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二十一章 診脈

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二十一章 診脈

鄧舍來益都帶了不少的高麗女,做為禮物,有送給王士誠的,也有送給姬宗周等人的。這些高麗女皆洪繼勛操練出來的,個個人間絕色,能歌善舞。姬宗周等人怎麼想的不知道,反正王士誠極其滿意,故而有此一說。
王士誠聽不懂中醫的病理,姬宗周低聲對他解釋了。他「噢」了聲,說道:「原來是凍著了,不,熱著了。」王士誠在遼東待過,知道益都的天氣的確比遼東要熱上一些,而且濕潤的多。鄧舍常年征戰遼東,對益都的濕熱不太適應,並不奇怪。
「願聞其詳。」
田家烈半信半疑。
又有件小事,吸引了他的興趣。
王士誠哈哈一笑,道:「高麗女冠絕天下,燕王久在海東,看慣了美女,享盡艷福。對俺益都的胭脂有些瞧不上,也是理所當然。」
「怎麼說?」
「燕王適才所講的笑話,實在可笑。」
趁吳鈺林診脈的空兒,鄧舍笑道:「田公剛才說,『以免庸醫誤事』,卻叫我想起了一個古人的笑話。」他穩坐床上,眼觀八路,分明看見王士誠的神色隨著吳鈺林的開始診脈,忽然變得有點不自在。鄧舍心中有數,知曉王士誠來探病之前,田家烈定然不知又對他說了些甚麼。
王士誠耳根子軟,田家烈說一次、說兩回,也難免會使得他對鄧舍起些疑心。這些日子里,他頗派出了不少人,往去海東,探查鄧舍以前的作為。細作們給他帶回的情報五花八門,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海東百姓,皆眾口一詞,贊鄧舍仁厚。
他轉過頭,交代鄧舍:「少年之人,氣血未足。燕王以後可得多加註意了,要把氣血補足,須知,藥物補品只是外力,強體固本,方為根本。」
「哈哈。些微小事,舉手之勞。」
他像是有感而發的樣子,說道:「去年有次宴席,我問海東諸將各有何樣的志向。有的說解民倒懸,有的說升官發財。……,王爺,你可知道我的志向是什麼么?」
王士誠說道:「昨天晚上老孫給俺急報,說燕王病了。大夫怎麼說的?」
「聖人有言:食色性也。燕王此次帶來益都的高麗女,在下有幸也分得兩個,果然勾魂。若是寬裕的話,能不能請燕王也給在下再賜來兩個?」
「天氣炎熱,毛竅開泄,受暑熱之邪,侵襲肺衛,熱蒸肌表,兼以耗傷津氣。沒什麼大礙。只是有點氣虛、陰傷的癥候。昨天上午,因貪口爽,多吃了兩瓣冰鎮西瓜,受了涼氣,又有點腹瀉。」
「當然是主公在封我為燕王的聖旨上作出的諭令,……」鄧舍亦然奇道,「王爺怎麼不知么?我初來益都時,不就與你提及過了么?前兩日,咱還又在一起商議。」
「你是說?」
「情形如何?」
「不容樂觀。」
鄧舍心頭咯噔一跳。
王士誠一來,就沒辦法深談了,何必聚當即提出告辭。羅國器送他出去,好半晌不見轉回。門外腳步響起,進來了五六個人。王士誠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隨行帶了田家烈、姬宗周,並及兩個武將,還有一個鄧舍不認識的中年人。
「不知。」
據說鄧舍的府中,三妻四妾,上到前高麗的公主,下到伺候的侍女,養了不下數十個女子。有個受寵的姓李,更是鄧舍從臣子哪兒搶過來的。拿到眼前,與鄧舍「醇酒婦人」的志向一比較,王士誠深信不疑,絲毫不以為鄧舍在作假。
田家烈壓下懷疑,改口說道:「方才燕王說待回去后,會再挑揀些許美貌的高麗女子送與我家主公。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燕王殿下答允。」
鄧舍道:「多謝先生提醒。」他喟然嘆氣,說道,「強體固本。說來容易,做起難。人只見風光一面,誰知背後辛勞?坐在這個位置上,數千里地、數百萬民,也不怕王爺你笑話,我委實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常有力不從心之感,屢生退位讓賢之心。」
吳鈺林年紀有三十多歲,這個笑話把他也逗樂了,他笑道:「還請燕王殿下放心,吾學醫之前,雖然也曾有學文,沒甚成就,但是卻絕對沒有習過武的。」他診脈已畢,退後幾步,說道,「館內先生診治的不錯,燕王的確受了暑熱之邪。」
鄧舍神色不動,朝田家烈拱了拱手,道聲謝,說聲辛苦,坦坦蕩蕩地伸開了手,任吳鈺林上來診脈。
鄧舍忙叫畢千牛止住,解釋道:「不怪孫管事。是我好清靜,把侍女打發走了。」
「田公緣何發笑?」
便在昨夜,就巴豆的效果與用量,羅國器等人專門先試驗了下。有個侍衛主動請纓,也是吃了這麼多的分量,沒半個時辰,連著往廁所跑了兩三趟。應該沒什麼問題的。鄧舍心想:「且再等等。」
「哈哈。燕王美意,卻之不恭。俺提前道謝。」王士誠注意到,室內的窗帘帷幕全都掩的嚴嚴實實,料來因鄧舍患病不敢見風的緣故,他先給鄧舍介紹帶來的眾人,兩個武將分別是續繼祖、高延世,宴席上都見過的,分別上前向鄧舍行禮。鄧舍照例命畢千牛代為扶起。
鄧舍這番話,說的情深意切。配合此時他病中的憔悴,真誠的神態,端得好一個赤膽忠心。吳鈺林、高延世等,聞言動容。
田家烈嘴角冷笑,道:「然則,殿下又有何打算?」
鄧舍一笑,道:「海東不比益都。益都物華天寶,產出甚豐。海東酷寒之地,甚為貧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些許高麗女子。王爺若是喜歡,待我回去了,再揀選好的,與王爺送來些就是。」
「杞縣、宿州一帶,雖然還處在安豐的控制下,但是曹州、汴梁、洛陽等地的韃子,防禦日漸森嚴,每日有輕騎、探馬精銳,巡弋周邊百里。要想他們的防區穿過,難度極大。並且,沿海張士誠月前才與吳國公交過一戰,海道的防禦也很嚴,更難以通過。」
田家烈從進門伊始,就不斷打量觀察,一會兒看看室內的擺設,一會兒瞧瞧案几上的葯碗,更多的觀察放在了鄧捨身上。
「暑熱之邪,侵襲肺衛」云云,通俗的話講,即為熱傷風,熱感冒。鄧舍半倚在床上,蓋著被褥,室內又沒開窗,很悶,他面色蒼白,額頭髮熱汗出,小聲小聲地說話,時不時乾咽幾下,表示咽喉疼痛。就他外在表現的這些癥狀來看,確實像是熱傷風。
他瞧了眼田家烈,意思很明白,你非要說鄧舍裝病,他哪兒裝病了?你非要說鄧舍有圖謀山東之意,聽見沒?人家連海東都不想要了。
「哈哈!」
王士誠奇道:「主公的命令?什麼命令?」
鄧舍故作不解其意,不予理會。王士誠岔開話題,說道:「若是路上果真危險,去安豐一事,緩緩也好。燕王既有此心,即便難以成行,想必主公也可以體諒,且定能感到燕王耿耿的忠誠。」
他往肚子上按了兩下,心中疑惑:「吃了巴豆,已過了這麼半晌,怎麼還不見效?莫不是吃的少了?」
姬宗周還沒反應過來,高延世已經按捺不住,先發笑聲。繼而滿室笑聲大作。包括田家烈、王士誠在內,無不大笑。姬宗周縱然穩重,也不由莞爾,他笑道:「如此文不成、武不就,學醫反自害性命之人,卻也著實世上少有。」
吳鈺林道:「若止傷風,自然不須恁多時日。燕王久居遼東寒冷的地方,體質偏寒。益都既熱又潮,熱為陽邪,潮為陰邪,譬如在冰寒之上,陰陽相攻,且燕王又受涼,得了腹瀉。另外,燕王年少,從軍的早,戰場上刀槍無眼,定然曾受過不少的傷。吾方才與燕王診脈,察覺稍嫌氣血有虧。幾下結合起來,不得不費些功夫調養。」
王士誠作色不樂,道:「燕王正值青春年少,奮發有為之時,怎能作此消極頹廢之念?像俺這樣的老朽,還時常有雄心壯志呢!」
畢千牛奉上館內大夫開的藥方,請他觀看,吳鈺林細細看過,道:「用藥、分量大致皆對。只是這一味葯,……」他提起案几上的筆,刪改兩處,然後交還畢千牛,道,「按此方抓藥,七八日內,殿下必能痊癒。」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醇酒婦人,樂在其中。」
鄧舍掙扎著起來,要下床迎接。王士誠急趕上兩步,把他按在床上,笑道:「燕王身體不適,何必多禮?況且,你我自家人,還用的著與俺客氣?快快躺下,快快躺下。」往周圍一看,他皺了眉頭,「怎的也沒人伺候?老孫哪兒去了?來人,去把他給俺叫來。」
「燕王殿下的意思是?」
「田公請講。」
他出門后,在門外停了下,側耳傾聽,不出他的所料,王士誠一頭霧水,不等羅國器見禮,追問不休:「聖上給你家主公下了甚麼諭令?」鄧舍微微一笑,隨即又一陣的腹疼難忍,急忙咬牙切齒地往廁奔去。
「不知燕王何時回去?」
鄧舍捂著肚子,從床上跳起,趿上了鞋,三步並作兩步,往外疾走,一邊走,一邊沒忘了作出東倒西歪的架勢:「哎喲,哎喲!突然腹痛,哎喲,……,王爺且請稍坐。得罪得罪。」門口撞上姍姍歸遲的羅國器,鄧舍使個眼色,丟下王士誠眾人,自顧出門。
鄧舍長嘆一聲,以手擊床,道:「上次見主公,還是北伐當日,主公親自誓師,我有緣得見天顏。至今已有數年。想念之情,無以言表。」他話鋒一轉,「主公恩深,我肝腦塗地,難以相報。縱然今次難以成行,主公的命令,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去完成,雖死不惜!」
鄧舍怕吳鈺林不舒服,帶著笑,對他說道:「我因田公之言,想到了這個笑話,講出來無非博諸位一樂。絕非影射先生。」
鄧舍道:「王爺春秋正盛,有雄心壯志,理所當然。我自幼從軍,對戰場殺伐卻真的疲倦了。說實話,之所以堅持到如今,實因為受主公恩重,無以為報。士為知己者死。這條命,我早許給主公,不看成自己的了。所以,不得不強為振作,以報君恩。」
鄧舍算是服氣田家烈了,這個問題他翻來覆去,幾乎每次見面都會問起。對他的執著,鄧舍也是「可敬可佩」。田家烈又道:「是了,燕王貴體染恙,調養須得七八日。然後趕赴安豐,來回又得半月有餘。如此算來,少說也得一個月。哎呀,在下可真有些等不及了。」他自說自話,不給鄧舍回答的機會,就主動將其啟程動身、離開益都的日子定下了。
他這會兒插嘴說道:「館內的大夫不過尋常先生,難稱良醫。這一位,……」指了指鄧舍不認識的那個中年人,他繼續說道,「吳鈺林吳先生,乃我益都名醫。醫術高明。吾特地請來,為燕王診治。也免得庸醫誤事。」
「我派去淮泗探路的侍衛,今天早上剛剛回來。」
有道是「不為良相,便為良醫」,讀書人不止讀四書五經,對醫書也往往有所涉獵。田家烈雖沒甚麼醫術,不會診脈,基本的醫書還是讀過一些的。
王士誠既心不在焉,田家烈也目不轉睛觀看吳鈺林的診脈,他們兩人都沒有第一時間回應鄧舍的話。
老孫,是迎賓館的管事。
室內突然變的安靜,出現短暫的冷場,氣氛詭異。續繼祖與高延世不知王士誠與田家烈的意圖,對鄧舍的笑話倒是很感興趣。不過,沒等他兩人詢問,姬宗周徐徐開口,問道:「敢問燕王,不知想起了什麼笑話?」
他嘆道:「燕王忠心赤膽,可敬可佩。」
「且從長計議。若待我病好,道路依然不通。那麼,我也只好暫且將陛見謝恩的念頭放下。」
「某甲,人也。初學文,三年不中。遂習武,校場比武,發一矢,中鼓吏,逐之處。乃從醫,有所成,某日病,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往去安豐,怕難成行。」鄧舍憂心忡忡。
「也許要不了一個月。」
田家烈兀自狐疑,道:「小小熱傷風,便得七八日?」
他身體好好的,病全是裝出來,聽田家烈語氣,這吳鈺林還是名醫,一搭手把脈,定難隱瞞,不就全露餡了么?好在他早猜到了田家烈會來這一手,預備的有后招。他瞥了眼畢千牛,畢千牛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