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火》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八章 涅磐(中)

卷五 燃燒的遠征

第八章 涅磐(中)

聖女失去了意識,那名精靈又身為不具飛行能力的戰士——有了這兩個累贅,無論撒迦是真正的狗急跳牆想要放手一博,還是暗中另有圖謀,都註定只能走上絕路。
地炎宮殿里的戰鬥仍在持續著,久經殺陣的神職人員雖然數量處於劣勢,集成陣勢后的契合程度與攻防力卻不是對方能夠比擬的。
再強的武者,離開地面也不過是只待宰的老虎。撒迦剛一折身,攀上了陡峭的岩壁,千百道陰森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空間里的魔法波動又拔升到了一個臨界點。
此時此刻,他赫然化成了一柄無形而銳利的神兵,斬到哪裡,便會絞出連綿的赤色浪潮。成批的神棄者在光影席捲下猶如草人般飛起,撕裂,甚至連最基本的格檔動作也不能做出。
撒迦將近乎摺疊的身軀完全彈放的那一剎那,就連遠在地炎宮殿里的對戰人群,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大地的劇烈震動。大約有十丈方圓的區域,在這次可怕的蹬踏之下完全龜裂了,並在無數石塊尖叫飛起之後轟然陷出一個巨大的深坑。扶著法偌雅的精靈不得不縱出極遠,才不致於被餘威波及,耳邊氣流划動的厲嘯聲甚至令他聯想起一千架投石機同時綳直了機簧。
當然,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總是很好,也總是短暫。
他還記得這句話,所以對另一個笨蛋的品味,感到有點哭笑不得。
「那就難辦了。這兩個人,都得跟我走。」撒迦一掌切在了不斷製造麻煩的法偌雅頸側,面無表情地望向藍菱,「有人一直都很在乎你,但我在乎的只有她。從現在開始,你最好把她當成是一體的,這樣誰都不會被拋下。」
任何人,都會存在弱點。望向地面上已被祭祀們遙遙定住的兩個身影,雷奧佛列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一陣混雜著快意與失望的奇異情緒。
腳邊就是菲卓拉的遺骸,遠處那點活躍的黑暗波動,卻還在證明著自己卑微的存在。想起傳說中無可匹敵的遠古神靈,竟脆弱到如此荒謬的地步,沙利略不禁憎惡地皺了皺眉,縱身向殿外激射。
那雙妖異的魔瞳正在眼前逐漸收縮,已經成了兩根凝固著殺機與冷酷的黑色冰芒。藍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卻依舊倔強地與其對視著,走上前去扶起了昏厥的法偌雅,「我知道該怎麼做。還有,我不是女人,更不羅嗦。」
一個瞬間,人們可以用來眨眼、微笑、發楞,也同樣足夠判定生死,扭轉局勢。
這是力量與速度之間赤裸裸的轉換,沒有任何技巧存在。參与炎巢圍剿的神職無一不由雷奧佛列親自挑選,可以說皆為身經百戰意志如鋼的斗者。但此刻封堵炎巢出口的一千多人,卻大多隨著撒迦的電射之勢不自覺地產生了迴避念頭,彷彿襲來的不是敵人,而是團從地心炎火中脫出繼而逆劈九霄的雷暴!
實力大增卻依舊行事不知所謂的宿敵,即使戰勝了,也絕不會比想象中有趣。
極速掠行中,灼熱難當的感覺忽而從腳背上傳來。沙利略低下頭,看見指甲大小的一點異色正黏附在戰靴表面,似乎是先前著地時氣流捲起的飛灰。還沒等下個念頭產生,一股更大更猛烈的熱流已經傳遍了全身,從每個毛孔中蒸發而出,將難聞的焦糊氣送入鼻腔。
最先看到這一幕的,還不到百人,但各處交戰中的神職很快發現,原本悍不畏死幾近瘋狂的敵手全都放棄了頑抗,向著一個方向跪倒。即使在襲來的致命攻勢下,他們眼中也唯有那蓬越來越耀眼,越來越龐然的火光,以及奇異的平靜之色。
接到的命令是「抓住」,而不是「殺了」,一小隊神職立刻四散開來飛向地面。「聖言禁錮術」的咒文同時在光明祭祀口中響起,目標和用意卻截然不同。
面對著千倍於己的截擊者,撒迦像忽然變了個人,滿身的暴戾煞氣都已盡斂,連言語中也帶上了奇異的平靜,「你們應該知道,要擋住我,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如果換做正面交鋒,這支小隊的每個人都足以成為他的勁敵,但以手為弓的離奇情形再加上禁錮術下的暴起一擊,卻為前者徹底奠定了死局。
沙利略從未如此狼狽過。即使那些頂極回復魔法,已將他的鼻骨接合得和原來一樣高挺,面門上的銼傷也悉數痊癒,但被打落的牙齒卻無法在這樣短的時間里生出。
聖言禁錮術絕不是尋常魔法可以比肩的,先抑而後揚的力量迫發過程儘管短暫,卻要比生平經歷的任何一場大戰都更加兇險,也更加吃力。
失去扶持的法偌雅軟軟倒下,藍菱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
看著如野獸般伏低身軀,就連雙手也撐上地面的敵人,雷奧佛列的神態轉為冰冷,頭也不回地連下了幾道命令。他不清楚撒迦周身涌動的那股似水罡流究竟是什麼,卻能聽到對方傷處的斷骨,在急速接合時產生的微響。
在很久以前的一次大規模清剿行動中,他也曾遇見過類似的情況——那個自稱是真神化身的邪教首領,無論在意志還是戰力上都猶如磐石般堅不可摧,但當親眼看到自己的幼子被刀劍加身時,所謂的「真神」就毫無懸念地變成了一隻綿羊。
好不容易從那個該死的傢伙手中搶過主導權之後,他委實是有些精疲力竭了。儘管在黑暗力量的領悟掌控上,自己歷來就更有天賦更具優勢,但這次短暫卻激烈的靈識之戰,卻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吃力,和一點點威脅。
「奇怪……」他感覺到神器的法陣運轉毫無異常,身邊流動的景物卻在變得越來越慢,迷迷糊糊地抬手一揉,整支右手和半邊臉上的皮肉零碎全都像爛泥一樣掉了下來。再一愣神的工夫,腹腔已霍然爆開,臟器碎片噴得鎧甲內部到處都是,所有殘存的意識就此湮滅。
數萬名神棄者的存在完全屬於意料之外,旗鼓相當的僵持局面,則帶來了急劇攀升的傷亡數字。直到從昏迷中被救醒的聖騎團團長重新投入戰鬥,勝利的天平才真正毫無懸念地倒向了教廷這邊。
藍菱的口中已滿是逆衝上喉的甜腥液體,語聲則平淡地像在聊天,「喂,撒迦,你能聽見嗎?我是個戰士,用不著你來照顧,能走的話,就帶上她走罷!」
能夠與聖騎團團長正面交鋒的敵人,實力自然超出了尋常神職不止一籌。與其在混戰中被逐個擊潰,付出無謂的傷亡代價,還不如布出攻防兼備的斗陣,倚靠壓倒性的力量與彼此間的默契配合致勝。在協同作戰上,歷來就沒有哪個國家的軍隊能夠達到教廷的水準。一支訓練有素的神職隊伍往往能蕩平十倍以上乃至更多的異教徒,所以雷奧佛列的信心不僅是十足,更能稱得上爆棚。
在這樣的環境里,人僅能分為兩種:殺人的人,和被殺的人。
「撲撲」人體倒地聲急促傳出,如蘭花般盛開的五支纖細手指憑空輕拈,疾彈,光影穿梭血光暴現。不過片刻,藍菱身邊的神職就倒了滿地,均是頭部中箭立斃身亡。
癟著嘴的聖騎士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更何況這情形還出現在向來威嚴持重不苟言笑的團長大人身上。從幾名主祭眼中看出了點什麼的沙利略暴怒不已,鐵青著臉發動了「阿修羅之牙」,以更勝之前十倍的猛惡勢頭掠出,在殿中拉出無數道模糊至極的光影。
後面的半句話他沒能說清楚。一根從眉心間貫入的幽綠光箭,驟然打亂了聲帶原有的振動頻率,以至於發出的語調轉成含混不清的哀鳴,詭異地拔高了半個音階后戛然而止。
雷奧佛列唯一沒有預計到的,便是神職也會在這種未知卻巨大的威壓面前產生恐懼。雖然只有一瞬間的失控,但整個陣勢已出現漏洞,先機已盡失。志在必殺的精準合擊立即就淪為了混亂且湍急的魔力風暴,摧毀點的無數倍放大使得那條衝上的身影只傷,卻不死。
因為他唯一能活動的就只有右手。
還有一顆頭顱,在等著他活活擰去。
士氣大振的教廷一方頓時迸發出如雷的殺聲,對戰逐漸演變成一邊倒的屠戮,宮殿內外本就濃烈無比的神聖法力更是磅礴如潮。幾經迂迴的沙利略再次將前方數十名敵人格斃之後,帶著滿身鮮血落在了偌大一堆灰燼旁側,怒火與煞氣已將他的眼眸熬得通紅。
「沙利略大人!」驚呼聲四起,那片依舊黏在靴面上的灰燼像被驚動般輕飄飄地飛上半空,落回到菲卓拉留下的骸灰之間,隨即冒出了一點微小的,金黃色的火苗。
撒迦愣了愣,隨即將視線投向高空中嚴陣以待的神職人員,以極其緩慢的動作蹲了下去。他腳底的地面從這一刻開始,開始無聲無息地深陷,那些堅硬無比的地炎晶石變得比雞蛋還要脆弱,在巨大的壓力下紛紛碎成了齏粉。
經歷過的一切早已教會了這名曾經高傲自大的皇族青年,個人的力量並不重要,關鍵是誰更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才能笑到最後,才會笑得最好。
直到腦漿開始在頭蓋骨下沸騰,並沿著耳孔眼眶往外溢出,沙利略猶在飛掠的身軀才徹徹底底地燃燒了起來。火焰成形的時間很短,等「阿修羅之牙」砰然砸落在地上,附近的一干神職終於發現,己方的領軍人物彷彿從這個世上一下子消失了,就連顆牙齒也沒剩下。
除了宮殿內部遲遲沒有發動的大型法陣,這驕傲的精靈無疑也很讓他頭疼。當年和默克爾在妓院無法無天的時候,老頭就曾經說過,無論惹誰,都別去惹把自己當成男人的女人。
「不想死的話,統統給我滾開。」
「身為神職,就要有著隨時為信仰與容光獻身的覺悟。況且,我們要留下的不是你,而是她們。」雷奧佛列的目光停在了法偌雅身上,微笑著道,「到現在我才發現,聖女大人的出身,也許真的像傳言中那樣不簡單。
漠然凝視著瞬移后的撒迦出現在己方陣營之中,鬼魅般轉折殺戮,照面之間幾乎無人能敵,雷奧佛列充滿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聖言禁錮術的效果足以讓成年猛獁失去行動能力,況且這次還是六名最頂尖的光明祭祀共同出手——故而輕鬆制住藍菱和法偌雅的神職們,臉上也都有著相匹配的輕鬆表情,其中一個還先聲奪人地放出幾道小型雷暴,向空中厲喝,「邪惡的異端,你的同夥已經……」
「抓住她們。」雷奧佛列卻在俯視著下方緊貼在一起的纖小身影,厲聲發令。
各種魔法攻擊匯聚成的沉悶聲浪,霎時充斥了整個空間。撒迦急促地喘息著,猛然騰起,憑空消失了形跡。原先停留的那片岩壁像是被一頭巨獸的利爪狠狠刨過,無數碎石裂片噴發四射,爆成了大團渾濁怒放的煙雲。
旋即,彷彿是密集飛舞的鳥群,被射來的弩箭由下至上貫穿出一條死亡直線,未及閃躲的銀衣聖裁于高空中瞬時爆開了連串血色之花。由於撒迦的彈射勢頭實在是太快太猛惡,連續出手格殺了數十人之後,他仍在高速上升。直到徹底破出了敵陣,反而身處在所有神職的上方,這才減緩下來。
「這個臭娘們……」正經受著又一輪暴風驟雨般合擊的撒迦惡狠狠地咒罵著,投向地面的匆匆一瞥顯得頗為古怪。
身為時刻生活在仇恨煎熬中的傀儡人物,卻在意料之外的場合下遇見了宿敵之一,雷奧佛列幾乎不敢相信老天竟會給了自己這樣一個機會。最初的驚愕很快就轉為了狂喜,早在沙利略重創撒迦的時候,他就已經悄然帶著部分聖裁來到此處,以十二萬分的謹慎扼死了這最後的出路。
儘管撒迦變了,變得和初次見面時一樣陌生,但精靈已不願再懷疑猜忌。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去做些什麼。
藍菱不想死,更不想成為累贅。撒迦孤身襲上高空以後,他一直沒有動作,只是將體內流轉的元素力量連同弓身上的一起,壓制到了最低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