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倒影塔〔十三〕

轉眼到了門前，李無憂幾度調息，然後二指輕輕叩門。一扇冰冷的石門也被他敲出了渾厚好聽的聲響。

「把你迫到這個地步，無雙門也面臨生死攸關的局面吧，你若想求我做點什麼，就開口，不要不好意思。」老者悠悠的說道。

第二次相見了，李無憂不再是站在遠處聆聽的配角，這次李無憂距離老人的位置接近到了五丈，不知名的植物散發的光輝也遠遠強過以往，可是李無憂仍然無法在心裏鏤刻出老者的具體相貌。李無憂感覺老者的形象就如一條黑暗的長河，不知其存在多久，不知其何時終結。

李無憂傷感的道：「文景門主亡故於更迭之亂，沒有維護好文景門主，無憂實在慚愧。」

這片空間四分之一的地方被一個小水池佔據，水池裡存活著一種類似芍藥樣狀的植物。深達百余丈的地底深處能夠看見植物，這已然是一個奇迹，更神奇的是這種水生植物的花瓣還散發著微微的白光，將池水化成了一面顧影自憐的魅鏡。如果觀察得再仔細些，便會發現，真正發光的其實不是植物的花朵，而是那碗狀層疊花瓣里淺淺的一層露水。

「小傢伙，文景呢？」老者的話音滄桑如歲月的褶皺，他顯然不常與人交談，第一句話只有短短六個字，但是能這麼稱呼李無憂，天下僅此一人。

「冷香蕊參是世間奇珍，它早就應該滅絕不存了，你竟然還能得到一株殘參，並且毫不猶豫的送給我這個廢人，這中間花的心思，費的功夫，經歷的曲折，我無法想象。單純為了此事，我幫你一把，也沒什麼，只可惜……」

藉著露水的微光可以看見，溶洞中有著簡單的起居物件，一床一櫃一桌一椅，不過無枕的床是空的，桌子上亦只擺放著一口打開的長匣，那位傳奇的老者卻坐于椅上，處在微光難映的黑漆角落。

「哦，文景不在，你也受了重傷，發生了什麼？」老者的眼睛似火光般點燃了一瞬，敏銳的道：「毒傷，內傷，劍傷，還有暗算的傷嗎？怎麼搞的，你和文景如此不爭氣，連我這個苟延殘喘的老頭子都活不過嗎？」

「文景門主不在了。」李無憂的聲音聽起來已經很平和，情緒還有身體都是。

太上淡然道：「要我出手也可以，可是對我來說，這倒影塔已從天國變成了牢籠，我離開倒影塔的後果，你可知道。」

李無憂推門入內，暗門自動反轉閉合。門內的空間暗香浮動，縈繞著這個十丈方圓的天然溶洞。

倒影塔確有神奇功效，在這深邃的塔底，李無憂感覺嚴重的傷勢減緩了惡化的速度，他竟然可以強行壓得住。這樣的話，就能在那個老人面前保住幾分面子了吧。李無憂果斷在黑暗之中邁出步伐。沒有藉助任何照明火具，李無憂一路沉默的走著，他恰到毫釐的低頭側身，避讓岩壁，走著與記憶重疊的老路。路面像是一場波瀾壯闊的人生，起伏五次方才水平延展，這時望去，道路盡頭有一扇依稀透著薄光的暗門。

「我想也是不可能了，那麼我接下來的請求就無理了。」李無憂笑了，臉上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他笑道：「太上，既然我不行了，您總可以出手吧。」

速度漸緩，最終靜止。

「若心存疑慮，起初為何相信？既然相信，那他必有值得我相信的地方，我用人不疑。」

李無憂看了看空然無物的長匣，想說點什麼，但是沒有說出口。

門內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作為應答。

「太上有何疑慮？」

「呵呵，呵呵，哼哼，呵呵。」老者痛快笑了一陣，大聲批道：「固執，狂妄，愚蠢，外加自以為是，不過，我喜歡。」

李無憂深吸一口氣，方道：「太上當年神功震世，醫術也堪稱回春妙手，我想知道我的傷還能不能救，能救的話，有沒有什麼秘法可以快速恢復七八成的戰力。」

「更迭之亂？這個天下改朝換代，不再姓翁了么，那可是號稱不倒的翁家，結束一個五百年的皇朝，能夠做到這一步的也只有司馬窮途了吧。我叮囑過文景，告訴他不要多事，看來他還是介入了，這是他咎由自取，與你何干，何況你那時年少，又能做什麼。小傢伙，我困惑的是大成的你竟還能落到這步田地，想必犯了和老夫當年一樣的過錯。信錯人了吧，後悔嗎？」

太上冷冷的道：「小傢伙，敢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就要有所覺悟啊，你來找我就為了祈求這種不可能的事情？你在做夢嗎？」

「只可惜我心有餘而力未逮。如你所言，我已經厭倦了生命，大限將至，冷香蕊參不過讓我多活幾個月而已，這參本想留還給你的，但是這塔里實在是太寂寞了，我便忍不住把它做了肥料，餵了我可愛的小花。小傢伙，真是抱歉，不見天日太久，我的思想和身體一起朽掉了，無法體悟你的良苦用心啊。」太上平靜的說完這段話，換了個姿勢，他單手支額，似是陷入深思，老者與黑暗的結合幾乎完美如一，佔據了絕對的觀察角度。

載人石台飛速下沉，頂部黯弱的光源遠了，黑暗侵襲而來，粘稠且無邊，封閉的空間迴響著軋軋的機關絞索之聲，偶爾加上李無憂發出的一聲急咳。聲音提醒著時間仍在流逝，量度著倒影塔的深度。石台下潛的通道其實是一口深井，除了此路，圍繞石台之井還有螺旋向下的階梯，那是一條真正考驗入塔者誠心、耐心還有膽量的道路，而此次拜訪者的身體狀態跌至低谷，沒有選擇的餘地。

「死亡？」李無憂笑如稚子，一時間幽暗的地底都無法給他戴上陰霾的面具，李無憂侃侃而談道：「我與太上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但是無雙門前任幾代為了接納太上，當初背負了天大的壓力，太上的兄弟還有前朝的翁氏帝君可是非常的想念你啊，當然他們抵不過歲月，都成了墓中白骨，沒了對手，你覺得這個世間還有何新鮮事情？太上，懇請你用命幫無雙門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