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父親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父親

「此刻可以告知子睿身份了吧?子睿等您多時了。」我很誠懇地拜倒,眾人有些愕然,看來他們還不知道,想是這幾個世外之人一直沒說。我趕緊解釋一下,他們顯然已不能用興趣來描述他們情緒,而是很期盼地等候左慈揭破。雖然那夜他只說了我的結髮妻子,但是我早就想明白他肯定還會告知我我的最初一切。
建寧二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上聽信讒言,下書大誅黨人,父親自然在其中。而當時的他正在故鄉的家中等候母親的生產,也就是我的到來。忽然有一日,有人跑來我家說,縣驛站一個督郵在站里抱著詔書大哭,等沒哭聲了,再去看他時,竟發現他懸樑自盡了。父親嘆了一口氣說:「必為吾也。」便自己跑到縣衙去,縣令郭揖見到父親嚇了一跳,想了想,解下印綬,要拉著父親一起逃亡,還說:「天下之大,君何以之此?」父親說:「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而令老母流離。」郭揖沒有辦法,只好將父親收押,同時嚴令好好照顧父親,看望父親的人絕不阻攔。豈知只是為了此事最終卻還是牽累了那縣令,縣令也被列為黨人收押。此封信便是我剛出生沒幾天,被帶進大牢緝拿父親最後一面時和縣令家將郭大人唯一的女兒送進來見父親時正好遇上,隨之寫出來的。
「您後來都沒見過司馬伯伯?那怎麼把我們安置到襄陽的。」
「子睿吾兒見字如父:方得幼子即汝,時年已三十有三;稚子不知世事,然父卻將永去,不能燈下教習,撫你成人,為此嗟嘆難安。」我完全可以感受到這封信寫下時的情景,因為開始有些顫抖但是字韻很是悠長,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一個激動的父親在和他久未謀面的孩子交談,但是在下面字跡忽然開始潦草,便如飛馬脫韁一般,便如重重急令相催:「時間緊急,不容多言;郭公有女長汝四歲,如你能長及十八歲,而此女尚未婚配,立娶之,與其終老。父受黨誅,家人受累,不得已將你托兩位方外賢人代為收養。如能存於天地十八載,當謝天下,自此你便姓謝,永……」下面就沒了,我翻來覆去便再也看不到什麼東西,但這些確實就夠了。
而我的心思根本沒在其他人身上,而是直接看著左慈。
「哈哈……哈哈。」他剛說完,我就放聲笑了出來,難道今日一切都為破解我之謎而生,此間除了我和左慈正好八人。
「胡說,子睿的父親是孟博公。」左慈有些氣急。
我的妻子就這樣讓我快快樂樂地生活了十八歲。也許就因為此,而且我自小就沒見過父母,所以父母的感覺對我如此之淡。父親確實值得我作為他的兒子而驕傲不已。但是,現在我更擔心依然是此刻不知何處的髮妻。
「不行,恐怕暫時還不行!我收到的詔書中昭雪黨人名單中,沒有范孟博的名字。」老師忽然想起來一般,連連擺手:「我就想不通,為何李膺、杜密大人都恢復生前清白了,孟博公卻不能解脫。」
「子睿,你沒事吧?」
我有些釋然,感覺好了很多。不過我旋即想到師傅提及的一事:「我出外對他們也算得是件好事?」
「便請老師、師父、三叔、于伯伯、許伯伯依次坐天樞、天旋、天璣、天權、玉衡五星之位,子玉、子實兩位兄長坐開陽、搖光二位;雪林你就坐北辰之位。北斗諸位各兩步,北辰距天樞十步。」我直接指出各星位位置,請各人坐下。雪林有些推辭,說他這一來,就聽我的生世秘密,這很不妥。而我直接拉他坐到北辰位上坐下,讓他不必擔心,我信的過他。實際上這時多出誰來,我向我都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實際上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秘,我想不出需要怕什麼。而且光是因為他是田元皓的弟弟就值得相信。
我的臉有些紅熱,心中也有些亂鬨哄的。感覺這個裡面紛繁太亂我受不了,我覺得這裏面太噁心了,我覺得就只是想著我就想吐。我也許不適合留在此種地方。忽然想到曹操最後對我說的話也不過是些客套話了,心下竟涼了下來,感覺姐姐前途吉凶難測。
「就是他,不過什麼水鏡先生,我還真的不知道,我都在潛山上呆了差不多十八年了。這稱號什麼時候有的?」不過他看了看我們的面部表情,便知道我們也不知道,便揮了揮手。
「是啊,我剛離開,就有人抄了你家,說要帶你走……聽聞你父親和郭縣令和一眾黨人是于第二日在城中被偷偷處死的。」左慈很黯然地說,彷彿他對不起我一般。不過旋即又換成了寬慰的眼神看著我,那中間更有著一份慈祥關愛。
「哦,等等,你說這個讓我有些眉目,讓我想想……嘗聽南華說過師父曾有爻辭,曰之:登高一呼,犯上為汝,謝遍天下,劉漢必孤。此辭一直不得解,師父也不曾揭破,只是當年被征入宮時,隨口說了出來。今日或可此解:登高一呼者,似是當年范公所為也;犯上為汝,這犯字似是揭出了此人姓氏,而這汝,是否就是汝南之意;而你父親曾說要你改姓謝而謝天下,這第三句或就是此意;而最後一句似乎想說,是不是指作為范滂和范滂的兒子也就是你將使劉漢之皇位有難?」左慈有些沒有把握,但是確實很有道理。那麼,我便是因為此才得到了如此「重視」。
「當然,我剛才和你說過了,如不是你在黃巾軍中那一獻計,我們沒法收黃巾二十多萬精兵在握,如沒你那以蜀困董之計,我們必大傷元氣。他們對你這不知來歷,不明底細,卻有屢屢出奇計之人,頗為顧忌,才給你送了個父親管束你。不過申公望這人,倒真是個很不錯的郡王,平時不得重視,這回趕上和你同宗,便算轉了轉運道。這人忠心不二,眾人皆知,寧被冤死,亦決無異心。只是為人過於耿直率真,一條路走到底,沒什麼可轉彎的地方。脾氣也大,共事的人沒幾個沒被他罵過,只是逢到此事,平時絕不會得重用。嗯?……子睿啊,難道你自己都不明白你所作所為起了什麼作用么?」老師對我肯定很是不滿,讓我低下頭不敢回答。
「本我是走西邊,先入上闔境內,在折道南陽入荊,卻被上闔郡侯國的兩位世子的侯國私軍捉住,信被搜出來時,當時我心裏一冷,心道這下完了。」
「會不會和宦官有關,這曹操的父親原本就姓夏侯,就是當年被中常侍曹騰收養,改姓曹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說的是事實,低著頭沒有看大家,我知道這需要我來決定,不該、也不能靠別人為我決定,但是我這次真的沒有主意了。
有一段時間,我感覺我就快瘋了。
「值此黃巾亂后,大赦天下黨人,為眾多沉冤黨人洗刷罪名。我想我可以以父親范滂之子的身份出來了吧?」
片刻推辭和走位之後,雪林終在屋正南偏西處安然坐下,斗柄北指,勺西凸,正與今日天上應出情景相映。左慈喚我在陣中間坐下,燃起香爐,待一切安定,方自緩緩道來。
「這官場之上,非比尋常,無常友,無常敵,以後你需小心。」
「當時,外面很緊,要探望必須要有人做保才行,我和司馬兄都是不仕之人,也都很仰慕你父親的各種義舉,也有些膽氣。當時我們都在征羌,那時便是我保了你家,他則抱了郭家小女;你父親和郭縣令被關押在一起,正好一起探監時遇上,便有了這封信和你的婚約。郭揖知道上面的詔書,便說上面說還要把黨人的子女監視好,恐怕很可能會有更多的動作,要家人帶著孩子避避。孟博兄當機立斷說,『今我已無法脫厄,卻累得郭兄受難,但孩子尚幼,必想辦法保之周全。』我的奶奶也是個剛烈之人:『今汝二人得與李膺、杜密兩位齊名,死亦何恨,既求美名,再求壽考,可兼得乎?』後來,又看到了郭家的女孩,言明:『此女甚是可愛,我深喜之,我剛得一孫,娶汝女可好?也可讓他們以後相互有個照應。』父親和郭縣令都沒有反對,當時便布陣立誓,算補上不能全婚嫁之禮的虧欠了。後來外面獄卒催促,我們便要離開。離開前,你父最後抱著你說:『吾欲使汝作惡,然惡不可為;使汝為善,然父從未作惡。』當時臨近牢房中,聞者莫不流涕。出去之時,還聽得你的父親與岳父互敬之詞,你父說:『累及親家受難,滂實愧疚』,你岳父說:『能被認為黨人,實為為人之福。』」
「不不,左伯伯,是這樣的。」我趕忙解釋了出來,可惡的事沒有人幫我解釋,雖然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她是我的髮妻,我沒有休她,怎能讓她嫁與曹操?」我有些不滿意地繼續爭辯。
「我真該姓謝,謝天下義士賢人相助小子能活這十八載。」
我是被人搖醒的,我猛一抓他的手說出了我的最終決定:「我一定要娶她,因為我……我想我愛上她了。」
「那子涉子聖豈不是太可憐了?」我有些木訥問了一句,我覺得他們也不過是被政治利用的可憐蟲。
曹操一走,氣氛雖然還算是熱烈,但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或者被他曹操帶走了什麼,沒過多久不少人都告辭了。這時本早該走的子玉卻說不走了,他顯然感覺出了什麼;李真也讓家人和周玉先走,自己留下。管輅至少看了我半刻,我就向他道歉了半刻,只能說多謝他的美意,是子睿太忙沒有辦法,不過他說他沒興趣聽我的道歉,只是最後說讓我自己小心保重,這下一年的所有事情一定要把握好,凡事多問長者。最終長嘆一聲,離開了我家。五個新來的人我只得與他們抱了歉意,因為我最初是說請他們吃飯,卻有些不歡而散,不免有些慢待。他們則很感激地謝我,說我多心了。看來他們似乎也明白此間的玄妙,有些苦了他們了,與我們在一起,註定是要變成諸侯下的不明之臣,不白之士了。我還想到了自己,感覺自己的想法有些怪,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怎麼這麼無所謂的。
父親范滂是汝南征羌人,字孟博。少時便處事果斷,而且清正廉明,整個豫州都知道他的名字,也都佩服父親的所作所為。後來父親舉孝廉任清詔使,便每案事必躬親,曾有一次破貪吏傾吞管庫銀之案后,登車高呼,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此後,他所至州縣的官吏如果有所污藏,常常自己解印綬棄官而遁去,聲名一時大振。
我當時就想向北方長揖一下,多謝這相知之情;只是元皓兄不能來我荊州,確實太可惜了,讓我不禁扼腕嘆息。
不過孟德兄很快又走了,沒再和我們說些什麼。我問他為何如此快就要走,他說領內事務繁雜,實在抽不開身。但此事是終身之事,也不能唐突了姐姐。所以他親來下聘,只是當夜就又得趕回。
「他開始就不太信任我們,不過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只是似他這般才華橫溢、風採過人、慷慨激昂的當世英雄豪傑卻要做這種煞風景之事,想他心中也百般不願,可卻又不得不尋求盟友吧?我開始還以為曹操被何進當作親信看待,否則為何獨給曹操封侯,其他的只是嘉獎一番。不過由今夜看來他也頗受人打壓,心中很是苦悶。」
「我想沒人問我為什麼曹孟德來這麼一下子吧?」老師長吁一口氣后問我們,沒有人響應他,我想我們都不是傻瓜。
「曹操並未曾見我姐,怎會深愛與她?他來不過是為了與我荊州暗中傳遞結盟之信。」我蹲在地上,用手撥弄著酒罈,似乎在和它說著話。
「南斗六星司生,建寧二年臘月十三日,我與各人祭南斗之陣,始於混沌之中,定此誓約;北斗七星主死,今日中平二年,我與子睿等十人,祭北斗之陣,終遁乎事外,解此誓約。」
「子睿所說有理,我向我們大家也都想過,只是與他事做比還有不少疑點。也許我們知道的事情多了反不能想得清楚了,倒是你知道的都是些最有疑點的地方,推的也很有說服力。去蕪存真,你這也許才是正解。」
這是我唯一不認同我父親的一句話,伯夷叔齊二人互讓王位還算不錯,可他們明知紂王殘暴,還要為他盡忠,不食周粟而死,這讓我總有些瞧不起他們。
「我想,此事可能與我們關係不大,但是孟德兄還是值得幫幫。我才回來,知道的事情很少,所以我只能從我知道事情來推推結果。有一點你們可曾想到?司隸在黃巾之亂后,軍營有多少,在各處關隘、重鎮之中駐紮的能征慣戰的將軍有多少,為何卻要派個洛陽北門護城校尉去,還只給了五千兵馬。何進根本沒打算派人去攔著張燕和盧植公孫瓚拚命,只是接到比如他們呈送的告急文書,不發不好,便隨便找個送死的人,勝了可以把大功歸於自己,敗了,曹孟德……甚至還有子聖、子涉也會受牽連。子聖子涉估計也明白,他們肯定是看出曹操的才能確實可以勝任,而且可以讓何進分心荊州之事。」
那次實在找不到父親什麼罪狀,最終還是放了他,他出獄時,很多人來看望他,送他回鄉。他對送他的眾人說道:「今汝等相隨,既累汝,又重吾之禍。」
「子睿老爹。」子玉面無表情地說了出來。
「當年我與另外一人做見證,孟博公、你祖母、縣令郭揖、你與你妻在場。你與你妻皆尚幼,便算一人置於陣心。」
我不敢執拗,趕忙面北與左慈一起而拜。拜畢,方忙問緣故。
不知不覺,我竟已站了起來,緩步踱了開去,只覺得身處野外,任風吹拂,忽然感覺有種自下而上直達全身的透心般清爽。
「真的?怎麼回事?」我在想被抓住了還能逃出來,真是謝天謝地。雖然自己已經沒什麼事的坐在廳中,但是心中還是感到緊張。
「自黃巾之後,士大夫多依附於何進,對於他們我們這些諸侯才是最危險的。他們想的多是削我們的實力,對何進的驕橫一時不會讓他們過於焦心,畢竟現在何進多是和我們及宦官過不去,對士大夫還算客氣。你想我們的軍師還留在洛陽,實際上是我當時就想著示弱,表示將自己的出謀劃策之人送於他們當人質。而當初嫁女之時,是不是你只想著那些人想靠著我們好乘涼是吧?你總是把人想的很簡單,其實那些一天到晚在朝廷里混的人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他們與我早年相交之時,便是很少有什麼實話,不過當時他們認為我只不過一介酸儒,肚子里有點東西,傻傻乎乎,才徵辟我來這荊州,去征討張曼成,後來覺得我有些棘手,便留下的這雙面招法。第一,以姻親留住我謀臣,斷我肱股,如事起,他們必是以功臣自居,大義滅親之時,恐怕沒什麼人會心軟;第二,才便是如你所說。如不是子聖穩重,子涉機靈,我們又算握有重兵,此刻我們這些師生恐怕都得在黃泉相見。子睿無需慚愧,如不是你在黃巾軍中那一獻計,我怎能收黃巾二十多萬精兵在握,如沒你那以蜀困董之計,我們怎能不傷元氣。」
「不不,子睿,你要想清楚了,老師怎會害你們的?這王允算是這群人中的一個例外,而田楷雖說是太傅,其實是個軍中出來的粗人,不怎麼懂這些。我替你們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當然會考慮你們的未來,那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
「沒有,真的沒有。」老師想了想確信地說,老師的博聞強記我們都很是佩服,如果老師說沒有,那應該沒有錯。「對,就根本沒有姓范的人。」老師又補了一句。
而中間最興奮的肯定是我,我立刻起身衝去開了門,這一路絆到自己的前裾,還差點摔個跟頭。不過還是站住衝去開了門。門外該在的老頭都在,只是多了一個年輕人,這個人我記得很清楚,當下有些竟喜出望外:「雪林賢弟,你過來了,你兄長可在呢?」
我還了解到,父親和我一樣,這句話不太好,應該說我和父親一樣,都是個直腸子。不過他更徹底,如果遇到上徇私不能懲戒惡人一類的事情,他就立刻辭官不幹了,絲毫沒有任何的留戀。想想我朝的那些官宦,就知道父親經常乾的事情就是辭官了。光為此,我覺得我和父親又親近了很多。
我的妻子竟然在我身邊待了這麼多年,而她竟是我叫了十八年的姐姐,這叫我如何面對。
「在洛陽,只有他一人算得上是個真正英雄,也可能是我見的人太少了;但我兄弟中確是無人能出其右。」
說完他遞給我一封信,讓我觀看,封皮上寫著是讓長大后的我啟開的,而寫信的就是我從沒有謀面的父親給我的。
眾人多是拍著我的肩膀,一聲告別都沒說而離開的,只是我還喃喃地道了老師師父各人走好。
他也是停了一下,繼續緩緩而咬字清晰地說:「你原不姓謝!你應姓范,你是當年范滂范孟博之子。」
那一夜,我就一直在大廳里,開始我什麼都沒想,腦中空空如也,所作的就是發獃。但一開始想起來,就不能抑制了,雖然有些興奮,卻總覺得無法抑制自己的罪惡感。我要娶姐姐了,雖然不是我親姐姐,可是我能娶她嗎?思前想後,又覺得現在不是能不能的問題了。我必須娶她,但關鍵是怎麼娶她,現在又不能揭示我自己的身份,別人會如何看待我們。
這兩個女子都有一個美麗的名字:銀鈴。
「應是我在襄陽等你多時,實在沒有辦法,這裏什麼都幹不了,只得出去尋尋我的老朋友。」左慈也很不高興,我只得抱歉說南邊事情實在太多,耽誤他的修行確是我之罪過。
他稍微頓了一會兒,終於繼續說了下去,「子睿,你聽好!」
「你是想說娶銀鈴吧?」
同被抓來的人多是文弱之人,大獄之中,環境極差,多是疾病纏身,逢到拷問,父親和他的一個姓袁的同鄉,便主動去就刑,以免他人之罪。
「你們認識他?」
「當時有盤查嗎?」我忽然感到我的命懸一線之感。
「對,大世子叫申公呈,二世子叫申公望。」
我獃獃地站起,環顧四周,理清心中所有糾葛,喃喃自語地說了出來:「我的妻子差點被我給嫁了出去。」
「至少他可以替我們分分何進的心思,這也算是件好事。」
我趕緊把眾人迎進來,先是與他們一起將田緘推薦給老師,老師便讓他早些休息,明日先補個從事的缺,年後朝會回來再做計較。
一切安頓定當,只有許子將依然說著話,「幸虧看門的認識我們,沒通報就讓我們進來,否則聽不到你們這一長串談話,真是可惜之極。定國啊,子睿這老實孩子就要被你們教唆成狡猾陰險的官吏了。」
「好一番議論,聽得你這話,就是給我皇帝我都不當。」門外忽然傳過聲來。
「您抱著一個孩子,怎麼出得那城?」
「其後,我暫避與南陽宛城城南山坳,去尋約在此地的司馬。但見著時,帶著你媳婦的不是他,而是他請來的一名無名的義士,而他已先行去襄陽安頓一切事情。我便與這義士先照顧你們兩個小孩子。要說你的媳婦兒很乖,雖然常常流淚,但是卻從不為那段苦餓之日哭鬧。你當時就很惹我生氣,老是哭,也沒辦法,你太能吃了,老是餓,餓了就哭,可我們除了些米湯,也沒有什麼奶水能喂你。只是沒想到我們藏身的山坳還是讓人發現,官府又派兵來追,我當時甚至想著,你們兩個小孩算什麼神聖,居然惹得如此勞師動眾。當時我便請那壯士帶著你們走,而我則引追兵走另一條路。當時若不是我後來的師兄南華相助,此刻,便只得等司馬來告之你的一切了。當時我受了重傷,師兄帶著我去潛山養傷治療,告知我你們已經在襄陽定居,我才真正放心下來,隨後就在其上修行。這十八年我一直想看看你什麼樣子了,可是想想還是忍著等你十八歲時再來見你。不過總算還好,在潛山上先見過你一次,這回又能再見你把你的秘密告知與你,孟博公當可含笑九泉,我亦不負所托。」說完,對天長嘆一聲,我則深深一躬,向我的恩人致謝。
「上闔?申公一室?」
中平二年臘月二十八,我失去了我的姐姐;中平二年臘月二十九,我有了我的妻子。
「此事暫不可對外人道也,眾人需為子睿保守這個秘密。」半個時辰后,老師給了結束語。不過他還是問了我一句:「子睿,銀鈴之事如何是好?」
左慈眼中有些濕潤,頓了一會,繼續道:「當時我們出來便不得不計較此事,當時我們就想到到荊州去,那裡方外散人為眾,所謂黨人卻頗少,在黨錮之禍中算是難得的清靜之地。而且很多熟人在那裡,比較好照應。當下定下,他攜郭女離開,我則帶著你到襄陽再重聚頭。」
「不知道,許是司馬德超吧?至少在路上我們都叫你范小公子。這謝姓恐怕是到襄陽定居后才使用的。」這才讓我放下些心來。
父親被關在監牢里的時候,獄卒要他們祭皋陶公〔皋陶公,淺顯地說就是我國司法界的開山鼻祖,傳說編撰中國第一部律例。但其年代久遠,猜測可能是將很多人的功勞匯於一人身上,史學界對此人的真實存在有爭論——作者注〕,父親明言,若無罪,皋陶公知無罪,必報之於天帝,無需祭;若有罪,懲處便是,祭之何益。
「我大哥其他不行,這些三教九流又能難住他什麼?子睿是我大哥高徒,這又如何能難住他?」三叔帶著討好似的口氣說著,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和師父交換眼色。
父親曾經為太尉黃瓊所辟,結果他剛上任就劾了一批貪官,其中刺史這級年俸兩千石以上的大官二十多人。尚書責他他彈劾太多,覺得他有報私仇的私心。他說這些屬於罪大惡極,實際上真的要舉那些貪官污吏,任用一卷竹簡都不夠用;因為事情緊急,先得把這些首惡剷除,其他的以後慢慢再調查,「若臣言有二,甘受顯戮。」〔出於《後漢書黨錮列傳》,稍作修改——作者注〕
「不過,子睿如此,當未辱沒孟博公。左先生這十八年也辛苦了。」老師也長嘆一聲。
我凝視這個場中有些凄凄然的英雄,發覺他竟有些感動的落淚,環顧我們身體也有些顫抖。他真的動情了!我忽然覺得他並不恰如他進來時所表現的那樣志得意滿,視此情景,他似也很受委屈。覺得孟德兄與我們真是同命相憐,想想明年春天的洛陽之行,心下與他自然生起又一種別樣的知音之感。
在場所有懂得此時其中韻味的人都用手合著已結束的這段即興之作繼續打拍。曹操環視一周,深深一揖,那一對夏侯兄弟也趕緊起身,隨著他們的兄長向我們作揖。而眾人也不約而同地還禮,那些不明白的,也都被影響,紛紛起身為禮。
「子將兄,真該把你送到洛陽去讓何進宰了你。」老師動都沒動,只是笑著表達著對有人偷聽很是不滿。
「我的名字是誰取的?」我忽然想到別是那些宮中之人也知道我的來歷,那我豈不危險上加危險,如果是牢中所起,那麼我的身份很可能在我入仕后就泄漏了。
「這就有些奇怪了,老師不會記漏了吧?」
「也可能是士大夫幫的,曹兄絕不會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他心高氣傲,怎會和這些齷齪閹人共謀前程。」
不過不久后,大廳中的燈熄滅了,我的心也隨之靜了下來。我記得我挺怕黑的,可這天晚上我什麼感覺都沒有。可能是酒的緣故,想起來就喝上一口,漸漸感覺身體暖暖的,也軟軟的。坐在廳中,心思如紙鳶般隨風肆意遊走,只是那一頭卻總被姐姐牽著。
「自何進當場砍死十常侍之一后,宦官式微,急需一些人在朝中幫他些忙,撐撐場面。所以,很可能會幫著推舉一把,然後與曹操陳利害而共謀抗何之途。」
審他的官就是他以前的一個上司,逢到此刻,自然會有一陣挖苦;那人就這樣問父親:「孟博公,別來無恙,卿競相拔舉,卻頻為唇齒,合者薦,不合者則斥,卻是為何?」父親對曰:「古之為善,獨為其身,自求多福;今之為善,關乎黎民,身陷大戮;身死之日,當埋于首陽山側,上不愧於天,下不愧夷齊。」那個人就沒什麼話說了。
「我本以為自己絕無倖免,正悔恨不能救得范公之子逃脫。卻在當晚,被人蒙眼帶走,待得停下,揭開之時,卻見呈公抱著你,見著我便交與我手上,自報姓名之後,與我說道:『素聞孟博公高義,就請攜其子速遁;上已下詔書,非要立時格殺范公之幼子;吾弟執拗,余唯恐其死守詔令而使得忠良無後,故而深夜為此攜范公子前來,這就請先生速去速去,此處去南就是南陽了。』我帶著你跑了一夜的山路,這才有得你命在。只是此事終是泄漏,恩公命不得存。」左慈再拜,我也隨著拜下去。
這樣,老師兄弟三人,我們同學三人,一起留在原來的大廳中。其他人此時還不適於或者無益於留下來商討此事。而我開始確還打算留下些其他人,但是三位長輩說人越少越好,我也就不堅持了。
「可是如果銀鈴不是我的姐姐……」我猛然站了起來,卻感到眼前發黑,然後就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申公望現在是郡王?那申公呈呢?」左慈有些意外。
「要說這個話就長了,我覺得你真該姓謝,因為你能活下來,要謝的人太多了。就說離開徵羌沒多久,我就被人抓住了,你也被搜了出來,信也被收走了。」
「那是建寧三年夏吧?申公呈當年領軍征烏桓人而亡,據說是被人排擠去的,因為讓他只帶了幾萬多老弱殘兵卻要與塞外二十多萬如狼似虎的烏桓騎兵打,這結果誰都知道。五天後,巡北戍司受到烏桓人的使者送回的申公呈的屍體,烏桓人重英雄,呈公之軍在塞北一馬平川之地居然和烏桓人打了兩天一夜,屍身上都找不到什麼地方沒有傷痕。無論他對黨人如何嚴苛,卻當真是英雄啊。」師父感嘆道。
「兄長需輔佐袁公,他把我趕出來了。」他很無奈而又有些傷感地說了出來,眉宇間卻又顯出一份驕傲:「但他要我代他向平安風雲侯問候一聲珍重。」
「當時我是用衣袖把你籠在裏面,你當時真的很小,我的道袍寬大,你在裏面還算老實,出城時,我就晃著兩個袖子,打著打卦的幌子,像個邋遢瘋道士一樣就出來了,沒有人攔我。不過,我真的好久沒碰上司馬兄弟了,不知他是怎麼把你夫人給帶出城的。」
「啊,原來申公真的遇害了。」左慈竟真的哭了出來,伏在席上竟毫不理會眾人的眼光,顫慄而泣。左慈修道之時久矣,脾性已變得頗為恬淡,潛山上生氣時口氣也不輕不重,這種狀況,我有些始料不及。正當大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時,他又猛然抬了淚眼,對著我說,「子睿,與我北方拜祭呈恩公。」
黨錮之亂始發,父親便被誣陷為黨人,收入監牢。其實老師早就和我們說過,所謂黨人本身就是誣陷捏造出來的詞,所謂黨人只不過是那些正直不阿、直言敢諫的那些士大夫罷了。被誣稱為結黨營私、禍國殃民的黨人,在當時雖頗為悲慘,但現在卻能證明此人的清白和正直,想來也能瞑目了。
「好吧,就此揭過不提。不過你先得做一件事情。當年請六人組南斗之陣定約,今日需八人組北斗北辰之陣破解。除我之外,尋八個你可信之人布陣吧?」
「可是,這種事情,聘禮也收下來了,媒妁之禮也行了,如果不嫁,豈非侮辱孟德兄。」罈子通過我發表了它的意見,大肚而厚重的它說的也很有道理。
「定國啊,給你帶了個人來,田元皓不肯來,逼著讓他兄弟來投你了。」許子將顯然對我在門口抒發感情不很習慣,便繞著彎子提醒我。
「高陵南北有兩處駐軍大營,他作為虎賁中郎將,身擔司隸西部安全檢視之值。這些軍隊只要一有急事,可以很快應詔到他這裏歸於麾下,儘快出發。那麼同樣,如果何進不放心曹操,說他是叛逆,這些軍隊也可以很快應詔踏平高陵,可以在最快的時間讓他身首異處。而高陵東西狹長,又無險可居,此種境地,他很是兇險啊。來尋盟友,也是自然。此刻就算我們不理睬他,實際上是我們無論做什麼反應,何進也必會認為我們和他有瓜葛。總之,他確實需要來一趟。」師父典型的行伍將軍式的思維,簡單而有說服力。倒讓我更加擔心姐姐的將來。
「開始那就是婚約,並未正式拜堂,而且信中所言,是你十八歲時她沒嫁出去,現在她就要嫁出去了,如果你不攔。那麼就不需要焦這份心了。」罈子慢悠悠地說出了很穩妥的意見。
「您所說的司馬先生,是否是水鏡先生司馬徽?」
「子睿為何如此高興,哦,竟如此湊巧,看來今日真是破解之時,只是司馬那人不能來了。不過不必要了,也不能耽誤了,破解之期必須與你生辰之日在同月,屬同行,臘月初五屬火,今日是今年最後一個火日了,否則你就得再等一年了,我也需再等一年,今天真得太巧了。」左慈也忽然興奮異常起來,看來他也覺得這十八年的等待終於有了一個結果,可以卸下身上壓了太久的重擔。而我更多的則是慶幸,如真的耽擱一年,那就真的讓人太難受了。
「今年你出外,江南水災,西北董卓被禁錮,丁原元氣大傷,張燕黑山賊起。對朝中的士大夫們而言,真是極好的天賜良機,他們怎會讓朝廷大軍去幫幽州人?」
說句良心話,我當時竟不是很興奮和激動,恐怕是這幾個月把我的等候的急切激動全給磨平磨光了。
「我沒事。」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我的心已經不知道在哪裡了。但是他們還是想出辦法把我的思緒收回來,便說想聽左慈詳細地講出來。我才能暫時把所有煩心事情放於一邊,專心聽了下去。
「申公望?」在場很多人面面相覷。
看著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曹操,心中又有些高興,他能如此,姐姐嫁與他,當不會有什麼差錯,姐姐該會幸福的。只是曹操所處的形勢有些微妙,讓我感到了隱隱的不安,只是一時還把握不住其中厲害的關鍵。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得娶她,但是我現在還沒想到該怎麼辦。」我想我說的是實話,而且只要一想到此事我就亂的更厲害。
所有星位上的人都發出了震撼驚詫之聲,而我已不知道我什麼感覺,有些木木訥訥,很呆板的說了一句:「繼續說吧。」感覺頭皮很是麻,有些不知所措。
「此事我也想過,老師也該想過,但是有些地方還是說不通,為何給曹操封侯,要說何進應該有所顧忌,畢竟是子聖子涉推薦的。子實你是何見解?」
「由此推之,如果我沒想錯,何進開始對他也是信任的,認為可以收歸己用,但是現在他要麼聽信了什麼人的說辭,要麼自己想想不對勁,覺得我們是一夥的。畢竟他由子聖子涉保薦,現在子睿姐姐又要嫁給他,何進對他很是猜忌也是自然,曹操也不知道我們想些什麼,便借醉賦此與宴毫不相干,甚至有些煞風景的詩篇,探探我們的反應,不過現在他該滿意了。子睿,你對曹孟德的評價很高啊。」
「子睿竟能如此準確的給出北斗北辰之位?」左慈對我對星位的熟悉有些驚喜,有些訝異。
我來到這世間最初的一切,竟是這樣,而就是這片刻的把我的一生又給決定了。我的父親竟是當年黨錮之亂中最聞名的黨人清流之一,我閉上眼睛,定了一下,想感受一下獲悉自己生身父親的感覺,只是什麼都感覺不到,有些茫然不知所系。但是等我睜開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信札,竟嚇得又坐了下來。
空蕩蕩的大廳中,顯得冷清不少。燈火在半掩的窗漏出的風的鼓動下,詭譎地描繪著眾人變幻的影子,而我就這樣一直端詳著自己的影子,想著事情。正如我的影子,如果我現在就離開人世,那麼後世對我的評價也許就如這影子一樣不可預知,雖然那只是我的倒映,但是身處此種風回之處,雖然是自己影子卻不能控制自己影子往哪裡歪曲漂移,只能知道那是和自己相連的一塊變幻的疑雲而已。
「不會,曹操為人剛直不阿,不懼權貴,從來不買這些閹貨的帳,張讓的親戚在我眼前險些被他打死,以前還有個什麼蹇叔什麼的也是宦官一黨,胡作非為,就是被他給打死了。宦官不可能與他有什麼好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