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潛龍勿用

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潛龍勿用

「此是北門,荊州在南,你來這裏卻是為何?」當頭的那個頭領問我。
「老師,我是想離開荊州,先去洛陽,與子聖子涉他們商議,如何打通各種關節,然後,便去北方遊歷,籍此想清靜一下,不用再考慮那事。」我覺得老師是會錯意了。
狼牙在落日餘輝下閃出的光芒,依然讓附近人全部湊過來看熱鬧。
我一把拉住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逃避?」
老師倒吸了一口冷氣,看來,這條計他還沒想到。
我上馬,沒有回頭。
「沒有,你的性格本不適合做此事,你出去一趟,反倒是件好事,不要到處亂跑,去完洛陽,就到樂浪去待著,記得寫信回來報平安。」姐姐依然語氣平淡,只是聲音有些顫動。
「走過了。」我很老實的回答,但我覺得那個頭領肯定認為我有毛病。
我一摸身上忽然想起,官印沒帶!封地授書未帶!這回鹺了。第一次沒讓姐姐替我收拾,就出此紕漏,我真是沒用到家。不過這一路,我都是一報名號,便坐下,驛站人便替我打點一切,想是這官靴和坦然的氣度讓他們不敢問津。這人倒是個人物,執法嚴謹,不懼我的官階。
現在的我,卻只能如此而已。
「在下洛陽北門校尉,請問這位,可否有憑證可證實你為平安風雲侯謝智大人啊?」
「別穿黑的衣服,夏天穿著在太陽下會很熱。」姐姐看見我穿了一席黑衣,趕忙提醒我,我就找了一件淡顏色的衣服穿上,姐姐喜白,我喜黑,我嫌白的易臟,就不讓姐姐給我買白布做衣服。所以,到現在我也沒一件白的衣服。
「老師一句話,點醒與我,我此次北上,當儘力為我荊州和其他諸侯消弭各種矛盾。但就我一個人,一個隨從也不要。」
我再醒的時候,是第二日的天微亮的時候,姐姐還是沒有離開,她又趴在榻邊熟睡過去了,不過這次,我起身時她沒醒,姐姐恐怕一個多月沒睡好覺了,心裏有種酸酸的感覺,我輕輕的抱起姐姐,姐姐在我的臂彎里卻像一個熟睡的小貓一般,毫無動靜。這就是我最可親的姐姐,她的肩膀替我擋了十七年的風雨。
一路碰上驛站便吃飯換馬,沒有驛站,便一路狂奔。
「好啊,天狼飲血,狼牙鋒現!」師父找來羊皮,在那狼牙上仔細包裹,然後將天狼小心的放入套中。
我如果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來,老師便會以我需要多加學習之名將我留下,而我現在什麼事都干不下去了,我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待著,忽然間,有了主意。
「我剛從你老師哪裡回來。」我剛坐下,姐姐就是這麼一句,「我早上看不見你,我怕你出事,趕緊出去尋你,忽然想到城門還沒開,便去州牧府,老師和我說了你的事。他還勸我別攔你,所以我不攔你,我去給你收拾一下。」
要走了,也已經折騰到正午,我坐伏于姐姐面前,「姐姐,兄弟走了,保重。」
「就是黃芪。」
「這黃芪乃草藥上品,這北芪為何物?」神農本草經我還是看過,好像是小時候姐姐叫我背的,雖然還不會把脈,這些藥名倒還知道。
我去矣!
「樂浪?那不是幽州嗎?」我展開我的封地詔書,不可置信的叫出聲來。
「老師,我能做的事情,我的同學也一樣能做。」覺得自己語氣重了,「況,士卒訓練,是為大事,我自涼州帶回輕,就是為了用他們的方法訓練我軍。」
「你也不羞,」姐姐還說我,她的眼睛中也噙著淚花。「……記得寫信。」
「孔明呢?在師父家?」
「但講無妨。」
「看你身量,與平安風雲侯倒也相似,你即能如此坦蕩說出忠信伯名諱。我也可以相信你,我聽人皆言,平安風雲侯手中之兵為當年匈奴冒頓單於之純銀狼牙棍,吾猜此包之中既是,請示之。」怎麼天下個個都知道這東西,我心裏只犯嘀咕。說歸說,那校尉倒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我便解開那個包袱皮,將天狼拿了出來。
我也沒有一個同學一個同學去道別,否則,到明天也走不了。
「你醒了!好的,我等你睡著我就回去。」
「你莫理她,那裡乃異族之地,讓你一人去那裡如何行?」老師表示不同意。
「不,你的封地不在荊州,嗯,你看看吧?」
路過初見周倉的地方,我打了個轉,沒有停下休息,想起了當年周倉丟落的黃巾,我打開了姐姐給我編好的髮髻,紮成馬尾巴,我扔掉了那峨冠,我不想再與這些政事有關,至少這一年之內,我還想到了著林后的村子,周玉恐怕正在那裡快意恩仇。不過這些於我也無關礙了。
最後,看了一眼熟睡的姐姐。我作出了一個決定,可以稱為懲罰,只是這個懲罰不帶仇恨只有悲傷。
「大太陽下面,你不覺得熱?」姐姐是從門外進來的!臉上的表情雖然帶著笑,但卻似乎是勉強裝出來的。她坐在中廳里,招手叫我過去。
我又去了師父那裡,師父知我要走,也不攔我,囑我小心。不過,他看到我馬上帶的天狼后,便命人找來布套。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深夜,屋內已有了很重的藥味。口中也有一股噁心的閽味,整個身體也是昏昏沉沉。我剛想稍稍動動,忽然聽到姐姐的聲音,姐姐又在我的榻邊,她似乎被我驚醒,起身之後,似乎又怕把我驚醒,只是替我掖了掖被角。
我把姐姐放在她自己的榻上,從姐姐的房間到我的房間,雖然只有十幾步之遙。這一路上我卻想了很多。放下姐姐后,我幾乎是生平第一次為姐姐闔上了被子。我的眼淚也第一次如此自然的流了下來。
「黃芪不是又叫戴糝嗎?不叫北芪吧?」
「你好像未說我軍該如何?」老師說到點子上了,老師還是想我留下來。
回來時,手中拿這一道詔書,「這是你的封地,你恐怕還不知你的封地在那裡,這個從京里發來,我也一直沒給你,怕你年少分心,你要出去散散心,順便去你的封地看看也好。」
「此事說來話長,簡而言之,何進不想讓我們實力坐大,經此黃巾一役,我們收益最大,實力擴張亦最強,有此封地,想將你們這些荊州肱股之臣困與外州,還可挑其他諸侯對我等不滿,如你們不去,則賦稅直接歸朝廷,實即何進所有,豈不大妙。呃,子睿,你不怪老師扣下此詔書吧?」
「那你走後,你之位何人能頂?」老師不想讓我走。「這水軍操練,我還想交與你。」
「姐,回去睡吧,我沒事了。」
「我是大漢平安風雲侯謝智。」我趕快拿出我的身份,免得被人拿下就不好看了。
我說我是荊州來的,他們更加覺得奇怪,越發覺得我有問題。
「沒幹系,我可讓當地官府,多派人手,帶我前去,采之即回,不妨事。」看到師娘老師怒目相向。我趕忙打圓場。
「謝智將軍!」輕的聲音忽然響起,我回頭一看,輕正和他一家人進來。
「所以,我出去一月,讓你待行州牧之職,除了躲避何進詔書,就是為了讓大家能自己挑起荊州大樑……」
他拿起天狼,便至院內清泉處,將天狼來回蕩滌。然後,忽然自水中取出,在陽光下,狼牙閃出奪目的銀光!
「老師,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我決定要指摘老師失處了,我想我是有點豁出去了。
「快起來,快起來。」姐姐也坐了下來,來拉我,她拉不動我,就輕輕的伏於我的背上,「都這麼大了,好意思嗎?出去好好照顧自己,別闖禍,別老是想用你的那身力氣,多用用心。」
「官印未帶……啊,你可去京中忠信伯鍾文傑處,讓他前來,他是我的同窗好友,他必認識我。」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身上什麼可以證明之物。
「那你說,我荊州以後之計,當如何?」老師沉默片刻,忽然發問。
「區區門官,何言將軍,在下曹操,草字孟德。」
「對外,」看到老師又點頭,我心下明白老使用意了,「您需一人與各地諸侯交好,主要是京中何進此人上下的打通,此事,學生當去洛陽為之。待我完成此事,請老師讓學生休息一年。」
離開老師那裡,我就直接回家了,到家,姐姐好像還沒有醒,我便坐在姐姐屋前,暗自合計,說服老師簡單,過姐姐這一關難。
我告別了師父和輕,沒有去找孔明,否則可能今天晚上都走不了。
「是啊,不僅如此,你到洛陽去問問子聖子涉,他們的封地也不在荊州。至少我們沒受到京中通知,說何邑之收歸於子聖抑或子涉。」
「對,但老師所做過於偏袒於我,我的很多同學實際上很有才能,您卻不委以重用,我有諸多缺陷,卻一路高陞,長此以往,必會生亂,希望老師在我不在這段時間,能多多提拔大家,使我荊州勿失滿目俊才之勢,老師也可以不用總如此費神勞碌。」
「無妨,本是小子無禮,倒讓校尉為難,還請見諒。請問將軍之名。」
來的是個一表人材的青年,約摸三十歲年紀,身長七尺,神清雋秀,目似朗星,胸前飄一尺長髯,有奇人之像,讓我不禁心中也叫了聲好。
「你神農本草經很熟啊?不過,神農本草經中紕漏太大,需要修訂,我和我師兄打算做這個事情,這黃芪只生在極北苦寒之地。你這趟去北面我想讓你帶一株回來。可以嗎?」
老師長久沒說話,最後他嘆了口氣,囑咐我先別走,便起身回到內屋。
老師頗驚訝於我如此早的到來,本來他還很高興,但看到我的臉上的表情,他也黯淡下去了。
「此物恐遭賊人垂涎,還是收于套中為好。……漢中之役后,你就沒有洗過它。」師父看到天狼上血跡斑斑,還有些污穢之物,便眉頭大皺,「太過唐突此神兵了。」
「輕,你……」
「姐姐,讓我來吧。」姐姐的臉一直背著我,我按住她,讓她坐下。
「怎會如此?」
「你的心地善良,我知道,你不忍蜀中百姓遭難,而責怪自己,我也理解。但你不想想,如果,不是你之計,我們與董卓戰敗我們自不必說,荊州百姓遭難,勝亦大傷元氣,如丁原等人忽來襲,我們已無力抗拒。你有何苦如此自責。」老師沒等我說,就直接發話。
我去矣!
我只帶了幾件換身衣服,冬天時我打算就在樂浪待著。怎麼著,在自己屬地上,總不至於凍著。我還帶上了犀牛皮甲,天狼和弓箭,我不知道,但我想了想,還是帶上了它,姐姐看著我把這些掛在馬上,我沒敢正視她的臉。
進洛陽時,我還是被人盤查,因為,我騎著馬,掛著鐵弓,還有各大長包袱已撥就覺得是兇器。「看著就不像好人。」我摸摸臉上的胡茬,點頭表示我也同意他們的看法。
「老師,請恕學生忤逆,老師,您事必躬親,雖精神可嘉,但不可取……」
「老師之言,學生明白,但此計最終受害者還是益州百姓,學生出身布衣,雖未受饑寒交迫之苦,但也略知百姓之疾苦。今突然遭此大難,皆吾之過也。雖可怪董賊之可恨,但吾亦不能原諒自己謀划之失。」實際上,我一直沒有想到更好的計策,能既保全我,又能消滅或者困住董賊。
整個大廳都靜了下來,大家眼中都看著正在大廳中間手捧半塊邸報身體微微發抖的我。邸報慢慢掉落地面,我的眼睛就跟著它掉落到地面,彷彿那就是我的心,漸漸地直落到深淵,越來越冷,越來越黑。
「要不要,我讓你姐姐陪你去?」老師提了這個議。
路過新野,我沒有去找太守雲書,敘舊就留到一年之後吧。
我去矣!
「上果為平安風雲侯謝智,卑職履行公務,得罪之處,請多多包涵。」那人很恭敬的給我行了個禮,倒讓我很不好意思。
「在,」師父指指後院,他臉上表情無法言表,「我也正在找他,他好厲害啊,你師母從來沒這樣瘋過。最後,我也被拉著一起瘋。我一定得想些辦法。」
「對內,今年雨水頗多,以此推之,今年很可能有澇災,荊州各地水道縱橫,所以,光和六年旱災,我荊州未受多大影響,但今年若鬧水災,其禍必大,荊州各地應做好各種疏導工作。」老師點點頭,我心裏立刻明白:「老師,此事您已交待下去了?」
「現在,我軍不宜到其他各州,在荊州訓練,多建造船隻,夏秋之際俟大水將到,我們水軍也已稍具規模,立刻順水南下,直抵建康,一至大水,立以賑濟災民為名上報,籍此控制整條長江。江南未設州牧,只有刺史,一逢大水,很多地方官吏也會逃逸,我們候補官吏,拒之為己有,當無礙。但我們也暫無實力全據江南四州,只在沿江設郡守拒北即可。這樣,其他人慾圖江南亦無可所得。以我盡收南土之勢,及老師手下皆為學生,好友為佐,何進萬不敢動老師分毫,只會挑動其他諸侯為江南之地與我作戰,因北方不習水戰,如想與我分一杯羹,又得再待三年以上。值此五年我可得整個江左之地,實力必大盛。」
洛陽就在我的視野之左,洛陽又能怎樣……不過,狂奔一會,忽然想起洛陽好像還是得去一趟的,想到此處,趕忙撥馬換道,踏上進帝都的大道。
我騎馬到老師的草堂道別,老師沒和我交待什麼,叫我心情好了,早點回來。師娘叫住了我,給了我一張紙,上面寫著:「黃芪,北芪。」
「來人啊。」那首領開始叫人了,不過我有點有恃無恐。
「你這地方這麼大,我和你老師合計,就讓他們先住過來,免得在驛站太過不尊貴客。你不介意吧?」我當然搖搖頭,姐姐住在這裏,肯定被小孔明累死,才想起來,我還沒和小孔明打招呼呢?不對呀,在家到中午也沒看見他。
「此計絕妙……」老師遲疑一陣,「但此事確實牽連過大,我更需你留下,助我以成此計。」
旁邊的人立刻被整住了,又不敢找我問我要憑證,又不敢放了我這個看上去不像好人的人,只好趕快去叫他的頂頭上司。
我不知什麼時候都留下了眼淚,聽得姐姐的一席話,破涕為笑:「姐姐,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嗎?我都十七了,我可以的。」
「我回來時,記得幫我找個姐夫。」這是我貼在姐姐耳邊的最後一句話。
「不必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否決了。「別讓我姐姐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