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蟻窩〔二〕

高行天已對「螞蟻窩」有所了解，「蟻王」即是「螞蟻窩」小鎮之主。入鎮需要得到「蟻王」的首肯以及通過一個秘密的儀式，方能加入。

陸無歸顯然在小鎮身份不低，能夠直接和「蟻王」聯繫，他推薦高行天入窩，高行天立刻就得到接見。他帶高行天入鎮，高行天暢通無阻。

陸無歸鄭重道：「高兄，你今天就會見到『蟻王』，到時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帶上一把刀總是好的。」

一個面白眼狹的漢子問道：「陸爺，他就是八十一？」

陸無歸在附上前來的吳敬啟耳邊暗語幾句，吳敬啟聽完神色一振，向高行天豎起一根大拇指，匆匆走了。

走的時候，高行天沒有帶刀。

高行天吃得額際冒了細汗，旁人說什麼聊什麼，他全然沒有興趣。

「白爺、霍爺也是回來薦人的，陸爺知道『血蟻』之間是不可能共存的，這種做法已經是暗中聯手了。」王不破擠眉弄眼，頗有言下之意。

桌上一響，面來了，濃湯醬肉的刀削麵。高行天先喝一口麵湯，就提起筷子把面往嘴裏掃。

利刃就留在桌上，深藏著鋒芒。

陸無歸微笑道：「不論是誰，最後剩下的必然是高兄。」

陸無歸從身後摘下一把新刀，遞給高行天。他配了新劍，也給高行天備了新刀。

王不破撐個懶腰，道：「吳敬啟這次還要輸，陸爺發了善心也救不了他的霉運。」

「非它不利，這把是好刀，我相信陸兄弟的眼光。不過……」高行天語意一轉，搖搖頭道：「我用刀，第一講究的不是鋒利，而是感覺。對此刀我沒有感覺，所以再利也是無用。」

陸無歸微笑。眾人都向高行天看過來，他們看高行天就是在看貨物，打量此人是否奇貨可居。

麵館其他人從吳敬啟的手勢中讀出了信息，看高行天的眼神格外凝重起來。

對於飢餓，高行天從來都是後知後覺。人有許多種慾望，而高行天將食慾排在最後，他總是感覺缺乏能量才會進食。除了對酒有點嗜好，正常的飲食只是他保持巔峰狀態的工序。

一條一片的白面落入熱鍋中，當年顯赫的殺手如今與面為伍。尤量感成名的兵刃「江山神桶」已沒人見過，有人懷疑麵館的垃圾桶就是當年的神桶。

他開始想念初到小鎮吃的那頓麵條。

尤量感詫道：「你這是連陸小哥的眼光也懷疑？」

麵館里人人都與陸無歸打一聲招呼。高行天與陸無歸挑了中間一桌坐下。

靠窗一桌為首的一圓臉漢子問道：「這次陸爺看好誰？」漢子是笑問，一笑之下眉眼的彎垂就擠得兩腮鼓起，顯得很是討好。

來吃面的是高行天。陸無歸已經在家中吃過了，他說自己已經養成習慣，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接觸外面的食物。小鎮的食物非常安全，但除酒之外他什麼都不會碰，這個習慣從小就培養起來，如今根深蒂固。

被稱做「小路子」的年青男子愁眉苦臉的一聲驚呼，趕緊跑到外面看看天象。

高行天拔刀，只拔出一半，利刃的光芒還沒完全顯露他就收了刀。

還有人叫道：「喲，我吃的涼拌面，他卻喝熱湯！尤老闆，這可是大冷的天啊，你對不住我幾十年如一日的光顧啊。」

陸無歸一愣，然後兩人同時大笑。

「怎麼，高兄不滿意，嫌它不利？這把自然比不上高兄先前的『五色』寶刀，但也很是難得了，是小弟特意為高兄挑選的。」

狐襖漢子笑道：「尤老闆說笑了，當年您的威風誰不知道，『江山神桶』一統江山。那可是一桶又一桶的賺金子啊，俺王不破可是想一想就眼饞。」身披狐襖的漢字叫做王不破，他並不是專職的殺手，而是一個有名的大盜。他賊膽極大，有一次竟跑到皇宮去偷，以大內之嚴密也讓他得了手，不過事發之後他被逼的沒轍，千方百計加入了蟻窩。

麵館的老闆、廚師、小二都是尤量感一人，他叉腰見高行天狼吞虎咽，頗為高興。

王不破長身而起，「陸爺的眼光在下相信，不過前幾天白爺和霍爺罕見聯袂回窩覲見『蟻王』，陸爺知是何事？」

陸無歸淡淡道：「我們之間除了死亡之外不存在秘密，我們仨比親兄弟還要互相了解呢，你想說什麼我知道，但只要不破壞『血蟻』之間的遊戲規則，他們怎樣，我並不感興趣。」

尤量感當年在殺手這行是風光無限，請得動他需要一桶黃金，是以稱作「一桶殺手」。也有人說他的綽號是根據兵刃而來，尤量感的武器就是一隻鐵桶。鐵桶沉重，掄起來像一把巨錘。打鬥時，更可用桶身接暗器，用桶把奪兵刃，詭變奇出。

高行天聽說麵館的老闆是當年有名的「一桶殺手」。如果說高行天可算陸無歸的前輩，那麼「一桶殺手」尤量感就是高行天前輩的前輩。

「看不見的賭局老夫從來不押，再說老夫一個終日下面的沒什麼錢，年紀老了，不和你們小子湊熱鬧啦。」尤量感悠哉悠哉的找個空位坐了，他寬面肥耳神情愜意，不禁又調侃起來，「小路子，你這個小兔崽子，嚎什麼嚎，下次給你整碗冰鎮的，冰鎮面！也快下雪了，讓你嘗嘗鮮。敢跟老夫抱怨，想吃熱湯麵，你有讓老夫滿意的吃相嗎？老夫可是看吃相給面的，你那愁眉苦臉的樣子只適合一輩子吃冷麵，對，就你現在這個模樣，一點沒錯！」

王不破搖頭，「不是我不相信陸爺。」他瞟著高行天道：「陸爺出門在外，對這次入門儀式看的太簡單了，現在就是『神殺手』也未必能過關。」

尤量感笑道：「小子，你別惦記。當年我掙得多，花的也多。人不風流枉少年，一旦風流枉老年啊，我現在糊個口就不錯了。」

陸無歸不答，深處一桌有人插話道：「吳敬啟，你一次也沒看準過，這次想從陸爺那裡探探口風也是白搭。陸爺告訴你了，陸爺賺轉什麼？」說話的人在高、陸兩人身後，他身上套著狐襖，用手拄著臉斜眼望打量著高行天。

旁邊另有人叫道：「尤老闆，吳敬啟去錢莊取錢了，您老不押一注？」

所以當陸無歸來客棧找他，問道：「高兄，你需要一把刀嗎？」

陸無歸微笑不語。

吳敬啟喜出望外，表情露出難以自制的誇張形態，樂得連眼睛都快鼓出來了。狐襖漢子見他滑稽樣子，不由發出一聲嗤笑。

他們來到昨天的「尤記麵館」。

麵館只做牛肉麵，一碗面要二十文錢。這裏沒有點餐的選擇，師父隨性做什麼面，客人就要吃什麼面。放在你面前的是什麼，完全要看廚師的心情。面式有燴、炸、拌、燒、煮，但不管怎樣，即算在寒冬給你對付出一碗涼拌炸醬冰雪牛肉麵，你也得笑納。因為鎮上麵館只有一家，麵館里的廚師也只有一個，你沒得選擇。麵館廚師就是老闆，他照樣也是殺手。

陸無歸也不看那人，一招手，道：「吳敬啟，你過來，我照顧你一次。」

王不破帶著失望踱出了「尤記麵館」。

高行天回答道：「不，我需要一碗麵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