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上元節前夜

第二卷 天邊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上元節前夜

未想他忽然在我旁邊小聲說道:「嫂子據稱有了?」
我本想推辭,說等父親,但是最終,我還是同意了,不過我讓母親算上了住在我們家的所有人,這樣明顯理直氣壯了很多。當然,我還算上了那兩個苦命的西北人。
「唉,哪裡哪裡,狗都回家了,你還趕路,唉,你自然比狗勞碌。」
他們似乎不信,拖了相當一陣,這一陣不打緊,先後來了四五批官員,前面的幾個有要迴避的;有說我父親尚未歸,待得明日再訪,免得妨礙我休息先行離去的;也有留著等著和後面來人一起繼續拐彎抹角來探我口風的。
未想孟德兄更驚訝:「此事你的平國夫人當然會立刻稟報你的父親趙公,這幾日得到消息,令尊大人早就樂得坐不住了,就等你到了,還要為你擺酒宴呢!」
我徑直去找母親,第一句話憋了半天挪作第二句:「母親,父親何時歸來?何時能吃晚飯……」
「那是我夫人,我愛牽多久,牽多久。」我晃著腦袋,非常得意地回擊。
「哦?」我對這個故事非常有興趣了。
拍馬走不兩步,孟德又回身,「賢弟,我若面聖,報不報你已至洛陽之事?這幾日,聖上與娘娘常念叨曰子睿孩兒該到了。」
「領頭的那個人,別人叫他護羌校尉,俺開始聽成呼搶校尉,覺得前兩字好難聽,後面兩字校尉還不錯。他人挺好,還把俺從一塊石頭上抱下來,放在他的馬鞍前面,帶著一起下山,還說,娃,沒事吧。」他說起來,彷彿便是昨天發生的,說著,還露著笑容。
「你越來越像個老酸儒了。」二撇了撇嘴:「都是漢中大戰把你給害了。」
我悠悠道:孫女不行么?
這日,正月十四,我弱冠前最後一個上元節前夜。
他們果然似乎是我認識,說名字,感覺應該是聽過的,就如看著他們,我似乎是認識的一樣。他們的官職我則還挺清楚,至少我知道朝廷是有這個官銜的。
「你現在越來越像西北人了。」我沉吟了一會兒,慢慢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交州之事,多為民變,且中蠻夷較多,多在山川之間,不易亦不宜攻伐,臨來之前,剛算收服了郁林一支。待得明年開春,春令接濟一番,其北或可平。合浦之變,多為漁民,或為獵戶,也得先禮後兵,不可傷民啊。九真,日南皆有化外之地之意,或許我還得仰仗交趾的士燮,或者合浦也得交給他,總之不打比打好,而且我是冬天過去的,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明年的耕種,雖然那裡天氣暖和,一年能種兩季,但也誤不得。招兵買馬,整飭軍務,我目前沒這個閑錢。老百姓也沒有這個時間。」
聽得我心中又是一暖,不過這時節確實有點晚。孟德兄是有軍務,我本無什麼重要大事,還是讓我這對父皇母后早些休息為好,明日有他們勞碌的。不過我還是說:「便說我已經趕到,得知皇上皇后惦念,智甚惶恐,今天色已晚,請皇上皇后早些休息,明日智立馬上朝面聖。」
「嗯,四也被我留家裡看家了,你個秦侯倒真深入百姓……不過既然與這位將軍如此熟悉,為何還稱之為校尉,不能直呼其字么,咋還用他的官職稱呼。」
不用我進去尋,這門口早有進去通信之人。於是在進門處就見到了疾走而來母親,母親注意到我後面一大批人,立時把我牽到一邊,卻慌得後面一干人眾,作了揖,還得隨著我們的去向,只得我趕緊讓他們禮畢,讓母親命人幫著安排住下。
「那個校尉人很好,安頓好打掃戰場,騎馬,幫趕著羊回家,然後俺還在外面哭,他在裏面幫我說話。」他頓了頓,「後來爹娘一點都沒有怪俺,倒是經常提及,說那個官是好人啊,那樣個官現在難見了。娃啊,長大要像這個人一樣啊,後來,俺說了他的名字,當時就是以為呼搶校尉就是他的名字,爹娘說,校尉是官名,大概呼搶是他的名字,說,娃沒名,不能起恩人的名字,就用恩人的官職名字吧,記著人家的恩德,以後就叫俺校尉了,平時就是尉兒尉兒叫。」
銀鈴和佩兒真辛苦,一個忙裡一個忙外,我則是個庸人,什麼忙都幫不上,看我兩位妻子,誰不比我強出數倍,卻為何世間女子地位低,男子地位高。再者,戰士流血,農工辛勞,便都是為了誰,朝廷如何能夠壓制整個天下百姓軍民為其所用。
行得陛下,這叩拜禮儀不得馬虎,但不意味著其他地方也需要規規矩矩,比如我眼睛偷瞄了一下上面,眼見得長輩們的面部表情大多是欣喜的,便知道這次沒出什麼壞事,心下忽然感覺輕鬆了很多。稍微多瞟了瞟,輔政卿都在,皇上皇后,還有幾個隨仕宮女太監,卻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從衣服上來看應是劉氏宗親。
當時我並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恐怕當時我便要轉身,看著我的司徒大人半晌再加一句:「終知大人何以得於天南為兩千石太守二十載有餘了。」
或許,我應該意識到些什麼。
「交州看來真是個窮地方,連他的國君都沒件像樣點的衣服。」皇上竟是用這句話開場的,上面甚至都有幾種笑聲傳來,「起來吧,吾的兒,遠來辛苦了。」
不過,如果真的看了半晌,我可能什麼都不會說了。
不過二立刻轉移了話題:「仨兒啊,看來侯沒有白當,有點侯樣了,此番應對很有侯體。」
不過如果讓我什麼都不幹,確實還是比較難的,所以,在廳中榻上隨便坐下,我就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感受到腦袋上帛翻動的感覺,正欲發話,旋即他肯定地說了一句:「嗯,就差你個越侯了。」
那時,我只是樂滋滋地,心中又是感動,又有些急切,正要打開這信,嘴中吩咐台上無賴:兔崽子快收拾東西。便聽得耳邊傳來近前急促的馬蹄聲,一聲高呼已傳來:「來的可是我子睿賢弟!」
「喂,傻小子,看誰來了?」母親在門口忽然出現,一聲呼喚把我從沉思中打斷。懵懵地抬起眼睛,看到一個燈火中一個渾身戎裝的非常精神的俊美「小個子」。立刻精神就來了,「二!是你。」
不過,胸中還是暖暖的。
「俺當時啥也不懂,也不知道謝謝人家,只管數了羊,發現馬蹄踏死了四隻,想著回去沒法向爹娘交待,又不敢找人賠,就哭了,挺沒出息的。」他自己又笑起來了。
「行路之人,怎能不帶乾糧?鄙人飯量大,一路沒停吃。」
此時,我知道,我帶來的人對我會有幫助了,我又看了看徐司徒,徐司徒是個明白人,雖然剛站起來在我身後不消片刻,這時節又到下面跪伏于地,這一番啟奏,自服青幘,主母攜領公卿等百官祭祀于東郊這一番禮節倒是說足了。至少以後隨便其他什麼人問我,我也明白怎麼一回事情了,便讓我,也能胡謅一番了。
他們確實是要套我的口信,知道這下面以後一陣子朝廷或者說輔政卿們將要如何。不過他們應該得失望了,我只能說我剛來,未曾與父親見面,也未覲見皇上,只與孟德兄同行了一陣,並不知道其他什麼事情。
這天,洛陽並不是很冷,甚而可以說是暖和,可正月里,殿內還生著爐火,更是讓我感覺到了絲絲擾人的熱意。
母親沒幾句便急匆匆打發了,然後自是帶著笑臉先上下很是細緻地看了一遍我,正在我自己也轉身抖袖順勢來了幾個亮相后,順便說自己和母親並非分別很久,不礙事的時候,母親忽然提了個奇怪的話題:「佩兒先有了孩兒,雖然我更喜歡銀鈴孩兒,但恐怕還是得立佩兒為正室了。」
或許我找出來也不會後來事情有什麼彌補。
鬥嘴一番,照例沒有勝負,即便有勝負,勝不獨喜,負無餒意,都開心得緊。終究開始造冊,這一番需把手下人數清點一番,我還得簽字畫押一套方能手續齊備,這給皇上他老人家上貢也是件辛苦事。
隨即還朝台上拱手,「子涉大人辛苦!」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想死愚兄了,恭喜賢弟啊!」
「注意點,你也一侯,別侯啊侯啊的。」
「那你和豬有何之別?」
不過我可不介意他悟不悟:「你得尊稱一聲銀鈴姐。」
我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問題非常出乎我意料,而且非常難回答,偏巧自己的急智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心中詫異的是老娘怎麼關心的問題都這麼奇怪,只能支支吾吾說,這事以後再說。
想得口渴,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是最近一兩日確實總覺得口渴,可能是出冷汗出的。
「哪能有你辛苦,至多和你一般辛苦。」他似乎立時明白我打算要說點什麼,趕緊推辭我的關心。
當然肯定有反擊的:「你十六歲還被姐姐牽著手走。」
父親還未歸來;母親四處張羅;小妹,琪姐都不知去向,我也沒有問;安頓好隨行的人;尤其叮囑張林不要亂跑,讓宋替我看住他,還專門問候一下我的徐司徒。於是很快我就不知道我要幹什麼了。
幾口涼水下肚,心便安穩了很多,安頓下自己的思緒,抬眼看著洛陽城郭。周圍物事皆有別於往日所見,從南邊引道所通的平城門外便有了新事物,南城門外雙箭塔間多了一張頗大檯子,裝飾頗為考究,氣派,像是有特殊用處的。周邊儀仗侍衛也都很是雄壯整齊,自有皇家氣派,但偏有一個頗是無賴的人站在其上,而且我還知道,這人專為我這般無賴。
自然應該是以找父親的名義,「順道」撞見我的,而絕不是「專程」來找我的,這一路進來官員們基本都該知道我到了,我和二談這麼長時間,足夠他們準備好了。
「咋了?皇上的女婿吃不飽飯?」
他忽然笑了:「不過,很好,跟著你的老百姓有福了。」
我忽然感覺我就是個傻子,什麼都理解不了,什麼都不清楚。
但是,我還是免不了被訓斥,什麼那種時節還一個人亂跑,耽誤了祭祀,怠慢了上天,小心來年交州遭天災,最後甚至牽扯到——我也估計到了——佩兒有了身孕,我居然還在外面胡鬧。
「沒有來,他和陳哥在看家。」他故意提到了陳哥,顯然別有所指。
不過他的解釋倒真是合理。皇上宴席,他不能狼吞虎咽,得斯文點,皇上問他什麼,或者在席的官員舉杯,或者問什麼話,他也都得道貌岸然地放下吃的恭敬回答,或者回禮,皇上吃完了,他們也就不能吃什麼了。要說,我這義父就這一點和我差最多,飯量甚小,這就苦了二,還連帶上二隨身校尉一起倒霉。而且更倒霉的,他最近住皇宮,不好讓皇宮的廚子幫他做,據說每日也就找點屋內的點心充饑,還不好意思多吃,免得詹事那幹人等笑話,倒害得我那公主妹妹,雖然最近剛被二扶正到我姐姐的地位,一天到晚幫著各處拿點吃的,卻與皇后說自己在西北吃不得那麼多內宮糕點有點想念。所以,二抽空出來,對自己,至少在肚子方面算一個美差。
忽然他義正詞嚴地打住了我,示意讓校尉繼續說,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校尉倒更有些不好意思說了,於是我們都一起請他說完,尤其是二,奇怪,似乎他是聽過的,但還有興趣聽,這倒讓我不免掂量起來了。忽然想到一個護羌校尉的名字,想起一個人來,此人倒真是做過這個官職,時間也差不離。
母親笑了,拍了拍我的腦袋:「餓了?我讓他們先給你弄點吃的吧,你老爹恐怕還有一陣。」
到洛陽就不能不想起來亦悅的事情,小亦悅不知道怎樣了,她的父親究竟是誰,究竟是為什麼,非得栽贓我。就不能換個其它什麼劉姓諸侯,其實我就是一幌子,根本算不得什麼當世少年英傑。雖然漢中之戰到現在都掛在我的名下,但其實除了大方略是我提出的,其他都和我無甚關係,戰場指揮是陳哥,各方協調是其他兄弟,我就是在中間上去參与了戰鬥,宛如一個普通將士。董卓算是破釜沉舟,欲一掃荊州,放當時的半年前,這仗都不用打,荊州便歸他了。忽然有些明白我這個幌子的作用,之前面對他的使節,我的表現是非常「衝動」的,如果看著是我指揮,而不是一個明顯的中年將領,他們一定會放鬆警惕。其次,如果戰局陷入僵持,董重在京中終究有些勢力,怕對我們不利,那麼,我忽然有些出了一身汗,如果真如此,我怕就是這個挑起戰事的第一罪人了,或許我尚年少,也有個萬戶侯的爵位,或許不會重罰,但大多逃不過一死,這便是後來,老師可能促成聖意讓我與父親做了過繼父子,怕就是讓我趕緊有所攀附,和聖上掛上點親戚。再到後來,給皇上當義子,以及發現我和父親是真父子,便是后話了。
我心裏立刻就能聯想到這個領頭的應該是一個校尉,以及他這個名字的來歷。
這次進洛陽情境又和前幾次進去不一樣了,而洛陽的風貌也和前幾次情景有所差別。
「今晚你來我這,還是我去你那,兄弟們聚聚。」雖然對此人確實有些無可奈何,但是還是很開心。
「怕這幾日,你我等兄弟都沒有這份閑空嘍,不過你說聚聚,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了。令尊大人忙著張羅朝廷事情,老師看顧著上元節籌備,只是孟德大人有給你的一封信,他去洛陽周邊巡視上元節衛戍崗哨了。他們都不能親自來接你,不過給你一封信……一封信……嗯……噢,在這……」他一邊說著便在身上找這封信,手上物事多,口中便絮絮叨叨說不完全話,最終在我肩膀上放下帛冊,還擔上支筆,才終於在懷中找到一個錦囊:「其他人一封沒有,這幹人都很憊懶。都說你終究要來,來了再說,倒是子玉手下一個辦事頗是利落的校尉來問詢過你數次,還和我打了不少次招呼,直說子玉在宮中那裡乖女婿般伺候著皇上皇后,抽不得身。」他看見我看著他,「當然,這是我說的。還有,這些也是我的。」他一身正氣地拿走擔在我身上東西,在我前面:「現在你可以走了,當然,你也可以看完信走;自然,你也可以等我收拾完陪我一起走。」
明天就是上元節,我在殿內沒做什麼事情,只是聽著教訓,讓幾位長輩都帶著笑。其實倒真不算是什麼壞事。
我自然很驚訝:你如何知道這麼快?
這位將軍著實氣勢不凡,令人一見便有結交之意,只見這位好漢進來兩步,依軍禮行事,便道:「身有甲胄,不便行禮,秦侯,越侯見諒。」
徐征看著明顯有些變化,余光中他不停看著我,然後看看身後。我不希望解釋這是為什麼,雖然我能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至少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所以,我就當沒有注意到。
「你什麼口音?」趕緊拉他坐下,對他那聲「仨」頗有興趣。
按說我本就不是適合來這裏的人,某自認生性懶惰,茲念幼時衣食無憂,一切都由上面大人們代勞,待得大了些,偏又運道極好,一路「爬」得頗快,更是越大便越憊懶了。這等事情,又是需勤快些的人來做,若不是銀鈴幫我處處打點,為我準備妥當好一切,我都有些不知道來這裏要幹什麼,能幹什麼,該幹什麼。再者我的記性又是那種即便天下皆識我,我卻仍忘天下人的人,難免交往之間與人生罅隙,為事後種種徒增不名牽礙。
「校尉,你別客氣,這是我義弟,便都是兄弟,這邊坐下,就是,別拘束,拘束便是不給老子面子。」
我也給他面子,馬到台前,便停住,利利索索下馬,一拱手:「這位官大爺辛苦。」
「你很不錯了,我們家二,八歲之前還沒出過門呢。」我毫不留情地嘲笑二。
「沒有,那時小,哪知道這麼多。不過恩人倒是找過我。」
「別誇我了,如果我換作你,估計也得每日操練,從牙縫裡擠出錢來招兵買馬。每日都得想著怎麼對付鮮卑,如何看住董卓,還有提防韓隧馬騰,夙夜無寐啊。」我嘆了口氣。
「仨,你傻透了……不過我也不認識。我就知道他們官職,不過你別管他們是誰,就聽聽他們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麼就行了。校尉,我們撤開一步,讓我家仨迎賓。」
順著他看的方向,看向屋外,就看著家丁帶著幾個官員進來了:「父親不在,他們來這裏做什麼?」
回想第一次進洛陽,剛剛黃巾事定,來到這裏除了陳哥,我和我的其他同學一樣,只能算作幾個荊州鄉下的土包子,原來以為襄陽便是天下最大的城,進了洛陽才發現很快就看不到周邊的城牆,自己也深陷在那無邊的亭台樓閣之中,打量著周圍的高屋華欞,也會眺望遠遠模模糊糊的宮城,以及環視周圍熙熙攘攘各種各樣的人物,一切都那麼新鮮,那麼令人興奮,想著多少明臣良相的過往,試想自己以後亦能在這裏干出一番大事,直至封侯拜相,名揚天下。而第二次則有點滑稽,已經封侯,也算立業的我,卻正自逐流徙而北,記得本是打算順路經過洛陽看望我的兩個荊州同門兄弟,算是道別,也算是交待點後事,結果前面只管連著幾天一路跑,想著各種事情,正欲快意恩仇拋下種種,便頭腦發熱走過了路,然後從北門進的洛陽。其時,洛陽大亂初定,一切都又都在恢復生機,或許我並未直接看到這份生機,只是孟德兄的出現,讓我堅信這一點,我相信未來能整肅天下的人,若不能為我,便一定是他,即便不能是我,亦決然是他。再想那第三次,我真是在這裏干出了一番大事,不過卻是我帶兵衝進了洛陽,目及之處,屍橫遍地,所見之人,人心惶惶;那次,我在城外還居心叵測地打算把皇后賣了,還帶人馬肆無忌憚地踏了皇城捎帶上金鑾殿,還在皇上面前打起了瞌睡,甚而沖皇上皇后發了好幾通小脾氣。再後來一次,我倒是沒有進洛陽,但正是我調度了百十號人又干出了一番大事,幾乎把洛陽鬧了個底朝天,居然還把黃門寺的大牢都給劫了。
「哪裡哪裡,你不也沒回家么,況且你這回兒還沒吃上東西,還不如豬,當真豬狗不如,辛苦辛苦!」
所以,最終,洛陽,我來了。
片刻孟德兄已至眼前,我也立刻禮畢,上前幫孟德兄穩住馬頭,孟德兄順勢翻身下馬。這番兄弟重逢相擁,當真感慨異常,只是他第一句話,當真讓我吃驚。
「你不是回荊州了么?」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是沒有注意他的問題。
「沒專指弟妹,也沒說你,就說你那邊平了南海叛亂……你如何還不整飭軍備,越國要用兵的地方多。」他剛說話,似乎自己也忽然恍然大悟:「噢,你與我不同,你無外患,只有內憂。哎喲,怎麼這時我才想明白,估計是一直琢磨著對付北面鮮卑和西邊羌人了,虧得四沒來,否則還不好說這話。」
「正如吾與君之別。」
「洛陽便是我的家,況且,你不也沒吃東西么?你也是豬狗不如咯。」
皇上這都知道,我立刻掛上了驚訝的表情,旋即又感到恍然。
「仨,可好?」他也笑著看著我。
我至少緩了幾個須臾:「嗯,我明白了,說來也巧,我那裡有一個謝沐縣,縣尉也叫謝沐。令尊大人很有遠見啊。知你要做秦國的校尉,這名字倒真取得好。」我這后一句便是對這位校尉說的了。
或許我的手下也想了很多,他們也經常喝水,路遇河水,常需專門停下汲水。
「啊,原來孟德兄也知道了!」我有點驚訝,老爹是不是都快張榜把這個事情公布天下了。
當著這麼人,尤其是這麼多不認識的人,實在是不好意思解釋,隨他們胡攪蠻纏了,口中唯唯諾諾,心中卻不停念叨,甚而求饒,兩位義父母,稍微正經點好不好。
待得目送孟德遠去,方自下馬,也不著急進去,甚而在門口不知為何有些得意地看看門口的各種擺設。事後被某些人形容為「非常小人得志」地沖後面打個手勢,喊道:「下馬,請到我家來做客!」
「噢,咋不能說父親沒回來,別讓他們進來。」
全檯子的士兵都在那裡竊笑,偏這台上台下一對仿若閑人般說得甚是開心,只惹得後面宋玉東嘟囔了一句:雞犬不寧。
「他姓秦,名校尉,無表字。」
大過年的,娘肯定不會攔著別人,最起碼讓坐坐,呈上幾味點心招待一番。
大殿這個時候還是透亮,周圍則已經陷入一片昏黑,只有盞盞檐下指路燈如螢火般閃爍。
「噢,果然,感覺啥不良言辭,都能和四扯上點關礙。」他和我說笑了一番,立刻對外面說了一句:「差點忘了,校尉,進來,你怎麼還在外面,申公府第,無需你的護衛了。」
越想背後越涼,最後竟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當時種種情況及天下形勢,當真十條命都不夠我糟踐的,雖然我本不應該叫謝智,但這個謝姓確實好啊,當即我就心中祭拜了自己的祖先,雖然根據史書應該找不到這兩位:一曰謝天,一曰謝地。
然後就見二和校尉二人,比劃著,說著,比如黑的,四方的,小半個巴掌大小的;白的,軟的,酥酥的。總算讓仕女知道了,應承著便掩面笑著離開了。
下面不由分說,孟德兄拖著我便要去老爹那裡,只是在城門口沖子涉拱手並大聲致謝,子涉非常禮貌且「賢淑」地回禮。這倒是我第一次看見,以前在我家裝老實,還在銀鈴面前努力拿表現的時候也沒有現在這麼規矩,但孟德兄一出現,此人便非常嚴肅認真地履行著自己應盡的責任,以及表現出官差大員的派頭看著我。但我還得和他打招呼,表示沒法等他一起走了,他便立刻偷偷打起手勢,大致意思就是要求我得給出補償。
當然,我越這樣,他們似乎就覺得我肯定知道。
我揮手讓自己的衛隊隨從讓開,疾步往來時之路,便往昏黃中急速奔來的馬隊揖手而拜,我手下之人,原本還在馬上的也趕緊全部下馬,便在我身後兩邊排開,和我一道行禮。
二忽然一抖:「越來越像了。」
不過我可不關心這些,立刻叫住過往的一個仕女,讓她再上點吃的,我說就上這裏原本盤子里的吃的,這仕女端詳了半天漆盤,我開始不明所以,待得我自己觀察一番,立時無可奈何:「吃得也太乾淨了!不知道,還以為你們餓了三天了。說吧,這裏原本放什麼的?」
「仨,你傻了。」
趕緊想了個方法掩飾,只管引見身後幾員隨行官員,讓他們與孟德兄見禮,雖然介紹到張林的時候有點擔心,不過擔心是多餘的,孟德只是禮節性回復張林,卻對宋玉東露出了欣賞的眼神,甚而似乎和徐征很熟識一般攀談兩句。
此人忽然似乎感覺到點什麼,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頭。只是問:「這次過來一路上可順利?」
「未曾,當時我在山中平定亂事,不過,徐大人都替我布置好了,臣亦實在感激徐司徒。」不好意思在這裏提銀鈴,在老師前面最多罵罵,也就算了,在師父面前最多挨一腳,也就罷了,在孟德兄那裡最多被譏笑一番,也就了了,可上面那一幹道貌岸然的皇親國戚,我丟不起那個人。
「嗯,那是自然。」二也附和我,並和我一起笑著看著這位。
父親府第那條路上皆是官宦門第,這時節正是張燈結綵,清掃一新的時日,經常有大小官吏進出,見到我們的馬隊免不得帶上笑容恭敬作上一揖。不知城西邊的普通百姓如何,可能如此這般熱鬧?不過無論如何,怕這邊的人永不會像那邊人般不用為這朝廷之內,官宦之間種種憂心。那邊人也永遠不會像這邊人永不會為了每日衣食而操勞。百丈之外,宛若兩個天地,兩邊若都有笑容,一面相由心生,一面或由心動;兩處若都熙熙攘攘,一邊乘興而往,盡興而歸;一邊為勢所趨,身不由己。
「這不忙么,老師便差事我過來受你們待見了。」他頗是囂張的在我腦袋上架著帛冊翻看查點一遍:「應該全洛陽就等你一個了。」
我很不滿:你這番詞,又是跟誰學的?
但是,我真的希望能讓一切從這一天起重新來過。
孟德兄立刻察覺到了,立刻撤下笑容,也換上了不解的神情:「你的安國夫人不是有了?」
「你二人倒得清閑。」我過往便坐下,隨手在桌上漆盤中搜尋殘餘可食之物,隨即就得大聲呵斥:「怎麼都吃光了!」
這邊徐征自然也趕緊諾諾而起,「承陛下隆恩,還記得微臣,陛下所言,秋毫不差。」
似乎這幾日已有春意,天已全黑了下來,風中卻有一絲暖意,身上未曾想都有些汗意。至少這裏比潭中那幾日要暖和舒服許多,那幾日雪中,坐在一處,沒多少時間,腿便冷了,需得走動走動才不致冰涼而僵。
「這時節,雞都早歇了,你還在喊話招呼,你豈不比雞都辛苦。」
「這這,早了點吧?」我真有點不好意思,老爹也真是,也不問問當事人的意思。
他思索良久,很是深沉地回答:我學自雲書,雲書學自破六韓烈牙。
不過晚飯吃不了多久,父親便派人回來了,讓我立刻起身去皇宮,捨不得滿桌的菜肴,又趕緊扒兩口,趕緊漱口,擦拭一下,換了身稍微體面點的衣服,請我的司徒與我一起進宮。還得專門偷偷交待宋,看好張林。此人看我家一兩個有些姿色的仕女,便和身邊人一直討論,不停傻笑,如果放入大街,後果不堪設想。
「二,師父來了么?」我知道子玉也去討教過槍棒功夫,這番問,他應該知道我指誰。
我心中卻又一熱,眼見得眾人其上,皇上卻還是當眾稱吾為兒,當真對我甚有情誼,絲毫不為往日種種為怵,正欲諾而起,卻發現後面的人沒有動身,轉頭看了看他,正要轉過來提及這是我的司徒徐征時,卻不想,皇上倒記得牢:「徐愛卿,你也起來吧。我初登基時,你便是……我想想,你是廣信太守吧……現在你升任越國司徒了?」
我憤憤道:回去一定修理番這王八羔子兔崽子。
「那個大個是頭目吧,快來快來登記,姓字名誰,哪裡人士?」此人一本正經站在台上,一隻手背著,一隻手指著我:「快點下馬,皇城根下,給我規矩點。」
他亦悠悠道:是啊,根據你這出息來看怕真是孫女了。
我早早便確定了這個人是誰了。甚而,老二早就知道,他的眼神似乎就在說:「你知道是誰了吧?」所以,我衝著他點了個頭,嘴做出個陳字的口型。
他還笑著幫著「師公」解圍道:快去見你父親吧,老爺子開心死了,期望你們能給他生個孫子呢。
可是我並沒有從記憶中找出點什麼。
他很想當然的無視我的反駁,繼續道:「你那還有不少地方還亂著呢吧?咋整啊?」
顯然他還沒有告訴秦校尉這件事情,或許是以後要給他驚喜,不知陳哥這次可否會來,不過老師來了,陳哥來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這荊州總得人看著,想來想去,如果不考慮師父和三叔,那就得是陳哥了。也不知道這次師父來了沒有,不過現成這裡有能問的人。等與秦校尉閑談告一段落,我立刻轉向了二。
要說我也夠慘,最近幾日趕路,都是草草吃點東西,便立刻上路,這會兒肚子也早餓了。偏前面幾個曾經放滿東西漆盤,現在連點渣都看不到,更是令我心神恍惚。
緊接著我們談到了各自屬國之事:「仨,聽聞你……未整軍備,倒幹了一兩仗。」
沒想宋後來說,徐征當時便在我們身後,我們言語打趣的時候,他便聽著,開始還有些皺眉,等我們說到這時卻笑起來,甚而還和宋玉東說道:「能與我家君侯這般說話的,應是當朝司徒王大人的賢婿荊州姜子涉大人吧?」
他倒不生分,頗是落落大方,稍一拱手,便答道:「少時,家裡窮,爹娘並未給俺起名,只有個乳名,用得賤字,不好聽,就不說出來讓兩位君候見笑了。六歲上頭,給家裡放羊,到七歲那年,有一日來了馬匪,搶了俺的羊,還要抓俺,俺就沒命地往山上跑,山上有石頭,馬賊快不了,也下馬追俺,眼看到山頂了,俺心裏怕死了,怕這回死定了。忽然感覺後面沒有人追了,回身一看,一隊騎馬的人過來,把馬賊給圍上了。」
我除了笑,聳聳肩膀,還打了個哈欠,也實在沒有什麼可解釋的,因為我知道他不需要我解釋。我湊到台前,把胳膊搭在台上,卻沒防著這小子搗我一腳,我也順勢跳起來給他屁股上還了一巴掌。惹得這小子奪過旁邊衛兵手中之戟差點便要來擊我,逼得我也作勢要遠離「是非之地」,他這才大笑平息手頭活計。
「我沒打,南海是讓銀鈴去打的,是不是奏報上說是我打的?」
我朝他笑笑,什麼也沒有說,他倒是笑著接著說了,但是卻沒朝著我:「我猜也該來了。」
這一番引進,還需些繁瑣手續。遠不如我召見人那麼便利。雖然義父陛下讓人傳令,讓我劍履以進,但看徐征解劍褪履,自己覺著也不好意思,當然還有些其他想法,便也照做,與我司徒相請而入。
「你這咋又哪裡來的?」
我努力爭取讓他們明白我真的不知道。
倒是二樂得看熱鬧,窩在廳后的簾外,不停地吃著喝著。等一個多時辰后,屋內燈火輝煌,我好不容易脫身出來的時候,一張几案上的點心差不多都被這二人吃掉。二人還笑呵呵地談這談著過往我們書院的軼事,自然大多數都是我的,而且不算好事的那種。
皇城禁衛都很客氣,看見我來了,直接讓開,沒有絲毫盤查的意思,倒讓我不好意思,雖說我有幾次都是帶人騎馬操著傢伙無視這幹人等衝進去的。沒有絲毫盤查的皇宮禁衛著實讓我有些不自在,總覺得有些不太合適。
「仨,你又傻了。」
他也很驚訝:銀鈴姐當然會顛顛地修書快馬通報你老爹,你老爹他老人家還不樂得風風的,自然請我們都過去呼哧海吃了一番,你還是侯(猴)呢,這點屁大事情都不知道。
忽然,此人又肆無忌憚地無視所有人般大聲呵斥我:「你,哼,小子,居然讓我等了這麼多天!」
行之父親府第門口,孟德兄卻忽然告辭:「見到賢弟太高興了,有些糊塗,竟忘了吾需立刻入宮面聖復命。這就去了,晚些,愚兄自當登門拜訪,與賢弟好好聊聊。」
不過如果還剩一個我必須得來的理由,那一定是我的父母在這裏,而且居然還有兩對,這便是常人無有的怪事,幸好其中有一對是我的親生父母,這便是十分的必要;算上第二對,來這裏便有十二分的必要,如果他們的位子不是那麼高,或許能加重到十五分。不過在再算上這裏的朋友故人,便有二十分的必要了。
「你後面這倒口,聽著耳熟。」
※※※
不是我忘了,我知道他生的也是女兒。我雖然號稱捷才第一,但當時不知怎的就是要放過這麼好反唇相譏的機會,心中只是隱隱作痛。
沒時間回復他,只能在馬上攥緊拳頭轉身沖他晃晃。
不過沒有讓我解釋什麼,他也很快進入一種酸儒狀態:「你當年漢中一戰,打完就跑,你可知道,這一仗,荊州幾十年家底給你打空了,很多軍隊都被迫解散,有些屯墾,有些還鄉。你走後,老師好像還用很多不知從哪裡籌措到的錢安置百姓,整頓民生。我現在的秦軍也是收編了不少前些年解散的,現在在邊境上也在屯田,明年如果碰上什麼天災,明年秋後我的軍隊都要沒有糧了。都你小子,一切為你小子所賜,一切為你小子所害。」
「他們都是誰?」感覺都見過,就是一個都不認識。
「四。」
「其實,我和校尉都餓了好長一陣了,每天都吃不飽。」二這話不像侯說的,像逃難的饑民說的。
我至少琢磨了片刻有餘,恭喜,恭喜什麼?最後一個到,光榮地獲得覲見皇上的最後一名?所以我,換上了不解的神情。
「今年過年,子睿吾兒去祭祀了么?」這句話卻又是對我說的,讓我卻又覺得這話風轉得快了,是否有些對不住我的司徒。
「嗯,西北馬賊都這味。上次我們在大那裡喝醉了,還談過掃平馬賊的事情,大以前在馬賊叢生的山堆裡帶著族眾殺出來的,自然熟悉,便學了些馬賊的黑話,大這次得看家。老子肯定得出門,老子大哥當然必須得在家看家了,不過老大樂得不過來,他在秦國悠閑快活著呢。」
他們似乎認為,我肯定已經得知將要發生的一切。
當然,似乎實際情況是最近天氣有些出奇的暖,甚而張林經常想下河洗澡,都被我和宋勸阻了,但我們也常需鬆開衣襟,敞開外衣,還經常感覺有些汗意,倒是徐征大人什麼時候衣服冠帶都是整整齊齊,沒有絲毫差池。害得我每次要與他敘話還得正好頭冠,整好衣服。
「我們那邊老百姓的口音,都這麼叫。」不過,我忽然對門外站的另外一個人產生了興趣,「那位將軍頗是不凡啊。二哥你長得帥氣就行了,咋你的手下都是這般英氣逼人。」
『注一:漢代時,以立春為一年開始,是為六九之始,冬至后四十五天;一直到1913年,中華民國才改為正月初一為新年之始。漢時過年整個皇室都要祭祀,《後漢書·禮儀·上》有這樣的一段話:立春之日,夜漏未盡五刻,京師百官皆衣青衣,郡國縣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幘,立青幡,施土牛耕人于門外,以示兆民。』
「那天,他一個人來的。給了點米和肉,擔在俺的頭羊背上,讓帶給俺爹娘,說他要走了。俺忽然感覺有些急,居然出口問他為啥,他沉默了很久,俺還一直問他,他竟然真跟俺說了,他說他犯了錯。現在想起來,他一定是有很多事情沒法說出口,憋屈得緊,居然找一個小孩吐露,他說,因為他的過錯,好人被殺了。他是學武的,他說,他現在覺得武不能改變這些,他要去學文,看看能不能改動點這些東西。問他走哪去,他往南邊一指,南邊,很遠的南邊,有一個叫荊州的地方,那裡有很多很有名的文人,大哥哥要去學習。」他又頓了頓:「此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後來,俺回去告訴俺爹娘,爹娘好像早就知道,後來送俺走很遠去一個先生那裡讀書,我問先生,哪裡是荊州。先生也說南邊,大了些,發現先生似乎還很嚮往荊州,後來曾和我們說,以後若要求學,不必去洛陽,而當去荊州。」
「後來你去找過這位恩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