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古尼爾》外一篇 紙老虎

外一篇 紙老虎

外一篇 紙老虎

再次拭汗,治安官開始不耐煩,從牙縫裡擠出一個詞。「打開。」
彙報被打斷,主管不得不停下來定定神,然後鄭重點頭。「導火索完全就位!一接到正確口令,消除威脅只需一眨眼的工夫……」
——崇拜我,給你世界。就算付出人性,你也願意嗎?
此時他身在郊外一座小農場,正親自查點手下人的工作進度,半秒鐘前,拂過耳際的氣流似乎隱含隻言片語……雖沒有讀心者截留思維訊號的本領,弗邁爾的感官高度靈敏,仍有能力覺察實時通訊產生的擾動。儘管類似的農莊在城市周邊為數眾多,儘管此地位置偏僻層層設防,儘管自己的偽裝不可能這麼快被識破……弗邁爾依舊不願低估對手的水平和決心。假如某環節出現了紕漏、即使只泄露一個攻擊方向,接踵而來的清剿必然摧枯拉朽無可抵禦。
疲憊且欣慰,弗邁爾微笑著說:「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見她提著乾淨衣服穿過小公園,建築物最終遮住視線,瞌睡的店員長嘆一聲。「這麼顧家,真少見!唉,這世道實在不公平!」
弗邁爾像沒瞧見這一幕,等夫婦兩人留下男孩沖牆角發獃,他才悄然過去,伸手捅捅肩胛骨中間特別的位置。臉上掛著笑,彬奇搖搖晃晃,轉身向弗邁爾無聲問好。即使手語很糟糕,老裁縫總能完全了解他的心思,年齡相差半個世紀,他算是聾孩子唯一的「朋友」。
打發他到處撣灰,老裁縫轉眼進入繁瑣的日常狀態。「歡迎光臨!」笑臉相迎,無害調侃,推銷兜售。「啊,參事大人!本店蓬蓽生輝!」半鞠躬,陪笑臉,改肩收腰別滿大頭針。「能為您效勞嗎,先生?」白痴顧客,磨嘴皮子二十分鐘,推薦面料,無情糊弄。「很抱歉,我們不接受寵物訂單。」友善回絕,背後冷笑,鄙視眼神入骨三分。
無聲抽出蠟紙,老頭嘟噥著,刺破指尖塗抹血色符文,並將這一面折進作品的內壁。一隻單側開放的立方體成了形,弗邁爾深深、深深呼出口濁氣,迅速將氣體封入紙盒。右手平托這件禮物,他簡明地打著手勢:「晚餐時再開,之前不許偷看!父母坐好以後,你在餐桌上打開它,然後用力吸氣……到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我保證。」
拿在手中搖晃兩下,彬奇的注意力又回到摺紙上。弗邁爾沒多言語,他剛做了件不太稱心、卻十分必要的事,目標明確,過程最好忽略不計。將問題留給明天,他說服自己加入男孩的角色扮演,讓所有摺紙小人們乾燥地起舞。
與此同時。
從櫃檯下頭抽一張蠟紙,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折出朵紙薔薇,弗邁爾微笑道:「感謝您的惠顧,以後還請常來。」
獨自囚禁會摧垮許多人,偏偏不包含這一個。對自身頑強的生命力感到費解,少年弗邁爾時常幻想、除了報復心切的債主們,還有更奇特的力量俯瞰著他,觀察被壓迫的小蟲掙扎求生。直等到院牆坍塌,他成了野蠻機制最後一批受害者,親人相認,哭喊聲異常聒噪,度過大半青春期的弗邁爾顯得十足鎮定。原來,窗外綠地只是塊皺巴巴的破草坪。基本在那一刻,他對自身或他人的痛楚失去了概念。
訝異地端詳幾眼紙花,她似乎對這類藝術品缺乏鑒賞熱情,「謝謝啦,看上去好漂亮!請問——」綠眼睛兜兜轉轉,終於落在旁邊的毛刷上,「能不能換成這把刷子?我家那個容易起靜電,呵呵。」
「向客人推薦過贈品沒?」
弗邁爾小聲嘆氣,由上衣口袋取出夾鼻眼睛戴好,兩手捏著封口輕輕一捻。治安官眼皮下壓,準備往裡瞧時,那雙手突然不動了。「有個小問題,年輕人。」跟湊巧路過的鄰居打著招呼,老裁縫扭頭正沖對方,「我很樂意配合你工作,況且心臟也承受不了意氣之爭,打開袋子叫你看,其實一點也不難。」
「也祝你,年輕人。」弗邁爾微微頷首,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弗邁爾衝來人點點頭。男的是位中間商,靠倒賣酒水發點小財,討價還價水平很高。作為「黃銅剪刀」最老的主顧,彼此知根知底,打招呼都顯見外。他老婆一副花枝招展的樣兒,兒子滿臉雀斑,小時候猩紅熱燒聾了,表情木訥,懷裡總抱著個臟乎乎的布娃娃。
感化院比印象中還要陰沉,壁紙半已泛黃,少年弗邁爾正齊步走: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長和寬都是五步。自從負債的雙親杳無音信,作為變相的抵押品,他居住的房間便落了鎖。每天五分鐘,從食堂和卧房間往返,窗外一片綠蔭地成為外部世界與他唯一的交集。三年光陰,手頭的紙張被剪裁摺疊,化成數不清的鮮活形象,哪怕僅有五分鐘,渴切雙眼也能捕捉到一隻甲蟲的身姿。
目光不算咄咄逼人,語氣也相當平和,主管卻立刻沁出了冷汗。神經質地哆嗦著,他連續碰觸左手佩戴的戒指,然後本能地退開半步。弗邁爾眨眨眼……什麼也沒發生。「我明明……」
治安官忽然覺得、面前這副枯朽外殼中潛藏一隻恣肆的猛獸,正眼光閃閃朝外窺伺,與之相比他連個小飛蟲都算不上……使勁搖搖頭,詛咒三遍過午的高溫,再這樣下去非中暑不可!
被他鎮定的姿態感染,幾個人很快把升降機擠得滿滿當當,拉門一關,超載的裝置不禁吱呦怪響。兩眼丈量長方形的載人部分,弗邁爾花幾秒鐘摺疊手中紙張,做出個按比例縮小的長方盒子。刺破指尖,用血水畫滿淋漓的符號,一待工序完成,弗邁爾最後瞧一眼關在裡頭的幾位,「坐穩了,先生們。」
「很快,很快……」弗邁爾低聲重複幾遍,清清嗓子說,「幹活去,沒人雇你發白日夢!」
瞌睡的店員連連擺手,「怎麼會!本店一向優待熟客,有好多精美紙花可選:風信子、矢車菊……可惜薔薇送完了,跟您正般配呀!」
抬頭掃視衣架后的男女,夏天挑些羊絨衫之類的,說搬遷在即也很合理。雖有點捨不得,男孩的心智水平對「將來」僅有模糊的認知,更無法體認夥伴的價值,褐色眼睛空蕩蕩的,基本都放在玩具上。
治安官像個烤出油的甘薯,額角挑起一段青筋,這不緊不慢的說話方式教他迅速失去了耐心。弗邁爾咬著臼齒,再次從口袋取出一隻袖章,上頭寫了「風化檢查」幾個字。「前不久,治安長官在就職儀式上親手把一摞這東西交給我、以及另外十幾位老紳士,附近三個街區所有『風紀警察』都是我的熟人。假使我對你無理的要求逆來順受,明天一早,街上還有人把我當一回事么?或者你根本信不過我們,覺著老不死的純屬多餘?這樣的話,」把袋子塞給對方,他稍顯期待地望著治安官,「請,親手打開吧。」
刷洗剪裁熨燙縫紉,裁縫弗邁爾忙忙碌碌好半天,派僱員出門覓食的工夫,才捶著腰喘口長氣。換季時節生意好的過分,忽然門鈴一響,拐進來帶小孩的夫婦二人。
「走?往哪走?」弗邁爾嘴唇嗡動,逐字句地翻譯著,「要搬家、到老遠的北邊?什麼時候?」眉頭皺起來,眼睛在暗處閃著光,老裁縫的表情耐人尋味,「……是這樣。別急著再見,事情還不一定。」
「掘地三尺,也要給我逮到活口!」弗格森猛一揮手,大聲下令,「二組停止使用致命武器,推進時小心爆炸物,盡量保持現場完整!」
「彬奇!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能亂扯店裡東西!」一手掐著男孩後頸,一隻手卡住他下頜,做母親的使勁扳過兒子的臉,讓他看清自己口型。「用、你、帶、來、的、手、帕!明白嗎!?」
一眼就認出,客人是變態糖果商的老婆。弗邁爾上下打量,這會兒她眉頭微蹙,顯得挺不樂意。男裝口袋翻出來的紫色卡片風格曖昧,不用問,就算佔著特優品,丈夫們免不了搞搞外遇。雄性生物淫亂的本質不證自明。雖然她只來過一次——弗邁爾無奈地承認著——任何沒失明的類人男士都會產生不少遐想。人類世界極端污穢是不錯,也的確存在某些個體深具審美價值。眼前的尤物身段無可挑剔,肌膚光滑如絲,金屬般的質地更是罕見。
「長官,穀倉內發現的大型豎井確認為通氣裝置,地下部分很可能比預想中規模更大!」
剛想為意外失敗辯解幾句,弗邁爾忽然抽出報告書的一頁,在他腦殼上橫切一刀、縱切兩刀,紙張側面比精鋼利刃猶勝一籌。拍拍他肩膀,弗邁爾和聲道:「不是你的錯,請好好休息。」
完全沒回頭,弗邁爾勻速轉過街角,前面不遠是他的衣帽店「黃銅剪刀」,照例有名店員守在櫃檯邊打瞌睡。剛才的耽擱相當要命,蜂膠甘油無法延緩器官變質,陽光的炙烤每多一秒,能獲得的信息就短少許多。老裁縫徑直走進陰涼的內室,個多小時才戴著套袖出來。瞌睡蟲正忙於招呼客人,甚至沒發覺店主就在身後。
顧不得周身的割傷,弗格森心中暗罵。此次行動未達成預期目標,敵人喪心病狂的程度倒遠超預料,報告假如照實寫,反而像給對手打廣告似的,著實令人氣結!
「保持鎮定,各位。請到豎井邊搭乘升降裝置,」弗邁爾清晰地說,「照練習過的程序撤離,接應人員會在路邊等候。別忘了帶些零錢,進城路上新設一處募捐點,假裝瞧不見會搞的很尷尬。」
垂首思索一分鐘,弗邁爾神色不定,短暫遲疑后,對擺弄紙花的孩子打手勢說:「留下不走,怎麼樣?(男孩眨眼。)嗯,你想不想,爸媽每天陪著你,再也不掐你?(疑惑。微笑。點頭。)想不想別的小孩也跟你一起玩?(似乎在點頭。)」仔細觀察他的反應,弗邁爾戴著面具一般,自言自語說,「你自己答應了……怎麼會不願意呢?」
四十八小時,彬奇一家再無聲息。日子跟往常一樣,疊紙花,殺殺人,謹守本分,合法經營。兩天一過,弗邁爾背上個大口袋,夜半造訪老主顧,不打招呼就進了屋。因為熟門熟路,他直奔二樓浴室。果然,一家三口都泡在洗澡盆里。
十指一收,紙盒順從地崩潰了。與之相對的,載人升降機彷彿被無形巨手大力揉搓,八名乘客齊聲長嘆。鐵包著肉,生生攥成不規則的圓餅狀,接縫網格間、血漿淋巴組織液噴薄而出,混合飽嗝似的肺泡破裂聲,場面不亞於科瑞恩「踩葡萄節」榨汁典禮的盛況。
若干年後,俯瞰他的力量如約而至。弗邁爾禁不住荒唐的感覺,心裏說:人不愛我,要人性做什麼?
「這是前天送來打理的衣物:男上裝一件,男外套一件,兒童外套一件。刷洗前從口袋找到的小東西都裝進信封了,請您收好哈!」
店主和僱員對視一眼,「刷子也請收下……期待您下次惠顧。」
治安官抹抹鬢角,顯眼的紅制服已被汗水浸透。連話也懶得講,伸手一指弗邁爾手裡的紙袋子,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你確定,地表的關鍵點都設了爆炸裝置?」
今天男孩心不在焉,不多久就膩了,兩手比劃要說點什麼。
巷道即將到頭,全副盔甲的傭兵率先破門,弗格森還來不及開口,強風裹著漫天紙屑「轟隆」一聲沖了出來。若不是高舉盾牌的人牆,後面的組員絕對傷亡慘重。紙片並非被動噴涌,反繞著詭秘的弧線亂飛,打眼一望,竟是些紙裁的白色蝴蝶!數千隻紙蝴蝶借爆炸氣浪瘋狂飄舞,翅膀邊緣極其銳利,不走運的像捲入剃刀的渦旋……慘叫中皮開肉綻,零零碎碎剮了一地,直至「蝴蝶」飛進咽喉、呼救才戛然而止,殘餘肉體像根生滿菌傘的爛木樁。倖存者震駭地發現,盾牌迎風面嵌著不少紙片,材質再一般不過,不知需要多大動量才能達到如此恐怖的殺傷力?再看發生爆炸的小房間,屋頂坍塌,黑漆漆一片,就算有逃生暗道,一時半會兒也休想探明出口。
望著心血結晶,老裁忽然縫意識到,園藝跟摺紙相似、也是門好手藝。他慢慢定下決心,要引進良種,栽培嫁接,儘快培植出下一代和下下一代……這樣一來,彬奇就有了姐妹兄弟、鄰里親朋,大好生活在前頭等著他呢!
拉著彬奇藏到櫃檯後頭,一張張蠟紙像有生命似的、在裁縫手中千變萬化。教了不知多少天,彬奇只會折青蛙和燕子,老頭擁有無限的耐心,一次次手把著手分解動作,試圖令他理解直線以外的構造。
當天夜裡,老裁縫做了特別清晰的夢。
過午陽光分外毒辣,被一名治安官當街攔住,弗邁爾疑惑地停下腳步。「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年輕人?」
弗格森看看有限的戰果——人類和猛犬橫七豎八的屍首,若干盛放廢棄試劑用的玻璃器皿,兩名遭活捉的敵人,其中之一還有開顱手術的疤痕……這些遠遠不夠!「準備垂降,」表情果決,音高卻降低幾度,老狐狸起身道,「我親自帶隊。」
無奈上樓收拾爛攤子,將掃尾工作迅速完成,戰果清點一結束,得到的消息令他勃然大怒:頸側大動脈遭一條紙折的「響尾蛇」猛咬,俘虜慘死當場,整張臉都漲成豬肝色。雖說紙蛇關節靈活異常,手工栩栩如生,可畢竟不是活物,牙齒中總不會包藏循環毒素吧?弗格森極為震怒,現場的讀心者還是無奈搖頭,腦神經的確嚴重受損,再拿不出有用的資料……除去這一奇恥大辱,更可恨的是,負責周邊警戒的一名組員給人割了腦袋,或者說、拿走了顱骨內容物。勞師動眾反落個不贏不輸的下場,回城路上,弗格森再沒開口講過半個字。
客人懷疑地瞟一眼,「除塵也有贈品?不是消費券吧?」
身在地表以下三十尺,弗邁爾從容擬定逃逸方案。由挺進速度看,敵人必然是協會的整編小組,自己頭頂是座偽裝成穀倉的高大建築,地下兩層屬存放活體兵器的隔斷空間,倘若敵人沒找到出入捷徑,層層攻堅至少需要十分鐘。抽出手邊深悉內情者的名單,弗邁爾估計,眼下被活擒的有價值的目標不會超過兩人……沿樓梯登上地下一層,正撞見六、七名慌張的工作人員。
「鬼天氣,先生。我沒別的意思,祝您胃口好。」
丟下破紙盒,輕輕劃去五個名字,弗邁爾歪著頭加加減減,很快發現本應在地表工作的一位資深人員亦名列其中。如此這般,落入敵手的知情人士最多只剩一個,欣慰地笑笑,他決定先殺凈這一層的同伴再說。「先生們(拍手),附近還有人在嗎?請趕緊到我這裏集合。」
命令既出,唯有無條件執行,傭兵掩護著拆阱隊打頭陣,趁二組搜索入口的工夫,硬是清理出可通行的路線來。兩組人分頭行動,卻幾乎同時取得突破,打入地下的速度比弗邁爾的預估少用一分鐘。初次試探沒碰上抵抗,下面兩層安靜異常,人類的殘肢觸目驚心,很難想象竟是自相殘殺的結果。再衝破一扇鐵門,走上面的二組突然傳來警訊,從戒指接獲的情報分析,他們在狹窄地形遭兩隻地獄犬伏擊。最底層另一組人只要簡單抬頭、天花板都在簌簌掉落著灰塵,戰鬥的激烈程度不言而喻。
兩層木漿防油紙,包裝敦實上窄下寬,摸起來是團熱騰騰、浸在軟膏中的詭物,邊角滲出些暗黃色油漬。治安官本能地咽一口唾沫,周圍目光越積越多,他瞎猜兩次袋子里的東西,最終還是妥協了。
不待他講完,相隔兩層天花板和密閉門扉,頭頂上方接近地表的位置興起一波狂亂的魔力湍流。主管對此一無所覺,弗邁爾微笑著,露出滿口光潔的假牙。「下令引爆。」
纖維韌性十足,正面經過打蠟砑光,質地輕而硬,半透明又相當密實——捏著一疊最高級的繪圖紙,弗邁爾半心半意聽主管彙報工作,目光離開報告書,腦子裡隱隱覺得不太對勁。
目送對方取走一瓶蜂膠甘油,主管立在原地嗯啊地搖晃一會兒。切口滲漏的腦脊液在鼻樑左右岔開兩股,遠看像只過分滿溢的高腳杯,就算此刻有讀心者在場,破碎的腦組織也取不出有用信息。
瞌睡蟲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老闆靜悄悄立在後頭。心說除塵保潔還有贈品,您老當真知情識趣呀!「呃,我剛想推薦來著。」
嘴唇青紫,渾身浮腫,皮膚泛著嚴重黃疸,看來剛斷氣不久。弗邁爾檢查一番,發現情況再理想不過——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洋蔥味,極小的孢子顆粒在血液循環系統內不斷增殖,剝離紅細胞所含的鐵元素,依照設定好的規程精確執行任務。弗邁爾將三具屍首抬到樓下安頓,從口袋裡取出解剖刀、老虎鉗、肋骨剪、丁頭錘……外加各類小裝置,兩摞牛皮紙。有工具相助,改造環境、處理人體只用去大半夜時間。晨曦來臨以前,整棟房屋變成一座特殊溫室:
夢做到此處,他起身去一趟廁所,發現手紙用完了。
※※※
老裁縫看上去乾爽得很,笑笑說:「午餐。蜜酵黃油糕。你知道,假牙能咀嚼的東西不多,老頭子還能吃什麼?」
金屬碎屑作土壤,地表刻滿導液槽,風箱連著軟管,空中繩網密布……電堆產生的火花閃爍不已,深暗光線下只聞陣陣水滴聲。三株「植被」纏滿裸線,孤零零的脊椎與頭顱在苗圃的溝壑間無風而動。導電通氣,緊閉的雙眼漸次睜開,迎接嶄新生命的第一個黎明。
反正,每個男孩都該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