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畫卷》第四卷 西北望

第三十四章 定邊城〔四〕

第四卷 西北望

第三十四章 定邊城〔四〕

屋子裡擺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外加一張床,桃木桌面擺放兩個青花大碗,一個白玉瓷壺,床上則躺著一個病人,夏天悶熱,屋子卻連窗也不開。病人和衣蓋著棉被,背對著陸無歸側卧,棉被口露出幾簇雪白的毛絨領子,看來病人身上還套著一件保暖的狐襖,饒是如此,他竟還在不停的打著哆嗦。
百草堂的大堂是抓藥的地兒,大天井是臨時安置病號的地兒,最裡邊的屋子是坐堂醫生的地兒。百草堂的草藥品質不錯,藥性好過市面同等級別的藥草,一分價錢一分貨,童叟無欺;百草堂的坐堂醫生又眼光不差,斷病開方獨有一套,尤其擅長跌打損傷,以此兩點為基礎,再加上幫會一般不會故意為難行醫的鋪子,因此百草堂算得上生意興隆。走進大堂,抓藥的人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環目左右,患者傷者夾道而坐,或痛苦,或失神,或急躁,或沮喪,診病出來的人有的透出幾分如釋重負的表情,但亦有低垂著頭顱被架走的,幾十步間能看盡人生百態。百草堂濃縮的人生好比一罐反覆熬制的草藥,淺嘗即知裏面還是苦滋味佔多一些。
「使個法子,我要十天之內抵達平朔,不被攔截。」
「只能跟著大隊人馬走,我找一支有北漠背景的商隊,把你給弄進去。大羅教和無雙門正角力西北,什麼後台的商隊都不安全,除了這北漠的。北漠人報復心極重,停戰期誰要是動了他們商隊,那群野蠻人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殺過來,戰個血流成河。」
老者焦黃髮黑的食指無力的抖著。
「功勞簿輪到我了!輪到了能不接?不接就得交罰銀。你以為我想接?你他媽說的輕鬆。」王不破低吼著。
水碗從滑行到停止,滴水未濺。王不破凝視著疾速移動的水碗,半響無言,他舔了舔嘴唇,吐出丁點的冰渣,澀聲道:「你又變強了。」
「你,嘆什麼氣……」病人說話時冷的牙齒格格的打戰。
陸無歸面無表情的繼續敲門。
陸無歸眯眼迎接王不破帶起的呼嘯寒風,暢笑道:「酷夏冰風,舒服。」
柏樹的另一面坐靠著一個老者,老者像條河岸邊遭毒日頭烤了一整天的死魚,又瘦又臭,他背對駱鈴而坐,斷斷續續發出病苦的呻吟,當駱鈴的手抽解韁繩的時候,老者枯乾的胳膊如柔軟的蔓藤反繞樹榦,皮包骨頭的食指顫顫巍巍的勾住了繩子。
王不破慘淡道:「我真的交不出罰銀。去年那場試煉賭局,我輸的是傾家蕩產,腳無立錐之地。血蟻?呵呵,我早不奢望了。桑玉躡現在欣賞的螞蟻是高行天,他才是最有可能成為新血蟻的人,我有自知之名。」他分出一隻手,兩指叼起水碗,喝了一口,繼續道:「定邊城有兩個聯絡點,現在一個已經廢棄了。」
不僅是老者,四周樹下的乞丐與傷者中還有兩人輕微的翻了翻身。
陸無歸徑自進入屋子,反手輕輕掩上了門。
陸無歸無情的道:「是你弱了,你不可能成為血蟻,桑玉躡永遠不會選擇你。你冒險刺殺雪仙子,討好桑玉躡也沒用,你傷得這麼慘,自找的,我不相信你連交罰銀的錢都沒有。」
殺手默默的穿行。
陸無歸拉開椅子,坐下。他提起水壺,倒了兩碗水,問道:「來一杯?熱的。我看你傷得也沒那麼重,無非冬暖夏涼罷了,雪山老祖手下留情了,否則大雪山山神廟前又多一座立威的冰雕。」
陸無歸聞言,心中一動,猜道:「高行天動用的?」
他手指輕彈,推出一碗水。
好比一隻偷雞的黃鼠狼瞅見了看門狗,駱鈴的注意力就完全被這根手指吸引了過去。
「冬暖夏涼?等到冬天,我還搞不定這一身寒氣,必死無疑。」王不破咆哮著,呼呼然捲起被子,如一朵雲般躍起,直落椅上。他臉腮鬍鬚掛著零星的霜花,皺起的眉毛似乎凍在一處,再展不開,王不破呼出來的氣息亦是寒白色的,他蜷縮在被子里,森冷的看著陸無歸。
駱鈴不服道:「憑什麼叫我看著?你去那?站住?……,哎,我說你,你別太過分!」駱鈴氣的柳眉倒豎,指手跺腳,卻眼睜睜看著陸無歸邁入了百草堂。駱鈴原想追著進去,可她轉念一想,你既然不把本姑娘當回事兒,隨便就晾這兒,那本姑娘做點什麼,你可不要怪我。少女摸摸駱駝的腦袋,說聲:「乖。」探手就去解拴好的韁繩。
坐堂醫生的屋門緊閉,無人應答。只從裏面傳出病人斷斷續續的呻吟。
因為什麼都可以被終結。
一會兒門開了,一個腰間圍著白裙的醫者走了出來,醫者的頭壓得很低,且扭向旁邊,刻意避開等在門口的陸無歸,直接去廂房洗了把手,就去招呼天井裡的病患了。
鹹魚一樣的翻身,死魚一般的眼珠。兩人直勾勾的盯著駱鈴,那表情就如同垂死的傷者要拖一個人墊背一般。
你說他是垂危病者,是的,老者的樣子簡直病入膏肓。不過,這一根食指卻能在一瞬間結果五條鮮活的生命,如果它剛才顫動的五次都化作攻擊的話。
陸無歸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陸無歸冷道:「別做多餘的事情,遠威的人知道我和她在一起。我如何處置,需要你提建議嗎?」
哭泣與慘嘶和百草堂門口懸挂的風鈴響動在陸無歸的耳中是一般的聲音,每一個人臉龐浮起還落下的表情也和風吹海棠無甚不同。陸無歸的腳步不急不緩,避開陽光,趨向陰影,殺手的眼睛映不出悲傷,也透不出喜悅,這一雙眸子更多看到的是終結。沒有什麼是特殊的,沒有什麼是重要的。
「靠北漠人……,可行么?」陸無歸一隻手罩著水碗,緩緩使之轉動著,思量道:「不光我一個,你還要弄一個人進來。」
陸無歸行到盡頭,抬手敲門。
陸無歸走的是回頭路。一直回到百草堂。他把駱駝韁繩繫於柏樹,指了指駱鈴,指了指駱駝,簡單的吐出兩個字,「看著。」
陸無歸搖頭不停,嘆息不止的道:「唉,王不破,你傷的這麼重,卻不療養,依舊這麼勤勤懇懇的為蟻窩出力,主持定邊的聯絡點,唉,我是應該敬佩,還是應該同情?雪山之行非常驚心動魄吧,我就搞不懂了,你那麼精明,何苦接那個任務呢。去大雪山暗殺雪仙子?這和刺殺雪山老祖有什麼區別?那丫頭可是雪山老祖的心頭肉,雪山老祖能不出手么,你,唉……」
王不破道:「他幾乎算是一隻准血蟻了,為了不泄露他的行蹤,整個聯絡點都要解散。你來找我,也是準備動身離開定邊城?」
王不破皺了皺眉,一點小小的霜花從眉頭掉了下來,他惑道:「那個和你一起見徐予的丫頭?她是遠威鏢盟的千金小姐吧,你怎麼和她扯上了關係?不如殺了算了。」
三人以老者為尖端,形成一個鈍角。殺氣像是一道炙熱的陽光忽然穿透了林蔭,罩住了駱鈴。駱鈴覺得身體變得沉重,呼吸不能自如,汗珠自額際一滴一滴淌了下來,「該死的陸無歸。」少女恨恨的說道,但還是緩緩的縮回了手,她兔子一樣退到樹蔭的最邊緣,卻不跑遠,兩隻玉手不斷的扇著空氣,給慌張的小臉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