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四十二章 霹靂

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四十二章 霹靂

「估計還需要多久,文平章才可以到達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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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趙賊部,大概得到了文賊、又或者益都鄧賊的軍報,近日來蠢蠢欲動。先是遣人去與泰山高延世等人聯繫,小人來前,又見他開始調動軍馬。把騎兵放在了東側的外邊,而把步卒放在了西邊的內線。看樣子,似乎是想要步卒來抵擋我城中的軍馬,而用騎兵去馳援文賊所部。」
黃忠先從劉表,繼而歸曹操,最後隨劉備入西川。他在投劉備前,雖有名,卻名聲不顯。投了劉備之後,立時聲名鵲起。定軍山一戰,推鋒必進,勸率士卒,斬殺曹家名將夏侯淵,威名震動南北。最終得以與關羽、馬超並列,齊名上將。
鄧舍說道:「久聞『郭韓』的勇名,今日一見,當真名不虛傳。」注意到郭雲所騎乘的戰馬,神駿異常。往來戰場,就好似一道閃電,跨越溝塹如履平地,穿行陣中從容不迫。他不由贊道:「真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帳外又有信使飛跑奔至,大約因為他只顧看著前邊,沒提防腳下,在帳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成個滾地葫蘆,地上翻滾了幾圈,灰頭土臉地起來,滿面張皇神色。察罕不悅,斥道:「何事如此驚慌!」
他想要休戰。孫翥等人面面相顧,心中不約而同浮起了一個疑問:鄧舍擺明了架勢要突圍出城,卻是否肯答應休戰?能否會如他所願?
這三個人,兩個來自張歹兒部,一個來自文華國部。
「中間要是沒有韃子的埋伏,三日可到。即便若有韃子的埋伏,文平章也已經下定了決心,教小人轉告殿下,至遲五天內,必到華不注山下。與趙過趙左丞會師后,即會立刻展開對濟南的攻勢。」
「趙左丞部,可聯繫上了么?」
注:
「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時派遣援軍,有等若無。老夫要把生力軍留下來。如果小鄧一個時辰后還不肯撤軍,則我可趁機發起反擊。我軍養精蓄銳,彼賊氣竭,說不定,我軍還可以順勢一舉奪下城池。也未可知!」
傅友德日後的成就會怎樣,鄧舍自然心知肚明,但他不會說出來。不過就其前半身的經歷來看,洪繼勛說的卻一點兒也不錯,正與黃忠相似。鄧舍一笑,說道:「傅友德若比黃忠,則先生可為我之孔明了。」
察罕微微搖頭,說道:「全軍出城,奇襲華山。這是不錯。但要求棣州田豐協同作戰,卻是幾無可能。哼哼,田豐這個老滑頭!此戰罷了,說不得,老夫定要將之五馬分屍!」察罕城府本深,也是田豐實在把他惱壞了,「五馬分屍」四個字,說的殺氣騰騰。話音一轉,顏色稍和,開口欲待再要說些甚麼,帳外陡然一聲「喀喇喇」的巨響。
鄧舍把出城的軍隊分作了三班,編號甲乙丙。甲隊出戰,乙丙休息。乙隊出戰,甲丙休息。以此類推。每隊八百到一千人,打半個時辰,休憩半個時辰。城中的姬宗周、羅李郎、章渝等,則負責飲食、包紮傷員諸事。保證每一個參戰的士卒都能時刻地保持住最佳的體力狀態。
帳外又有兩個信使奔入。一個來自設伏在濟南方向的關保、貊高,一個來自濟南城中的王保保。
帳中諸將頓皆駭然。察罕若有所失,半晌,茫然嘆道:「友德乃能與霹靂斗!」其勇決如此。不用想也可知道,海東的士氣定然會因此高昂到極點,而元軍的士氣卻定然會反過來,為之一衰。
「阻擊的韃子有萬人之眾?」
「先生之意?」
話沒說完,他連連搖頭,自己又否決了自己,說道:「不可能!不可能!添油戰術與分兵過散,乃是為兵家大忌。察罕老練用兵,他縱然輕視與我,再怎樣的輕敵大意,也斷然不會如此地調兵遣將。他如果這麼做的話,豈不是自陷死路,故意給我各個擊破的機會么?此中必然有詐!」
鄧舍微微吃驚,問道:「張帥無恙么?」
來自張歹兒部的兩人,並不是同一撥,而是先後趕來的。鄧舍先聽文華國的軍報,那信使道:「文平章親率主力,日前抵達昌邑,已然渡過河水。以郭從龍將軍所部為前鋒,正日夜趕往濟南。沿途並未曾見有敵蹤。」
鄧舍沉吟,說道:「察罕若真的把埋伏全設置在了益都城外,對張元帥而言,固然危險。但是對文平章而言,對我整體的戰局而言,卻不失一件好事。我素知張歹兒,遇小敵而怯,遇大敵則勇,足可獨擋一面。我料他後邊定然還會有軍報送來,咱們猜測無益,靜候消息便是。」
「小人來前,張帥部行至益都城外八十里處。在一處河流前,遇到了韃子的伏擊。韃子設伏于險,南薄山,北臨水。山水之間,可供我部通行的道路只有里許的寬度,長則有數里之遠。張帥驅馬馳騁河上,觀看敵陣,不意冰層突然坍塌。張帥措不及防之下,連人帶馬墜落河中。連帶我部軍卒,陷入水中者亦然甚眾。」
1、乃能與霹靂斗。
先來益都城外的那信使回答道:「小人來前,張帥已經行軍至益都城外百里處。我部雖然只有五千人,但卻金鼓齊鳴,旌旗蔽天,狀如兩萬人行軍的架勢。按照預先的部署,若前邊沒有韃子的伏兵,則我部必長驅直入,至遲兩日內,可到益都城下。以此來配合殿下突圍作戰。」
「少帥令小人轉報大帥,預定今夜子時,全軍出城奇襲華山。必要叫趙賊自顧不暇,沒有餘力去接應文賊。少帥並又親寫信去與棣州田豐,要求他必須即刻出城,協同作戰。」
諸將嚇了一跳,案几上的東西被震動的為之晃動。齊齊轉目去看,遠望夜空,卻是一直在隱隱作響的悶雷,忽然變大,出其不意地響了這麼一聲。察罕下意識地捏緊了棋子,回過神來,笑道:「好一聲冬雷!」
這邊城外伏兵的信使才退下,那邊益都戰場的軍報又送來。他問道:「前陣戰事如何?」來人滿頭大汗,跪拜地上,答道:「小鄧遣姬妾為軍卒斟酒,令得紅賊士氣高昂。傅友德又破我軍一壘。郭將軍雖依然勇猛無前,但所部士卒多有疲憊不堪,氣力已然稍嫌不支。」
「主公高見。」
南北朝時,北齊有將,名叫薛孤延。
「掛免戰牌。靜待長白山戰果。」
他聽了,略微思索,認可了關保、貊高的判斷,說道:「此一回,可算貊高第二次與郭從龍交手。前番陣中,他的落敗只是因為武勇不足,兼且大意罷了。這一遭,既看出郭從龍的敗兵計,他與關保可有對策么?」
「紅賊傅友德,正與我郭將軍對戰。天忽有雷,霹靂下,雷火燒面。傅友德喊殺,鬚髮皆燃,棄旗換刀,斫中郭將軍肩膀。郭將軍險些落馬,不敵而退。更催馬奮進,連斬我數員將佐,火遂滅,眉鬢俱焦。」
「然而,張歹兒畢竟關北名將,遇險而愈勇,身先士卒,引數百關北敢死耐寒之士,銜刀渡河,連斬我部數員將校,現已深入岸上,將近我伏擊圈重點包圍之所在。我部人雖少,然有地利。敢下軍令狀,必不教張賊近益都半步!但請大帥圍城勿憂。」
冬雲密集,察罕遠望帳外的夜色。就好似被墨水潑染過了一般,夜色越發深沉。雷聲隱隱,滾動雲層。他問左右,道:「甚麼時辰了?」
「要麼察罕阻擊張帥的埋伏是虛張聲勢,以圖藉此來混淆我軍的判斷。要麼他還有生力軍放在後邊沒用。若是前者,則察罕之埋伏必在濟南城外。若是後者,則張帥部區區數千人,危在旦夕。」
「薛孤延少驍果,嘗從神武閱馬于北牧,道逢暴雨,大雷震地,火燒浮圖。神武令延視之。延案稍直前,大呼,繞浮圖走,火遂滅。延還,須及馬鬃尾皆焦。神武嘆其勇決,曰:『延乃能與霹靂斗。』」
城下亂軍戰中,忽然發出一陣歡呼。城頭諸人,急忙都走到垛口,往下觀瞧。只見卻是傅友德挺旗驅馬,與李和尚互相配合,又攻破了元軍的一處壁壘。洪繼勛由衷嘆道:「傅友德先隨李喜喜,又從明玉珍,再投陳友諒,輾轉諸侯間,一直名聲不顯。卻實在不料竟有此等萬夫不當之勇!主公若能得此人,可比蜀漢之劉備得黃忠。」
孫翥問道:「那今夜此戰?」
孫翥問道:「何不現在就派援軍上去?」
……
鄧舍笑了笑,說道:「若文平章派去與趙左丞聯繫的使者,是與你一般無二的,倒也確可稱得上『精兵幹將』。打通聯繫,料來指日可待。」保持一貫的好習慣,溫言撫慰了這信使幾句。得鄧舍一贊,那信使頓時滿面生輝,爬起來,走去一邊,昂首站立。
「托殿下的洪福,張帥倒是安然無恙。命小人呈報殿下,根據他的觀察,阻擊我部的韃子似有萬人之眾。前有勁敵,兩天內,我部怕是趕不來益都了。但願立軍令狀,至多四日,必至益都城下。」
洪繼勛插口說道:「察罕最多能調動兩萬人。張將軍部遇到萬人,這麼說,文平章部有可能會遇到的伏擊頂多也就是萬人上下了?」
戰場的兩邊,元卒和海東的士卒點起了很多的火把,映照得方圓數里之交戰中心亮如白晝。鄧舍俯視戰局,見傅友德與李和尚雖然連破元軍三壘,元軍中因有韓札兒的支援,郭雲卻越戰越勇。但見他挺錘馳馬,所過處,競相披靡,手下幾無一合之將。
鏖戰至此,已有多個時辰。
「保保如何對應?」
鄧舍又問張歹兒部所來兩人,道:「張元帥部情形如何?」
帳外營中的士卒遠遠看來,只見帥帳中燈火明亮。察罕一手撫須,一手執棋,腳前匍匐信使,座側環繞猛將,面對儒者孫翥,雖聞戰事而不驚,縱風吹浪打卻宛如閑庭信步,那安閑自如的姿態,真如神人也似。
火光如焚,夜轉深沉。
「小人來前,文平章已經接連派出了三路使者,盡為精兵幹將,打通和趙左丞的聯繫應該不會太難。至於現在是否已然聯繫上了,小人卻是不知。」那信使穿著元軍的鎧甲,臉上用雪、泥塗抹的臟乎乎一片。夜色中儘管看不太清楚他的神色,但是語調慷慨,落地有聲,如金石相交,襯顯出十分的鬥志昂揚。
鄧舍笑道:「益都,乃齊國的故地。齊威王曾與魏王論寶,認為國家之寶,當為人才。傅友德有勇有謀,武可上陣殺敵,謀能出使大國。這樣的人才,我是非留下不可的。如果輕鬆放他走掉,便等同把爪牙拱手再讓回與陳友諒。智者所不取。至於該怎麼留,才不會引起陳友諒的憤怒,先生既為我的諸葛,難道就沒有良策么?」
傅友德是陳友諒副使的身份。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使者,就等同國主的代表。鄧舍想要留下傅友德,一個處理不好,就很可能會造成陳友的誤解,認為他這是在扣留使者、故意挑釁。雖然陳友諒的地盤距離山東還遠,但為了一個勇將而招致一個大國的敵視,卻未免有點不值。
關保、貊高設伏的地方,在濟南城東百三十里處的長白山中。隋末年間,王薄曾在此處舉旗造反。當時有歌唱道:「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綿背襠。」自古是為深險之地。關保、貊高設伏以待,苦候多日,終將海東的援軍等來。
才接戰的時候,天才薄暮。從酉時戰到現在,已經快有三個多時辰了。
「紅賊有此勇將,不可小覷。」因為傅友德一人,察罕一改先前的決定,不再有等海東軍隊氣竭,然後趁機奪城的打算,扔掉棋子,起身而立,連點三四上將,說道,「即引本部出戰,接應郭韓歸營。」
「文賊的主力,距離郭從龍部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為防止文賊因之而提前有備,兩位將軍計策已定。決意藉助地利,由貊高將軍親引三千人,追擊郭從龍,勢必要將他的假潰敗變作真潰敗。同時,也好以此來衝擊文賊的主力部隊。爭取一戰滅其全部!」
來自張歹兒遇伏處的軍報最先到達:「我部以三千人裹挾千余民夫,在山林、河邊等處盡插旗幟。故作聲勢浩大之狀。張歹兒行走河上,欲觀我部軍勢,不料冰層塌落,紅賊因此墜入水中的很多。
察罕說道:「海東紅賊雖然擅長夜戰,老夫觀其以往的戰例,多有趁夜破敵的故事。但是,將近三個時辰的鏖戰,不但對我軍是個考驗,對他們來講,也肯定是一件吃不消的事情。傳令郭雲、韓札兒,再給老夫頂住一個時辰,務必要磨得他氣竭為止!」
那信使稟告道:「紅賊勇將郭從龍引千余騎,為文賊的前驅。昨日下午,陷入了我軍的伏擊圈中。交戰不移時,即引軍後撤。關、貊兩位將軍判斷,認為郭從龍向有勇悍之名,雖然遇伏,卻斷然也不至會潰敗的如此之快。此必為他的敗兵計,意圖誘使我伏兵出山。」
軍報連疊。已經不止有前邊益都戰場的報告,更有外邊各地伏兵的接連信到。
「主公?」
乾脆把郭從龍的假敗變作真敗,然後用潰敗的散卒衝擊隨後的文華國部。從而把山中的埋伏戰,變成野外的殲滅戰,關保、貊高的定策可謂臨機制變。察罕手裡拿著的棋子,半天沒放下去。他皺眉深思,招呼前邊來到的王保保信使,問道:「華山趙過營,可有異常?」
鄧舍點了點頭,又問後到一人,道:「你帶來的軍報,可有甚麼變化么?」
城下戰中,數騎突然衝出元陣,繞行斜側,奔至城門前。守門的軍卒看清楚了他們的來歷,沒有阻擋,放他們徑直入城。來不及下馬,便催促坐騎,沿著馬道賓士上得城樓,兩三騎士一起滾落馬鞍,拜倒鄧舍面前。
洪繼勛傅粉何郎,俊朗的臉上輕輕一笑,卻不推辭。默認了。他扭過頭,瞧了瞧站在遠處的汪河、孟友德等人,說道:「以臣看來,傅友德似也有棄暗投明之心。只是待此戰畢后,孟友德定然提出返回江都。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既能留下傅友德,同時卻又不致惹得陳友諒發怒?」
察罕看了看帳門,嫌帳幕低垂,空氣稍有不暢,令侍衛把牛皮的氈子盡數掀起。寒風吹入,眾人都是精神一振。
元軍帥帳。
「小人來前,兩位將軍還無定見。」
話音未落,帳外有一騎奔至,騎士翻身下馬,沿途高呼「緊急軍報」,沖入了帳中。來不及跪拜行禮,送上書信一封,報道:「小人從關、貊兩位將軍處來。郭從龍中伏長白山,詐敗佯走。
洪繼勛微微一笑,說道:「良策早有。主公其實不是也早就心中有數了么?」又轉頭看了看孟友德,道,「良策,便坐落在這孟友德的身上了。」兩人相對一笑。現在卻不是解決此事的時候,三言兩語,話頭又拉回到了戰場。
鄧舍雖然親為之擂鼓,卻也不是時刻不停息地擂鼓。兵家有雲:「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所以,只有每當看到己軍攻破敵人一壘,抑或見到敵人的攻勢稍強大之時,他才會擂動幾下戰鼓。並且在派遣傅友德、李和尚先後出陣之前,他也曾分別有交代:「不必總大呼小叫,但銜枚疾戰,聽吾鼓聲號令便是。」數里方圓的戰場上邊,戰事益發進入激烈。
「快到子時。」
長白山離益都,也不過百十里地。這信使一人三馬,馬歇人不息,一天之內,足能賓士兩個來回。因此,昨天下午的事情,到子時,察罕就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