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三章 益都

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十三章 益都

蒙元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兼知河南行樞密院事、陝西行台御史中丞察罕帖木兒久攻泰安不下,留李惟馨、閻思孝部圍困之,親率主力,分以偏師,克萊蕪,走淄川,奔襲益都。軍馬絡繹,煙塵滾滾,旌旗蔽天,前後三十里不絕於道。
又召畢千牛上前,道:「城北有河,不可不防。趁察罕軍馬未至,命你部即刻出城,多挖掘溝渠,釋放河水。並留一軍,駐紮城外,以為呼應。余者,協防李將軍,併為奇兵。」命畢千牛所部的定齊軍守衛城北,同時抽調一部分留為預備隊。
叫了吳鈺林出列,鄧舍道:「所謂『醫』者,軍之要事。欲得士卒死力,不可不以之為重。此事便交付提舉。四面城牆內,皆需設置臨時的醫藥院。南城牆內,尤要多設幾處。交戰,凡士卒有傷者,悉數授管醫治。」
曾昇,本陸千十二部將,善用飛索,與孛羅察罕腦兒一戰,他立有功勞。此番攻略益都,他帶了二三百的騎兵,也隨之跟來。當下,跟在續繼祖後邊,與劉名將諸人跨班出列,躬身應命。
姬宗周知鄧舍用意,湊趣,道:「臣愚鈍,不解主公之意。察罕何以有三敗?」
察罕軍渡淄川。貊高再接再厲,依舊一戰攻克臨朐,留下軍馬兩千人,看住了穆陵關,以阻關上軍馬往援益都。關保抄近道,星夜兼程,一路北上,取樂安,轉向西行,陷濰州,火燒昌邑,進圍萊州。
他之所以這麼做,除了類似像胡安之的武將,他手下的確極多,死一個毫不可惜的原因之外,別有另一個真正的意圖,不外乎以此來宣示三軍,警惕諸將,使其不敢不努力向前。通過泰安、泰山與濟南的戰事,他已經看出了海東軍與山東舊部的不同之處。實在並非易與之輩。他久攻泰安不下,士氣難免疲憊,不得不殺人以振奮軍心。
鄧舍哈哈大笑。
又召續繼祖上前,道:「城中定東、定齊兩軍外,多士誠舊部。非平章不能統御。城東、西諸門,煩請平章守之。」又召了曾昇等幾員海東將校,並及劉名將等人,道,「各引本部,隨續平章守門。」
鄧舍大喜,對諸將道:「此賈勇將也!」這是要賣勇氣給別人的將軍呀!意甚嘉許。即招手示意他來上前,低聲耳語,說道:「王十二,我軍中悍將。故此,我才派他去守淄川。不意察罕西來,竟然能一日而拔淄川!誅我悍將,坑我士卒。向來,我觀看諸將神色,多有怯懼。唯將軍氣色如常。將軍之勇,我固知矣。適才我所言,『此乃大將為,非你所為』云云,實為激將之法。
「彼軍久頓泰安城下,軍卒已疲。軍卒已疲,不知休養,反卻更來寇我益都。是其一敗。察罕軍運,皆走濟寧。濟寧在泰安之西,而我益都,在泰安之東。察罕不顧泰安,悍然遠來,是不顧其尾,以客軍犯我主地。又天已入冬,寒風催人,倘有落雪,阻塞道路,他糧運艱難,自蹈死路者是也。是其二敗。察罕走淄川,兵行雖速,穆陵關上卻還有我軍數千人馬,位處其後。其腹背受敵,必不能久。是其三敗。」
至正二十年,冬十一月。
姬宗周問道:「主公言有三勝,這才兩勝。不知其三為何?」
洪繼勛也在其列。他姍姍來遲,最後一個才到,半分沒有沮喪的模樣,喜氣洋洋。不等鄧舍開口,他先跪拜在地,三叩而言道:「臣為主公賀喜!」鄧舍正為王十二的陣沒而傷慟,聞言舉首,問道:「何喜之有?」
「又不知我軍何以有三勝?」
這番話推心置腹。鄧舍把自己的擔憂不作隱瞞地全盤講出,說與郭從龍聽,明顯地把他視作心腹。郭從龍感激涕零,勇氣愈厲,慷慨奮然,說道:「主公一言,從龍敢不奉命!」
鄧舍搖了搖頭,道:「此乃大將為也。非你可為。」
守城,講究有攻有守。戰場的主動權要把握住,絕不可單純的一味被動挨打,主動進攻很重要。郭從龍的任務不可謂不重。如果打的好,給察罕個下馬威,海東士氣自然振奮。同時也會給察罕的軍心造成很大的打擊。如果打的不好,鄧舍說「勝負委實堪危」,那益都城,還真的就是要「堪危」了。因此,鄧舍不能不謹慎。選了郭從龍出陣還不夠,又選五百人,交給李和尚,命其亦用猛將率之,為其後應,以防不測。
「益都大城,城堅、人眾、糧足。又對察罕前來早有準備。此我益都之一勝。我海東援軍到來在即,不出數日,必然能至。內有堅城,外有強援。此我益都之二勝。」說到此處,鄧舍故意頓住,停了一下。
他沒回答姬宗周的問題,問諸將,道:「察罕軍行至何處了?」
舍每入一地,案牘軍事之餘,常與文臣們考古訪幽,對這些周近的古迹都是非常熟悉的。
片言間,四面城門的防禦安排妥當。鄧舍笑顧洪繼勛,道:「武將禦敵于外,文官安民于內。此守城之常理也。洪先生,安頓城內、補給軍需的重任,便只有勞煩與你了。」
察罕當時大怒,說道:「吾帳中勇將,何止百數!八萬虎賁,又哪個不是敢死決絕之士?類如胡安之輩,車載斗量。縱立有微末的功勞,殺之有何可惜?且又,胡安之,不過爪牙耳。爪牙之用何在?為吾殺賊!既不能殺賊,留下何用?」決意斬之。
唯一的舉措,不過多抽調士卒,改行做了衛生員。不用學望聞問切,只學最簡單的金創外傷。充實了軍醫的隊伍。並將每有戰事,必設戰地醫院作為了一項軍中的制度。
鄧舍又召吳鈺林上前。鄧舍初入益都時,曾經裝病,吳鈺林幫他遮掩過。現任益都官醫提舉司提舉。兼管軍醫諸事。
朱元璋多次贊他用兵狠辣,果不其然!軍馬尚且未到益都城下,威風已經傳遍海東軍中。城中諸將,接到王十二、胡安之兩人首級的當天,自萬戶以下,無不悚然。唯獨洪繼勛不以為然。
諸般攻守事宜,一一定下。還有樁要緊的事,不能忽略。
其部軍旗所向,短短數日內,益都東南沿海州縣盡數陷落。海上劉楊水師,聞訊赴援,可惜陸戰非其精通,數戰,皆敗北。海路遂斷絕不通。關保的捷報送至察罕軍中時,察罕主力已至益都城外三十里。距離他發軍東來那日,剛好過了五天。
「膽大如斗!」
試想,敵我兩軍相逢,廝殺混戰,並在一起,槍戈相碰,對面相見,怎生搶救?不止沒有辦法組織搶救,還得嚴令軍中,逢有交戰,處在戰鬥中的士卒絕對禁止放下武器,改而去搶救傷員。「只管向前。違者,斬。」
這是大將做的事兒,不是你可以做的。郭從龍愕然、益奮,臉皮漲了通紅,大聲說道:「末將雖非大將,勇氣不敢稍讓!」鄧舍笑道:「果真?」郭從龍道:「末將之勇,尚可賈人!」自誇他的勇氣,除了己用,還能售賣給別人。
姬宗周不知道。洪繼勛搖動摺扇,微微一笑,點了點對面的續繼祖等人,介面說道:「文謀、將勇。文有我輩,武有諸位。此主公之三勝也。」說完了,又問鄧舍,道,「敢問主公,不知臣猜測得對么?」
又想:「齊威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今我初至益都,方才履足中原,站腳未穩,便驟逢強敵。嘿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堂外遠天,有悶雷滾過。這雷聲,從益都與察罕接戰起,便一直響個不停。然而,卻從來沒見有半滴雨水落下。時已入冬,雷聲不息。鄧舍微微望外瞧了眼,心中想道:「卻也納罕!」冬天打雷,很少見的。
胡安之死,因其未沒能在限定的時辰內,擊破高延世與李子繁的營壘。察罕令出如山,當時格殺。並先用他的腦袋祭了旗。隨後依舊改調貊高的另一員部將謝雪兒統帥其軍,繼續圍攻高延世,不過這一回,沒有再要求速克,只與李惟馨、閻思孝等的任務相同,包圍了事。
「姬公猜猜看?」
姬宗周往前一步,道:「果如主公所料!
吳鈺林躬身應命。
「賊勢強盛,我軍孤城。敢問主公,計將安出?」
洪繼勛笑指胡安之首級,顧盼諸人,說道:「胡安之,彼之勇將也,向有威名。今老賊卻未及戰而先斬之,是可謂昏聵殺人,自斷爪牙。俗雲:狗急跳牆,兔急咬人。老賊技窮可見。故此,臣為主公賀喜。」
入元以來,更因戰事頻繁,作為一種制度,在各地廣泛設置「安樂堂」,其職責中有一條,便為「疾者醫之」。是專為士卒所設立的。
又喚姬宗周、羅李郎、章溢、國用安等人近前,說道:「洪先生總攬,姬公為輔。羅郎中,章、國兩位大人,你三人各自負責城牆一處。凡有軍用,一應物資供應絕不可有斷。倘若有差池,軍法從事!」
淄川與益都間,有一條河水相隔,名叫淄水,北流入海。淄川與另一座齊北名城臨淄的得名,即皆由此水而來。齊國時,晏子一桃殺三士,這三位勇士的墳墓,以及齊威王等田氏四王冢,也都在此河水沿岸。齊威王是戰國七雄之一,「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很有名氣。
鄧舍聽了他的保證,卻仍不肯說到底有何任務要交與他去完成,只是說道:「我也不來瞞你,要交與你去辦的事兒,端得危險至極。九死一生。」追問道,「我且再來問你一遍,你果真可有膽氣么?」
鄧舍扶案起身,從容言道:「察罕既或已渡河,我軍備戰便是。彼兵來,我將擋。彼水來,我土掩。何用計為!」召李和尚上前,道:「察罕軍由西而來,我城北臨河,他的主攻方向定在城南。城南諸門,交由你來防守。」把防守的主要任務交給了李和尚的定東軍。
畢千牛應命。
察罕沒來時,他或許有時會稍感緊張。而今察罕來了,他反倒鎮定下來,剛才居然還有空兒去琢磨冬雷。這會兒聽的「淄水」兩字,又不由心中一動,忽然有了個念頭,想道:「晏子一桃殺三士。三士雖有勇力,在晏子的眼中,不過一個勇夫,死不足惜。察罕殺胡安之,又何嘗不是如此?成大事者,不可心慈。」
鄧舍太息,說道:「卻可惜了王十二。」
諸人不分文武,各有差遣。只有郭從龍無事。他摩拳擦掌了良久,遲遲不見鄧舍召喚,終於按捺不住,按刀跨出,高聲道:「末將雖駑,遇敵也有一戰之力!斗膽請主公,遣派末將隨李都指揮使,同守南城牆!」鄧舍判斷察罕會主攻南城牆,所以他請求與李和尚一道同守南城諸門。
萊州屯駐有數千才遷來不久的海東屯田軍,苦戰。內有副千戶名王三者,原遼陽降軍。納哈出遣張德裕出使海東的時候,曾用劉旦招攬過他。劉旦間諜事泄,平壤的瀋陽細作大多落網。唯獨王三,因與劉旦是單線聯繫,因而不曾敗露。此時他見關保圍城日急,乃潛與之結,做了元軍的內應。關保乃得其城。屯田軍有不降者,盡數屠之。
鄧舍頷首,道:「如此,我正有一樁要事,不是勇將不能為之。你有膽子接下來,去為我辦么?」郭從龍道:「縱然龍潭虎穴,末將視若尋常。有何不敢!惟命是從。」拍著胸脯保證,再危險也不怕。
「將者,軍之膽。現今諸將既然多有沮喪,來日與察罕交戰,勝負委實堪危。欲振三軍士氣,方今唯有一策。即不等察罕來至城下,我軍先要挫其鋒銳。我想要你去辦的,便是此事。你可敢去么?」
鄧舍此時還不知察罕已遣派關保,提精銳晝夜北上,轉侵東南沿海。他指揮若定,吩咐諸項事宜完畢,有意提高一下諸將的士氣,笑道:「察罕鋒芒雖銳,有三敗。益都雖或為孤城,有三勝。諸公,只要聽我號令,破察罕軍,不為難事!」
一個良好的軍醫制度,不但能救治傷員,盡最大的可能保存老卒。並且可以鼓舞士氣,要結軍士之心。至少在戰陣上,士卒們不必擔憂如果受傷了怎麼辦。歷代名將對這一塊兒都是很重視的。鄧舍尤其重視。
洪繼勛等凜然應命。
守淄川者,海東舊將,名喚王十二,上馬賊的老人,素以善戰出名。察罕軍先鋒貊高,一戰克之。俘虜三千,盡數坑之。又斬王十二頭顱,並及胡安之首級,一併用鹽腌了,送與益都。
鄧舍看了他會兒,不再多說,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即傳令揀選軍中驍勇,挑足以五百人與之,命他做好準備,只等察罕來到,便出城攻襲。給元軍一個先聲奪人。
李和尚應命。
他本來還想用後世的一些見聞,對現有的軍醫制度,做些改良與發展。待其深入了解后,卻發現根本沒什麼可改進的。時代不同,把後世的制度生搬硬套過來,根本不合用。比如如何在戰鬥中搶救傷員?這是現有制度中沒有的。縱有心改進,欲待加上這一項,卻無從下手。
時近薄暮,續繼祖、李和尚、畢千牛、郭從龍諸人,披掛鎧甲,齊來王府,晉見鄧舍。並姬宗周、羅李郎等文臣,也裝束整齊,一起同來。
醫,本就與戰爭密切相關。「醫」與「疾」,皆從「矢」。矢,就是箭矢。早在上古,軍中就有軍醫制度的存在。歷經秦漢、隋唐,至前宋時,已經發展的較為完備了。其軍中醫生的數目按全軍人數之多少,遵照一定的比例配備。並且為了能更好地救治傷員,也有設立過類似野戰醫院似的機構。
即傳令,吩咐祭奠王十二。並遣人攜珍寶珠玩,價值萬金,往去察罕軍中購王十二的軀幹。務必要求得全屍厚葬。他兩人一唱一和,一個打擊察罕,一個籠絡軍心。有一個共同點,皆神色自若,彷彿半分沒把察罕軍至的消息放在心上。諸將方才因此稍定。
「昨日過的淄川。料來現在或已過河。」
察罕殺胡安之時,貊高等諸將多有為之求情的,列覺胡安之歷次所立下的功勞,請能免死,為馬前驅,也好讓他待罪立功,不致死的這般沒用用處。
此時,再把胡安之的首級與王十二的腦袋一併送與益都,則為的又是恐嚇海東軍將。看看他的軍紀有多麼的嚴明,並表示他一定要攻克益都的決心。
「老賊居然真的有膽舍泰安、濟南不顧,驅十萬眾,浩蕩東行。現今淄川已陷,賊眾隨時可至益都,而我海東的援軍還沒有渡海。再又,泰、濟沿線交戰正酣,我山東地面,已實無一兵一卒可以來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