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來一扣動天地
第十一章 破局（二）
一時間，眾人默然無言。眼睛無不盯在地圖之上，費心思忖。
羅國器道：「正面五千，山口兩千，七千人不足以破我雙城。……」倒抽一口冷氣，忙仰著頭問，「將軍，定州的軍報到了沒有？」七千人不足破城，用來死纏阻截雙城六千軍馬，使之無法援助定州卻是足夠。
趙過插了一句：「高麗人戰力不強，只要定州守得住，我軍固、固然強弩之末，他們也、也是久頓疲兵。」他平時說話不多，遇到緊張情況，往往結巴。
「調動兩路聯軍，溝通、編製，需要很長時間。而我軍攻克雙城，才七八日。」一則山口丟失，難逃其責，二來懼怕城破，小命難保。羅國器一改以前作風，顧不得地上水多，蹲在地圖前，扒拉著細看，第一個主動問道，「將軍，會不會是高麗人在故布疑陣？」
風逐漸平息，雨不見小。大塊大塊的烏雲，重重疊疊，把天空壓得很低，像是要塌倒下來似的。天雖亮了，遠處依然看不清楚，烏烏沉沉，襯得田野間的麥苗甚是青翠。
這條路走不通，就先放在一邊。鄧舍又一次從頭想起。
「百十艘。」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神色不動，心中自責不止。到底經驗不足，警惕不夠，敵人沒來時，他怎麼就沒想到！
鄧舍連番下令：「著，趙過選五百人，多帶強弓勁弩；出城渡海。海邊若有伏軍，如此如此；海邊若無伏軍，如此如此。
蹊徑在哪裡？眾人腦中，同時想到了兩個字：奇兵。
「高麗兵制，大抵皆仿唐之府衛。則兵之散在州縣者，意亦皆屬乎？……別有州縣軍也。」
「主力出西門，以雷霆之勢，一舉攻破山口，走小路援助定州。小人推測，定州有五千精兵，破城又是裡應外合，城牆受損應該不大，固守個三四天，等我雙城援助沒什麼問題。」
但鄧舍並不後悔。昨夜敵勢不明，貿然出擊，那是見利恐不得，愚將所為。故此，只能說昨夜高麗人的疑兵之計很成功，不能說他
隨著指揮戰鬥次數的增多，在沉心靜氣方面他大有長進。遇到的挫折越多，擊敗過的強敵越多，他就越堅信，天無絕人之路。每一個困難，對應的必有一個破解之道。失敗和成功，一牆之隔。戰勝者和戰敗者的唯一區別就在，一個找到了破解之道，另一個沒有找到。
羅國器乾笑不語，將目光投向了鄧舍。鄧舍反覆斟酌，皺著眉頭，再望了望棚外雨幕。
雨點落在棚上，炒豆子似的響個不住。水氣一浸，空氣冰涼而潮濕。眾人停下說話，靜靜等他決斷。鄧舍從頭到尾細細想了一遍，尋不出一個可行的破解之道。卻不急不躁，踱著步，繼續沉思。
文華國一拍他的肩膀：「狗日的，話在理兒。」
眾人齊聲應諾：「誓不辱命！」文華國問：「什麼時候動手？」
2、戌。
話說到此處，文華國、趙過、羅國器、陸千十二幾人，猜出鄧舍用意。文華國哈哈大笑：「從雙城下海，到定州幾十里遠，這倒是條快路。就是不知道高麗人有沒有防範。」
趙過的目光緊隨著他，看他凝神深思，猜出為難。對比其他諸將，他同鄧舍的感情最好。兩人自小玩伴，鄧舍早慧，處處勝他一籌，他欽佩心服。兩人又地位不同，他素來甘以僕從自居。
山口高麗人仍在構築防壘，探馬冒死潛入近前，細細辨別，旗幟多有假豎。目測至多兩千人。觀將旗得知，這路軍馬來自山西邊的德川、雲山等城。
「將軍的意思是，……」
文華國哼了一聲：「廢話！」也蹲了下來。
鄧舍點了點頭，同意羅國器的推斷：「陳將軍性格堅韌，處事冷靜，定州雖然新得，有城中漢人相助，暫時可保無虞。」
諸將俱想到此點，無不色變。雙城援助定州，走南面大道一日可達；小路過山口，翻山越嶺，繞遠長路，大約三四日。除此之外，再無第三條道路。
但，奇兵從何而出？
鄧舍心中一動，瞟了河光秀
注：
「徵集的船隻，共有多少？」
天亮不久，游騎再來報。
羅國器道：「高麗人水軍不多，沿海海岸線又長。百十艘小船，多分幾批，藉著雨夜隱蔽，找個疏漏混過去應該不成問題。……，就怕，咱們的奇兵，根本沒機會出海。」他解釋道，「正面之敵，來勢洶洶。來而不攻，擺出一副攔路截援的架勢，小人以為，他們在出海港口處，極有可能也設有伏兵。」
危局當前，主憂臣辱。他按捺不下：「小人，願、願引軍渡海，為將軍分憂。」
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擊中則頭尾應。高麗人擺的是陣勢，可算長蛇陣。要破此陣，唯有一法，分割包圍，使之斷絕聯繫，分頭擊破。但現在，沒有地利，軍隊不足。不另闢蹊徑，破陣無望。
敵情漸漸明朗：山口兩千敵人，正面五千敵人；兩面敵人都沒有後援。就眼下情報綜合，可以排除掉高麗人攻雙城的這一種可能。其守山口、築營正面，意圖很明顯，當為圍困雙城，方便主力從容攻打定州。如果昨夜聽從文華國之言，遣一支軍，趁敵初至，兼有風雨，往奪山口，沒準兒還會成功。但現在，敵人構成防壘，天色又亮，兩千之敵駐守險隘，可就難對付了。
他皺起了眉頭，細看地圖，羅國器的建議，他有想過，卻總覺得少點什麼，並非十分可靠：「高麗兩千人守山口狹隘，不好破。縱使攻破，連番行軍，到定州城下也會成強弩之末。」
文華國蹲得氣悶，猛然站起。撞到站在他身後，探著脖子瞧地圖的河光秀，哎喲一聲，河光秀一屁股坐到地上。
長蛇陣？鄧舍腦海中，驀然閃出了一個念頭。望了望聚精會神看著自己的眾將，不急著開口，低下頭又走了幾步，想清楚了，才一笑，道：「本將想來一招兒，聽
暫且忽略困難，假設海邊無敵。奇兵順利過海，埋伏定州敵人之後。主力破西山口成功，繞遠路馳援定州。約定時間一到，兩路軍隊齊出，一正一奇，定州城內響應。
一一從諸人面上掃過，放緩聲音，又道：「文將軍勇武，往日大戰，拔堅摧銳，無往不克；羅將軍細心，我觀你部，平日操練最是整齊；陸將軍騎兵如風，兩次大戰，功勛顯赫。」最後目光落在了趙過身上，兩人知根知底，不需多說廢話，簡單道，「趙將軍訥言敏行，厚重堅剛。……」提高聲調，慷慨激昂，「敵強而我愈強，敵銳而我愈銳。諸位！此戰敗，你我無後退生路；此戰勝，高麗在我囊中。敢不發奮！」
「李將軍稱，一日內送定州軍報回來。你們先回去整頓軍馬，不管李將軍有沒有軍報送回，今夜戌時，一起出軍。」
他沒有因此氣餒，遭遇強敵，精神反為之振奮：「羅將軍講得不錯，高麗人主攻方向在定州，十拿九穩。定州城昨夜想必已遭圍困。李將軍送信，不知能不能回。諸位，有何對策？」
當下，將自己想法，一一說出。眾人聽了，文華國拍腿叫絕，趙過、陸千十二連連點頭贊同，羅國器長出一口氣，提了半天的心，頓時落下。他的敬佩發自肺腑：「將軍睿智。有此策，麗軍破之不難。」眾人討論一會兒，各有補充，完善細節。
鄧舍止下腳步，微微停頓片刻。
——西北面副元帥，顧名思義，是負責高麗西北面軍事的官職；其治所在西京平壤，帶的軍隊也是平壤的駐軍。
鄧舍召集諸將，便在城樓上，尋了處遮雨地方，緊急軍議。三言兩語把探馬偵知的情報告之眾人，鋪開地圖，揀根箭支，往山口、正面一點，他道：「情報要是無誤，山口敵人來自山西諸城，正面敵人來自西京平壤，可知敵人為分道進攻。」
「山口和南面之敵相距五十里。今夜風雨交加，我軍攻打山口，布
如何取勝？
「海島挨著岸邊，浪不大。」河光秀忙從地上爬起，屁股上濕了一片，沒空兒去拍，趕著回答鄧舍問題。
鄧舍沒有回答羅國器，沉默著向南邊望了片刻。
文華國睃了他一眼：「羅秀才，你忒過謹慎。想當年老子跟隨老當家，三四百人是怎麼縱橫黃河兩岸的？前怕狼、后怕虎，難怪你這官兒，越做越低。」
鄧舍道：「奪永平來，我軍沒遇到過這麼危險的情況。敵人來的無聲無息，分割我為兩地。諸位，置之死地而後生，講的就是眼下了。」
取勝之道，唯有一條：速戰速決。怎麼速戰速決？繞來繞去，又繞回了開始，還得出其不意。只是，此時想得更加透徹了。不僅僅需要出其不意，尚需想方設法，扭轉兵力不足、分割兩地的劣勢。破解掉敵人布下的這個長蛇陣。
那麼，該怎麼辦呢？
※※※
1、州縣軍。
「文將軍以為該當如何？」
「著，文華國、羅國器、陸千十二引本部軍馬，並撥給本將本部一部，合四千五百千人，夜襲山口。敵人為山西諸城州縣軍之流，諒非精銳。還是聯軍，配合會有疏漏。攜大炮三門，多帶弓矢撞車等用具，務必強攻破之。
而，雙城對面之敵，就如趙過所言，聞訊回援，雙城精兵盡出，很難阻止。定州城下，兩方陷入混戰，以寡敵眾，我軍很難速勝。就不說敗，一旦膠著，敵人援軍隨時可以再派上來。而我軍，軍無援軍，糧無足糧。自取敗也。
遮雨棚草草搭建，雨水順著縫隙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增添寒氣。鄧舍的盔甲衣服早淋得透濕，因情緒緊張、精神集中，卻無半點冷意。他的視線來來回回在地圖上，不住巡看。
計議定下，種種對策，水到渠成。
眾將接令。
山口多豎旗幟，怕的
「小人之見，羅將軍說得有理。只、只是，就算我軍順利到達定州，雙城當面之敵，距定州才二三十里，半日就能馳援趕到。我城中軍馬不多，攔、攔截不住。勝負難說。」你增強兵力，高麗人一樣增強兵力，還是解不了圍。
「著，陸千十二調撥騎兵一隊，嚴守山口和南面的通道，高麗游騎、信使，一個不許放過。
晚上七點到九點。
「七千人才是偏師，高麗人攻打定州的主力數目至少兩萬。定州軍止五千，城池又是才破，怕堅持不了多久。」羅國器絞盡腦汁，思考對策，道，「小人之見，我軍需得立刻確定消息；打通道路，馳援定州。否則，定州失，雙城不保。」
「加上我軍從義州北上、渡江、南下的時間，高麗人調動兩路聯軍綽綽有餘。」
鄧舍搖了搖頭。羅國器分析的有道理，敵人有備而來，斷然不會馬虎大意，將出海口放給自己。做不到出其不意，就失去了奇兵的意義。反會打草驚蛇，叫敵人看清楚自己的虛實。
正面之敵前線營壘構建了十之七八，打出將旗，上寫「西北面副元帥」字樣。攀山遠望敵營到定州一線，沒有後續增援的敵蹤。
「你的意見是？」鄧舍詢問趙過。
文華國粗蘿蔔似的手指，往地圖南面一指：「還用說！傾城而出，跟他狗日的拼個魚死網破！高麗人才來一夜，前營或許築得穩當，後邊肯定不成。擊潰這群王八蛋，不難！」
「傾城而出？文將軍就不怕山口敵人趁機掩后？沒救了定州，你我人頭就先保不住！」羅國器一改不和文、陳頂牛的原則，抗聲反對，向鄧舍道，「將軍，小人以為，上策莫過於留少數人馬守城，以堅城阻擋正面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