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四十六章 鏖戰
牛車沒有盾牌的保護，只有不多的牛身上，綁了些牛皮之類的護甲，漫天的箭雨射到，接二連三地中了目標。牛，皮糙肉厚，不中要害，一箭難以射死。受了傷的牛，越發的暴烈。臨敵不過三矢，雙方短促的箭雨很快結束，牛車奔至陣前。
關世容沒打過這樣的仗，猛的一下，想不出辦法。既然想不出辦法，便以常規戰術應對，看看效果如何：「箭！」
南城牆第三次告急。
好在參戰的海東士卒，皆為老兵、精銳，有過許多次的戰鬥經驗，比較鎮定，由軍官們約束著，整個的陣型依然保持得很好，沒有因為猛牛來襲，就產生慌亂。隨著號令，盾牌手掀開盾牌，弓弩手向天放箭。
蒙元軍隊配備的箭矢通常有兩種，一種是長的飛箭，一種是破甲箭。將近一米長的箭桿，在射程的距離內，能輕而易舉地穿透盔甲，射入躲閃不及的士卒們的體內，發出「噗噗」的悶響。
關世容擂響戰鼓，前陣的盾牌手精神為之一振。將者，三軍之膽。勇猛驍悍的將軍，才能帶的出能征善戰的士卒。遍數鄧舍麾下，猛將如雲，處在這樣的環境中，關世容儘管不以武勇出眾，膽略也還是有的。
史上有名的神射手，春秋時的養由基可以一箭破七層厚的鎧甲片，唐朝的薛仁貴，可以一箭射透五層鐵鎧甲片。《列女傳》里有一個故事，說晉平公命工匠制弓，三年乃成，卻射不透一層甲。晉平公大怒，要殺了工匠。工匠的妻子求見他，教了射之道。按照她的指點，晉平公再射，果然一箭穿透了七層甲。
他頭也不回，說道：「刀！」
「大人，牛車將近，如何應對？」
牛車組成的車陣，風捲殘雲也似，穿過兩軍陣前的開闊地。那奔牛粗重喘息、發紅的眼，賓士時賁張的肌肉，已經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發生在那裡的小規模爭搶戰，漸至尾聲。潘誠大約看著勝利在望，對搶奪高地的興趣變得不是太大，沒有再往那裡派遣援兵。藉助工事、居高臨下的優勢，海東的士卒們牢牢地防守住了陣地。
「你們是什麼？」
第一波箭雨過後，第二波箭雨又
……
一個軍官滿頭大汗地跑上瞭望樓。他滿麵灰塵，渾身血污，正是由第一線而來的信使。
弓矢手後退，長兵頂上。
有的士卒被刺中了大腿，有的不走運的，被穿透了脖頸。
歷經多日的鏖戰，惠和城牆早就千瘡百孔。能堅持到現在，城池尚且未曾失陷，簡直就是個奇迹。
他揮舞軍旗、催響戰鼓、吹動號角，調動後續部眾壓上，並射出鳴鏑，指揮前線的戰士們，轉變主攻的方向。李鄴提搶而立，他身邊有傳令官，向著世家寶所射出鳴鏑的方向，亦射出鳴鏑，提醒防守的士卒們該重點防守的位置。
※※※
關世容連連眨眼。
放眼去看，閭陽城下，儘是無邊無際的攻城元卒。數十具雲梯，搭在城頭，披掛數層重甲的勇士居前開道，主力大部隊，緊隨其後。
牛車展開第二次衝鋒，他的后陣亦同時開始驅趕著前陣的壯丁，向前運動。他的戰術很明顯了，牛車沖陣、步卒掩殺。關世容眉頭深鎖，他儘管看出了潘誠的用意，但是面對數百頭怒牛，卻無計可施，他深感棘手。
關世容抽出短劍，探出望樓。望樓下，整整齊齊列了兩排軍官，都是主力中軍的將校。他用短劍點了幾個人，命令道：「爾等即帶本部，繞向東行，從山丘之後，潛行迂迴向敵軍的后陣。本將親為爾等擂鼓助威，鼓聲停，敵陣要亂！」
預備隊六十人，從左而右，一個接一個地應道：「刀！」短促而快，爭先恐後，人人踴躍，爭搶著要做突擊救援的先鋒。
數萬的軍隊，殺氣騰騰的洶湧著浪潮，試圖要將惠和城徹底淹沒。城上城下的士卒們，互相殺紅了眼。
盾牌手半跪在地上，將盾牌放置肩膀，重新豎立起來。這個動作看起來很容易做到，其實很難。沒有非比尋常的勇氣與嚴酷的訓練，誰敢
「主公說過，非到萬不得已，奇兵不可動、預備隊不可動。我軍如今形勢雖險，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騎兵，不能動。」
而李鄴，面對著如蝗的箭矢，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比照春秋、戰國時期的車戰戰法，每一輛的戰車後邊，會有數目眾多的徒兵，跟在車后徒步奔跑。這些徒兵，通常沒有鎧甲，用的兵器也十分簡陋。當彼此戰車交戰之時，他們可以做為一種補充的力量。
唐朝時的比例是這樣的：每個士兵攜帶三十六支箭矢，三十支透甲箭，四支生鈊箭和兩支長垛箭。
……
李鄴神色不變，伸出左手：「刀！」
那信使答道：「至多能再頂住敵軍兩次的沖陣。鄭千戶叫末將轉告大人，他提議，認為不如派出一部人馬，試著繞過敵人之車陣，迂迴至敵軍的後方。敵人軍中多有被裹挾的壯丁，如果將他們沖亂，則牛車陣自然破解。」
……
數百輛牛車，捲起鋪天蓋地的黃塵。
惠和城外，世家寶部也已經列陣完成，正式展開了又一次的攻城，千軍萬馬吶喊著，一波波向城牆湧來。城上城下，戰旗飄揚。火炮在怒吼，投石機投擲出去的石頭，呼嘯著落在彼此的頭上。
1、將近一米長的箭桿、破甲箭。
數百人的迂迴部隊，迅速集結，長刀出鞘，槍戈明亮，殺氣騰騰地徑往潘誠的近萬主力大軍奔去。
前兩個月，他往大都送了好幾封的求援信。蒙元朝廷目前倚仗的兵力，多為地方武裝集團，比如察罕、孛羅等人。察罕、孛羅兩人，一個駐紮河南，一個屯駐河北，陝西也分別有他們的一部分人馬，相距遼西太遠，且他們兩人，分別各有自己的軍事任務，調不過來。
世家寶之所以能夠時隔數月，便又能聚集起一支軍隊，大都給他送來的鎧甲、兵器，實在功不可沒。特別是火炮、投石機，得到了極大的補充，這時都擺在了城下，集中一處，猛烈地轟擊著城牆的一角。
數米長的長戈、長槍，透過盾牌上的槍
關世容微一思索，覺得可行。
相距百米，可以射箭。
「鄭千戶怎麼說？還能堅持多久？」
那幾人慨然應諾，按刀而去。
火石迸發，硝煙遮目。
與此同時，發白的天空下。
李鄴往城內牆角處望了眼，他在那兒安排的有最後的殺手鐧，會用在最危急的時刻。可是，現在還不夠危急，沒到最好的時候。他收回目光，保持冷靜不動的神色，接著觀察敵人的陣營，感受敵人攻擊的力度。
他親自帶了一隊嫡系，督戰城下。
世家寶有兵多將足的優勢，對準城牆的薄弱處，前赴後繼，不時有士卒慘叫著從雲梯上掉下來，有的已經陣亡，有的摔死，有的沒摔死，輾轉呻吟。後繼者踩著他們的屍體、身體，好似麻木、毫無知覺似的，又如同撲火的飛蛾，時刻不停地衝擊著城頭的防線。
眾士卒齊聲而應：「刀！」
元軍所帶兩種的箭矢，具體裝備的比例不太清楚。
「大人，敵人兩牛一車，衝擊力太大，非人力可比。我軍的前陣，怕頂不了太久。該如何應對，請大人速做決定。」
「刀」，是他給預備隊起的代號，象徵他們救急救火，凡所到處，如刀一樣，無堅不摧，無往不克。每當他說出這個字，都會有一個預備隊的軍官挺身而出，帶領部下，馳援最危險的地方。
極端的刺激，造成了瘋狂。元軍的攻勢，較之以往數日，猛烈數倍。
奇迹發生在關世容的眼前。
數百盾牌手組成的堅壁，居然牢牢地扛住了牛車陣的衝擊。雙方的槍戈手，刺出、揮舞，接觸的瞬間，血花四濺、血肉橫飛，受創的士卒像砍倒的樹木似的，紛紛栽倒。盾牌的防線被撞出了一處處的窪陷，潘誠的牛車翻倒了數十輛。
……
天地為之色變。
他轉頭望了望東邊的山丘。
李鄴遵守了他的諾言，城在人在，半步不離城頭。
鄭千戶即負責指揮盾牌手的軍官。
箭桿的長度，有六十多厘米的，有七十多厘米的，有八十多厘米的。
強弓勁弩，箭矢如蝗。
關世容延攬的幕僚，對兵事並不精通，看見這千牛奔騰的場面，不由面色發白。
敵人
牛車中的弓手，伸臂展弓，仰天而射，千矢如電。關世容部前陣的盾牌手，貓著腰，舉起盾牌，掩護自己的同時，護住了後邊的箭手。就好像是密雨打上了雨棚，高空落下的箭矢，大多墜刺其上，少部分見縫插針，穿透盾牌與盾牌之間的空隙，落入士卒群中。
李鄴丟下長槍，拔刀出鞘，回首高呼：「刀！」
蒙元朝廷無軍可派，無兵可援，無奈，只好搜集兵庫，給世家寶送來了許多的火炮、鎧甲，姑且聊勝於無。
一支箭矢，由城下射來，力道甚猛，大約應是從勁弩中射出來的，貼著李鄴的鬢角，一掠而過，深深地刺入了垛口的磚石縫隙。扈衛李鄴的親兵們，驚出了一身冷汗。按照軍法，主將陣亡，親兵皆斬。
每有炮響，皆驚天動地。連帶投石機投擲的石塊，如果把幾次攻擊的總量加在一處，不算擊中城牆的，即便只落入城內的，堆積如山，幾乎有半個內城牆那麼高了。城內靠近城牆的民居、屋舍，悉數毀於一旦。
世家寶的主攻方向，是城南一線。城南角，又更為他主攻中的主攻，承受的火力最為猛烈。不到一個時辰，連著破裂、塌陷了三處地方。李鄴連著派過去了兩支預備隊，就像填入無底洞里了似的，轉眼間，就消耗殆盡。
所謂破甲，並不是真的就能每一箭都可破甲，與箭矢、弓的材質，以及射手的力氣、箭術都有關係。
他冷靜地觀察著敵人的動向，時不時發出一句簡潔的命令，或者給陷入危險的城頭地段加強炮火、矢石的增援；或者調集預備隊，將搶上城頭的敵人勇士重新打落下去；或者指揮民夫，冒著戰火，緊急填補城牆崩裂的缺口。
原本居先，後來靠後的牛車鼓手，變換了一下擊鼓的頻率。潘誠后陣傳出蒼涼的號角聲，旗幟搖動。沖陣不成的牛車散往兩側，顛簸著二度聚集，繞了一個圈兒，拉開足夠的衝鋒距離，再一次咆
潘誠學了個十足。
六十柄長刀同時出鞘，眾人一起暴喝：「吾輩為刀！」從開戰至今，李鄴沒動過一步，不動如山。此時，他終於離開了他一直站立的位置，侵略如火。他沒有重新任命帶隊的軍官，而是與六十個預備隊的士卒一起，一往無前地沖向了城南角。
關世容的幕僚提出建議：「我軍的騎兵，隱藏在河邊，至今未動。既然要迂迴到敵人的后陣，乾脆就調他們去吧。」
快到關世容部陣前的時候，有輛牛車碰到了地上的小石頭。車手到底訓練不足，快速運動中，無法保持車身的平衡，一側的車輪翹起，踉蹌馳行了片刻，隨即傾覆翻倒。連車帶牛帶人，兩千多斤的重量，摔倒地上，砸出瀰漫的塵煙，連滾帶翻的，翻騰出好幾十米，險些就撞入了關世容部的前陣。
試探性的進攻了一會兒，世家寶尋找到了城防的薄弱之處。
注：
世家寶帶兵已久，當然明白李鄴堅守惠和之目的。惠和城久攻不下，數萬大軍困頓城下，時日一長，軍力必疲。惠和後邊還有第二道防線，數千海東士卒蓄勢待發。軍力一疲，莫說克敵，到時候怕連自保都會困難。
戰鼓與牛叫，響徹天地。車隊衝過了潘誠部的前陣，形成一個寬大的扇形，風馳電掣的撞向關世容部的陣地。牛奔跑的速度與戰馬不能相比，但是短距離的衝刺，還是很快的，數千條粗壯的牛腿奔踏在地上，地面為之顫抖。
……
成千上萬的士卒，附著在高高的城牆上。下邊，是世家寶的督戰隊，虎視眈眈；上邊，是如林的竹竿，懸挂著他們曾經陣亡袍澤的頭顱。而敵人，——守城的悍卒，就在竹竿之前，磨刀霍霍。
可是這一次，卻沒有人回應他的命令。
槍手們把長戈、長槍斜著放在地面，側身握住，一腳在前，頂住戈、槍的尾端，一腳在後，支撐著身體。牛車上的潘誠部卒，執長兵的操起長兵，拿弓矢的也換上槍戈。就如同泥石奔流，又彷彿江河決堤，兩軍猛烈地撞擊在了一處。
「將軍，預備隊三百四十人，陣亡二百八十。十夫長以上，盡數戰死。沒有一個軍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