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六十九章 天助(三)

第三卷 英雄無聲天地老

第六十九章 天助(三)

「就在昨日,囊加歹、搠思監的前鋒與我軍交上了手。小鄧但來,大人何不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要他提軍馬向前,支援我部前線。而大人自可擁重兵于城中,靜候觀望。」
畢千牛雙手奉上,諸將躬身聽命。
堂中安靜。
佟生養、楊萬虎、左車兒、陸千十二等將上前領命。
他分析道:「囊者,納哈出百萬鐵騎圍困遼陽,為何竟甚被毛居敬以區區數萬人馬大破之?但凡,人馬強盛則必有自矜之心,甲器精良則必有顧盼之態,以我之自矜、顧盼敵之弱小,則敵人雖弱,難道就沒有勇士么?他們難道會甘死么?他們難道就沒有破釜沉舟的膽略么?自古兵者為兇器,狹路相逢勇者勝。
「他若從之,則我廣寧圍解,彼遼陽力窮。大人漁翁得利。」
鄧舍退回案前,揚眉刀出鞘,沉聲道:「取我將令。」
「城中,留陳將軍坐鎮。定東都指揮使司及陸千五帶來的五千雙城軍馬一併留守城中。」
「楊將軍,你素勇悍,今戰,可為我之左膀,行中軍之左側。」
「然後?沒有然後了。噢,有的。每次大公雞聽到那首別人嘲笑他的歌兒,他就無地自容,要鑽到牆角里去躲會兒,十分害臊。」陳虎最後說道,「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驕傲的大公雞。」
慶千興應命。
打一個比方的話,步卒就好比一個橢圓形的木板,用木板來抵擋敵人的尖刀,不求制勝,只要堅持。而他的尖刀,便是連帶女真營在一起的兩萬騎兵,放在木板的中央,既可以左右救援,更重要的責任為伺機尋找敵人的縫隙,插入瓦解。
「說!」
陳虎應命,問道:「大將軍,以何名義出軍?」
《莊子》:「寓言十九,重言十七。」運用寓言說服人十言而九信,而德高望重之人所言,才只能十言七信。
諸人眼神交流,或有竊笑的,楊萬虎耐不住臊氣,撞了出來,噗通跪倒在地,向著後堂高聲叫道:「大將軍,俺知錯了。你且出來,莫與俺粗人一般見識。不知羞的話,俺再不說了,以後即便見只蛐蛐,俺也當成老虎,一點兒不再驕傲。」
幾個將領忍不住看了楊萬虎、慶千興與佟生養一眼。
鄧舍的部屬井井有條,步卒做為中堅,放在兩翼。騎兵做為突擊的力量,放在靠後的位置,呼應先鋒的女真營。中間放上神機營的火器,集中使用,哪裡碰上了敵人的主力,就派去哪裡。
他省去了潘誠,諸人沒誰在意。要參戰,潰敵殺韃子次要,首要廣寧不會放過,人人心知肚明。聽了慶千興一番話,諸將奮勇,士氣高漲。
「鄧舍小兒,趁火打劫!」
「小鄧宣告天下,他要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遼東數百萬的百姓聽見耳中,就等著看在眼中。他既然打著這樣的旗號遠來救援,擺出付為公忘死的架勢,大人何不將計就計,使一個驅狼吞虎的計策?」
這篇說辭經不起推敲,有許多不通的地方。潘誠急切間沒有想到,他琢磨了會兒,覺得深有道理,不由轉顏大喜。他狠狠地誇獎了那幕僚幾句,著實賞賜了許多財貨,喝令侍衛速去探知鄧舍到了何處。
「此話怎講?」
「我軍參戰,若敗,會出現什麼後果?楊將軍,你來說。」
諸將有機靈的,漸漸聽出了不對,竊竊私語的聲音變得小了。
那幕僚抹去額頭汗水,陪笑遜謝,聯想旬日前,他費盡口舌,再三勸說潘誠接防遼西,潘誠的主意卻一時三變。他自問,那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卻險些因此掉了腦袋。好容易搪塞過去了,再有下次呢?
「廣寧,我皇宋潘平章居,聞竟有韃虜來犯,我雙城總管府鄧,既為屬僚,豈可罔顧?況彼韃虜,草原之禽獸,先盜我前宋之國。今囊加歹、搠思監,禽獸之後,又來盜我后宋之城。
楊萬虎應命。
那幕僚汗如雨下,道:「大人息怒。」伴君如伴虎,他靈機一動,計上心頭,「卑職有一計,或可化解兩路夾攻。」
李鄴應命。
「如此最好。」
「甚麼故事?」
堂上諸將議論紛紛,推舉地位最高的陳虎去詢問鄧舍嘆息的原因。等了多時,陳虎出來。
「布告天下,咸使知我皇宋有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之志。」
短短月余,鄧舍傳出兩封檄文。第一封斥責關鐸交接蒙元,第二封寥寥數字一筆帶過出軍的原因,長篇大論指責蒙元無道,話鋒一轉宣揚雙城軍威,最後一句明面上看來,表的是皇宋之志,實際上人們看到這封檄文,首先想到的,不會是小明王,而會是鄧舍。
「土地者,祖先傳承,我中國之地,豈可入彼韃虜之手?且自彼韃虜入主中原,天下之亂也久矣,遼東之亂也久矣,其死者露屍不掩,生者則奔亡流散,誰之罪也?每見及此,誰人無哀?
1、寓言。
「是為,我強而虛,彼弱而堅。以彼之堅攻我之虛,我縱有百萬鐵騎又能怎樣?楚霸王不可謂不強,而漢高祖獲得了勝利。納哈出兵敗,距今才過了幾天?有此前車之鑒,當為後事之師。驕而必敗,傲則身死,諸君,需得緊記!」
講過了道理,舉個事例加深印象。
「他等了很久,秋天到了,他又出去散步,想再一次吃到兩隻蛐蛐,一口吃掉兩隻蛐蛐。那天他看到了一隻小蛐蛐,待在狗尾巴草邊兒上。他就去吃小蛐蛐,他昂著頭,鼓著氣,把脖子上的羽毛都豎了起來,要叫小蛐蛐見了害怕。」
「第三路,我親率之。用女真營為先鋒,以安遼、定遼、度遼三衙及神機營為主力,往赴廣寧,星夜救援,助潘平章破賊殺敵。」四萬精銳,兩萬步卒,兩萬騎兵,加上火器最盛的神機營,足矣。
「公雞?」諸將莫名其妙,不知鄧舍怎會講了這麼個故事。
「有一天,這支公雞出門,路上碰見了兩隻吹牛的蛐蛐,一個說明天要吃一棵大柳樹,一個說明天要吃一隻大叫驢。這兩隻蛐蛐瞧見了公雞,就說:『看,有隻大公雞,咱們吃掉他,別叫他跑了。』大公雞呢,氣壞了,橐橐地啄了兩下,就把他們吃掉了。」
「他伸長脖子,往小蛐蛐站的地方啄去,還沒看清楚呢,小蛐蛐跳上了他的雞冠,張開大牙齒,咬住了,像一把鉗子夾得緊緊的,大公雞痛的亂蹦亂跳。咯咯地叫喊。他沒辦法,只好向小蛐蛐求饒,小蛐蛐放過了他。這一幕,又被很多人看到了。他們重新編了首歌兒,說大公雞出了丑,打了個敗仗。」
佟生養應命。
慶千興道:「遼左難保,韃子的兵鋒直抵鴨綠江邊。南部的高麗王不會不落井下石,我雙城就要面臨兩線作戰。我雙城邊疆,南北長而東西短,南北兩線同時開戰,那麼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同時應付,最好的結局,放棄平壤等地,退入雙城,自閉關北。關北的女真人,倘若再藉機生事?」
潘誠暴跳如雷。他抽劍出鞘,逼視建議他接防遼西的那個幕僚,質問:「你叫本帥接遼西,你說搠思監不會動。如今不但搠思監來了,鄧舍也要來!我廣寧前後受敵,你叫本帥如何是好?」
「遼陽一丟,我軍在遼東只剩下遼左。有高家奴在敵營,他熟悉蓋州情況,韃子挾大勝之威,用全省之軍,後顧無憂,全力以赴,鼓勇進逼,則我遼左獨臂難撐,難保。」許人道。
佟生養自做了鄧舍的義弟,得到與眾不同的待遇,雖統領的女真軍,卻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女真人看了。他本就是岳武穆的後裔么。他悚然而驚,道:「女真亂,關北丟。關北丟,我軍再無半分立足之地。」
說過例子,詳細講解此戰的意義,進一步提高諸將的警惕。
「陸將軍,你剽悍輕馬,今戰,可為我之腹心,左有急則救左,右有急則救右,前鋒有變則全軍突擊。我的中軍,便放在你部。神機營居前,你部居后。」
「可不是么,很多人看見了這一幕,就誇獎這隻大公雞,說他很厲害,還專門編了首歌兒,連公雞、母雞們也用雞的調子哼唱這首歌,歌裡邊唱的,不是他兩口吃掉兩隻蛐蛐,而是他一口吃掉兩隻蛐蛐。大公雞聽見了,很高興,從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找別的小蟲子吃了,專吃蛐蛐兒。」
慶千興神情自若,楊萬虎滿臉通紅。鄧舍的故事,慶千興早有聽過,他適才的上言,本就與鄧舍提前商量好的。
「說:有一隻公雞,長的威武,有一個高高的紅雞冠,就像是將軍們的頭盔,身上披滿了火一樣帶著金色的羽毛,就像是將軍們的甲胄。他既威武、又漂亮,全天底下,再找不到比他更出色的公雞了。」
與潘誠相比,兩個人的上下區別就出來了。鄧舍看重民心,他注意輿論,打一個遼陽,他豎立自己忠義的形象;救一個廣寧,他表達自己心憂百姓的情懷,驅逐韃虜的志向。不明真相的看了,會翹個大拇指,誰又會知道,人家潘誠根本就沒向他救援,也不希望他去救援呢?
陳虎、慶千興適當地推波助瀾,很快給諸將描繪出了一副可怕的場景。
陳虎接著道:「大公雞與蛐蛐你來我往,兩個大斗三百回合。小蛐蛐非常靈活,大公雞啄不住他。大公雞非常惱怒,他可以一口吃了兩個蛐蛐,怎麼連個小蛐蛐都拿不下了?——他已經真的以為,他曾經一口吃掉兩隻蛐蛐了。
鄧舍提刀,刀鋒凜冽,指向地圖。他道:「韃子三路出軍,我軍亦以三路應之。第一路,李鄴為帥,引本部安東都指揮司軍馬萬人,出遼陽,向西南,以蓋州為依託,屯駐閭陽城側。其任務有二,第一,護我軍之左翼;第二,守東西之通道。
※※※
遼陽城,一紙檄文傳出,不日遍及遼東。檄文上寫道:
他望了眼案几上鄧舍的檄文,眼神閃爍,若有所思。
堂后沒有動靜。
潘誠的怒氣微微消解,他考慮片刻,道:「小鄧不從呢?」
「從小鄧兩封檄文來看,他是一個重視聲譽的人,卑職以為,他不會不從。因為他若不從,則他檄文的慷慨,不就成了他虛偽的實證么?他若真的不從,大人自可固守堅城,到時候,城西韃子,城東小鄧,他們兩者之間豈會相安無事?大人看戲即可。
鄧舍喟然長嘆,從堂後轉出。他扶起來楊萬虎、佟生養等人,說道:「非我憂愁,實在驕兵必敗。此中的道理,諸位無不久經戰事,皆為我雙城臂膀,當熟稔於心。不僅要熟稔,更要牢記。」
「然後呢?」
古人很重視寓言,百家諸子並後代先賢,沒有不擅長此道。
緩則墮淵,急則加膝,是庸主待人常態。
「左將軍,你老練行伍,今戰,可為我之右臂,行中軍之右側。」
陳虎道:「那遼陽就丟了。」
「這倒是,蛐蛐自然比不上公雞。」
鄧舍問道:「我軍若勝呢?」
這次作戰的範圍很窄,非常明確,無論敵我都會圍繞廣寧附近。騎兵的長途機動性不用太多考慮,短途的衝鋒能力才是運用的重點。
「若敗了,……」楊萬虎擅長的陷陣衝鋒,運籌帷幄、未勝先料敗非他所長,他皺著眉,想了會兒,道,「廣寧被韃子佔去,我軍敗退回遼陽。……不對,如果納哈出趁機出軍,抄我軍後路的話,再有搠思監、囊加歹追擊,哎呀,全軍覆沒不是沒有可能!」
楊萬虎咚咚磕頭,佟生養羞愧難當,也跪在地上檢討錯誤。慶千興與陳虎對視一眼,火候差不多了。兩個人引著諸將,同時拜倒在地,高聲齊呼:「末將等知罪,求大將軍勿怪。」
「第二路,慶千興為帥,引高麗營萬人,以遼陽為依靠,屯駐遼陽城西北。其任務有二,第一,護我軍之右翼;第二,守南北之通道。軍令:嚴守防區,不許放半個瀋陽的韃子進來。」
「大將軍給本將講了個故事。」
慶千興昂昂然,說道:「我軍若勝,則敵遠潰塞外。我自可西入廣寧,南下遼西,北拒納哈出。開疆數百里,得名城重鎮無數。自此,遼東再無韃虜,唯我皇宋天威。大將軍之名,必將傳遍天下;而諸將之勇,也必然婦孺皆知。」
「皇宋雙城總管府鄧,告遼東父老並軍中總管、萬戶、千戶、百戶、牌子頭,諸營士卒:
李鄴,為五衙之一安東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使。用他來把守從義州到蓋州的通道,聯合蓋州的趙過,護住遼陽的側翼,保證在鄧捨出軍其間,遼西的元軍沒有空隙可趁。
慶千興道:「是末將考慮不周。請將軍放心,此次開戰,末將絕不敢有半分自傲之心,必會打起精神,小心謹慎。」
他往常的部屬,一般騎兵放在兩邊,這一次放在後邊是因為探馬赤多為騎兵。以騎兵對騎兵固然為上策,但若彼此實力相當,則徒然損耗,不利速戰速決。他有以楊萬虎、左車兒聯營李鄴、慶千興的兩翼,從而運用步卒挖掘溝塹、築造工事的能力,疲累敵人騎兵的打算。
「傳檄文。」鄧舍揮了揮手,「諸位退去吧,早做準備,後日出軍。佟生養、李鄴、李首生,你們留下,我有話交代。」
鄧舍環顧諸將,道:「韃子探馬赤,乃五投下之主力。爾等且不可因它數月未曾與潘平章交手便小看了它,它不戰,並非怯戰,能忍才最可怕。探馬赤,即如我軍之探馬,盡皆精悍,戰力不容小覷。囊加歹,木華黎之後;搠思監,怯烈氏一脈,此皆有勇有謀,兵書傳家的善戰之將。
「嗟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今雙城之卒三十萬,已平遼左,下遼陽,逐高家奴倉皇鼠竄,破納哈出百萬鐵騎,掩地千里,威命四布。此諸君所聞也。其得囊加歹首者,封賞從優,彼部曲裨將諸吏降者,勿有所問。
左車兒應命。
……
用高麗營把守從瀋陽到遼陽的通道,同時護衛主力的右翼。
眾人唯唯。
「佟將軍,你為先鋒,為我矛戈,謹慎為上。」
「軍令:廣寧戰事不停,爾部一步不許後退。」
陸千十二應命。
注:
「大將軍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