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若初見
第四十二章 我聞〔五〕
山頂戰局忽傳一聲刀鳴。
楚項舞初入中原就挑翻鄭家堡，究竟是何動機？
如果在這亂石崗失敗了，回去之後面臨什麼樣的處罰，鄭翠娥心裏基本有譜，大概不是一年期限的面壁靜思就是被投到那個偏僻的家族分支擔任教習。若僅是處罰也罷了，鄭翠娥絕非受不了挫折鬱氣的女子，可是鄭家的處罰還附帶著降低資序的訓誡。
三人混戰在一處，行成一個圈子，敵我不分雙方，而是三方。田中道震顫飄忽的掌橋追擊著楊儀，楊儀詭厲沉猛的拳勢卻在向蕭衍傾瀉，而蕭衍一邊奮力規避著楊儀的進攻，一邊又巧妙限制田中道的出手。
「順著你的意思，咱們還得看人下菜碟？那鄭家的來頭更大啊，四大世家的小娘們也不能動了？」王不破吹起須邊的冰霜，看向陸無歸的眼神就有些異樣，言下之意彷彿在說：是你還念著露水之緣吧？
鄭翠娥已將姿態放得極低，再低恐怕就得跪下了。她終於斂去笑容，足尖輕點，貓腰平掠。
田中道瘋了，恐怕難救。
鄭翠娥完全沒有料到楚項舞走的是這個路數。但她能立時察覺過來，心智反應可算是極快了。
唯剩下一個蕭衍能夠幫襯，若夢中人也出了事故，今夜初探螞蟻窩可謂一敗塗地，連帶圍堵蟻窩之舉也會告破，殺死殺傷十數個螞蟻根本就賠不上本兒。戰況是鄭翠娥始料未及的糟糕，這讓她如何給盟友答覆，如何向家主交代！
「找到個解決的法子，據說無量海蓮月群島天然生就著幾處地火溫泉，這邊兒完事，我就出海碰碰運氣，萬一找著了，便熬得過去。」王不破搓著手說道。
本來是田中道與楊儀一路蜿蜒激烈的死斗，數個想搶便宜的螞蟻嘗試著往上湊，結果大多像陷入風暴的船兒，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蕭衍先是一反性格，張揚兇狠的
脫手而出的石子堪比重弩轟擊，威勢絕倫。
這是陸無歸自西北回返之後第一次見到王不破。咫尺距離，並肩而行，也能感受到一股冰沁的冷意，陸無歸坦言說：「越來越糟，你能活過這個冬天？」
鄭翠娥被殺手聯手截下，聽刀鳴知事危，心中也急，放聲呼喊：「蕭衍，無大礙吧？」
堪堪接下突來的打擊，刀顫如蜂翼震動，這種情況下，蕭衍即使聽見了鄭翠娥的呼喊，也是沒有辦法分心回應的。
此時黑暗的山顛有著一個奇怪的戰局。
陸無歸趕巧攫住一枚迸射的亂石，當做暗器打出。
「哦。」陸無歸轉問道：「這崗上種了嗎？」
這個戰局之所以怪，就怪在蕭衍的身上。
那可是近十年的苦心啊。
前排順位的家族候選繼承人和普通子弟享受的資源、際遇、地位權利均是天差地別的，而第一順位的准繼承人又與前排順位的候選人截然不同。目前鄭家三代弟子資序第一的是風姿出塵的天才少女鄭潭心，人如綽號，少女確如仙子般優雅難測，讓其他人無法企及。鄭翠娥不求一下子取得趕超鄭潭心的豐功偉績，她但求無過，只要穩定在前幾順位
上方，墨汁渲透般的林子里，驀然投下三道魅影。
山勢至此登顛處變得尤為陡峭，亂石虛滑，尋常人一不留意就會失衡跌倒。鄭翠娥心念篤定，奔行如履平地，手上劍式鋪開，擴張的劍軌只折映著幾溜寒芒，不見全貌，難猜劍式，而殺手攻過來也都是隱匿聲息，殺招都是先慢后快，讓人無法及時應對，雙方險之又險中拼的便是誰更快、誰更准、誰更狠！
楚項舞悠悠吟道：「大海遼闊，暗礁也無處不在。鄭女俠也思量一下我們無量海的俗語。」
黑暗彷彿將山崗與天空溶成了一體，實則二者還是有著深淺之分，落在武者眼中，對比明顯之處就是山巔那水平一線。
又是一聲不同尋常的刀鳴，扭人心弦。
火光熄滅，等待的人迎出林子。
女子鵲起突刺，嬌軀凌空，衣袂飄飄，無憑無依，猶如黑暗中的舞者，然其手上鋒銳不可阻格。一個殺手當空著劍，落地葫蘆般滾落下山。
楊儀處事不合情理，料想處境也不妙。
陸無歸冷冷看著瑟瑟之人道：「王不破，你腦袋就是一團冰渣，王的意思也是你能質疑的？不思其義，只究外相不放，你還是落個凍屍的下場比較好。」
「闖江湖，闖江湖。闖的不就是現在？」
刀鳴聽來裊裊尖尖，聲線震顫沖霄，大約刀體遭到莫大力道打擊，才會發出這般繚繞音色。
「既然染了兩個，那現在上面的是誰？遠威的是否留了活口？」按照陸無歸的邏輯，倘使田中道、楊儀都被試煉花染了，那兩人結局便無法更改，只要有一兩個殺手懂得借力打力，兩把當胸抵刺的血劍豈有不蹦折之理。
殺手極具威脅的一刀一劍划裂了鄭翠娥的背上衣衫，而鄭翠娥還以的顏色更是凌厲非常，後方追擊的兩名殺手各自痛
上坡的樹林里忽然亮起了一朵火摺子的苗焰，定在那裡不動，十分醒目。
田中道與楊儀漸漸互創頗深，採摘時機眼看成熟之際，蕭衍忽然插了進來。夢中人在旁也觀察了一段時間，他起初打著強行拆開兩人不死不休之局的算盤，但是田中道、楊儀根本接收不到他的心意。無奈之下，蕭衍只好充作一個疏導的節點，承接來自田中道與楊儀的雙重壓力。雖說田中道、楊儀都不在巔峰狀態，實力打了不少折扣，饒是如此，維持這個僵持局面也費盡了蕭衍的心力。
離得近了，便看見此人頭戴厚厚的氈帽，身穿棉袍，外罩狐裘，腿上套著保暖的絨毛褲子，足登一雙牛皮重靴，秋夜微涼，可是這麼一副裝扮未免有點發燒壞了腦子的傾向，不過細細觀察，這人口鼻真的透著森森寒氣，倒也並非嘩眾取寵之徒。
心神被惑！
攔在上方的殺手們似乎沒有想到鄭翠娥近身搏殺如此果決凶辣，兩人居高臨下的望著鄭翠娥，守地利，不再妄攻。他們腳下踩的土石已屬亂石崗的山巔。
四大世家家規代傳，皆重賞罰，其中以方家為最，鄭家次之，周、袁兩家則相對寬鬆一些。
「現在上邊困著三個，紅葉亭姓蕭的有點手段，給染了的兩個做了緩衝，要不，還真被瘋狗們得手了。這個楊儀為啥不能動？怎地，還能把金盆洗手的駱千河惹出來不成？」
這是清洗？
漆黑的崗上不時就有石頭滾落，激濺起來的碎石子穿林打葉，若猝不及防悶頭撞上個大塊的，鐵人也夠受的。陸無歸貼著石流的危險路徑，向著亂石崗的頂端移動。
這是？
白鞘白柄的劍鞘，祭出的是芳華乍現的劍光。
轉眼間群星聚集，一匹倒掛銀河當頭斬下！
高大青年刀尖斜指于地，雄姿俯視，微笑道：「鄭女俠，可否不吝
王不破被陸無歸冷眉相對，訕訕而笑，但仍爭執道：「是王的意思？若是王的意思，今夜為何放出這麼多瘋狗？」
兩名嚴陣以待的殺手連聲慘哼都沒發出，就遭背後亮起的刀光劈中。刀光自一人肩部貫下，裂襠斷腿之後斜挑飛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削掉另一人上半節身子。慘烈的屍體潑下山崗，繪下兩灘漆濁的顏色，血腥氣味撲鼻鑽腦，令人慾嘔。
錯覺還是現實？此時呈現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個星芒璀璨的明亮夜空。
鄭翠娥長嘯未止，背上劍出。
殺手如果不能成功把握時機，就只能成全對手了。
「你以為單單隻有一個楊儀么。如果遠威副盟主再加老盟主掌上明珠，都喪在這裏，你說遠威會是什麼反應？」
楚項舞重心被牽引，連續側步移動，攻擊距離牢牢覆蓋鄭翠娥，青年雙手舉刀，刀柄墜下的玉佩恰與發間銀繩並齊，胳臂半遮臉龐，透出來的眼光灼灼，那刀尖更是綴著一點星光，顫動不休，虛指冥冥夜空。
資序排名絕對是世家弟子十分看重的東西。
「呵呵，素無仇怨？那麼今夜結個梁子也好，糾葛這東西不在乎早晚。」
鄭翠娥望著山巔上的斬殺螞蟻的高大青年，面無喜色，反而陰沉似水。
「有意思嗎？」
那山頂戰局已入熾熱之境，自覺分不到羹的大有人在，此時見有人自投羅網便忍不住殺心，雖然第一波三人試出了鄭翠娥不同凡俗的高超劍術，但沒有幾個打退堂鼓，瞬時又有兩個人從斜里殺出，橫亘在鄭翠娥上方。
鄭翠娥拉扯著空當，實際上內心頗有疑惑。
「蟻窩不與誰為敵，但誰若視我為寇讎，我亦同等待之。杜風他們是瘋狗，你也是么？」
山顛沒有回應，雄渾、沉勁的氣勁不斷激蕩，間歇著砸下幾塊大小不一的滾石。
適才于山崗另一頭投石問路之人也不
滔滔心緒如電，鄭翠娥看見楚項舞不太常見的起刀式，不知怎地便被虛顫的刀尖吸引，緊接著她對上了一雙眼睛，刀尖勾連的線條星光都在那眼眸中閃現、炸開，劍妃子看見的便不是黑暗的景象。
刀鳴再次入耳，鄭翠娥離山巔只有七步之遙，面前之敵僅有兩名。劍妃子就待一鼓作氣殺上山巔，此時變化突生。
她不能止步於此，否則所有的蓄勢豈不都成了笑話？
「哪有那麼多的植株，給田中道設套就用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挑著緊要路段種下，不過運氣不錯，還染了個楊儀。」
望著模糊能判的山頭，聽著清晰可辨的激斗聲，鄭翠娥按劍加速沖攀，她不再有意隱匿身形，甚至發出一聲清亮的長嘯。
王不破心底生寒，瞬間戰慄的感覺尤勝經絡之中驅之不散的凍氣，適才陸無歸分明對他動了殺機。王不破也是個機智聰明之輩，這般刺激還猜不出個緣由，那地火溫泉療傷之途真就不用去了。
整個世界流光溢彩。
邁出的腳步頓住，血穢之物污了衣裙，鄭翠娥依舊甜婉如常，也笑道：「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錢？楚兄不會如此下作吧？」
「素無仇怨，楚兄賣個情面？」
如果說只是為了切磋武藝，鄭家堡的實力豈在這名無量海刀客的眼裡，附近沿路州郡又怎缺少強門盛派，偏偏找上鄭家堡的理由恐怕只有一個，看上了鄭家堡與世家的聯繫吧。
這山巔十余丈方圓的場地，四周林木茂盛，中央相對空闊，點綴著四五株枯瘦樹木以及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嶙峋怪石。
這廝一開始就打著世家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