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番外 青輿圖候

第四章 肆風流

番外 青輿圖候

第四章 肆風流

此次出行青輿圖候一早就與俞驪商量好,要下點功夫把諾蘭搞定,因此上俞驪一路都與其他侍從走在一起,給主君留出空間方便他行事。卻好諾蘭指派眾侍衛時,大概是覺得俞驪年紀幼小,並沒有給他安排工作,讓青輿圖候找到機會,將小智囊扯去一邊嘀嘀咕咕,交換一路所得的最新情報。
黑袍龍看著面前的年輕龍,笑得興味盎然,道:「嘆什麼氣!年輕龍不要這麼沒有自信嘛。來,給你個機會,去把他從斐文老頭兒手裡救出來。嗯,你去跟他說,叫他調一杯柯爾蒂羅來。呵呵!」揮揮手比個手勢,退到柱子陰影更深處去。青輿圖候這才注意到,那處懸著深紅色的門帷,竟是間與大廳相連的休息室。這個角落的位置,休息室的規模不會很大,一般賓客也很難發現,該是專供某些特殊身份者、又或主家的親近好友所用。今天黑袍龍來,斐文公爵不可能不知,那處休息室,自是專為他留下的。不過,這位……的吩咐……
俞驪一聲輕咳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青輿圖候抬起頭,就看見那邊諾蘭已交待好一應野營事宜,轉身往這邊來。綠眼睛少年沖他擠擠眼睛,假模假事高聲說:「屬下明白」,卸下一獨角臀后裝載釣竿漁具的背囊,往河邊跑開去。
※※※
青輿圖候先向斐文公爵躬身為禮,且不去看那位公爵閣下的臉色,直接面對雪葉岩。雪葉岩面無表情,冷冷淡淡的棕色眼瞳里微微透著一絲絲疑惑,沉默地看著他。青輿圖候扯動嘴角,牽出個自己都不知似哭似笑的弧度,說道:「雪葉岩閣下,我奉……一位大人所命,前來……呃,來請閣下調製一杯柯爾蒂羅……」
諾蘭撇撇嘴,不陰不陽地甩過一句:「唔,是要好好爬!保不定還就順手把石頭花兒采了呢。」
雪葉岩放開握杯的手,接過旁邊僕役適時遞過的毛巾擦一擦手,放下毛巾,向大廳中部斐文公爵一眾貴族的所在走回去。整個過程未發一言,彷彿是根本不屑於與他講話一般。青輿圖候卻沒有被輕視的不憤,反而隱隱有點膽戰心驚。
壓下心中突然湧起的挫敗感覺,青輿圖候定一定神,急步追過去。
青輿圖候一眼就斷定這龍必然身份尊貴。那種氣質,絕對只有在久處上位者身上才會見到。這樣的龍無論在何處,都該是眾目所集的焦點,卻又為什麼在這裏獨自向隅?看他目光清明,也不是心存掛礙神思不屬。
青輿圖候兩條眉毛擰到一處。他明白俞驪的意思。相識以來,諾蘭的表現確實有點兒夾纏不清。獨佔性強的龍不是沒有,爭風吃醋的事也很平常,但是,自己和雪葉岩總共才見了兩面,其中一次還是在酒會那樣的社交場合,再怎麼小心眼兒的龍,也不至於敏感到如此程度吧?何況,自己和他還根本沒有正式開始交往呢。如此諾蘭的性情真的如此……麻煩,與他交往恐怕不是什麼好主意。
雪葉岩素來有個「雪膚花貌、翠劍石心」的綽號。前者說他貌美如花,「石心」是指他對追求者不假辭色,至於「翠劍」,就是雪葉岩得自千劍池的神劍「詰綠」,據說通體碧翠,甚至有說是神劍根本是翠玉所制——這不是胡扯么!玉石那脆硬質地,哪能拿來做兵器?
青輿圖候心慶得計,也笑呵呵地回嘴,道:「我又比不得你們這些一獨立就是公爵、郡主的世家子弟,爵位領地全不用自己費心,所有時間都可以用來沾花惹草,談情說愛。我一個小領主,想要日子混好點兒,不努力往上爬怎麼行。」
青輿圖候沒聽懂,奇道:「什麼石頭花兒?」諾蘭鼻子里「哼」了一聲,不理他。青輿圖候琢磨了半天,才漸漸回過味兒來。
青輿圖候恭順地垂著手,笑應道:「這個么,可全是托雪葉岩閣下的福……」
眾皆嘩然!
輕笑著搖搖頭,青輿圖候手上帶韁,座下獨角更加貼近諾蘭,陪笑說道:「噯,我和雪葉岩閣下真的沒什麼的,諾蘭你不要亂生氣。」
照說夏維雅王並不曾交待不可讓龍知道酒會時的那次會面,青輿圖候大可不必這麼謹慎,專門跑出城去「避風頭」。不過青輿圖候知道很少龍會喜歡屬下過於張揚。作為邊疆地區的領主,竟有機會得見夏維雅王,自己給王留下的印象也還算不錯,可說是絕佳的機遇,前途不可限量。這個時候不加意小心,一旦讓王覺得自己是得志猖狂的輕浮之徒,就不值了。
所謂「柯爾蒂羅」,顯然是一種調和酒。這種酒和果汁混和而成的飲料,視其成份比例,味道各有不同,還可根據每個龍自己的喜好隨意調配,向來很受龍的喜愛。天長日久下來,配方成千上萬。就算是專業的調酒師,也不過能記住比較流行的百十數百種。青輿圖候不知道柯爾蒂羅也是正常。
那麼,是刻意保持低調嗎?又是什麼原因讓他既來參加的酒會,又不想引起關注呢?又是為了什麼讓特意躲到角落的他主動開聲與自己說話呢?青輿圖候心兒霍霍跳動起來,恭恭敬敬彎下腰,答:「小子正是青輿圖候。」
不一時雪葉岩完成調製,將混和起來的青白色飲料倒入一隻細長柱狀水晶杯,重重地放到青輿圖候面前。
龍們循聲轉頭。縱是青輿圖候,給這麼多目光集中在身上,也不禁有點惶恐感覺,幾乎就要落荒而逃。強作鎮定舉步趨前。外圍的龍下意識地閃開兩旁讓他通過,最初的驚訝之後,或是氣憤惱怒,或是輕蔑厭憎,林林總總儘是不善。
一旦想明白了,青輿圖候就又是一陣失神,直到耳邊「嗤嗤」地冷笑聲響起,才回醒過來。看諾蘭時,卻見他滿臉不屑地高坐在鞍上,仰著臉兒東張張西望望,就是不看自己這邊,整個一付小孩子賭氣的模樣。不禁啞然失笑。
青輿圖候早有預見。酒會次日破例起了個大早,帶著俞驪等幾個侍從,約上諾蘭,帶齊一應野營物品,籍口郊遊出城去了,只留下伊利和幾個僕役,在雅達克租來的寓所應付一應聞風而來的訪客。
青輿圖候恭謹地放低目光走上前去,一手負后,一手托著托盤,微微彎身,將托盤裡的柯爾蒂羅送上那至尊者的手邊。
「時候不早了,朕也該回宮去了。」聽著外面傳來的更鼓聲,夏維雅王微笑著說,放下早已空了的酒杯。整晚守在門口的瓴蛾悄無聲息地走來,手中拿著一件風氅。青輿圖候連忙起身,擺出恭敬相送的表情。
這晚接下來的時間,便在閑談中過去。夏維雅王先是問起源丘以及赫海的情形,漸漸把話題引到青輿圖候與維希的交往經過,對雅達克的觀感等等。
不知是賭氣還是怎地,接下來的一路諾蘭都不再吭聲。到了郁澤河谷后,也不問青輿圖候的意願,自顧召了一眾隨行的侍從,比手畫腳地分派選址紮營、輪班警戒等事。到底是公爵的繼承者,發號施令起來自有氣度,他自己的侍衛不必說,便是青輿圖候從赫海帶來的兩個騎士,也都乖乖地聽命行事。
宮闈之中每多隱事,不是外面的龍可以知道的。莫非,當年發生了什麼事,迫使雪葉岩不得不離開王宮,離開雅達克?那一定是十分嚴重的事!貴族對子弟的控制向來嚴密,擅自出走絕對會被追輯,更不用說雪葉岩的王子身份,除非是跑去正常龍無法想象的、千劍之池那種兇險地方……王宮裡的事,自然都與王上有關,則雪葉岩對迫得他不得離宮冒險的王上產生惡感,也就順理成章了……或許,雪葉岩會變得這麼古怪,也是這個原因?
青輿圖候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真的能在冷漠高傲的雪葉岩閣下眼睛里看到那種情緒嗎?
定定神,青輿圖候道:「你太誇張了吧。我看雪葉岩閣下雖然冷傲,卻不是不通情理之輩。以王駕之尊要他調一杯酒,哪至於就……更不會遷怒我這傳話的龍。」
諾蘭又是「哼」地一聲,翻個大白眼給他,嘴裏卻道:「氳澤公龍見龍愛,你也用不著跟我這兒撇清。你的事本不與我相干,我又為什麼要生氣了。」
青輿圖候的名聲愈加大起來。斐文公爵酒會上發生的事,很快在上層社交圈內傳開。天下聰明龍多得是,一時不知有多少猜測冒出來,各個說得活靈活現。
他這麼甩手而去,是想自己把調好的酒端去給那位貴龍么?誠然,現下所有在這廳里的龍,大概都在盯著這杯「柯爾蒂羅」的去向。從酒水桌到那間隱蔽的小休息室門口的短短數十米,少不得要享受一下「如芒在背」的感覺。但是,眼光又不能真的殺龍,只要與那位貴龍攀上關係,無論這些公卿權貴們如何嫉恨,又豈敢對自己有絲毫不利!以雪葉岩的聰明,不會看不穿這一點,則自己又會有什麼「災禍」呢?難道說,那位貴龍有什麼可怖之處不成?
雪葉岩目芒倏地銳利,濃烈的寒意散發開來,刺得青輿圖候心臟驟然收縮,左手下意識地搭上腰間的情絲。雪葉岩立時發現了他的動作,目光微微閃動。
青輿圖候大氣也不敢出!
夏維雅王一國之君,又曾是雪葉岩的監護者,叫他調杯酒來喝不是什麼過份的事,雪葉岩竟會為此拔劍?斜眼看諾蘭時,但見他一臉平淡,不象是故作危言。回想當時雪葉岩的反應,確也有點兒殺機四溢的味兒,難道雪葉岩與夏維雅王的矛盾當真如此嚴重?最終沒有動手,莫非真如諾蘭所言,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那龍上上下下打量青輿圖候。青輿圖候行過禮直起身子,也不多說什麼,安安靜靜站在一旁。過了好一陣,那龍見青輿圖候仍舊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唇邊浮起微微的笑紋,道:「果然是個乖巧的小子,難怪短短一個月間,就已名動公卿。」
除開故意漏掉了是自己主動給維希寫信,替他籌劃離開王都事宜這個細節外,青輿圖候完全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的誠實坦白,顯然很得夏維雅王的歡心,待到外面差不多酒闌龍散時候,夏維雅的至尊已經毫不掩飾其對青輿圖候的欣賞之意。
黑袍龍唇邊的笑意更是明顯,道:「這倒是實話。說真的,以你的條件,獲得維希的好感不難。雪葉岩可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孩子向來古怪得緊,初次見面就跟你單獨在屋子裡關了小半個時辰,就算你有維希介紹,也讓龍難以置信。」
青輿圖候眼睛一亮。真的!龍們只看到雪葉岩是成功取得千劍池神劍的奇迹,卻沒有龍想到當時年僅五十二歲的雪葉岩,為什麼要前往那千多年無龍生還的險地,身為其監護者的夏維雅王又怎麼會允許他去!當時雪葉岩尚未獨立,還住在王宮裡,本是不可以獨自外出的。難道,雪葉岩的千劍池之行,根本就是擅自行動?
諾蘭走過來,遠遠地就發話過來,道:「那孩子叫俞驪?果然乖巧可愛!真不知你怎麼騙到手的!」雖不是笑逐顏開,卻也絲毫沒有醋味,與說起雪葉岩時的口吻全然不同。
青輿圖候心花怒放,欣喜道:「多謝陛下!」
諾蘭對青輿圖候正是痴纏時候,接到邀請,倒是高高興興地應約出來。但他也不是聾子白痴,自家酒會上發生的事,怎麼會不知道。在雅達克東門和青輿圖候一夥會齊,趕著開城第一撥出了城,在路上就詢問起來。青輿圖候也不隱瞞,直言在酒會上見到夏維雅王。
黑袍龍現出些許驚詫,又有點恍然釋然的神情,失笑道:「是這樣嗎?你似乎不怎麼失望。難道你對雪葉岩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么?」
問僕役要了只托盤,端起那杯柯爾蒂羅,青輿圖候假裝不知道幾乎所有龍都盯著自己,徑向黑袍龍隱去的角落休息室走去。才一走近,低垂的門帷分開,露出其後已經打開的門。青輿圖候走進去。
黑袍龍說起維希和雪葉岩時的口氣,讓青輿圖候完全確定了他的身份,整顆心都戰慄起來。既是緊張,更是興奮。無論之前做過多少計劃,準備得多麼充分,青輿圖候都不曾期望會有如此的幸運。不過,對方沒有挑明身份,他自然也要裝糊塗。只從這短短的三言兩語,就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于對方全無秘密,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畢竟沒有上位者會喜歡太多心計的臣下。
其實諾蘭昨夜就已憑藉自己在斐文公爵的特殊地位,從府里的僕役瓴蛾處知道了大概真相。這時見青輿圖候毫無隱瞞地直言相告,顯然把自己當親密好友看待,心中大是歡喜,笑吟吟道:「喔,我說昨晚怎麼一轉身就再找不見你,原來是攀上了王上啊!」
雅倫也是一位公爵,也是王族,現下乃政務大臣斐文公爵的副手。這些年斐文公爵年事漸長,雅倫責權愈重。毫無疑問地,斐文公爵退休之後,政務大臣的位子就是他的。只要走通這兩位大人的門路,無論是想謀取更高的爵位,還是鑽營油水豐厚的官職,都是輕而易舉的事——當然還要王點頭才行。不過,王已經這樣講了,哪還會有問題。
休息室不大,陳設亦不奢華。除了一架多寶閣擺著些珍玩古董的陳設,就只有一張軟榻,兩組靠椅。房間四面都懸了牆帷,急切間看不出是否有窗。房裡沒用照明石,只以巨燭照亮。黑袍龍全身舒展,放鬆地靠在一張靠椅里,手裡掂著個小巧玉件,一拋一拋地把玩。這便是青輿圖候進門后看到的景象。
一直呆在房門陰影里、青輿圖候進來時曾替他開門的瓴蛾悄無聲息地拉開房門走出去。夏維雅王微抬下頷示意旁邊的靠椅。青輿圖候也不多言,說一聲「謝陛下」,在椅上規規矩矩地坐了。
「嗯,不錯。是這個味道!」黑袍龍,夏維雅至尊的王者略微挺腰坐直身子,停下手裡拋擲的玩物,端起水晶杯,送到嘴邊淺呷一口,回味似的眯起眼睛。片刻,瞟向青輿圖候,「唔?你沒給自己也弄點喝的嗎?去吧,去弄點兒你喜歡的吃喝來,陪朕坐會兒,朕有話問你。」
夏維雅王站直身體,讓瓴蛾替他繫上風氅。目光仍放在青輿圖候身上,微笑說道:「你還會在雅達克住一段日子吧?改天朕請你吃飯,再叫上雅倫。斐文這邊你自己搞定……諾蘭可是他的心肝兒寶貝呢。」
尊貴的地主斐文公爵對小領主的冒犯默無一言,雪葉岩閣下明顯不高興卻依然(竟然)親自調酒,整件事的蹊蹺是個龍都能看得出,因此青輿圖候擔心的某龍當場跳出來要求決鬥的情形並未發生。貴族們表面仍維持著彬彬有禮、漫不經心的閑散,假做並不關心所發生的事,實則不知有多少龍或明或暗地予以關注。
青輿圖候端起調好的酒走向角落裡的休息室,心中念轉。
這時一行離城已有二十余里,遠遠地可以聽到郁澤河的濤聲了。原本墜在後面的俞驪和幾個跟諾蘭的侍衛紛紛策騎超前進入河谷,一來察查環境以防萬一,再就是安排野營營地。錯身而過時,年輕侍從還特別擠擠眼睛扮個鬼臉兒,瑩綠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芒。真真是小混蛋……
青輿圖候心中大喜。雙手拎著托盤收去身後,負手彎身,陪笑說道:「小子于飲食素來不挑剔的,叫僕役隨便拿幾樣來就是了。說實話,這個時候我出去,外面的大人閣下們怕不要將我生吞活剝了。」
雪葉岩似乎全不知他跟在身後,徑自走到酒水桌前,比出手勢。立時有僕役奉上水來。雪葉岩洗了手,動手調酒。青輿圖候站在旁邊看他做,暗自記憶都用了什麼酒什麼果汁,調配比例和手法。
打擾青輿圖候找尋巴結目標的重要工作,更且嚇了他一跳的龍,年紀大約在五、六百歲之間,髮絲間已有相當多的斑白。精神卻是極佳,幽深的眼睛彷彿擁有能看透一切的睿智,臉容輪廓清楚明晰有若刀削。夏維雅龍所特有的頎長身材,腰背挺得筆直。即使是立在廳柱的陰影里,也不能掩藏他強烈的存在感。
青輿圖候不禁奇怪,自己退過來的時候,竟沒有絲毫感覺。顯然這個龍雖然穿得斯文,武功修為卻並不低,且直到出言招呼自己之前,都刻意收斂了氣勢。這龍的穿著較那邊與雪葉岩談話的、應是酒會東道斐文公爵的龍還要隨意,純黑文士袍只在腰畔掛了一隻琥珀佩飾,氣派卻尤較斐文公爵為盛……
這麼亮開嗓門遠遠地隔著十余米距離講話的粗魯,打斷斐文公爵談興的無禮,辭鋒直指雪葉岩閣下的狂妄,無論其中哪一樣,都是絕對不應該在這等酒會上出現的。在場貴胄們是如此的驚訝,以至於忘記了憤怒,只想看看究竟是什麼龍做出這種事來。
可是,黑袍龍的要求,就算是開玩笑般說出來,又豈是可以拒絕的!喟嘆一聲,青輿圖候往大廳中間的貴龍們的所在走去。
諾蘭翻個白眼,做出「懶得理你」,「愛信不信」的表情。青輿圖候也沉默下來,心思轉得風車兒一般。
青輿圖候的目光從盛載混和飲料的水晶杯移到握杯的修長手掌,再到白底銀花的武士服護腕,再沿手臂上行至那美麗的容顏,最後停留在晶瑩如琥珀的眼眸。
夏維雅王顯然並不在意——甚至頗為喜歡他這種帶點小小放肆的態度,眼裡再一次漾起笑意,道:「怎麼會!夏維雅貴族又不是雷諾那些蠻子……」將手裡的玉件兒拋在一旁,彈出細銳的能量束髮出命令。
希望不是了!或許那只是少年龍中普遍存在的,對監護者的無謂厭憎吧。不過,雪葉岩獨立也差不多百多年了,那種厭憎早該淡了才是!莫非是這位閣下性情古怪,想法與別不同?青輿圖候無聲輕喟——事已至此,已經不容退縮了。
雪葉岩生性冷淡,卻偏偏生了一對溫暖的棕色眼眸,把他的冷漠沖淡了許多。只要不是方才那樣心中惱怒提聚功力,殺傷力其實並不大——這也是無論他怎麼都擺脫不了眾多的追求者的原因之一。然而,這一瞬間的對視,青輿圖候卻不僅感覺到先天的溫暖,後天的冷漠,更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隱約夾雜的一絲……嘲諷?不對!是幸災樂禍!
青輿圖候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勒住韁繩,失聲道:「什麼!」
何況,那日夏維雅王也說了,要他自己「搞定」斐文公爵,這事自然要從諾蘭入手。
※※※
心中不期然浮起一絲得意。青輿圖候隨即凜然,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做夢。上次受的教訓還不夠么?雪葉岩若是那麼易與,也不會被稱做「石心」,昨晚他將那杯調好的柯爾蒂羅放在自己面前時的眼神……
青輿圖候站在圈外,略微抬高聲音,直接對圈中的斐文、雪葉岩說話:「對不起打擾了。雪葉岩閣下,有件事要煩勞你。」
黑袍龍也不明言自己的身份,就那麼打發青輿圖候去找雪葉岩,顯然有自信只憑一句「柯爾蒂羅」,就足以令雪葉岩從命,說不定那根本就是黑袍龍或雪葉岩自己想出來的、只有他們才知道的配方。因此青輿圖候並不擔心會在雪葉岩處碰壁。問題是,現下雪葉岩仍在斐文公爵旁那眾目所集的位置,他這麼公然前去要求雪葉岩調酒……便是當時就跳出龍來要求決鬥也不稀奇吧?
聽青輿圖候一說,俞驪也是大大驚訝,奇道:「這事委實有點離奇!王族繼承者再怎麼也不會象普通貴族甚至平民那般和監護者鬧對立,莫不是因為諾蘭閣下對閣下……所以誇大其辭?」
綽號這種東西,平民冒險者中比較流行,貴族們是不以為然的,言談中更少提及,青輿圖候也只是從手下收集的資料中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並不熟悉,而這「石頭花兒」的說法,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也難怪他要發愣。
青輿圖候有點頭疼。
微微搖頭,青輿圖候否定了自己,道:「不對。我看他純粹是故意跟我鬥氣兒,以此為樂。要不就是雪葉岩給他碰過大釘子,令他心有不懌,所以不忿我被『另眼相看』……我可是拿著維希的書信來雅達克的,和維希的關係不言自明,又從不見他有什麼話說。」
俞驪想了一想,覺得有理。又再琢磨半晌,說道,「那麼,就只能算在雪葉岩閣下的怪癖上了。從我們收集的資料來看,王上對雪葉岩閣下毫無疑問是寵愛的。只是雪葉岩閣下毫不領情。嗯,才五十幾歲就敢往千劍之池那種兇險地方跑,這位閣下性情行事,還真不是一般的與眾不同!則他會對替王上調酒這種小事反應比較過火也就不難理解了。」
青輿圖候嘆道:「怎麼會!只是,雪葉岩閣下何等的……唉!」
一瞬間決定了應對方式,青輿圖候赧然道:「其實是雪葉岩閣下有意成全。我這次來雅達克,就是想多結識幾位朝廷中的大人閣下,只恨地位低微,進身無門。難得維希公托我帶東西給雪葉岩閣下,便想藉助雪葉岩閣下的盛名……嘿嘿!雪葉岩閣下天縱之資,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用心,大概是不想欠一個小領主的情,這才留我坐等他寫回書,其實從頭到底,閣下與我講的話也不到十句。」
諾蘭聳肩道:「所以說你大有希望啊。氳澤公不喜歡調和酒,更討厭王上,昨天若換了別一個龍,只怕就不是『差一點』,而是一定可以領教到詰綠的風采了。」
雪葉岩眼睛在青輿圖候搭在腰間的左手上略做停留,轉向斐文公爵,略微欠了欠身,淡淡說道:「抱歉,斐文公閣下,雪葉岩略略失陪,稍時再來聆教。」向大廳盡頭擺放酒水飲料的長桌走去。
他這一嘆倒是真心實意,絲毫不帶摻假。雪葉岩的絕代風華,是龍就不可能不動心的。只是自己身份低微,根本連追求的資格也欠奉——倒不是他自卑。身份地位這等可以使用手段獲得的東西,青輿圖候自信憑自己的聰明本事,總有一日可以得到。只是他深知貴族習性。雪葉岩追求者眾,個個出自世家豪門,如若得知自己一個小領主也敢與他們相爭,那些天之驕子們還不知會用出什麼手段來對付自己。青輿圖候知道就憑自己那幾個手下,根本應付不了那麼多世家子弟的惡意。到那時,只怕不等雪葉岩記住自己的名字,自己就骨化屍銷了。而,想想那日拜訪雪葉岩的情形,無論他如何自信,也不敢奢望能在短時間內與雪葉岩有所發展。
直到雪葉岩走出七八步之外,青輿圖候這才長出一口氣,感覺周圍溫度回復正常。雖然早聽說雪葉岩是武學奇材,上次見面時也清楚感覺到他不弱於己的修為,但直到方才那一刻之前,青輿圖候都不信雪葉岩的武功能比自己還高。五、六十年的差距豈是小可!可是現在……難道那幾十年的時光,自己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成?
青輿圖候肚裏笑他口不應心,一疊聲喊冤道:「這哪裡是撇清呢。純是大實話。想那雪葉岩眼界何等之高,那麼多貴龍都討不到絲毫好處。我一個邊疆小領主,在他閣下眼裡又算得是什麼了!你不知道昨天我去找他給王上調酒,他差一點兒就拿劍砍我呢。」
圍在斐文公爵和雪葉岩周圍的龍,雖還不能用「挨肩擦背」這等詞來描述,卻也沒留下什麼可以穿越的空隙。而,無論是社交禮儀,還是圈子裡那些龍的身份,都不容青輿圖候硬鑽進去。這時他也已完全放棄了低調迴避敵意的企圖,決意賭這一鋪。雪葉岩的魅力,黑袍龍的尊貴……富貴險中求!不冒險怎麼可能有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