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江湖之畔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揣摩
「嗯，這就奇怪了，今天早晨，有一位羽林校尉因為十方教的事情要見我。」
「那是當然，就算是一隻蒼蠅，也休想隨意進出。」
「你一直在服侍主人？」
「時間不長。」顧慎為說。
小閹的腦子開始轉動了，立刻從客人的問話中揣摩出危機，努力控制自己的舌頭，辯解道：「不、不是，我、我守在外面，剛剛進來，就看到、就看到……」
「很好，下官沒有可問的了。」高恩賜似乎是得到了什麼命令，對顧慎為十分客氣。
「中間經由華平駙馬龐大人介紹？」
「帶頭的是東門司馬，可士兵當中有羽林軍。」
高司馬冷冷地說：「宮中命令，要捉拿所有相關人等，下官違逆不得，請張公稍安勿躁。」說罷使個眼色，兩名士兵托著張佑向外走去。
「現在看沒有。」
小閹迅速成中常侍嚴沁不可或缺的工具，無論走到哪，都要帶著他，小閹揣摩出了自己的實際地位：他是一根會走動的拐杖，同時兼負諸多職責，唯一不準有的是嘴巴。
張佑悚然回頭，這才看到顧慎為，他沒有憤怒，而是像看到了救星，伸出雙臂想要抱住大腿，被躲開了，「顧公子，龍王，不關我的事，這、這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辦？」
「那就不要再問我了，我跟羽林軍也沒有聯繫。」
他還沒混到開口詢問的資格，更不用說「美言幾句」。
「顧公子在這裏一直都有人陪同？」
龐靖乾笑兩聲，「咱們去大理寺吧，那邊說了，顧公子隨時可以見犯人，希望這回不要死人。」
顧慎為回到了前廳，張佑一改之前的冷淡態度，親自奉茶，雜七雜八地閑聊，他現在的想法很簡單，發生這麼大的事，這所宅院里的所有人都不能走，即使是客人也不能走。
「不要移動屍體，該通知誰立刻就去。」
顧慎為卻打算問到底，「你在巷口看見那群士兵了？」
「是。」
至於這命令的具體意思，他得揣摩。
兩人走了一段路，顧慎為問：「十方教潛入京城，羽林軍一定很緊張吧？」
顧慎為站起身，經過高恩賜身邊時說了一句，「嚴沁是被毒死的。」
顧慎為掃了一眼桌上的茶杯與打開的藥盒，「在你之前，誰在服侍他？」
張佑連滾帶爬地跑到後院，衝進房間，看到小閹已經暈倒在地上，對面的中常侍嚴沁，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胸前插著一柄匕首。
顧慎為覺得自己找到了那條貫穿所有麻煩的線索，卻非常遺憾不能從嚴沁這裏問出更多秘密。
「當然，顧公子來去自由。」
「刺客選擇在宮外下手，說明皇宮守衛得非常安全。」
「我可以走了？」
張佑抖得太厲害了，手中茶杯掉在地上，人也從椅子上摔落，看他的樣子，似乎要往桌子底下鑽，馬上又站起身，有些惱怒又有些可憐地看著顧慎為，「
「不敢，顧公子是此間客人，應與刺殺無關，我接到命令，只想問幾句話。」
服侍一名權宦是件困難的活兒，當這名權宦年紀老朽、脾氣古怪、渾身是病的時候，帶來的就只是折磨了。
顧慎為走進房間，跨過暈倒的小閹，仔細觀察屍體，伸手在上面輕輕按了兩下，然後在屋子裡走了兩圈。
高恩賜面露愕然，隨後說道：「多謝顧公子指教。」
即使走進屋子裡，小閹仍然揣摩不到主人的任何情緒，於是，服侍中常侍近一年來，他第一次稍稍抬起頭，他首先看到一張皮膚鬆弛的醜陋臉孔，與他想象中的主人模樣倒是有幾分相似，但這張臉沒有給他任何命令，接著他才看到那個再明確不過的信息。
顧慎為離開嚴沁外宅，在巷子口正遇見龐靖。
「親娘啊。」張佑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硌得生疼，他卻動不了。
小閹幽幽醒來，看到屍體驚叫一聲，看到顧慎為又驚叫一聲，然後他認出這人是中常侍今天請來的客人，他想站起來，四肢軟得像棉花一樣，只得跪在地上。
小閹剛要開口，張佑急匆匆地跑進來，他已經恢復冷靜，突然明白過來，向顧慎為求助是錯誤之舉，將他留在現場更是錯上加錯，「請顧公子到前面稍坐，發生這種事……唉，這怎麼可能？肯定又是那群殺手乾的，無法無天，這可是京城，從來……」
如果主管在這裏，定會為此發出嘆息，小閹已經通過重重考驗，偏偏在最後時刻做出錯
小閹似懂非懂，但是當時他「揣摩」到了主管的意思，於是跪下指天發誓，他會永遠忠於主管，通風報信在所不辭，但凡有一點機會，也要在中常侍面前美言幾句。
驚恐萬分的慘叫聲穿透幾道牆壁，清晰無比地傳到前面的大廳里，彷彿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刃，直刺聽者的心臟。
龐靖臉色再次變化，「也有可能是陛下動怒，所以指派羽林軍追捕，這跟皇宮暗殺有關係嗎？」
「見著了。」龐靖冷淡地回道。
顧慎為跳上另一匹馬，「死亡常常出其不意。」
張佑被「屍體」這兩個字嚇了一跳，但是顧慎為的鎮定與命令語氣還是讓他清醒過來，騰地站起來，跑到院子中間大呼小叫，那些因小閹慘叫而躲藏不出的閹侍與普通僕役，一個個聚過來，聽候指示，他們都沒看到屍體，但是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離中常侍下達最後一道命令已經半個時辰了，小閹傾盡自己近一年來所學到的全部技巧與領悟，還是沒能從一牆之隔的主人那裡揣摩到任何信息，這是不常見的事情，他已經學會從細碎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中判斷主人的情緒與需求，可過去的這段時間里，屋子裡沒傳出一點聲音。
「你一直守在外面？」
沒過多久，一隊士兵到來，大部分進入後院，另有五人走進前廳，領頭的是一名配劍武士，張佑幾步迎上去，「高大人可算來了，天降大禍，怎麼就你一個人……」
顧慎為的父親顧侖曾經擔任過皇帝
「將軍要來捉拿我嗎？」顧慎為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
主管至此才肯定此子乃可用之才。
小閹的主管上司曾經以無限崇敬的語氣闡述這個詞，「揣摩，一生一世也領悟不完的玄奧大道、人間至理，保身立命的根本，初入口時酸澀，越嚼越有滋味，它就是你手中的武器，沒有刀劍，卻能殺伐隨心，沒有文章，卻能驚艷天下，最奇妙的是，這裏沒有任何規則可供學習，從頭至尾，你都得自行領悟。」
「嗯……不不，大概半個時辰之前，我到前面迎接顧公子，回來向中常侍稟報，然後才守在外面。」
「是。」
「活著……」小閹的語氣急轉直下，當時嚴沁什麼也沒說，身子也沒動，小閹將這當成一道命令，於是出屋關門，接著他又想起什麼，「肯定活著，中常侍大人身上沒有匕首。」
「那時他還活著？」
兩名士兵立刻上前，將張佑按倒。
小閹十四五歲，長得眉清目秀，服侍中常侍快一年了，幾乎不知道這位天下最具權勢的閹人長什麼模樣——從進宮的第一天起，他就被告知不可正眼瞧人，對地位更高的人，則不能有任何抬頭的動作，主人的一根手指、一聲咳嗽甚至
揣摩像一柄過於龐大沉重的巨刀，小閹使盡全身力氣也揮舞不動，在越來越強的壓力之下，他遵守強烈的本能與預感，丟掉巨刀，邁動腳步，輕輕推門而入。
「是。」
龐靖臉色微變，「我怎麼知道。」尋思了一會補充道：「不過就是幾名妖人而已，又不是大批軍隊，還用不著出動羽林軍。」
「請問。」
「呃，好像吧，我沒注意，羽林軍來這兒做什麼？這種事又不歸……」龐靖閉上嘴巴，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龐靖坐在馬背上，笑吟吟地看著他，「我都有點害怕你了，還在璧玉城的時候就是這樣，你到哪哪就有死人，希望不要應驗在我身上。」
「顧公子與嚴公約好在此見面？」
高恩賜帶著兩名士兵前行數步，略一拱手，說：「下官東門司馬高恩賜，拜見顧公子。」
安靜，不同尋常的安靜，小閹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相信這預示著什麼，可他卻揣摩不出來。
張佑又驚又怒，「憑什麼抓我？中常侍遇刺與我無關，你一個小小的東門司馬……」
高大人四十歲左右年紀，身材健碩，相貌威嚴，裹在鮮明盔甲和紅色披風裡，就像是從壁畫中直接走出來的伽藍護法，看著張佑，說：「拿下。」
很難想象，這就是服侍過幾代皇帝、權傾天下的中常侍嚴沁，更難以想象，他曾經派人前往西域僱用金鵬殺手，事後又幾次反覆，莫名其妙地想要留顧慎為一命。
在他心裏裝著最多的秘密，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柄匕首正好插在他的心口上，一切秘密都隨著這一刺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