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燎原
第四章 攻守
隨著身邊涌動的鋼鐵陣形，札馬大踏步地向前跨行，一雙血紅的獰目死死地盯著那個高速接近的摩利亞軍人，對其餘的一切毫不理會。
高大的半獸人將卡娜護在身邊，單手輪起那柄一人多長的闊背戰斧，大力橫掃劈斬，緩緩向著長堤方向退去。
隨著法師數量的急劇減少，巴帝人的箭襲也再次呼嘯展開。
血淋淋的頭顱被呈上，法卡迪奧掃視著一眾神情各異的將領，道：「魔法遠程支援，是雅各布大人下的命令罷？」
張揚如火的狂放！
塞基城，無疑是摩利亞的門戶所在。只要能夠扣開此處，接下來出現在眼前的將是一片遼闊無垠的土地。
重步兵，並不是札馬最喜歡的軍種。他覺得對於一個七階炎氣的修習者來說，全鋼重甲的存在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
「殿下，是我的命令。」雅各布行出人叢，法師長袍上所佩的金葉徽章在火光下奕奕生輝，恰與他死灰般的臉色成反比。
一陣龐然氣流悄然湧起，輕柔地托住卡娜的身軀，將她緩緩接下地面。女法師訝然睜眼，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名肩抗著巨大戰斧的半獸人。
分量沉重的鋼甲極大地牽制了速度，而現在這些該死的累贅卻絲毫沒起到半點作用——在燃燒著金黃烈焰的三棱箭頭面前，指厚的精鋼甲身脆弱得一如蛋殼。
半獸人嘶聲咆哮，反轉斧刃，回身橫掃對方腰身。幾乎是絲毫不費氣力的，那具驟然僵頓的身軀齊腰而斷，上半身飛出數丈開外，砰然跌落地面。
「騰！」幾千張強弓齊齊震動弓弦，射出數以萬計的白羽利箭。
馬蒂斯緩緩搖頭：「長官，我們的齊射，有些不太一樣。」
眼前的大營，宛如一片連綿起伏的怒海。座座帳幕在風中鼓漲膨起，恰似這海洋中滾涌的怒濤。七皇子在近衛軍的環擁下行至戒備森嚴的軍帳門口，獨自走了進去。
各處角落裡，都倒著貼身近衛的屍體。而那張寬闊威嚴的統帥大椅上，此刻正悠然坐著一名身著黑甲的摩利亞軍人。
札馬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般燃燒著熊熊戰意。當第一眼透過隊列間隙看到那頭如入無人之境的惡魔時，他覺得體內流淌的血液，于剎那間沸騰了。
七皇子的語氣很平和，但其中蘊含的寒意，卻使得每一個在場的將領都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湍急的氣流，劃過耳邊，拂起緞子般柔順的長發。宛如一片孤
冥王的死亡權杖，也正是從此刻起，轉為指向了摩利亞人。
那如此驕傲的白！
那些朝夕相處的宮廷法師，往往是在一次光芒的大亮中便泯滅了生命。她們雖然強大，卻年輕得令人心生憐惜。在直面死亡的時刻，俱會無助地茫然四顧，而周遭映入眼帘的，除了敵人手中猙獰躥出的魔法光芒之外，就只有無盡的黑。
沒有退縮，沒有脫逃，有的只是沉默地殺戮，沉默地死去。
鬥毆、違抗上級命令、擾民，這一系列所違反的軍規，終於將札馬由軍官變成了普通士兵。在貶職后不久，原先的頂頭上司滿心愉悅地將他調去了重甲軍團的步兵營。
他是希爾德大帝的第七個兒子，同時也是這場戰爭的三軍統帥。
代表著摩利亞魔法最高水準的上百名宮廷法師，就個體能力的任何角度上來說，都要勝出敵方不止一籌。在對攻還未展開的時候，她們就已經刻意地分散了隊形，自各處飛掠穿插，凌厲地撕扯著敵方的法師陣形。
格瑞恩特揮了揮手：「守住防線才是最重要的！他們有能力不被誤傷，馬上放箭！」
強大的敵方支援之下，巴帝法師部隊的陣腳，終於大亂。
在黑暗悄然噬來的剎那，札馬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剛才將整條刺槍一擊摧裂的可怕「武器」，是敵人的拳頭。
交戰雙方距離的接近，使得巴帝的地面部隊不再以箭雨襲上。法師們再也難分陣營，紛紛如飛鳥般穿梭疾掠著，以戰鬥的本能變換出各種魔法，前一刻的攻擊者，往往會在瞬息間成為一次來自四面八方的齊襲對象。
又是幾道風刃呼嘯而來，斬上卡娜身前的防護屏障，消弭于無形。
甫一踏入帳內，他那狹長的銳目就緩緩眯了起來，神色絲毫不變，但眼角卻不易察覺地輕跳了一下。
宮廷法師團的人數，銳減了將近一半，但對方卻如殺之不盡。
幾名近衛軍當即衝上，按翻猶未反應過來的上將，粗暴地一路直拖了出去。那長長的哀嚎聲方自響起，便已驟然斷折。
然而塞基守軍備戰之充分，防禦之頑強，卻是他絲毫也未曾想到的。集結於此處的巴帝兵力已高達十五萬，可就是
裁決小隊對於卡娜來說並不陌生，而此刻令她感到深深震撼的，是他們的實力。
空間中的魔法波動，已經完完全全地沸騰了起來。當近萬名法師聚集於一處時，方圓幾里內所有的元素體都在焦躁地流動不休。各系魔法攻擊交錯掠閃于夜色之中，宛如在合奏著一曲瘋狂的死亡樂章。
他很年輕，臉頰上赤痕宛然，全身染滿了粘稠的血污，似乎，剛剛從一場生死博殺中掙脫出來。
驟然間，大震傳來，刺槍一分分地斷裂。長刀正正劈上他的頭盔，頓時將鋼鐵與血肉揉成了黑紅模糊的一團！
札馬注視著那沒有半點炎氣輝芒的刀身，微微冷笑，暴喝聲中將刺槍直捅而出！
卡娜閉合了眼帘，頰邊，帶著一抹脆弱的嫣紅。
一撥撥輕裝步兵猶如兇悍的兵蟻般自大營中洶湧而出，將且戰且退的機組分部陷入了一個舉步維艱的殺戮沼澤。法師之間的對戰仍在繼續，儘管對攻的頻率已經減緩了許多，宮廷法師團亦已自敵方包圍中脫出，可真正的危機，似乎於此刻才剛剛開始。
刀鋒與鋼甲的觸碰聲響正在向著後方逐漸遠去，那些實力超絕的突擊者，似乎離成功不遠了。魔法部隊的遠程壓制早就停歇下來，長堤在視野中變得越來越近，敵軍卻詭異地沒有任何動靜。
法卡迪奧乜了他一眼，復又將視線投向戰場：「傳令下去，獅獸軍團全員集結，準備突擊。最難啃的骨頭，只能以最鋒利的快刀去斬斷。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就越是不利。」
「我有些倦了，想去休息一會，你們繼續。」整齊的馬靴併攏聲中，法卡迪奧轉身行向統帥軍帳。只留下一班心神不定的將領，各懷心思地商議起新一輪的攻勢來。
阿魯巴微怔，目光轉向卡娜。後者的指間上，一縷藍色星芒正繚繞著緩緩散盡。
大量死去的同袍，似乎逐漸喚醒了巴帝法師的理智。他們開始向著更高更遠的方向擴展開來，只是一味地防禦閃避，極少發動攻擊。漸漸的，一個裡余見方的巨型包圍體初現雛形，宮廷法師們盡皆被圍攏其內，更無遺漏。
短暫的沉默后，一名上將垂首道：「是我，殿下。」
「披雨箭？」格瑞恩特微微一怔。
儘管一切都已被發揮到了極限，但死亡，還是無可避免地來臨。
高空飛舞著一條優雅的火鳥，那是全身包裹在烈焰之中的愛莉西婭。她臂身上噴湧出十余丈開外的猙獰火浪，就像是兩扇巨大的赤炎之翼，但凡是疾飛掠過的所在，便會有大量焦糊的巴帝法師殘骸墜落下來。
「做得不錯。」法卡迪奧寬容地笑了笑，「要是你部下的實力再強上那麼一點點的話，場面肯定要比現在好看得多。有時候我忍不住會去想，哈特菲爾德公爵未免也過於吝嗇了些，他一手帶出來的那些大魔法師與其整天呆在行會裡搞什麼法陣研習，還不如為帝國在戰場上做一些更加有意義的事情，您說是嗎？」
這年輕的摩利亞人有著一雙紫色的眸，澄靜而清澈，宛如不起微瀾的深湖。然而法卡迪奧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一抹蘊含其中的狂放。
放眼所眺，視線觸及的俱是敵軍身影。所有的摩利亞士兵已完全被人潮衝散，于曠野中各自為戰。這混亂而血腥的戰場，宛如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其間每處小規模的博殺，都是組成漩渦的一道亂流，而幽深黑暗的洋底，似乎正是冥界。
漫天的血肉碎骨猛烈噴發而起，洋洋洒洒宛如赤雨天降。這第三道禁咒在片刻間便擄走了成百上千名巴帝法師的生命，但卡娜的魔力幾已油盡燈枯，就連馭風術也難以維持下去，整個人在激蕩的氣流中搖晃不已。
雅各布唯唯諾諾，後背已被汗水濕透。
胸前金線所繡的軍徽，象徵著皇家軍團的榮耀。在這個赤紅飛濺的時刻，它依然傲然可輕侮！
長堤就近在眼前，死亡也近在眼前。
護身的魔法屏障，逐漸黯淡無光，很快，便消融于無形。卡娜目注著迎面蜿蜒刺來的上百束熾芒，冷冷輕笑，驟然收去了腳下的風力，向著茫茫大地墜落下去。
機組大統領沉下臉偏首而視，不遠處筆直佇立的一名士兵正垂執著強弓，弓弦之上橫搭著的箭矢，是一排。
他在等待，等待著格殺的剎那快感。
下一波不帶半點憐憫的齊射幾乎是接踵而至，耳聽著黑暗中如厲鬼獰笑的箭矢破空聲，已有人戰慄著踟躇不前。
鏘然巨響爆起，兩人手中的兵刃猛烈觸撞於一處，迸發出點點火星。那人身軀微晃，隨即若無其事地再次揮起手中闊劍。高大的半獸人忽然倒退半步，雙手執住斧柄，臂身上炎氣直如怒潮迸發而出，全力當頭斬下！
卡娜注意到了敵方的異常舉動，
由於連續兩個電系禁咒的施放，卡娜在高速飛行時已有些微微的喘息。地面上巴帝法師的死屍已經堆起了厚厚的一層，那仍在紛落如雨的人體之間，偶爾可以見到幾道白色的身影。
唯有強者，才可以在這場激烈而殘酷的對戰中活到最後。
燈火通明的巴帝大營中，隨最後一支騎兵部隊齊至的法卡迪奧親王正在十余名高級將領的環侍下遠眺著戰場，略顯陰森的臉龐上全無表情波動。
過於龐大的陣容給巴帝法師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抬手所向，周遭密密麻麻飄浮的俱是同袍。那些白袍的突襲者始終保持著極高的飛行速度，如鷹一般靈敏輕捷。她們的攻擊，則比鷹的利爪還要銳利得多！
配備著全套甲胄，手執長柄刺槍的重步兵看上去似乎威風凜凜，死亡概率卻一直是所有兵種裏面最高的。不過札馬從未怨恨過以前的上司，因為在這裏，生性暴戾的他可以享受到充分的殺戮樂趣。
那軍官瞥了眼阿魯巴身後神態委頓的女法師，身形倏地晃動，避開來襲，劍鋒毒蛇般在空中躥起，直刺她的前胸！
遠遠的，一聲痛楚的悶哼傳來。卡娜轉過視線，恰恰看到又一道白影墜向地面，心中不禁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我可以照顧自己。」卡娜虛弱不已地喘息道。
巴帝法師所施放出的群體「聖光防護」已然消失，面對著高速掠近的宮廷法師團，他們俱都結出了單體作戰的小型防護罩，一場數量相差懸殊的混戰正在如火如荼地爆發！
「重步兵突擊，是哪位將軍的主意？」巴帝七皇子溫和地問。
慘呼聲、人體仆地聲、重甲炸裂聲，彷彿是在片刻間便直卷到了近前。兩名前排的同袍同時頓住了腳步，刺出手中長槍。札馬急促地喘息著，向後倒退了半步，臂身上爆發出的炎氣輝芒很快將刺槍表層鍍上了一層金色。
法卡迪奧注視著他，平靜地揮了揮手：「殺了。」
這已不是怯懦退縮的問題，而是殘酷到了極點的生存考驗。能夠正面觸撞上那道防線是毫無疑問的，但問題是，又有幾個人能夠活著到達那裡？
「依我看，這座塞基城裡的守軍不會超過三萬。」他緩緩補充道：「從開戰到現在，已經過
「摩利亞人的箭術，似乎比我們想象中還要犀利得多。」法卡迪奧淡淡地開口。
將領們面面相覷，無人敢於回應。
遠遠的，一名臂膀上佩著獅首徽章的敵方軍官劈開人群，急速掩近。阿魯巴目睹著他連續斬翻附近的三名機組成員，不禁怒吼了一聲，大踏步迎了上去。
而胖子布蘭登的攻擊，則要顯得細膩得多。雖然身為武者，但他的連番動作，卻令人禁不住想起了園藝師修剪花卉時靈巧與細膩。一枚枚元素球大小炎氣光體自他十指前端凝成，相繼輕盈彈出。在這些看似毫無攻擊性的微小光體面前，「聖光防護」的堅韌罩體完全起不到半點作用，紛紛被射穿擊破。而裁決隊長控制炎氣攻擊的準頭更是已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幾乎是每一個落下的魔法師都被光球貫穿了頭顱。
相繼而來的機組士兵在遠處就已經開弓怒射，點點金芒斜躥夜空，兇狠地撕開魔法屏障，再是人體。幾十名宮廷法師亦逐漸開始了反攻，她們的魔力俱都殘存無幾，但出手卻狠辣依舊，絲毫不留餘力。
面對著她那雙澄澈如水的眸子，阿魯巴似乎有些害臊，低頭道：「你……你沒事吧？是愛莉西婭救了你的，我們差點就來晚了。」
高速的攻防轉換之下，除了嫻熟的施術手勢和敏捷的反應能力以外，魔法造詣的深淺，成為了至關重要的生存要素。
「撲撲」鈍響震起，眼前的兩具軀體相繼仆倒。緊接著，一柄雪亮的長刀盪開了周遭所有刺下的長槍，當頭向札馬斬來！
這是宮廷法師團首度與裁決合作，同時，也是卡娜第一次見識到異類魔法的存在。
無邊無際的漫天火雨隨即降臨了大地，行進中的重步兵扇陣大片大片地塌陷下無數塊壘，鋼鐵海洋迅速涌動，又將這些瞬間形成的瘡痍填補起來。
馬蒂斯掃了眼堤頂上就位的幾千名弓箭手：「您的部下，都還混雜在巴帝人當中。」
「不，邊雲的集射箭術。」馬蒂斯淡淡地道。
「怎麼還不放箭？」格瑞恩特目注著早已進入射程的重步兵突擊陣列，皺眉問道。
現在，他又在做什麼？在將來的日子里，他會偶爾想起，曾經有過的這個……朋友么？
法卡迪奧銳利的目光越過曠野，注視著夜色中模糊的城體輪廓，彷彿已經看見了騎兵軍團馳騁衝鋒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