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五十七章 胡忠(三)

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五十七章 胡忠(三)

「擋住!他娘的,給老子擋住!」
柳大清身中三箭,其中一支為強弓所射,深入鎧甲,刺透肩胛。他長槍格擋,勉強支撐,每一步,就有鮮血滴落。伏兵太多了,一撥撥衝上來,他沒法兒回頭,嘶啞著嗓子,問道:「門還沒開么?老子要頂不住了!」
「對,對。柳總管明察秋毫,料事如神。」
胡忠看了眼柳大清,一言不發,鑽入堂內。廝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柳大清聲嘶力竭,他在喊叫:「狗日的胡忠,莫忘了給老子報仇雪恨!關鐸個狗賊,操你姥姥!殺了老子不要緊,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實話告訴你,老子早投了小鄧,你等著,看小鄧怎的為俺們報仇。」
「老關進了堂內,他不會等在其中。堂中定然別有通道,老柳,快跟俺走。」胡忠拋下柱子,說道。
遼陽西城頭,奉了毛居敬的命令,一個千人隊冒雪趕到。
侍女斟酒,關鐸二度端起,笑對鄭三寶、胡忠、柳大清等人,道:「軍卒奮殺在前,要論指揮如意,當數諸位將軍。雄鷹展翅,無翼不飛;山中猛虎,無爪不行。諸位將軍,便是老夫的羽翼、爪牙,這第二杯酒,老夫敬你們。」
一陣風,卷揚無數雪屑。
「宮中相候。」
轟然巨響,堂門大開。
紛紛揚揚的雪中,凜冽的北風捲動那千夫長的大氅。他握緊了刀,轉望城中。城中安靜,時間在走,沙漏在滴,嘀嗒、嘀嗒。雪下的越發緊了,盤旋、呼嘯在風中,撲迷路上稀疏行人的眼。
一下,一下,又一下。
「刀呢?」
「是。」
放在平時,日常警戒的話,一座城門放兩個百人隊就綽綽有餘了;如今戰事才息,多一點人馬守衛,也在情理之中。帶隊的千夫長登上城樓,雪大天冷,他在盔甲外邊,裹了件厚厚的大氅,遠遠地看見,鋪天蓋地的雪白中,隱約有個黑點,似乎在緩緩地移動。
他的兒子死在關鐸手中,難道,他也要同樣的命運?好一個關鐸,關鐸!關鐸!如此危局下,敢行此險招,非有大勇氣的人,不敢為之。胡忠後悔萬分,小看了他。胡忠心有不甘,他恭謹俯首,為的絕非死在此處;他要報仇,為他的兒子報仇。
要有兵器在手,憑他們帶來的二百多親兵,別說宮中,殺出遼陽城都足夠了。萬不料到,關鐸有此詭計。
他轉首往城外營中看去。
席上軍官、親兵,聽說的多,見過的少。聞言之下,人人精神一振。
紛揚的雪中,她們為佛菩薩莊嚴寶相,偏做出撩人香艷之舞姿。唱曲時,清音美妙;側身處,千嬌百媚。這天魔舞表現的意思,本為菩薩抗拒天魔的誘惑,但在世俗人的眼中,誰會去深究其意?
兩日前,關鐸提拔柳大清,任他做了總管。總管再往上,便是元帥了。與萬戶相比,它就是個分水嶺,要知,整個遼東紅巾,萬戶成大把地抓;總管、元帥加在一起,也沒幾個。雜牌軍中,他獨一份兒,可謂重任。
那千戶緊了緊大氅,摸了摸腰邊的刀柄。他是毛居敬的心腹,今兒要發生的事兒,他略有所知。這場雪下的好,一下雪,軍官、士卒怕冷,多躲在營中,消息來往不便,正好行事,同時利於控制。
「還有兩刻鐘。」
漫天的雪花飄舞,沉靜、不徐不疾地飄舞著,紛紛揚揚地覆蓋了山川,遮掩了河流,鋪陳亭台樓榭。憑高而望,遠處的平原上白茫茫一片,數日前的戰火餘燼,折戟沉雪,漸漸消失不見。
為了不引起胡忠等人的懷疑,毛居敬編造出個理由,說要趁下雪,操練操練俘虜們,苦其筋骨、磨其心志。紅巾上下,沒一個對蒙古人有好感,類似收拾蒙古人的手段,也常有發生;故此,沒人起疑心,樂觀其成。
自解圍后,關鐸連著宴請了他們兩次。不過都在酒樓,這是頭一回在宮中。入宮前,幾個人有商量,胡忠堅持防人之心不可無,赴宴沒問題,親兵必須貼身,挑選的儘是忠誠可靠,驍勇善戰的精銳。
關鐸扶著方補真,站將起來,端起酒杯,朝眾人說道:「古有大被同眠,今有棚下飲酒。這第一杯酒,老夫不敬眾位將軍;遼陽解圍,首功在誰?」他指向對面的親兵們,言辭懇切,道,「在你們!沒有你們的浴血拚殺,就沒有今天的鐵桶遼陽!功高勞苦,無以酬答。弟兄們,老夫,敬你們一杯。」
柳大清撇了撇嘴,院中冷颼颼的,比得上堂內?胡忠的意思,他清清楚楚;罷了,受點冷就受點冷。其他諸人,雜牌中多以胡忠馬首是瞻,紛紛附和。
「幹什麼?」
牆頭人影,牆下人影。貼著牆邊,無數的貫甲士卒翻開落滿積雪的木板,從坑中跳出。
「叫外邊的兄弟們準備。這幾個貨帶來的親兵不少,一個不許放走。」
柳大清端杯高呼:「多謝大人賞酒。要非大人相召,俺個粗人,也見不著宮中這般的美景。末將,敬大人一杯。」
這個千夫長知道,這僅僅是第一批調往俘虜營的士卒,一個時辰后,還會有第二批,借口俘虜鬧事,總計三千人,通過營中道路,逼近南大營。中午前,借口俘虜嘩變,北大營將傾巢而出,圍住南大營。
堂門口,傳來個聲音,說道:「王子猷雪夜泛舟,訪友人,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別人問他,他說『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我本來乘興而去,興盡了自然回來,又何必見我的那個友人呢?
關鐸斜倚軟榻,四個俊俏侍女抬著,由鄭三寶、方補真陪同,輕巧巧走出堂中。他揮了揮,含笑道:「地上有雪,無需大禮。諸位將軍快快請起,咱們今天不分尊卑。賞雪品酒本為雅事,分甚麼高低上下,太臭、太臭。」
交接的百夫長答道:「潘平章所部。大人請他們入城宴席,他們說雪下的大了,得趕緊走,所以一早就拔營起寨,回廣寧去了。」
牆頭冷箭連連,不時有人中箭。舞女、樂師們,夾雜在刀光劍影中,蜷曲顫抖,不知誰踢到了掉在地上的小鼓,鼓聲短促。鄭三寶奮聲高叫:「爾等吃軍餉、虐良家,奉大人軍令,殺!無關人等,親兵隨從們,降者免死。」
李靖抹了抹額頭汗水,對並肩作戰的幾個客人咧嘴一笑,說道:「要的虎鞭,……酒現在還沒來!豈、豈有此理,老子去看看。狗日的老、老王八,不想做生意了么。」他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
「平章大人呢?」
「兵器呢?」
柳大清提著馬鞭,大步跟在李敦儒身邊。地上積雪較厚,腳步踩上去,幾乎沒有聲音。他抹去沾在臉上的雪片,扯開銅鑼似的嗓子,問道:「大人呢?」
閑談須臾,侍女川流不息,酒菜擺上。
天魔舞流雪迴風,新醅酒暖氣熏人。鄭三寶暴喝一聲,隨手抄起支象牙著筷,插入一人的眼中。那人慘叫痛呼,翻滾雪上,鮮血如花般綻開。花開花合,雲起無聲。天上玉龍三百萬,殺氣騰騰鱗甲寒。
鄭三寶臉色一黑,關鐸哈哈大笑,說道:「柳總管爽快脾氣,老夫就喜歡你這樣的人,沒心眼,樸實!拾闕,酒杯拿來;這杯酒,老夫應該喝。」拿過方補真手中酒杯,「柳總管的一片心意么!」
柳大清兇悍成性,死到臨頭激發了他的潛力,和十幾個精銳悍卒拚死擋在胡忠等人的外邊,給他們時間撞擊堂門。胡忠滿頭大汗,棚柱太粗糙,他的手摩出了血,咬著牙,不肯停下。他死死盯著面前的堂門,後退、奔跑,助力、撞擊。
平章親自敬酒,多大的榮耀。親兵們沒的說,幾個領頭的悄悄用銀針探過,見並無異常,方才咳嗽聲,眾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可不行。俺敬的大人,哪個敬你了?」柳大清不願意,他沒別的心思,關鐸升了他的官兒,三番兩次地請來喝酒,回敬一杯理所應當。
真真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一時間,眾人如痴如醉。
「是,是。柳總管說的不錯。卑職常這麼勸大人。」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院外有東西擋著,院門撞不開。胡忠當機立斷,柳大清引人掩護,迅速組織了二三十人,抬著棚柱、桌子,改而撞擊堂門。
這十六天魔舞,名聲極大,出自西域,源於密宗。本為宮廷舞蹈,皇家祭祀也有用過。朝廷曾有禁令,不許民間觀看。但它的名聲太大了,不脛而走,中原江南的富貴人家,多有私下排練、欣賞的。
「做甚麼?」
正舞的十六人,八人一組,分作兩行,或舉手、或抬足,自成一格。
「時辰到了么?」
「老子一走,誰給你狗日的擋追兵?狗日的,中了三箭,走也走不遠,你快走!逃得了一個,是一個!」
關鐸悄無聲息,不知何時離開了棚子。方補真手腳發軟,碰翻了面前茶碗。胡忠驀然驚醒,他按桌起身。李敦儒倒退兩步,摔下手中酒杯,嘡啷一聲脆響。鄭三寶躍步朝前,掀翻案幾,菜肴、酒水,灑了眾人滿身。沉醉舞蹈中的人們,如夢初醒。
大堂很深,他的聲音漸漸變小。胡忠奔到盡頭,敲開窗戶,跳了出去。
李敦儒陪笑兩聲,諸人起身。關鐸微微示意,方補真轉回堂中,招呼奴婢、宦官,搬了桌椅出來,擺在棚子下邊。堂外的院子甚大,容個幾百人不在話下,軍官們坐在右邊,親兵們有的端茶倒酒,用不上的坐在左邊。
關鐸為何任他為總管?還不是為了籠絡!這加強了他的信心。但話說回來,小心謹慎沒大錯,故此他也沒反對。
柳大清到這個時候,才恍惚過來。他嗔目咒罵:「關鐸,你個狗日的!」一柄長槍刺來,他閃身避過,拽著槍柄,夾住對方的脖頸,反手一擰,捏碎了那士卒的喉骨。提著長槍,他躍上案幾:「搬桌子!撞開院門!」
西門外的軍營,分作三個部分。北邊的,是關鐸嫡系;南邊的,是胡忠所部;中間一個,則是俘虜營,有一兩千元軍俘虜。三座大營間,有道路相通,正看見北大營中,調出一支隊伍,開往俘虜營。
他瞄了眼李敦儒,啪啪拍兩下他的肩膀,道:「俺看,大人肯定不聽你的。知道為什麼不?你說話沒分量哇。……,知道甚麼叫分量不?」他拽開盔甲,露出胸膛刀疤,點了點,道,「這他娘的就叫分量!」
鼓樂齊鳴里,看十六個舞女,頭戴象牙佛冠,垂多條髮辮;身披纓絡,穿大紅銷金長裙,金雜襖、雲肩、鶴袖天衣,錦帶鳳鞋。領舞者執鈴杵奏樂,其他唱金字經,各執加巴拉班之器,這加巴拉班就是人的頭骨。
「關門!」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那幾個客人玩兒的興高采烈,沒看出來;她可看的清清楚楚。這不,兩個人又在竊竊私語了。
「胡將軍此話,頗有魏晉遺風,好!哈哈,好,咱們便移席院中,乘興而飲,興盡而歸,如何?」
棚中氣氛漸漸活躍,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關鐸拍了拍手,堂內鶯鶯燕燕走出二十多個舞女,樂師們排開走廊之上,雪花飄飛中,吹管鼓弦。關鐸道:「有酒豈可無舞?一曲十六天魔舞,請諸位細細觀看。」
「撞堂門!」
房門關上,李靖在門外停了片刻。很快,橐橐的腳步聲,迴響樓梯道上。
胡忠等人的酒,自有隨身侍衛試過,眾人口稱不敢,端起飲下。
方補真道:「大人腿上有傷,酒不可多飲。這一杯,卑職代替了罷。」
不過,她發現了個奇怪的問題,李靖個樓外樓的常客、色中餓鬼,竟然只來了一次,就輕鬆放過。而那個許人,更是一次也沒有,酒喝得也不多,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助興之餘,眼神不時朝牆上兵器瞟去。
「殺!」
最該死的許人、李靖,還在旁邊推波助瀾、助紂為虐。天可憐見的,她什麼時候一次伺候過五個男人?往日里,她最多同時三個。簡直不可想象。唉,盛名所累。
另有十一位宮女,穿著白色透明絲衣,頭上系白色絲帶,練槌髻,唐帽、窄衫。手執龍笛、頭管、小鼓、箏、緌、琵琶、笙、胡琴、響板、拍板等諸般樂器,做出種種撩人的動作,為之伴舞。
「那是甚麼?」
如今聽了關鐸的安排,幾個人對視一眼,很合心意。堂外堂上,幾步之遙,設若有變,反應來得及。胡忠謹慎,往前一步,笑道:「雪中好景色,既然為的賞雪,依小人看,院中就很好,比堂內強。」問別的人,「你們看呢?」
軍官、親兵亂作一團。懸挂兵器的繩索,兩頭有人拉伸,忽忽間,升高數丈,伸手不及。他們彷徨失措,伏兵殺到眼前。接二連三,有人中刀倒地。反應快的,捨棄武器,抄起桌椅,廝殺聲,劃破雪空。
他放開視線,觀望遠近宮中景色。湖水早就結冰,晶瑩剔透;小橋積雪,臘梅盛開。松柏的清香,伴著雪聲,繚繞鼻端。他喃喃低語:「好看,還真是好看。」
柳大清有了三分酒意,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大人說,諸位將軍帶來的親兵們,難得進一次宮;趁此好雪,另外備有酒席,就在院中。棚子用來遮雪,繩索用來放置兵器所用。」李敦儒解釋,道,「將軍們要有興緻,大人吩咐了,宴席移出來也成,與親兵們同樂么。」
院門關閉,堂門關閉,宮門關閉。
落下的腳步,不由自主變輕;他注意到堂外的院子中,搭起個棚子,左右扯了兩條繩索,半人高。他問道:「這是甚麼?」
「遼東的賊天氣,真他娘的冷。」
小明王龍鳳五年的第一場雪,來的不算早。
他仰頭喝下。
對此,柳大清有些不以為然,他不信關鐸敢在此時對他們下手。北有納哈出,西有潘誠,南有趙過,東有雙城,八面來雨,四面起風的關頭,關鐸就不怕萬一失手,給了別人窺伺的機會?
兩杯酒過,關鐸第三次舉杯,大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老夫不啰嗦了,來來來,這第三杯,大家共飲。接下來,諸位隨意,盡興為主要。尤其諸位將軍的親兵,不要喝多,下雪路濕,一會兒還得送你們的將軍回去呢!」
紅艷艷的血,染紅了積雪。春日的杜鵑,一朵朵盛開在寒冷的冬季;慵懶的海棠,在高燒的紅燭下,悠然沉睡。寒的刀,冷的劍,全副武裝的伏兵們,酣暢淋漓地屠殺著手無寸鐵的來客。
周圍有院牆阻隔,關鐸叫大開了院門,往外看去,恰好玉樹瓊花,躍入眼帘。
胡忠選了視野開闊的位子,待關鐸入座后,與諸人一起,分別坐下。包括鄭三寶在內,連同關鐸的親兵,以及柳大清、胡忠等人的部屬,兩百多人一起摘下兵器,懸挂身後的繩上,距離很近,伸手就能摘著。
「少他娘的給俺來文的,老子聽不懂!」快到宴會大堂,柳大清重重跺了兩腳,抖去披風上的落雪,仰頭瞧了瞧天色,「操它奶奶的,雪可真大。」掉頭對默不作聲的胡忠說道,「老弟,到底是平章大人,讀過書,與咱們粗人不一樣。賞雪?嘿嘿,……」
「保護將軍!保護將軍!」
「劍哪兒去了!」
純潔、潔白的雪,它覆蓋了人世間的骯髒與罪惡;但很快,又會有新鮮的血,灑在它的上面。
那千夫長點了點頭,道:「交接完,你回罷。毛帥有令,約束弟兄們,不要隨意走動,直接回營。回去后,見見你們的千夫長,兵荒馬亂的多事之秋,也許有別的任務。」
「腿傷好點沒?怎麼聽說得了頭風?大人年歲不小了,精力有限,得注意保養哇!沒必要日、日,那個日什麼萬機來著?一萬隻雞,你想想,多大勁兒,換了老子也日不過來!有些事兒,俺看交給你李大人管,就很好么。」柳大清肆無忌憚,相隨的軍官們,哈哈大笑。
這是西門外。東門、南門、北門外也是如此,凡有雜牌駐軍的所在,在柳大清等人赴宴后,關鐸的嫡系都會以各種的借口,先後上演類似的戲劇。
柳大清、胡忠等人交換個眼神。
他目送交接過回營的士卒們,排著隊列,走下馬道。他帶來的人緊張、忙碌地接替防守,佔據關鍵位置。由他的親兵隊長帶頭,五個十人隊頂著雪,守在了控制弔橋、城門開啟、關閉的絞索旁邊。
遼陽王宮。無數騎賓士而到,馬上騎士紛紛下馬,來的人中,有胡忠、柳大清;也有關鐸的嫡系。李敦儒宮外迎客,前邊帶路。主客二十位,攜帶親兵二百四十三人。主客請入宴會大堂,親兵陪侍堂外。
很體貼,要想借酒殺人,不會勸著不讓多喝。
刀頭舔血了半輩子,他從沒有過機會靜下心來,良辰中欣賞美景;也從沒過機會登上大雅之堂。此時此地,面對秀麗瑩白的宮中風景,他好似有個柔軟的角落被忽然打動,「太美了。」他想。
院中諸人,嘩啦啦跪倒一片,齊聲高呼:「末將(小人)等,拜見平章大人。」
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平素端莊肅穆的觀世音菩薩,巧笑倩兮,走下了佛壇,正在給他們表演一場絕世的艷舞。正所謂:鈴舌輕彈,環佩珊珊。有道是:十六天魔按舞時,寶妝瓔珞斗腰肢。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問是誰。
花柳街上,樓外樓。專供吹簫的珠簾秀,香汗淋漓,她的縴手和她的櫻唇幾乎麻木沒有知覺了。自昨夜到現在,連續五六個時辰,她半刻不得閑。咬碎了銀牙,她不知心中痛罵過幾回,許人、李靖請來的客人,個個如狼似虎,花樣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