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回頭遙望鄉關處
第四十八章 潘誠
兩全其美。
關世容由衷讚歎，道：「平章大人，真乃俊傑也。」
投降不難，找個機會溜走就行了。可是，他聽聞鄧舍帳中文武濟濟，他一介白身的過去，怕得不了重用。該怎麼得重用呢？他轉念一想，帶個大功勞過去，不就行了？什麼樣的功勞最大？
「他說，如果平章大人肯去招降了閭陽舊部，獻上廣寧城。或許，我家主公會願意為平章大人說幾句好話。甚至，不把平章大人送去安豐也是有可能的。」
關世容呵呵一笑，打斷他的話，說道：「平章大人不必多說。這些事兒，我家主公一清二楚。實不相瞞，關某臨行前，才得了我家的主公的一封密信。」
他前無去路，后無退路，只好束手求降。
亂軍陣中，潘誠尋找潘賢二不得，順著親兵的手指方向，定睛一看，氣得頭暈目眩。
行軍打仗，難免有勝有敗，遇到失敗的時候，他不自找原因，總向出謀劃策的幕僚們興師問罪。出主意，是錯。要沒你這主意，說不定還不敗呢。不出主意，也是錯。你為什麼不出主意？不出主意，養著你有什麼用？
誰料到，馳援閭陽的關世容，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卻沒帶多少大型軍械。火炮、火銃也全留給了李鄴。一時間，面對千牛沖陣，他竟然束手無策。當其時也，海東盾牌手組成的防線，隨時有破散的危險。潘賢二比關世容還焦急，暗中苦叫一聲：「這番卻弄巧成拙。」
關世容聽了，沉吟不決。
若能給他半刻鐘，他或許可以把謠言壓下去。然而此時，海東的軍隊已經隨著倒回的牛車沖了過來，氣勢如虹。降者不殺，不降就殺。內亂未定，強敵臨門。潘誠部，前後陣皆潰，遂糜爛至不可收拾。
關世容假意笑道：「潘平章何出此言？今日之敗，非平章之錯。」
「送平章去安豐。安豐必派一個新的平章來遼東。與其如此，還不如隱瞞了此事，
這就有斷頭酒的意思了。
只見后陣之前，前陣之後，兩陣接連的空隙處，有數騎正往對面海東軍中疾馳，一面疾馳，一面散布謠言。從一個人嚷叫，到百十人嚷叫，從百十人嚷叫，到數千人嚷叫，傳入潘誠的耳中，叫的分明是：「潘帥有令：放前陣入后陣，三軍解甲，降！」
潘誠咬牙切齒，斜著眼看站在關世容身後的潘賢二，眼中快要噴出火來。他恨恨說道：「我識人不善，為小人蒙蔽。此天亡我也，有何話說！」
潘誠面色蒼白，腿腳發軟。他硬著頭皮，強笑一聲，說道：「哈哈。至多一死罷了。我潘某縱橫遼東，英雄一世。頭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
他要投降鄧舍。
他的本行，就是給潘誠出謀劃策呀。
他願意做傀儡。要能再有點權，就更好了。實在不行，不要權，有錢也行。
關世容說的有點含糊。他的意思是：如果潘誠肯勸降舊部，獻上廣寧，向鄧舍表示忠誠的話。也許，鄧舍會為了遼東的利益，幫潘誠隱瞞住他投降蒙元之事，依舊叫他來做平章，做個傀儡，以應付安豐。
「做不了那顏，做個富家翁也行。」
待士卒為他鬆開捆綁，潘誠活動了兩下手腳。他拿眼偷瞧，見關世容滿面春風，毫無半分不敬的神色，試探地說道：「平章二字，潘某愧不敢當。可恨誤聽了小人讒言，一時鬼迷心竅，竟上了納哈出的當，中了他挑撥離間的詭計。一步走差，唉，步步皆錯。」
潘誠圍困閭陽，威脅到了遼西防線，海東軍隊必然來援。既然來援，就會有野戰。如果能出一個主意，騙的潘誠上當，從而給海東機會，把潘誠擒獲。這不就是等於獻上潘誠之頭了么？順便還解了閭陽之圍。
關世容愕然。
恰逢海東的突襲部隊
他們這幾人，全軍上下都識得的，曉得皆為潘誠心腹。他們說的話，對士卒們而言，可信度極高。謠言四起。縱有人不信，耐不住大家都這麼叫。三人成虎。阻擋前陣後退的老卒們稍一猶豫，成百上千的壯丁已經沖入了陣中。很多的士卒開始解下盔甲，丟下兵器，伏在路邊，表示投降了。
潘誠慘然一笑，連幹了三大碗。關世容的一個幕僚，忽然上前幾步，湊到關世容的耳邊，低聲耳語幾句。潘誠隱約聽到了幾個字：「……，做的好，也許，……活命，……，將功贖罪。」
就眼下來說，只有兩個：或者解閭陽之圍，或者獻上潘誠之頭。
他造反多年，長期領兵在外，自在慣了，怎會肯真的就降了納哈出，為其部屬，供其驅使呢？只不過權宜之計。他的本意，是要想趁機打倒鄧舍的壓迫，攻克幾個城池，重新恢復昔日遼東割據的局面。
「我家主公言道：潘平章忠心耿耿，乃心王室，與韃子有不同戴天之仇。此番興兵，必是中了韃子的奸計。我家主公吩咐關某，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與平章大人刀槍相見。即便真的相見沙場，也萬萬不可對平章大人無禮。」
問題就來了。他只是個幕僚，沒有統兵權。沒有統兵權，就沒辦法解圍閭陽，更別說獻上潘誠之頭。無計可施。「無計可施？」他靈機一動，想到了自己的本行，又做出了一個大胆的決定。
在他的設想中，海東軍隊破解這個陣是很容易的。火炮一響，投石機一砸，火銃一發，弓弩一射，家牛不比野牛，能不害怕么？一
「……，話也不是如此說。」潘誠腦筋急轉，他求勝心切，越想越覺得關世容說的有道理。樹一個傀儡，總比來一個奪權的好。他吞吞吐吐，說道，「不求還做平章，留的一條性命，做個那顏，便足夠了。」那顏，即官人的意思，能做個官兒就夠了。
潘誠問道：「敢問將軍，這位先生與將軍說了些什麼？」
潘賢二平時受的窩囊氣實在太多了。以前可以忍住，現在可不行，眼見就要大禍臨頭，潘誠自尋死路，他可不想陪著殉葬。因此，他思前想後，做出了一個大胆的決定。
「信尚在此。平章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自己看之。」關世容作色不樂，伸手入懷，裝出要拿出信件的樣子。潘誠忙陪笑，說道：「潘某豈敢不信？鄧老爺仁厚寬宏，美名遠揚，遼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不知，鄧老爺欲待怎樣處置潘某，將軍可知曉么？」
他就給潘誠獻上了車戰之策。
潘誠半信半疑，連連瞧了關世容好幾眼，終於忍耐不住。他問道：「你家主公，可是當真如此說么？」
可惜，潘誠執意不聽，說甚麼「大丈夫豈可居人之下，屈膝事主，彷彿家奴」？從那時起，潘賢二就徹底就對他灰心失望。沒那個屁股，就別吃那個瀉藥。能力不足，偏生自以為是。越是如此，越是死到臨頭。
「以關某猜測，我家主公肯定是會把平章大人送去安豐的。只不過，……」關世容嘆了口氣，吊足潘誠的胃口，方才接著說道，「只不過，就算送去了安豐，平章大人這興兵作亂的罪名？怕是，……」他連連搖頭。
當然了，他肯定不會這麼對潘誠說，舌燦蓮花，哄的潘誠一愣一愣。潘誠吃虧就吃在沒讀過書，沒文化。他找了幾輛牛車，試演一番，一看果然聲勢甚大。他當即樂不
先一步投降的潘賢二口吃靈便，便在剛才那麼一會兒，已經把投降的誠意與潘誠擺出牛車陣的來龍去脈，向關世容講了一遍。因而，關世容有此一說。
潘誠見此局面，明白大勢已去，知道已經無法挽回，撥馬就走，想要逃回閭陽城下。那裡還有他的萬餘人馬。
鄧舍擁軍十萬，就算暫時沒空收拾他，讓他僥倖一時，早晚南高麗戰事一停，五衙精銳乘勝北上，以潘誠區區萬余老卒的底子，如何抵擋？要按潘賢二的意見，他還不如真的就乾脆投降了納哈出，合兵一處，至少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平章大人英雄一世，好漢做事好漢當。這等事兒，自然不屑為之的。關某的這個幕僚，書生意氣，不了解英雄好漢。言語有得罪的地方，平章大人不要生氣。」
那數騎中有一人，羽扇綸巾，可不正是潘賢二是誰？余者數人，大多為軍中幕僚，也有一兩個親兵侍衛。
關世容面現不忍，長嘆一聲，說道：「可惜，可惜。以平章大人的才幹，本可更有作為。今朝因受奸人蒙蔽而得罪至死，未免可惜。」士卒提來了一壇酒。關世容接過酒碗，為潘誠滿上，送到面前，說道：「罷了，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平章大人，且請滿飲此杯。姑且壓驚。」
「沒什麼。」
他口口聲聲「平章大人」，潘誠心中一動。
「大人的平章之位，是安豐任命的。我家主公怎會有權處置大人？只不過，……」關世容欲言又止。潘誠心頭一跳，說道：「只不過？怎樣？」
潘誠乃遼東紅巾第一美男子，稱得上一個俊字。他厚顏一笑，看戰場上雖大部已定，還有小規模的戰鬥沒有停息，自告奮勇，出面先去招降了堅持抵抗的部屬，接著馬不停蹄，又去招降了閭陽城外的部下，隨後，獻上了廣寧城。
潘誠投降納哈出，並非他的本意。
等潘誠的
無奈潘賢二領著那一隊海東士卒，在後邊緊追不放。衝垮了潘誠右翼的海東騎兵，亦兜轉過來，堵截前路。潘誠彷徨繞陣，來回三匝，倉急困窘之態，不可言表。他耳中聽見的，是海東士卒越來越近的喊殺；舉目望見的，是海東士卒越來越多的紅旗。
「關某本為平章部曲。今天與將軍會獵閭陽，實在迫不得已。有所得罪，還請平章毋怪。」關世容笑容滿面，命令左右，「來人，快與平章大人鬆綁。並把軍中攜帶的好酒，搬過來一壇，給平章大人壓驚。」
潘賢二迎上當先過來的一員海東將校，表明了身份，向他投降，然後調轉馬頭，引著他們，穿過亂陣，直往潘誠所在的位置殺來。
三天後，一個信使八百里加急，趕到平壤。送上了關世容的告捷文書，並及潘誠的頭顱。
「不送去安豐？」
這一下峰迴路轉，潘誠又驚又喜，道：「這，這……」
海東士卒將他帶到關世容面前。關世容躍下馬來，親手把他扶起。昔日的麾下走卒，成了今天的得勝將軍。潘誠羞愧難當。他勾下頭，不敢看關世容的面色，一拱手，說道：「今日之敗，心服口服。潘某既然落入將軍的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潘誠對待下屬，向來是用的上了，高高捧起；用不著了，隨手打落。
他急出了一頭汗，恨不得衝到關世容的面前，揪著耳朵提醒他：「你沒火炮、火銃，你可以放火啊！火一燒起來，牛群不就驚了么？」
潘賢二前半截的計劃實行的很順利。
想法是好的，只是不可行。
他故意暫把話頭停下，潘誠迫不及待，問道：「不知鄧丞相鄧老爺，給將軍的信上，都說了些甚麼？」
潘誠顧不上惱怒，催打著親兵、傳令官們，命令他們齊聲大叫，趕快闢謠。
識時務者為俊傑。
「俺聽到了將功贖罪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