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聆秘

雖然沒有預料到現在的變化，但葉韜身邊總是有一點隨身的工具的。幾根銅線，加上再剜空了兩段櫻桃木做成耳罩，很快就弄好了一個用於破解密碼機關的聽音器。

地上已經鋪開一塊氈布，葉韜就和衣躺在了上面。談瑋馨嘻嘻笑著，坐在氈布的一頭，讓葉韜把腦袋架在她的腿上。大概是知道自己還是太骨感了一些，會讓葉韜躺得不那麼舒服，她還從行囊里扯出一件衣服疊好放在了腿上。那天絲靈錦的華美織工只能淪為枕頭，更是讓在場這些識貨的貴冑子弟們倒抽一口冷氣。天絲靈錦每年的產量就那麼幾匹，只有春南的一個小鎮出產，所產錦緞幾乎全都被春南王室購入。奢豪如春南，連他們國主都不怎麼捨得穿。通常，只是將天絲靈錦當作最重要的賞賜，以及當作對友邦的饋贈。一般也很少有人真的將天絲靈錦做衣服，多數都是收藏起來。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瘦弱清秀的女子，卻將一匹月白色，哪怕在天絲靈錦里都算是上品的東西做了件衣服，居然還拿這樣的衣服給「呂振」墊腦袋。

葉韜可是從來不在乎枕頭有多貴，只在乎是不是舒服，看著談瑋馨這個時候居然耍起了小性子要給他當枕頭，他笑了笑就躺了下去，他的頭幾乎才沾到那華麗的枕頭，他的呼吸就沉鬱綿長了起來，居然是立刻睡著了。剛才破解了那些密碼環，耗費的精力可見一斑。

葉韜的方法其實也不算聰明。他一手以穩定的速度轉動密碼環，一邊閉著眼睛聽裏面的金屬掛擦聲，腦子裡不斷模擬造成各種聲音的可能性。葉韜這些年在葉氏工坊，接觸的各種精密機件和金屬材料的種類，比起當年那些工匠來，可是豐富到了天上，對於各種各樣的刮擦、碰撞聲音的了解也更為熟稔。他就這樣一圈圈地轉動密碼盤，直到自己記住每個密碼齒的聲音的些微不同，在腦子裡模擬出整個密碼環的形狀。而到了這個地步，實際上這環密碼已經破解了。

談瑋馨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葉韜身後，一隻手輕輕地在葉韜臉上劃過，拂去了那些汗滴。在談瑋馨的手接觸到葉韜的一剎那，原先精神高度緊張的葉韜整個背脊一下子挺立了起來，隨即就放鬆。而談瑋馨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肩上。彎下腰，湊在葉韜的耳朵邊上，談瑋馨輕聲說道：「不著急的，先休息一下吧。」

談瑋馨看著葉韜在差不多一個時辰里已經開始破解第六環，也鬆了口氣。雖然知道越是到後面越是難，但目前這種進度，哪怕真的是索庸來到這裏，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雖然索庸在出師之後多年才定下了破解機關密碼這個非常冷門的專業，開始有了自己獨特的建樹。可別忘記了，雖然索庸是二師兄，但除去木工活，他們師兄弟幾個幾乎所有其他方面的知識都來自於葉韜，要比各個方面的基本功，葉韜可是無人能敵。而葉韜的想象力，更是超出他們師兄弟幾個甚多。

葉韜也知道經過快兩個時辰的破解，自己的精神實在也是到了崩潰的邊緣，這種非常消耗精力的工作，還是需要在精力充沛的情況下進行最好。他沒有太固執，點了點頭，說：「好啊。」

但接下來的可就是越來越艱巨的挑戰了。每向外推一圈，密碼齒數增加，需要記憶的聲音也就同時增加，然後，要在多重聲音中判斷齒簧的位置，不僅僅是密碼齒數的增加，而且，還有受到當年的技術局限，造成的這些金屬密碼盤上，越是外圈的密碼環，加工出現瑕疵的可能性就越高。而積年累月，這些瑕疵毫無疑問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因素放大，而且，雖然都做了防鏽蝕的處理，但密碼環的內外還是有很多氧化的痕迹。如何去蕪存菁地辨別有效和無效的聲音，卻不僅僅是技術問題，更是一個密碼破解者的經驗、耐心和勇氣的試煉。

雖然一環連著一環破解，葉韜在腦子裡幾乎已經模擬出了這個密碼盤的內部結構，但畢竟還是有不少不能瞭然的地方。他皺著眉頭，就那麼閉著眼睛，彷彿入定一般。他的內心，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密碼的齒輪中間。

幾人點了點頭。只是看談瑋馨取出的天絲靈錦和她剛才的那種表情，他們就足以判明，這個所謂的「呂振」的妻子，也絕不是什麼平常人物。這種骨子裡的尊貴卻又淡漠的氣息，絕不是一般世家千金的驕矜能夠模擬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談瑋馨娓娓的敘述迷住了。談瑋馨端起一杯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

「其實，我也是來到了這裏，看到了這裏宏偉繁複的地宮，才明白過來的。原來，這事情居然如此有趣。」談瑋馨平靜地敘述道：「至於我們是誰，回頭總有讓你們曉得的機會，只不過，不是現在。不管是不是讓你們知曉，反正，為了我們的安全，恐怕短時間里，都得讓你們跟著我們了。」

「前朝苗裔可能並不知道財寶的事情，但他們卻有另外一套力量，從前朝覆亡開始之前，就在悄悄運轉著。他們對此也應該能滿意了。創造歷史的，從來不是財富，而是支配財富的人。」

談瑋馨一邊繼續撫摩著葉韜的頭髮，一邊衝著這幾人淡淡地說：「你們，現在還是很好奇我們是誰？還有，我們為什麼來到這裏嗎？」

談瑋馨就那麼怔怔地注視著葉韜，她看著葉韜腦門上的汗滴開始一點一點冒出來，聚集成大滴的汗液，隨後順著臉龐堅毅的弧線滑落。當第一滴汗液滑落的時候，葉韜已經開始破解第八環了，但他明顯是累了，轉動密碼環的速度不那麼均一，而神情也越發嚴肅，嚴肅得都沒了專心工作時候，他一直會流露出來的愉快。汗滴掉落在地的聲音，讓葉韜一驚，他的手顫動了一下，卻中止了破解密碼的進度。葉韜略有些惱怒地扯掉了櫻桃木的耳罩，失望而無力地揮了揮手。

雖然形制相同，但眼下這個密碼盤比起先前銅門上的密碼盤又大出了兩圈。那兩圈一個是六十格的，一個是七十二格的，平白就多出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變化數量。葉韜忽然想到，其實西凌方面還真是蠻厚道的。如果一格一格地去嘗試那個銅門的密碼，用窮舉法來玩，那麼多年，不也早就打開了？反正也就是虛耗人力而已。西凌虛耗人力的事情，實在是數不勝數。葉韜雖然心裏還在遐想，但卻已經開始動手破解密碼了。年歲深遠的密碼盤有一點好，那就是用聲音分辨起來會比較簡單，一格一格，摩擦轉動的聲音區別很大。這個有從內到外十二個圈的大密碼盤，葉韜只一會就破解了最內圈的兩環。只有四格，六格的兩環，又沒有設置用來迷惑破解者的發聲簧片，自然是一聽就能聽出區別來。別說是葉韜，就算是葉氏工坊里稍稍受過一些鎖具方面培訓的學徒都能做到。

談瑋馨撫摩著葉韜的頭，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但當她抬起頭來，看著三公主和其他那三個紈絝子弟，以及秦統領的時候，卻又是另一幅神情。她的神色似近實遠，看起來雖然親和，卻帶著一絲傲然，彷彿是在說：有沒有資格成為我的朋友，就看你們自己了。

聽談瑋馨那麼說，幾人都是一陣絕望。雖然他們也想到了這一點，但被談瑋馨挑明，卻又是另外一種感覺。只是，談瑋馨這麼一說，也是擺明了不會很快殺掉他們，而是寧可冒著危險，將他們帶在身邊。這也算是個相對比較好的消息吧。

談瑋馨繼續說道：「這個地宮為什麼沒有啟用？為什麼始終沒有進入前朝宮室的記錄？我想，原因應該有兩方面。這個宮室，本來就應該是前朝皇族，為其家族留下的最後的一點希望。這裏的確是宮室建築，同樣也是皇陵體制，只是，不知道是修建的時間太長，還是要籌備各種其他相關事務太過於繁複，反正，那些前朝帝王的屍骨衣冠，的確是沒有能遷移此處，而是終於在兵火隳突中，被亂軍所趁。而這裏，其實也就是秘密儲備了一部分想要用來讓帝室苗裔能夠再興波布雨的財寶，非常巨大的財寶。」看著幾人迷惑的神色，談瑋馨笑著說：「還好，這部分財寶也畢竟沒有落到前朝苗裔手裡，而是被我方所獲。正是因為我們已經有人來過這裏，能夠有一份不算完整的這裏的地理圖紙，也算是正常吧。但現在，反正這份迷宮的圖紙，用處也不大了，只是個依據而已。不管是地宮，還是寶藏，甚至是從未正式啟用的皇陵，實際上卻是整個宏偉計劃的中心。只是，在這裏耗費了太多財力物力人力，雖然不管是地宮還是後來遮蓋在地宮之上的宏偉華麗的園林，都可以算得上是大手筆，算得上是未雨綢繆，但卻也同時加速了帝國的崩潰，讓前朝還沒來得及享用自己的經年布置就已經分崩離析了。但是，真的前朝苗裔就完全消亡在了滾滾歷史洪流中，遺忘了自己的血脈，放棄了自己曾作為雄霸天下的一方宗主的身份了么？不，沒有，決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