣質優雅、風姿高華得超越全清藍之境最古老最高貴家族出身的貴族的「龍」，飲食生活習慣簡樸得如同苦修士，又對亞當那怎麼看怎麼平常的主君竭盡忠誠、服侍周到，如果他不是造出來的儡傀，簡直解釋不通。
暴風眼中間其實是很平靜的。
第三，魔法這種奇妙「武功」，或許就是專為儡傀度身訂製的。親眼見過魔法使用，修為也算高深的君上，早就看出魔法威力的大小非關使用者自身修為，而在於對外部能量的操縱運用，這完全符合儡傀龍偶那製造出來的身體理應無法修練的特點。反證則是龍修習使用魔法的效果極差，和梅菲斯特表現出來的威勢根本不在一個檔次。
青輿圖候列出四大理由，說明梅菲斯特可能是傳說中的儡傀——魂偶。
至於哪一種猜測更有可能……
最後，還有亞當曾把梅菲斯特的黃晶影像公開拍賣，併當做新年禮物贈送給梅亞靜的事。除非是本
弗雅笑道：「看你就明日各項事宜的安排，還有和那些管事的說話，可是絲毫沒有新手的味道。我剛跟閣下那陣，都做不到這樣。」
※※※
因為滿心裏惦著跟雷諾龍會談的事，波賽冬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將近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再一睜眼，就嚇了老大一跳。身側白色中衣、蜷起的手臂間摟著只抱枕睡著的，可不正是監護者閣下？昨晚自己上床的時候，他閣下還在木葉苑亞當先生那邊啊，一直到自己睡著都沒聽到動靜，怎麼會……
有關青輿圖候及其屬下挖掘隱私情報、根據蛛絲馬跡做出判斷的能力，雪葉岩早有耳聞。這也是他會想到拜託那位君上查究亞當梅菲斯特來歷的原因之一。而，今天的這封信，也清楚地向他表明什麼叫做名不虛傳。
把銀髮翼龍進去浴室，雪葉岩很不高興地出來，直接走去亞當那裡「閉門密談」一串事說給小龍知道，弗雅道：「真不知什麼事能把閣下氣成那樣子！而且我也有點想不通，梅菲斯特先生並沒有跟進亞當先生屋裡，只在門外站了一站，怎麼就知道閣下是在罵他？還自顧瀟洒地出門去了。」
蒼藍的眼眸一凝。
雪葉岩抬起頭，看著黑暗中漸漸顯出微弱銀白瑩光的身影——深銘心底的能量頻率甚至連最細微的改變也沒有，但是那種奇異的感覺……雪葉岩收回撫著亞當頭髮的手，略提衣袖，露出鑲著細粒照明石的中衣護腕——護腕上純裝飾性的照明石光芒雖弱，也足夠他這等修為的龍看清楚要看的東西了。
弗雅和小龍均自啞然，相互對看半晌，都不知該做何言語。還好有個侍衛拿著份柬帖進來，打破這一怪異氛圍。
梅菲斯特開始頭疼。這個龍不同於梅亞靜的柔弱，也不似雪葉岩那麼高傲臉薄，真要纏上自己可要怎麼辦呢？用幻境，還是……一念未已，一個身軀已經靠進懷裡，還有明顯動蕩的能量波動——是龍動情的徵兆？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儡傀龍偶製作是圖靈機關學研究的重要分枝，顧名思意，就是應用金石材料製成龍或其他生物形狀的儡傀，通過機關控制活動。圖靈王宮裡有兩個高級儡傀，甚至可以做烹茶、按摩之類精巧複雜的工作，是很多身份高貴的外國使臣訪問圖靈時親眼見識過的。魂偶則是儡傀製造的巔峰、傳說中與真龍一模一樣的儡傀龍偶——「擁有靈魂的儡傀龍偶」的簡稱。
天完全黑了，也沒有瓴蛾或僕役送燈進來。雪葉岩安靜地坐在黑暗中，聽著亞當均勻的呼吸，感受著指尖枕上細軟的髮絲，直到被熟悉的能量波動驚動心神。
身後傳來輕微轉側聲音，監護者閣下果然被「喚醒」了。波賽冬無可奈何地止住腳步，開始慢條斯理地著衣，目光瞄向石床，只見雪葉岩閣下已坐起身，正微俯著頭用手背揉著眼睛。不一時波賽冬整好衣衫，雪葉岩也揉好眼睛抬起頭來。
梅菲斯特走到床邊，伸手輕輕按上睡著的人的額頭。亞當繼續沉睡。雪葉岩看著翼龍那微泛銀光的手掌，又抬頭看看那一片平靜的艷容，輕扯唇角，說道：「他對你做的補品似乎頗有意見，想要讓加百列把一個叫易牙的派過來替換你。」
俞驪假做沒注意主君的說話，轉開話題道：「另外，當時我在房外，能清楚感應到他的能量。強大不用說了，能量的頻率也……很怪！那頻率十分穩定，太穩定了，從始至終都沒什麼變化，君上知道我和翼龍團很多成員關係不錯，和凌飛閣下接觸更多，在我看來，穩定到那種程度的能量，根本不是翼龍——也不是龍——根本不可能是任何活物！」
昨天亞當全副心思都放在雪葉岩和大天使那隻卵上，嘟嘟噥噥逼問了整夜，才終於接受不可能把那隻卵孵化，生出小龍（小天使？）的事實。大天使活到這麼久，第一次被人指責「沒用」，也不由鬱悶得很，竟疏忽了此事。直到被青輿圖候問起，才想起與亞當商量這重大問題，卻又得知雪葉岩已向亞當問過「岩洞怪」的事，亞當倉促之間，多多少少漏了口風，說出有「空間魔法」。現在也只得在亞當已說出的內容之上，想個法子解說。
瓴蛾也領命離開。雪葉岩靠進椅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波賽冬在旁邊，忽然覺得監護者身上透出濃烈的悲哀味道。
青輿圖候的信只一頁紙，寫得密密麻麻，頗是不短，卻也條理分明，讓龍一目了然。信中首先把梅菲斯特在他那裡做客的整個經過都做了交待（當然
雪葉岩默不作聲地聽他講完，微微點一點頭，道：「那麼，伊甸園和酒場的掌柜和管事什麼時候能到？亞當先生那邊怎麼說，今天的會談，梅菲斯特先生也會一起去吧。」
亞當果然不相信大天使也會吃虧上當，對雪葉岩的擔憂完全無法理解。也正如梅菲斯特所料，憑他的口才根本說服不了雪葉岩放心。兩個龍（人）各說各話，雞同鴨講了半個多時辰，說到亞當肚子餓了，要雪葉岩把桌上大天使一早預備的營養餐遞過去他吃。雪葉岩一時不察，竟也真的給他端碗遞筷……這還怎麼再吵得起來？
亞當不是喜歡講夢話的人，除了初睡著時嘰咕了幾句，後來就沒太多動靜。而且夢話也很少有咬字清晰的。雪葉岩能聽出「加百列」，是因為前一天才自梅菲斯特口中聽見這名字，潛意識裡留下了印象，至於「易牙」，則完全是飽受大天使營養餐摧殘的饞鬼亞當，極度懷念那位廚藝高超的天使，接連叫了好幾遍的緣故。
最大的可能是伊甸是某國大貴族的領地——甚或是那種可以傳襲繼承的家族領地（注）。只有具有相當規模的領地主，手下才會有自己的武裝（包括翼龍），和能夠「獨擋一面」的綜合性人才——梅菲斯特表現出的才幹學識就很象那類角色。問題是，彩虹七殿出身、嗜愛地理、又是夏維雅王族的雪葉岩，清蘭之境十四國中但有名字的領地，連同其當代主君的名字出身，無不爛熟於心——可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伊甸。
不過弗雅也是斯文龍，面對的又是自家少君，太過份的舉動也不會有，不過是說些暖昧話兒，偶爾抓著機會扶下肩摸摸手什麼的，波賽冬也不理會，至多還個怪責不滿的眼神，撒嬌多過嗔怒，讓弗雅甘之如飴。
龍族教育的最重要階段是幼龍期。幼龍和翼龍、瓴蛾一樣擁有吸納能量的本能，身體發育，包括頭腦心智的成長速度極快，最易接受新知識。除武功只有變身後才能開始修練外，其他文化、歷史、政治、經濟等課程，皆有養成院的教師教導幼龍。一般幼龍成年後，除了跟監護者修習武功之外，就不再進行系統地學習。除非是王族或傳承久遠的世家大族繼承者，才會再由家族安排學習一些家族的秘傳技藝（比如紫色秘笈的特殊功法、圖靈世家的陣圖學之類）、獨有知識（比如國家地理行政區劃、擺設陣圖相關的陰陽術數知識等）。那麼，這個教授亞當「生物學」的加百列……
餐罷，瓴蛾撤了杯盤，送上茶具。波賽冬將伊甸園有關文件，連同和修他們討論的記錄、次日會談己方的方案等文件取出，「請弗雅閣下過目」，自己坐到一邊，親自洗手烹茶。弗雅跟了雪葉岩這麼多年，也不是白吃飯的，熟練地拿起資料翻看。幽幽的茶香在房間里彌散開的時候，他也已把頗厚的一疊資料草草過了一遍。
簡單的記述之後，想象力豐富的某君上，首先給出一個極為荒唐、匪夷所想、卻又極有可能成立的解釋：梅菲斯特不是真正的翼龍，而是製作精巧的儡傀龍偶。
波賽冬蹲下身緊靴子，只聽這聲答應之前那一靜，就知弗雅閣下臉上的表情一定精彩。小龍完全能夠理解。不過，弗雅的動作也夠快，待到波賽冬跟在略整衣袍的監護者身後走出卧房時，看見的就是一臉嚴正的首席侍從閣下了。
雪葉岩倒沒有發現波賽冬和弗雅的異狀，一如往常地起身，練習一陣拳腳，又在僕役侍候下洗漱著衣。簡單的早餐之後，才向小龍問起與雷諾龍會談的安排。波賽冬這時也已自起床時的驚嚇中回復，見問，就詳細將自己的安排說出來。
※※※
「你們很多事要做？」雪葉岩凝視著銀髮翼龍。這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他藏在心中很久的想法：名叫梅菲斯特的美麗「翼龍」，絕不僅僅是亞當的護衛那麼簡單。所謂「護衛」，只是跟隨保護主君安全、兼辦些送信跑腿、倒水打雜之事，再忙也是有限，只有弗雅、俞驪這類已經可以在某方面獨擋一面的「護衛」，才會「有很多事要做」。因此，雪葉岩認為，梅菲斯特在伊甸的地位必然極高。接下來就又回到老問題：伊甸是什麼地方？
收回瞪視侍從的目光，青輿圖候顧不得雙頰溫熱，奇道：「怎會如此！就只他那雙翅膀，鋪開來整張石床都放不下，內側羽毛更是細碎柔軟，那麼折騰難道就沒有一根脫落的？那怎麼可能！」
雪葉岩打消離去的念頭，決定今晚就在這裏打坐調息，看看會不會有更
雪葉岩已經沒力氣生氣了。伊甸園出來的傢伙心目中大概從來就沒有「常識」這回事吧！無論銀髮翼龍和他的主君親密到何種程度，半夜三更的，自己還在屋裡，他不知道要敲了門才進來，而不是憑空自床前冒出來說抱歉的嗎？
梅菲斯特收回手掌，慢慢直起腰身，「唔」了一聲：「亞當說的？等下我聯繫加百列看看……」
波賽冬笑得眼也彎了，不好意思地道：「閣下太過獎了！哪有那麼好的。」弗雅貪饞地望著那如花笑靨，半晌說不出話來。波賽冬白了他一眼，皺眉道，「不過，我訂的那些賠償條件，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太高了？而且那個雷諾龍性子很囂張，要是他顧著面子……」
這樣的「事實」，雪葉岩簡直做夢都不曾想到過——而且，那次高雲之上、與「翼龍」的能量交融時的感覺，也令他實在無法相信梅菲斯特是個無生命的儡傀。不過，懷裡那顆缺乏生機的石卵，卻又令他不敢斷然否定這一猜測。
波賽冬仰頭看看半透明的屋頂，判斷時辰還早，大概仍在自己平常起床的卯初時分。小龍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床，牽牽絆絆地收攏自己睡前脫下的衣袍抱在懷裡，踮起腳尖兒往房門溜。離著門口兒還有兩米左右時，一道細細的能量波穿門而入，波賽冬全身一僵，心中大罵。
梅菲斯特搖搖頭，實話實說道：「那不太可能。我們每一個都有很多事要做，不太可能再有誰能抽身出來，至多……亞當若堅持，易牙又恰好有空，叫他來煮幾天飯，幫忙亞當調理身體。不過，我看他也只是嫌我煮的東西難吃，抱怨兩聲罷了，不至於當真要易牙過來。我會先找幾個彩虹郡的廚師談談，看他們能否把我找來的材料做得味道好一點。至於聖賢集團，我有足夠能力解決，閣下不必掛心。」
那侍衛退下。雪葉岩又叫一個瓴蛾：「去木葉苑找梅菲斯特先生，問他去不去與雷諾龍的會談。要去就早一點過這邊來，我們最後確定一下談判的計劃，不然等會那幾位管事和掌柜來了，請他親自過去見一下打個招呼。我不想龍說我獨斷獨行，胡亂干涉把持伊甸園的事務。」
梅菲斯特看著凝眉思索、呼吸與聞的美龍，止不住心中的連串長嘆。
雪葉岩的心很亂。
美麗的君上抬起頭，滿臉嚮往的表情，問：「那個世界是怎樣的？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青輿圖候眉頭大皺起來，沉吟不語。
〖注：清藍之境各國政體都差不多，貴族對領地擁有相對獨立的管理經營權力。貴族的領地原本都是世襲的。後來為集中王權，各國紛紛開始動作，以各種方式將貴族們的封地收歸國有。比如夏維雅，領地按大小、貧腴程度劃分等級。貴族小龍獨立取得公職接受封爵時，都會封賜到遠離其監護者領地的相應級別領地。若是或立下功勛爵位提升，就要繳回現有領地，封賜新的高等級別的領地。這就改變了同一家族連續幾代管理某地區的情況，使得貴族對底層百姓控制力度減弱，國王的影響力上升。到現在，各國都只剩下極少幾個根深葉茂勢力龐大的世族豪門，還擁有可以世襲的領地。〗
「岩洞已經塌了，那條通道也封閉了。」梅菲斯特簡單地說。
「不是羽毛？可是那外形和觸感……」青輿圖候倏地收口，臉上的熱度微有增加。
雪葉岩接過信柬，打開觀看，愈看臉色愈是陰沉下來，到最後更是五指收緊，將整張信箋攥在手中，眼看就要一拳砸在桌子上，卻終於懸崖勒馬，克制住了。
青輿圖候收攏心神，驚嘆：「竟有此事！清藍之境以外，竟然還有其它的世界！魔法真是種神奇的功夫，連通往其它世界的通道都能打通！那個看起來黑黝黝不起眼兒的山洞，竟然通往另外一個世界！」
波賽冬也是剛才起來，並不十分清楚，是弗雅介面回答道：「我已經派了瓴蛾去請修先生他們幾位。亞當先生有恙在身，木葉苑那邊我沒敢輕擾，而梅菲斯特先生昨晚外出，呃，這個……」
梅菲斯特微嘆，問：「你也想問亞當和我來自哪裡嗎？」青輿圖候那龍跟他纏了整晚，便是想知道這事，看來那天解開自身的封印，雖然及時阻止了空間裂縫擴大，使兩個空間免遭毀滅，卻也給自己和亞當帶來了不少麻煩呢。
弗雅亦不禁搖頭笑罵：「你這壞小孩！一點不懂尊重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