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祭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祭

「我記得縣府內有個水池,現在放了火他們肯定不會進來……去!多打些水來,把我們附近的牆壁尤其是箭塔澆透。」我忽然有些不太確定的地方,「箭塔上的人小心,煙霧之中,注意保護我們打水的兄弟,提防西涼人……放根繩子給我。」
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爛爛,甚而讓我感覺不是我的衣服,袖子褲腿似乎都有些短,連鞋都不對勁,我記不得我有這樣的一雙布履。
我跳上旁邊有些破損的矮牆,稍微看看四周,回身把後面所有的談論聲喝止,說是喝止,其實更像是打趣般:「連喘氣喝水都不夠,你們還說些什麼!」
話雖這樣說,但我能從這裏面聽出另一層意思:大家的心底都認為我們能活著等到援軍到來。這種信念可以支撐我們更長時間,也許我們真能支持到明天早上。我也開始抱持這種念頭了,尤其當我回頭,看到的張張泛紅的笑臉時,我居然還建議他們洗一洗臉。
元年二月之中,陳哥自我信里知道鄂煥之族自川中而來,即暗覺不妙,便又自漢中宛地抽出一萬五千人,奔赴我們這裏。
所謂累死,這隻是我當時心中安慰自己的借口。我親眼看見他的倒下,喘著粗氣,兩條腿顫抖著要站起來,卻沒了一絲力氣。此時正趕上我們又被弓箭逼后了幾尺,只留下眼前地上的老人無助地緊張地從我們身上轉過眼光看著敵人洶湧的黑色甲胄閃光地逼近,但轉過來時,他卻又那麼泰然地朝我看了看,嘴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些什麼,接著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用劍抹了脖子,我記得最後的時候他朝我笑了笑。
大個更是一往無前,大手拍著旁邊兄弟,甚而有些過於惡劣:「說了怎的,他能吃了俺的鳥。」
「我們不能這麼打,我們這般只挨打不行!」我也喘得厲害,但是還算能支持著把話說完。我因為我們的兵力只有別人的十分之一,在戰鬥一開始就打心底里完全放棄戰鬥的主動權,一味地挨揍。而且在這種時候,我們還和箭塔分兵把守,相當於又把兵力分散。還有,幾天前,這個城裡藏了上萬的人,可從外表看起來還是老樣子,我們存在著相當的用兵空間,時間緊急我沒有時間想那麼多,但現在必須做一個決斷了。
大個帶著十幾人很快來到我這裏,我對他們揮了手,因為不自禁地乾咳著,說不出話來,只是讓他們先跟著我來。
但我立刻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今夜月隱星稀,我卻能看得著這麼清楚,而且顏色這麼令人感覺可怕。
這個城依地勢而建,南邊在山坡上,恰好建了入門層層而高的官府衙門和級位階階分明的官員之屋舍,官府內兩座箭塔,這條路上三座,官舍中一座,相互拱衛,雖然城牆和其他地方全部丟給了西涼人,但至少現在官府內很乾凈,官舍這邊也沒什麼外人。現在四面被人放了火,下面的事情更麻煩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寢居,門緊緊地關著,看來西涼人沒有進去過,因為我看到的兩面的門窗都沒有被破壞,我之所以看它是因為我想去睡一會兒,我想如果這場仗能贏,我就立刻去睡一覺,什麼其它的都不管。反正床榻這種物事不會招惹到西涼人,他們不至於專門進去拿刀把我睡覺的地方給砍掉,然後惡狠狠地專門派人來對我說,就是不讓我睡。在上面吹得涼了,我想著再看看就得趕緊下去了,四面著火,他們可能已經在城上準備對付回頭攻城的我們的在外部隊了,這裏一圈只是派兵監視我們的動向,我們這段時間應該是安全的,可是我還是很不安心。看著南城牆上甚至連火把都沒有,就讓我心中沒有什麼著落。
我也趕緊往東邊走去,走到東邊的最前沿處,一邊與眾人抵擋前面,大聲命令道,「下城,組三角戰陣,向箭塔那裡靠攏!」
一聲悶響,武器相撞,想是大家都累了,這時節,我們再沒什麼招式變化完全是拿武器互相角力相抵,其他人一時不知是呆在了那裡還是覺得現在前面這個人實在有些可怕。但他們的愣神讓我有時間做一件事情。
「大哥!」遠處又是一聲大喝,這才讓我緩下來。
「放棄城牆,我們各帶一隊,撤進箭塔射程範圍內,組戰鬥陣形從各個方向上沖這幫兔崽子。不要衝遠,不要脫離箭塔保護,這邊沖退了,便折向其他方向……好了,兄弟,你去吧!」
及至覷得稍近,雙手握緊長槍,狠狠刺出,那人有些慌張,以叉架出,同時口中大喊道:「謝大哥,是我!」
可他們沒人能逃掉,晨曦的煙霧中,沒出一百步,我一個個地追上剁翻了他們,他們似乎腿都軟了,打了一夜他們也累垮了。
後來,夫人曾問我,明知他們之意為何我還要出去,豈不辜負他們的苦心。對此我這樣回答道:世有良士兩種,一種直面再強之敵,亦要挺身而出,雖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種則韜光養晦,積蓄實力,俟機成熟,以圖再起;直面死亡者,是我天下的骨骼脊樑,無他們則我大漢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隱忍待發者,是我天下的血絡經脈,無他們則大漢不能延續于天下之間;存骨而斷血脈者,雖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重生;斷骨而全血脈者,將養時日,則雖敗尤可再起;我大漢欲雄踞天下,以至萬年,二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種者,我欲成脊樑也。
這個姓郭的小子決定火攻了,我們正好被團團圍住,他們圍著我們開始放火了!兩個巷口旋即可以看見衝天的火焰了。周圍一圈霎時完全變得紅光滿天起來。
再次醒來時,我的頭暈暈的,好半天才能意識到不是自己胸悶,而是身上壓著好幾個人,周圍依然有零碎的喊殺聲,居然也已經有了一些亮光。我想起怎麼回事了,心中有絲莫名的感傷,他們竟然在沒有箭矢的掩護下抵抗幾千西涼人到了天亮,而他們竟然把我打昏,就是為了不讓我出事。
這夜的風因為這場戰鬥而顯得燥熱不堪,我又開始感到乾渴,卻沒有地方可以喝水了,我們再次衝到街口,便被箭射回來,而他們進來我們和箭塔又把他們趕了出去,他們曾試圖翻牆過來,但很快也被箭塔射得放棄打算。
不知怎的出來的這條巷道上竟一個活人都沒有,薄薄的霧中,感覺不出喊殺聲來的方向,我自地上再次撿起一桿長戈,上面儘是已經乾涸的血跡,摸在手上粘粘的,心中酸酸的,眼淚不期然落下。
喊殺聲遂大作,兩邊的西涼人立刻沖了過來,而我們則有些混亂不堪,多數人還在牆邊倚躬身咳嗽之中,當時我看著都能預感到一場慘不忍睹的屠殺的到來。
「風雲侯,怎麼辦?這群狗娘養的放火了!」
我不再有什麼奇思妙想,破敵之策,我只是把他身上的甲胄衣服又全部換到自己身上,心中也只想著把所有西涼人殺光,並沒考慮有沒有可能性。
我直接跳了下來,穩穩地站住,再跳起來雙腿蹬壁自塔上硬拔出長槍,這番是結結實實地連槍一齊摔了下來,但卻我毫不在乎,站起后,在腦後狠狠勒死髮帶,提著長槍,再也不管什麼進退,眾寡,愚智;只因我當時心中只一念:當我者死。
又片刻,我才發覺我在屍首堆里,一張出奇蒼白而變形的兄弟的臉頰就貼在我的旁邊,而此刻,我只能默默地把他未閉的眼睛闔上,心中無盡的悲傷。
我頓了一下,稍微思索了一下,立刻下了決定:「我們也放火……咳咳……叫兄弟們把能放火的地方全放上火,他們沒燒全……咳……留下口子……我們幫著燒給他填上。」
我的嘴、喉都很乾,身上卻有些發寒,可能是失血的緣故,我曾在雲夢澤上聽華佗說過類似的癥候,也許我沒法堅持到最後了。城下的幾個箭塔的防禦雖然依舊讓我感覺那麼的令人絕望,卻是卓有成效的,否則我們這般的長蛇陣形側面遭攻擊,絕對是致命的。
我迅速爬到箭塔之上,稍微瞥了瞥裏面景象,笑了笑,便又登著垛口爬上了箭塔之頂,下面全是此地方言談論我的聲音,不過這時節,我沒了興緻傾聽辨識,而是四面看去。一圈都是火,濃煙亦四起。
回到府衙,一路登階向上,扔掉長槍;卸去佩劍;解開肋胄,又丟掉它,解開長袍讓風自前面把衣服吹起,想就此飄去,不再有什麼煩惱和悲傷。可惜,也許是我太重了。
他只管喘著粗氣,一邊以手抹汗,一邊看著我,眼光顯得有些無神,顯得如此結實的他也被這種戰鬥拖得疲憊不堪。
初平元年二月二十九日破曉,破六韓烈牙、呼薩烈南國攻破已經剛打完這仗,早已疲憊不堪的西涼人駐守的明孜。
一刻之內,我這裏又倒下了二十多個自己兄弟。依照這個速度,我們連子夜都堅持不過去,面對對手連續猛攻,我們靠著相當陡峭的斜坡形成的以上打下的優勢根本覺察不出來。就算有優勢,對我們也沒有任何意義。
「獬……豸……,他還沒死!」幾個看得目瞪口呆的人,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一下子轉身便逃。
一騎自邊上搶出,馬上之人單手背三股叉,竟就這般快速衝過來。
而我們,只是一群忽然感覺出生的希望而依舊掙扎的困獸而已。而這忽然湧現的一絲希望也只如秋風中搖曳的殘油枯燈,不知什麼時候便會湮滅,便一切歸於沉寂和黑暗之中了。
所以,當我在寬闊街道上看到一片著黑甲之人坐在地上歇息時,也沒有了什麼想法,只管大喝一聲,挺槍便往上沖了過去。
不過,這一來我們也徹底陷入敵人的包圍之中了。而且,讓我最不安的就是那個姓郭的小西涼鬼子,他決不會讓這樣的局面繼續,他必須打下明孜。而讓我最擔心的就是我居然確信他會找得出方法來對付我們,而我卻不知道他會用什麼方法來對付我們,畢竟現在整個場面上的主動權在他們那裡。
幸而摔得不慘,可等我站起來時,大個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似乎有些奇怪我的下來方式,但旋即恢復了正常,臉色略帶陰鬱甚而有些絕望地和我說,這是我到現在第一次看到他的臉上有這樣的表情:「人太多了,乘煙霧一下子靠過來的,偏偏兩三個箭塔又都沒箭了。兄弟們本已被熏得不行,現在就俺們更支持不住了,您看看怎麼辦。」
三月清明時日,武陵山中一片肅穆,薄霧如素紗,微覆明孜城外北山坡上,其上累累墳冢,方圓三里有餘。謝智素衣以登祭台,悼祭文而泣下,其辭曰:「煌煌在上,明明在下,天難忠信,不易維王;自斬白蛇,太祖作于天下,凡四百年,天下一統,四夷來降;忽起凶頑,刀兵相加,不顧肱股,禍起蕭牆,大漢之災不在外,而在其內也,西問公卿,何為相當。天予其涼,不以其廣,黎黎萬民,不恤其傷;彼桀紂兮!以血安邦?唯天憐漢,兼濟荊襄,有勇士兮,有烈女兮,同守明孜,有死無降,智苟乞殘喘于其間,欲宣于天地正義,萬民之望;悠悠高旻,朗朗乾坤,鑄英名而不朽,達千年而未央,元年春王三月,謝智恭祭。」
我剛轉回去登上牆頭,便在西邊看到滿天的紅光,東邊也是。一個跑來的士兵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火,火,火!」
剛轉出來的時候我便見到幾個正向南面跑來的西涼士兵,他們嚇了一跳,他們肯定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個活的,而且樣子如此之慘,他們甚至向後退了幾步,進而發現我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其中一個左右看看,才又發狠著沖向前來。
幾個熟練的老兵把燃著火的油布扔到前面稍微阻礙一下西涼人的進攻,也讓在隊伍最後的我安然撤了下來。
再片刻我才積聚起力量爬出來,這是一個官舍院子的角落,我依在牆邊一絲力氣都沒有,又冷又餓,但看著前面年輕的他們,我終究還是站起來了。也許我躺在屍體堆中是件好事,但我的自尊心和我對兄弟們的深深愧疚不允許我這麼做,我必須起來和他們一起戰鬥,你們可以稱我這種行為是傻瓜,辜負了他們,但我是謝智,我必須這麼做。
他身上扎滿了箭簇,脖子上被套上了繩索掛在了箭塔上,旁邊插著我的長槍。我丟下長戈不顧一切地往上爬,不管後面有沒有人會偷襲我。剛爬上去,我手腳並用地把他拉回來,手忙腳亂地替他把箭一根根拔下,一邊哽咽著,一邊替他把臉上的血跡擦乾。我好像一輩子只這樣哭過兩次,這是第一次。
進入六個箭塔的射程保護之中,我們竟一下子成為了多數。應該說我們這一撤,很出乎他們的預料,為數不少的西涼士兵正利用牆角保護自己,伺機爬上箭塔,這時四面孤立的他們很快成為剛撤下來的兄弟們刀下的倒霉鬼。這讓兄弟們一時氣勢大漲,很多根本不會斯巴達戰陣的明孜士兵也迅速融入這個三角戰陣之中,在相對窄小的街巷上往前猛推,其勢一時讓此處的西涼人完全陷入混亂,後面的沖不進來,前面的又退不回去,一時間我們都是踩著人往前沖,只是衝到街道寬闊處我們就也只得退後了。但這番縱橫捭闔之後,兄弟們連互相吆喝傳信息都顯出一種氣勢起來了。
我是明孜城中唯一作為人的倖存者。
我的嘴就在他右邊脖子那裡,感覺到手腳乏力,總是沒法把他推開,我竟再不猶豫的一口咬了上去,第一口就是滿嘴的血,噴得我臉上,身上到處都是,我絲毫不為其所動,一口一口就這樣咬了下去,直到他的嘶嚎聲停止,人癱軟在地上。
如此這般,我竟一時拿不下他。
可就在我剛轉身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知道我腦袋上挨了一下,可當時我什麼都意識不過來了。
我走到其中一個箭塔下問問情況,伸出的腦袋中有幾個甚而是女人的,他們說箭快射幹了。我們旁邊就是明孜縣府,我住的地方,我記不得裏面有箭的儲備,旁邊是幾間官舍,此刻它們牆上泛著紅光的裂縫讓我確信這裏遺棄多年,更不可能找到什麼箭。我讓大家把所有的隨身帶下城牆的箭支送上去,才聽到有人可惜地說,怕弓箭丟在了戰場上。
一團火苗,若隱若現地在淡濃不一的煙中劃出一條彩虹,把原本灰黑的煙霧映得紅白透亮,直到彩虹的那端,除去那稍縱即逝的光芒,也映出了刀劍的寒光。
我沖檐下的士兵們要弓箭,還讓他們遞個火把上來。他們讓我小心,尤其是後面幾個女人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她,還有她,以及一個甚而有些模糊的她,如果這次能活,得去看看她了。不過,如果西涼人真的這麼辦,那我們可能就真的活不成了。
我癱軟在地上,朝他擺擺手,讓他不要近前,然後以手遮臉,我當真羞見故人。然後默默地爬起來,轉身疾走。
進攻暫時停止了,他們一定是開始想辦法了,而我也只能讓大家先稍微休息一下了,言畢丟掉手中斷成兩截的木杆,看著自己手中一團血污,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舉目之間,巷子深處,到處躺得都是受傷呻吟的人和精疲力竭想歇口氣的人。有些人問我,我們現在是不是能撐到明天早上了,對此,我只能笑笑,王顧左右而言他。還有人能互相開玩笑,玩笑的內容卻皆是些不雅的話語,但這時我也由著他們了,聽著他們言語間喘息聲,我的心腸便硬不下心讓他們別亂胡說,雖然箭塔上還有數十個女人,我想在平時這確實有些尷尬,但估計現在沒人會念想著這些了。
我頭腦中雖然還算清楚,但也就只是清楚地明白,我們掙扎不到明天早上了。按照時間,大約一兩個時辰前,那個小孩才到那邊,通知北面我們的人回來。要等他們全速趕回,還得好幾個時辰,而西南邊的人距我們更遠。而現在的我們包括塔上的女人也只有一百多人了,還多數掛了花。
南城牆下有馬廄,行及此處我也不顧形象了,在飲馬的槽中便是一頭紮下,貪婪地喝了起來。忽然有些受驚地起身,回身與等待我的兄弟們迅速撤離,心中還想再喝幾口,或是在回味剛才的甘泉瓊漿之味,卻又很快被城上的飛矢逼得只顧念著和身旁的兄弟們搶先逃離對方強弓硬弩的射程為先了。
大個提了一桶水吆喝著從人群中疾步走到我身邊遞給我,一句話也不說,頭上又多了一處傷口。我也沒什麼謙虛,看著他點點頭,結果手來就是一揚脖,一下子竟喝下去半桶,喝得肚中涼涼,一搖都能聽見自己肚子里的水聲,但總算是把胸中煩躁鬱積之火全都撲滅了,雖然身上又開始發寒,但心中卻也又來了一股瘋勁。
雖然一身甲胄,但背後所挎之長弓,手中所持之雙面大斧,還是讓我一見這個人便知此人是誰,而且我立刻開始明白眼前情況在我被打昏之後有了什麼樣的變化。
我一拍大個的肩膀——他一直在我的身邊——我讓他跟著我到隊伍中間來——只能讓其他兄弟先擋一會兒——他走時也拍了拍旁邊人的肩膀。
此刻他們也頗為豁達:「反正要死了,這輩子沒說這麼多,說說也無妨。」
其實事實並不是這樣。
我不便和大家爭這些,只叫大家別太混亂了,又吩咐幾個四下看起來還都比較周全的士兵四下看看有什麼動靜。相對來說,再不緊張也得看看對手在幹些什麼。
陳哥那裡的援兵也來不了這麼快,他已經把這周圍千里之內的所有能召集的兵力全給我了,除非從南陽宛城漢中那裡召集了。我給他寫了信,彙報這裏的情況,以及我破匪的計策,他好像對我經常收人進來有些意見,讓我注意,別什麼人都引進來,還來信問了我鄂煥的所有情況,我也只得先問了鄂煥,再給他說了,這會兒信早到了,他的回信可能都要到了,不過我可能看不到了。
我待再要使勁,卻被這聲大哥給說停了。跳退兩步,仔細看來將,此人頗為少氣,也頗為眼熟,稀疏的髭鬚似乎是這夜剛剛長出的。
「嗯,兄弟,允許俺這麼喊你一句……你也保重。」他堅定地點頭,一個大巴掌拍在我的肩上,旋即走回原來的隊列中,大聲命令起來。
老人最後的笑容讓我終於感覺自那種混沌的夢魘中醒了過來。
我想我們是快死了,至少我一點緊張感覺都沒有,就是想喝水。下面的人也有和我差不多的,大聲地和塔上人要水,上面人也算是輕鬆而且毫無忌諱,居然問尿要不要,惹得一片笑罵。不一會兒,水桶就給放下了。旋即一幫如狼似虎的人便在那裡牛飲起來。
箭塔丟了一個,空中飛梭的箭也慢慢稀了,我聽到了女人的慘叫和人體墮地的聲音,心中絞痛。心中狠狠念道,我若真是獬豸就好了。
老劉也死在了我的前面,他不是被敵人殺死的,他是累死的,或許他太老了。
我自擺裾上撕下一塊插於箭上,想想,多做了幾個這樣的箭,然後,點燃一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一箭朝府中黑暗的腹地射去。
「兩邊都來人了,大家排好隊形,別被衝散,箭塔上準備好了。」一邊大聲喊著,我一邊心急火燎地順著檐邊爬了下去,可越著急越出事,肋胄上的什麼地方掛在了側面伸出的椽子或者什麼斗拱一類的上面,逼得我竟一時被困在了箭塔的邊上,情急之下,解開甲胄,卻又忘了抓繩子,一下子竟摔了下去。
那幾日,我一直躺在榻上,有時看著屋頂發獃,有時便看著夫人,訴說這天的所有事,一個我一生從來都沒講完的事情。
「大哥,你怎麼了?什麼西涼……大哥,你幹什麼?」他一面手忙腳亂的抵擋,一邊頭也不回的大喊道:「姐夫,快來啊,大哥不知怎的要打我!」
周圍的煙片刻后更濃了,一時間場面上更加混亂,周圍隨時出現的人都會我緊張辨認一番,隨手提起一根長戈,立刻大聲讓大家向我靠攏。
我的髮帶不知什麼時候丟掉了,這是我發盡全力砍死最後一個西涼人的時候,滿頭的亂髮披上臉來后才發覺的,可當我一抬頭甩開掛在臉上的頭髮時,我就知道我的髮帶在什麼地方。
「西涼人攻過來了!」我急忙大喊,轉身便又把另一支火箭射到官舍的黑暗處。這一支更加徹底,直接插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卻沒有怎麼傷著他,他直接拔出來,我看著火光上映著的那張猙獰的臉,歪著腦袋,衝著後面用極大的聲音怪叫著:「兄弟們,灌啊!」
「小南?……小南……啊,好像半年多沒見你了……你這混蛋何時加入西涼軍隊了!」一旦想明白,我更加怒不可遏,揮槍便打,不過這回手下就減了些輕重,待拿下他再問。
煙有些濃了,下面人咳嗽不停,有人建議趕緊把一個衣襟弄濕以之捂住嘴鼻,這樣會好受點,很多人試了一下都表示有效果,即使這樣,我們原本喘息和歡笑變成了劇烈咳嗽和更加劇烈的咳嗽。
我撲在門前哭了起來,門卻被我推開了,佩坐在榻上,什麼都沒有說。
大個子穿著我的衣服,我的靴子,我被掛下的肋胄,腦後有我那樣的馬尾巴,我看見他本應非常高興的,我不會怪他打暈我的,甚至應該和他一樣猛拍他的肩膀,但此刻見到他,我卻不可能高興起來:
上面的空氣要好很多,因為風大,雖然我也咳,但要好受很多,至少不需要專門弄濕衣袖。
「天這麼干……咳咳……怎麼煙還這麼大?」這是下面一個青州口音的人無意間的一句抱怨話,我卻終於開始有些明白些過來,這可讓我吃驚不小。
我蹲在塔頂,最後乾脆坐了下來,看著下面人忙得不亦樂乎,心中不斷想著目前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