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刀在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求死
初南屏沒有半分猶豫，這讓他在速度上的優勢更加明顯，足夠他刺中敵人之後全身而退。
紫鶴真人與金虎沒有跟進來，聶增盡量拖延時間，將初南屏安排妥當之後，轉身面對鐵玲瓏。
「再急也不能破壞規矩，這位初南屏上門挑戰，傷了駱家子弟，仍不肯退卻，老神仙為何奪他兵器點他穴道？他應該不是崆峒派弟子吧？」
聶增跑過去，扶住初南屏。
不過是一招之間的事，其他駱家劍客突然都覺得自己早看出駱少卿會勝，向這位新人投去鼓勵與讚賞的目光，只有駱平英微有不滿，打算事後以適當的方式好好教育駱家的年輕劍客。
在聶增的印象里，初南屏比自己厲害得多，因此他不怎麼擔心，駱少卿顯然出道不久，劍法凌厲，卻缺少隨機應變的經驗，第一劍就顯得過於冒進，正常情況下，不是初南屏的對手。
另一名劍客駱啟堅正準備躍上房頂，聶增自己跳下來了，他認得這些人，當初在京城懷西館，駱家劍客曾經整夜潛伏，想要圍堵顧慎為，他們的武功與警覺性極高，聶增只能遠遠觀望，今天他離得太近了。
駱平英將這句話當成挑釁，於是向駱啟堅使個眼色，該做的事情他已經做過了，河東駱家莊可以比一般的江湖門派少遵守一些規矩。
初南屏還招，他放棄無情劍法已經好幾年，可是他想再用一次，從今天早晨睜開雙眼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裏就涌動著一股慾
「商量一下，不如今天就還一點：這場比武到此為止，誰都不再追究，駱家算是償還了我的小小人情，怎麼樣？」
聶增扶著初南屏離開後院，讓他驚訝的是，初南屏對地上的劍竟然沒看一眼，好像根本不在意。
駱家莊此番前來，對顧慎為身邊的人都做了詳盡的調查。
紫鶴真人笑眯眯地拱手告辭，「這位小劍客也受傷了，需要崆峒派的丹藥嗎？不用，好好，駱家莊的金創葯也是江湖一絕……」
「嗯，我現在不是殺手了。」聶增低聲道。
初南屏父母早亡，在他的心目中沒留下任何印象，哥哥初陽君將他帶入得意樓，對他說：「在這裏，人人都是彭仙人，大家共用一條性命，因此得意樓永生不滅。」
中，聶增默念道。
「顧慎為呢？」
聶增還沒開口回答，初南屏將他推開，手上力道竟然不小，「這是我的比武。」
金虎立刻去找掌柜，用店裡的馬車將傷者送回城內。
剛進入前面的大堂，初南屏就暈了過去，聶增熟練地敷藥包紮，隨後跟出來的紫鶴真人挑不出毛病，「當殺手都得學這個吧？」
「為什麼？」鐵玲瓏喃喃地說，沒問受傷的過程，只問為什麼，好像隱隱明白了什麼。
初南屏再次深呼吸，他需要更多力量來穩定手中的劍，這一口
聶增左手攙著初南屏，右手拔出狹刀，他不明白初南屏為什麼會出差錯，眼下也不是詢問真相的時候。
駱少卿沒有恐慌也沒有思緒，他的猶豫已經結束了，眨眼之間，他也刺中了，刺得更深，並且及時後退，腳步踉蹌，胸前滲出鮮血，但他沒有倒下，勝利的喜悅與驕傲支撐著他，他沒給駱家莊丟人。
他刺中了對手，可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聶增知道，再比一次初南屏必敗無疑，可是在他所經受的訓練中，從來沒有搶著替人比武這一項，當然，也沒有明知無望還要上場的事情，初南屏的表現一點也不像殺手，聶增尋思片刻，退後三步。
初南屏咳了一聲，開口時聲音變得沙啞，「我還沒死。」
他沒將心中的疑惑向任何人透露，連他自己也明白，這種想法多麼可笑。
駱家莊活在駱少卿身上，他的自信不只來自於自己的劍法，更重要的來源是赫赫有名的河東駱家莊，數代劍客前仆後繼闖出的名聲。
這也是一種規矩。
紫鶴真人沒有多問，出外叫來金虎。
「嘿嘿，駱家不能太貪心，能還一點算一點，顧慎為的大人情，你們得另想辦法。」
駱少卿猶豫之後的選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沒有自保，竟然咬牙硬上，真的要與對手「同歸於盡」，駱家莊三個字對他來說意義太重大了，甚至比生命還重要。
駱平英的臉色開始變得陰沉，他當然不會忘記當時的情景，華平公主與駱家要靠顧慎為的一句話留得性命，這簡直是一種污辱，難以洗刷的污辱。
那個名叫駱少卿的劍客迫不及待地出招了，他還很年輕，剛過二十歲，有著與聶增相似的蓬勃精力，手中緊握長劍，毫無畏懼地刺來，像是要同歸於盡。
聶增雙手自然下垂，沒有碰腰間的狹刀，除了駱啟堅，再沒有人關注他，駱平英甚至沒有扭頭，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初南屏。
駱平英尋思了好一會，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送。」
右手以劍支地，初南屏的身子搖搖晃晃。
觀戰的駱平英心中微嘆，駱少卿本來沒資格出來闖蕩江湖的，可駱家在京城損失慘重，只能讓一些還不成熟的劍客提前出道。
鐵玲瓏尚不知情，看到昏迷不醒的初南屏，完全愣住了，什麼忙也沒幫上，全由聶增將他抱上床。
「唉，崆峒派沒這麼英俊的弟子，我是以見證人身份來的。」
動手是必然的，但有些話還是得說，駱啟堅止步，「閣下是叫聶增，從北庭來的吧？」
他刺中了，卻沒有後退，一股意想不到的恐慌驟然而生，就跟嘗試重溫爬樹的老者一樣，初南屏猛然發現自己的無情劍法似是而非，面目醜陋得令他無法直視。
紫鶴真人手裡拿著初南屏的劍，將人推給聶增，笑呵呵地說：「晚來一步，沒看到駱家劍法，可惜啊可惜。」
「見證什麼
駱平英覺得有必要向兩名西域人說明規矩，「你已經替鐵玲瓏出過頭，今後就不要再擋路了，我希望你能親口做出承諾。」
駱啟堅不願意在一名垂死的劍客身上建立名聲，所以他將手中的劍指向地面，打算避讓兩三招之後再出手。
他還不習慣替別人做決定。
駱少卿顯露出剎那間的猶豫。
駱啟堅拔出長劍，慢慢走過去，目光盯在刀客身上，這是他眼裡唯一的障礙。
「駱家會還的，用我們自己的方式。」
初南屏屏住呼吸，那股恐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好像專門來搗亂讓他挨一劍，然後興高采烈地跑遠。
這人來得太快，一直守在旁邊的聶增居然沒發現，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遺憾的是，初陽君自己沒能完全融入這個集體，共修者中途退出，他只能保留本名，成為彭仙人手中的劍，而不是本體，初南屏甚至還沒走到這一步，他只是彭仙人的一根拐杖而已。
駱啟堅臉色一沉，不情願地退到一邊，駱平英上前道：「老神仙閉關十幾年，重出江湖之後似乎特別愛管閑事，在哪都能看到你。」
聶增點下頭，「嗯，你叫駱啟堅，人稱『十步劍客』。」
初南屏深吸一口氣，胸前的血流得更多了，浸濕了大片衣裳，他一點也不覺得疼，只是感到身體輕飄飄的，手中的長劍因此有點沉重。
聶增想了一路，仍然找不到合適的回答，更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鐵玲瓏，他覺得初南屏有意尋死，至於原因，他
駱少卿更希望由他結束敵人的性命，可是長輩的命令不可違背，自己胸前的傷也需要儘快處理。
「二十多天以前，顧慎為通過我向蕭王求情，你們駱家和公主才得到特赦，沒有被當成逆黨處決，時間不算太長，想必你還記得。作為當時的見證人，我來提醒一句，駱家欠顧慎為一個大人情，欠我一個小人情——別弄錯，是小小的人情，不是『小人』的情——總之，駱家得還吧？」
可是練劍時百發百中的他，在實戰中的精準卻差了一點，初南屏的劍傷位於心口稍上一點的地方，很深，沒有致命。
得意樓覆滅之後，初南屏總是忍不住思考一個問題：自己身上到底留存著幾分彭仙人？有朝一日得意樓會不會復活，繼續不死的生命？
其他幾名駱家劍客同時挺直腰板，連駱平堅的注意力也從聶增身上轉移，替侄兒感到惋惜。
初南屏的還擊很正常，這是計算精準的一劍，后發先制，表面上平淡無奇，卻會逼得對手撤劍自保——如果駱少卿聰明的話，就只能這麼做，兩人劍法上的差距沒有多大，他缺少的是瞬間的判斷力。
「呵呵，被你看出來了。」真人像是嫌棄似地將長劍扔在地上，「老啦，也不知道還剩幾年可活，做事自然著急一些。」
「正是。」駱啟堅有點小小的得意，「你打算讓開嗎？」
顧慎為沒有出現，聶增最擔心的人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