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三十章 混戰

第五卷 漢騎北來擁鐵戈

第三十章 混戰

「將軍不要和俺爭了。你說的不錯,俺在益都已有數月,城中道路盡皆熟悉,正好打游擊,為將軍開道、斷後掩護。咱們既定目標已定,就是往東邊城門去,將軍,你曉得東邊是哪兒吧?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到了東城門,這還需要甚麼人來引路!」
他引著餘人,殺出條血路,不往東行,反而掉頭向南。守在巷口的益都軍沒空收拾同袍的屍體,提刀弄槍,躡后追趕。
西院的僕從們,沒一個敢動的,全躲在室內,瑟瑟發抖。透過窗戶,瞧見漆黑一片的夜中,隨之追擊而至的侍衛隊伍越來越多。
高延世看不清楚前邊的道路,手中的火把晃得他兩眼發閃,光溜溜的馬背上,他用兩腿緊緊夾住馬腹。遠近燃燒的火勢照亮了道路,他隨手把火炬丟掉,眯著眼,往前邊望去。矇著面的漢子們就像是林中驚飛的鳥群,三四十人分作七八股,循著蜘蛛網似的巷子街道競走奔跑。
郭從龍心念急轉。這街口的敵人不多,只有七八個人,似乎個十人隊,要說是很好打發。但是再好打發,少不了耽擱些時間,如果因此引來了別的隊伍,抑或叫高延世再追上來,免不了便會小麻煩變成大麻煩。
郭從龍向前後看了看,城中的戍軍大約已經被驚動起來,若把起火的城池比作一座火焰山,那麼一隊隊舉著火把的隊伍就好似遊走其間的火蛇,夾雜在抬著水龍救火的軍卒間,四處都有。
「剛衝出了側門。」
在場諸人,人人皆知,他們肯定有去無回。選來入城的眾海東士卒,本即為精選的死士,跟在任忠厚後邊的幾人皆面無懼色,而留在郭從龍身邊的幾人卻也一個個毫無半分喜色。
因有鄧舍的囑咐,郭從龍不肯暴露身份,對高延世的大叫只當不聞,有心趁機乾脆結果了他的性命,卻因時間緊急,不能耽擱。那高延世素有驍勇之名,真要肉搏,不是三兩招可以分出勝負的,既然三箭射不死他,郭從龍也不再戀戰。他大笑著,引了手下眾人疾奔離去。
「俺為你開道、斷後!」
「任老兄!」
郭從龍握緊了長槍,看著他們愈行愈遠,漸漸消失街頭,突然想起來,半晌沒聽見小毛平章出聲,他心頭一動,急忙轉過臉去,探手欲待去摸小毛平章的鼻息,卻見其睜著一雙明亮亮的眼睛,沉穩安靜地正注視於他。一個念頭在郭從龍的腦海中一閃而逝:「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遙遙有個聲音傳來:「今番看在河北老鄉面上,饒過你去。下次若再相遇,且看如何取你性命。」這一戰,有分教,叫做:名帥虎將兩相遇,郭高初戰青州城。
他做出了抉擇,說道:「任老兄,城裡的駐軍看來已經出動了。咱們人太多,目標太大。俺分給你三兩人,帶著小毛平章速速出城。城外自有人相候。」
「不行!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眼下形勢,要想帶著小毛平章出城,非將軍不可。有將軍在,即便遇上敵人,也可以殺的出去。換了俺,就不成。開道、斷後之責,不可由將軍擔任。」
正氣堂,即王夫人宴請益都群臣的所在。
「城中道路你熟悉,沒你引路,怎麼去東城門?開道、斷後,非俺莫屬!」
三百海東士卒,最終出城的包括郭從龍在內只有四五個,還是在李首生等的全力配合下,才僥倖翻過了城牆。東城門一早便關閉了,他們到底沒能從此出去。出了城,走不多遠,是個小樹林。小樹林中,有鞠勝等安排的馬匹等候,快馬加鞭,連夜急行,次日上午,眾人趕到了海邊。
遠的不說,便在他們走的巷子前不遠之出口處,就有一隊明盔亮甲的士卒把守防衛。
鄧舍給郭從龍下的命令,有一條,命他見機行事,若有機會,順手牽羊殺幾個益都的高官最好。田家烈在名單的第一位。郭從龍當機立斷,道:「王府侍衛有了警惕,田家烈殺不成了。按預定計劃,放火走人!」
小毛平章的鎮定自若,使得郭從龍大為吃驚。只是倉促之下,他沒有時間去細細地品味這種怪異的感觸。王府中的人似乎發現了異常,也不知是看到了被殺侍衛的屍體,抑或是別的原因,他聽見四處喧嘩頓起,許多急促的腳步聲正往這邊趕來。
郭從龍拐入一條小巷子,扭頭去看,高延世馬快,緊隨著出現在了數十米外。他停下腳步,兜轉身子,伸手向側邊的隨從,沉聲道:「弓、箭。」一人奉上黃角大弓一副,又一人夾出三支長箭遞與上來。
任忠厚大呼小叫,因其個高,他的袍子本短,連小腿都掩不住,這會兒嫌礙事,索性撕裂了半截,赤露兩條麻桿也似的長毛腿,舞著一柄朴刀,身先士卒,闖入巷口的敵陣。他上馬賊的出身,殺人放火,實為常事,雖然在來益都后,轉職做了幾個月的文臣,但殺不了兩個人,刀術便漸由生疏轉為嫻熟,往日殺戮疆場的豪情快意,恍然間,重回了心頭。
有個年少的將軍一馬當先。——真的是一馬當先,他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匹坐騎,馬鞍、轡頭都沒來得及放上,就那麼騎在其上,一手舉著個炎炎騰騰的油脂火把,一手倒提馬槊,呼嘯夜風裡,奔騰而至。
遍布烏雲的天空陰沉沉,仰頭去看,伸手似乎便可觸及。風往身上吹,沉重而蘊含濕氣。街邊的人家,有恍然不知城中大亂的,深深院落,燈火明亮,絲竹管弦的聲音,飄揚可聞。
「時間緊迫,你們跟俺走!」
他哎喲痛叫,翻身落馬。郭從龍丟下大弓,扎穩馬步,嘿然悶喝,用肩膀撞倒了收不住腳、賓士過來的駿馬。幾百斤重的馬匹轟然倒地,馬嘶驚鳴,滿地塵煙起。如此神力,使得尾隨衝來的數個王府侍衛駭然咋舌,接連勒馬不敢往前。
高延世奮起精神,暴喝一聲,叼在口中的第一支箭矢落地,舞起馬槊,擋住了第二支箭矢。他曾與楊萬虎、郭從龍等一起縱馬射獵,對郭從龍的連珠箭記憶猶新,百忙之中他腦海中靈機閃動,叫喊聲震耳欲聾:「郭從龍!」
高延世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肩膀上的傷處疼得他呲牙咧嘴,眼睜睜看著郭從龍等人遠走,巷子漆黑,轉眼不見,且有倒地的坐騎阻隔,追之不及。他的箭術也跟高明,可惜出來的匆忙,沒帶弓矢,沒奈何,只得咬牙切齒,氣急敗壞,惡狠狠又二遍叫道:「海東郭從龍!」
有人高聲叫喊:「後院死了人,府中有賊子!鑼鼓敲起來,……,天字隊,右邊走;地字隊,左邊來。玄字隊,去前門;黃字隊,往後院。宇、宙、洪、荒四隊,守住正氣堂口,一個人不許放入!」
城中也是早一片火海。
任忠厚在見郭從龍等之前是直接從宴席上出來的,沒著鎧甲,穿了官袍。他個子甚高,站在一群彪形大漢中,恍如鶴立雞群,三言兩語定下了兵分兩路,不再等郭從龍爭搶,點了幾個人,一撩前襟,邁著大步,衝出了巷子,向東奔去。一邊奔跑,一邊故意發出聲響。
巡弋沿海的海東水師把他們接住,當日夜間,小毛平章踏上了海東的土地。郭從龍沒同他一起,路上改坐它船,而是來去了浮遊島,面見鄧舍復命。
此番入城,海東總計來了三百人。跟著郭從龍入王府的有三四十個,餘下人等又分作兩部,一部散入城中,以為後備;一部則就好守在西院牆外,做為接應。兩下里,裡應外合,勢如破竹,瞬時間突破了西院側門。
郭從龍往四周招了眼,但見遠遠近近,鱗次櫛比的層層樓閣房舍間,忽然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風越發地熱了,帶著悶,他恍然間隱約聽到,遠遠的天際,似有雷聲震動。
「賊子在哪兒?」
圍繞郭從龍左近的蒙面漢子卻見慣不怪。別說撞倒區區一匹軍馬,想當日,攻打南高麗之時,力勒奔馬的事兒,郭從龍不也做過?
高延世不及防備,萬沒想到對手竟然帶的還有弓箭。那箭矢未到,所帶起的疾風已然刺痛了他的雙眼。虧得他久經沙場,臨危不亂,千鈞一髮之際,側臉避過,張開嘴,穩穩把那箭矢咬住。
高延世的坐騎儘管頓足,急切間還有慣性。此時兩人相距不足三十米,迎著奔馬,郭從龍穩穩立住不動,第三箭射來。
又次日,海東即借小毛平章,大張旗鼓地打出了討逆的旗號,屯駐在遼左沿岸、準備多時的精銳軍馬,隨即三軍齊發橫渡渤海。同時,有兩條消息從益都傳來:任忠厚戰死,李敦儒被殺。田家烈並派遣信使,急往河間府,傳訊王士誠。
他勒住坐騎,仔細觀看,看見其中的一股,人數較少,有幾個前後簇擁,抬著個黑乎乎的物事,好似一個少年人的身形。領頭的是個提著長槍的漢子,一群人折東往西,徑往東邊城門奔去。
電光劃過陰沉沉的天空,浪潮翻湧,滾滾的雷聲震撼了大海,千舟競渡,萬帆如林。
任忠厚乃王府的地頭蛇,熟悉道路,了解虛實。由他引路,數十人不往後院走,抄小路,走竹林,翻假山,過院牆,選了西邊側門做為突破口。這王府之中,後院住的是家眷,此時聞悉警訊,守衛必然最強。而西邊住的皆是僕從,平時人多雜亂,眼下亂馬交槍之際,警戒的力度卻是最弱。
任忠厚在門口探了一下頭,焦急地催促道:「快!快!」
火光衝天。
他追的不錯,那提搶的漢子恰是郭從龍。
三箭阻住高延世,郭從龍等轉小路,一刻不停,徑自往東邊城門而去。益都,是山東數得上字型大小的大城市,城池很大。王府離東邊的城門距離甚遠,他們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看見南北東西,烏壓壓的天空下,一道接著一道竄起不少的焰火。
郭從龍示意兩三個蒙面漢子上前,七手八腳抓住了小毛平章,為了便於行動,並拿繩子將之牢牢地綁住,有人專門負責抬著他,眾人發一聲喊,提著明晃晃的刀劍槍戈,衝出了廁外。月黯無光,風吹樹梢。
他只顧著閃躲,對坐騎難免少了駕馭。從有亮光的巷外沖入黑黝黝的巷內,坐騎不太適應,馬蹄一頓。又沒轡頭、又沒馬鞍,高延世險些墜落馬下。陡然又一陣疾風掠來,郭從龍的第二箭擦黑射到近前。
「那將軍你呢?」
高延世雖不知小毛平章被人抓走,卻也看的分明,這一股必為蒙面人中的首腦隊伍。他催馬追逐,城中路上行人寥寥,街面儘管不太寬闊,足夠縱馬疾馳。他舉起馬槊,再高叫一聲:「有些膽子的,且來與俺會上兩招。」
郭從龍與李首生有約定,如果凡事順利,他能悄悄拿下小毛平章,就不用在城中放火掩護。反之,如若驚動了王府侍衛,見到王府中有火起,則散布城中的海東兵卒與通政司的人便也跟著各處放火。
任忠厚道:「一道焰火一路軍。一、二、三、四,已有四路人馬失陷了。」放焰火,是早先約定的信號。三百海東士卒分作了一二十股,凡有陷入重圍的,就放起一支焰火,好提醒別的人馬注意。
任忠厚道:「怎麼辦?」
「兀那潑才!哪裡走?」
「得罪了。」
連珠箭聽起來容易,射起來很難,海東軍中會這一手的還真不多,陳虎是一個。與陳虎相比,郭從龍到底經過的戰事不多,其所射出的連珠箭少了點決戰疆場一往無前的決死剽悍,卻多了些許讓人嘆為觀止的技巧與靈活。高延世閃躲不及,終被射中左肩。
「弟兄們!巷口已空,走!」
郭從龍沖在隊首,譬如一柄尖刀,端的勇不可當,路上雖碰見了三四支王府侍衛的小隊,幾乎不用別人動手,基本叫他一個人悉數拾掇了。
巷內很窄,巷子外較寬,郭從龍放下長槍,依著巷子的牆壁放好,張弓搭箭,箭如流矢,穿過黝黑的小巷,晃眼間箭頭耀眼,反射巷外的火光,乍現在高延世的眼前。
「堂堂王府,任些許蟊賊來去自如?氣煞俺也。兒郎們,隨俺來。」高延世氣急敗壞,他心高氣傲,何嘗受過這等腌臢氣,且他席上又飲了不少酒,風一吹,酒力上來,更不多說,用火把柄往坐騎上猛地一敲,竄出了側門。後邊的侍衛多數步行,只有四五個有馬的蹌蹌跟上。
有僕從認識他,小聲給別人介紹:「小將軍高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