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乾坤殺氣正沉沉
第四十九章 觀營
「文平章、趙左丞兩人，送了察罕出境之後，已經率軍返回了。遵主公吩咐，他們在長白山口留下了一彪軍馬，並也已經分遣一部前往泰安接防。其主力，大約兩日後便能來到益都。張元帥部聯合李將軍一部，正在清掃益都沿邊諸縣城，大約也至多兩三日，即可歸來。」
鄧舍面如寒霜，怒氣勃勃地說道：「這廝賣我東南，陷益都入險境，甘投韃虜，害我數千將士遭受屠戮。實可為海東之恥。是我漢人的恥辱。這次雖叫他逃過一遭，早晚本王必令他生不如死！」問洪繼勛，「他在海東可有家眷么？」
一來，益都現在是前線，必須要保證地方安穩。這類死性不改、忠誠蒙元的地方勢力，必須要藉助此次機會，徹底地給以剷除，絕不能留情。
鄧舍與眾人出城二十里，來至察罕立營處。
察罕繞過長白山，進至濟南，與王保保、關保、閻思孝合兵一處，卻不急著就走，而是先不急不忙地把泰安各地的駐軍調回，又就地休整了兩天。一副大模大樣的姿態。雖處在敵情之中，偏好似閑庭信步。
察罕並在臨走前，在濟南留下了萬餘人馬鎮守。濟南周邊的一些縣城，有些離得遠了，他放棄了；有些離得近的，他卻也依樣地留下有些許軍隊坐鎮，也好以此與濟南左右的羽翼。不致使得濟南成為一座孤城。
洪繼勛早已調查清楚，說道：「此人本為關鐸舊部，家不在遼東。因此，在海東沒有親眷。卻有一個弟弟，現在瀋陽納哈出的手下，似乎還做了個小官。他把這層關係掩護的很隱秘，原先臣等並不知曉，這也是剛剛才查出來的。」頓了頓，又道：「以此推測，料來他賣城投虜，或許與他的弟弟應該脫不了干係。」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元軍在益都城外圍了兩個月，周邊的縣城裡，很有些僵而未死的地主豪紳之流，肯定會受到影響。張歹兒與李和尚，追擊了察罕一段距離后，就改而去做這事兒了。鄧舍給的命令：斬盡殺絕。
「……，不過，姬公說的也對，泰安陳大帥，此戰立功極大，大漲了我海東的威風。我已傳下帥令，教文平章分兵一部，即日接防泰安。並已經遣人拿我的親筆書信，去往泰安，請了陳大帥儘早率部前來益都。本王，要親自為他設宴慶功
傅友德面色不變，說道：「微末寸功，不敢當殿下稱讚。」
三言兩語，把種種的瑣事交代過去。
就比如察罕的這次撤軍，如果他有一點兒不小心，被鄧舍發現漏洞，從后追擊，很可能就會因此敗上一場，吃點小虧。
入得府中，迎面一股香氣，鄧舍抬頭去看，卻見王夫人俏生生立在院中樹下，手拈梅瓣，正等候多時。洪繼勛諸人相顧一笑，都道：「主公連日操勞戰事，未嘗多與娘子敘話。臣等不敢多加打擾，就此告退。」
消息傳入益都，鄧舍的心情不知是憂是喜。
鄧舍吩咐傳見。諸人走入，拜倒在地，卻是為的諸般戰後事宜。益都城牆多處受毀，需得及時修繕。城中居民不少死在戰中，也需得及早給以撫恤。城外的農田，很多也遭到了破壞，鄉下的百姓們不少流離失所，該怎麼安排？鏖戰兩個月，終於戰事結束，又眼看春節快到，是不是還得需要安排一場盛大的慶祝活動？很多繁雜的事情。
遍觀前後營壘，歷左右諸軍，見綿延數十里的元軍營中，雖然人馬盡去，但遺留下來的種種規章，依然井然有序。便如司馬懿入諸葛亮營時的感觸也似，鄧舍不覺恍然自失，立在察罕的帥帳前，喟然嘆息，良久，方才說道：「元人有察罕，真可謂北國之長城。」即令人把察罕的紮營模式，一一繪製下來，直到暮色深重，才返回城中。
通常而言，打勝仗容易，打敗仗難。進攻容易，撤退難。
於是這般，李和尚、文華國前後接力，好容易等察罕修養完畢，總算將元軍遠遠地送出了海東現有的勢力範圍之外。
鄧舍笑了笑，說道：「自我紅巾起事以來，南北英雄與察罕交手者甚多，有幾個能做到全身而退的？更別說，能與察罕交鋒數月，卻勢均力敵，一直不落下風，最終使得他灰溜溜主動撤軍的？我海東今與察罕一戰，雖然沒能完勝，能有這樣的戰績，卻也足令天下震動了！諸位，察罕撤軍，是一件喜事，何必愁眉不展？
諸人按照鄧舍的意思，紛紛改換話題，暫時不再去談此戰的得失。章渝湊趣，問道：「微臣斗膽，請問主公，『設宴慶功』，卻只是請了陳元帥一人么？」
但是，要不
這也是察罕用兵老練的一個表現。
撤軍，就怕急躁，越穩越好。只有穩當了，才不易生亂。文華國與趙過統軍兩三萬人，與之隔山相對，雖有鄧承志、楊萬虎諸將一再請令，想要藉機打察罕一下，但是卻也從頭到尾，竟是與李和尚、張歹兒、畢千牛一樣，絲毫的可乘之機也沒有發現。
「不但如此。濟寧、東平諸路，現在察罕的手中，便等同斷絕了我軍南下江淮的道路。濟南又也落入他的手中，便又等於斷絕了我西入晉冀的道路。這就彷彿察罕在我益都的周圍布下了一道鐵幕。叫我四齣無門。」
姬宗周也是雙眉緊鎖。察罕撤軍的喜悅過去，憂慮不免襲上心頭。他憂色重重地說道：「秦兵滅齊，就是從攻克歷下始。可惜我軍此戰雖打走了察罕，卻沒能守住濟南。
鄧舍點了點頭，又問道：「劉楊的水軍，現在何處？」
「臨危不懼，斬敵上將。萬軍陣中，數進數出。傅將軍勇武不讓前人，真我之關、張、趙也。」鄧舍由衷讚頌。
傅友德其實話不多，不是喜好自吹自擂的人，簡簡單單地把過程講了一遍。他說道：「當時四面皆有韃子，俺驅騎殺到此處，遇到了蕭白朗。蕭白朗欲刺俺坐騎，俺先以軍旗揮其面，避過他的槍戈，繼而，趕馬與其并行，伸手把他夾了過來，隨後抽刀斫其頸。如此，便陣斬了蕭白朗。」
這些人沒一個笨的，聽鄧舍忽然把話題扯到陳猱頭的身上，就知道他現在不願多談益都面臨的困境。也是，好不容易戰事停歇，海東全軍損失慘重，正該想方設法鼓舞士氣的時候，怎能再去自找沒趣、凈想些叫人垂頭喪氣的事？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現在到「弛」的時候了。
鄧舍聽了會兒，笑道：「城牆修繕，可交給李和尚、畢千牛負責。你們征派些民夫就可以了。百姓撫恤、城
鄧舍站起身來，顧盼諸人，說道：「察罕老賊撤軍，倒是沒有把留在城外的營寨付之一炬。想鏖戰緊時，我軍數次突圍皆不得過，可見他對安營紮寨，必有所擅長的地方。三人行，必有我師。老匹夫雖為我敵，他的長處，咱們也不能不看在眼裡。我以為，不如趁現在有空，諸位，咱們一起去看看？……。傅將軍，你說好么？」
傅友德列席旁聽，一直沒說話，此時見鄧舍相詢，點頭說道：「殿下說的不錯。老賊對安營紮寨的確是有一手，前日俺與李將軍攜手突圍，用盡了千般手段，卻居然還是百戰而不能破。現在他既然撤走，留下的營寨，咱們當然不能不去觀瞧。若下次交手，也好能做到心中有數。」
隨在鄧舍邊兒上的諸人，有些沒有見到傅友德陣斬蕭白朗的場面，鄧舍對傅友德說道：「且與諸將講講，你當時如何地陣斬蕭白朗？」
關保陷東南，之所以能很快地攻克萊州，全因為屯田軍中有一人為其內應。城陷之後，許多不願投降的屯田軍因此被屠。鄧舍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不久，非常惱怒。當時就傳令張歹兒，搜天索地，也要把這個人找出來。為什麼他叫張歹兒去做這個事情呢？因為張歹兒克複萊州后，抓了不少的元軍俘虜，其中有地方青軍，也有少部分投降的屯田軍。
說起萊州，鄧舍想起一事，他問道：「賣我萊州的那廝，可曾找著了么？」
這才大戰剛罷，洪繼勛的思路便轉向了下一步的發展計劃，他不只考慮了益都的安全，考慮更多的，是該如何打破僵局，化防守為進攻。
山東半島上，因為地形的關係，險隘、關口並不多，濟南可算一處。它的南邊是泰山，北邊是渤海，界河淮之中，堪為肘腋重地。過了濟南，往東到益都，二百多里地，一馬平川，幾乎無險可守。春秋時，諸侯爭齊，多在歷下。歷下，即濟南。「歷下多事，則齊境必危。」歷下，就好比齊國的門戶。現如今察罕佔據濟南，便等同益都門戶大開。
「高唐南邊的東昌、東平、濟寧諸路，原為田豐所有，現在也悉歸察罕。如此一來，走濟寧可通汴梁，走高唐可通冀寧。冀寧、汴梁，皆可謂察罕的根
傅友德道：「殿下好記性，正是在此處。」
鄧舍帶了諸人，又召來幾個留守的軍中將校，一併策騎出城。時當下午，雲散日出。城門內外，到處打掃戰場的士卒、民夫。風也停了，冬日的陽光沐浴身上，暖洋洋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暖舒服。
鄧舍與洪繼勛相視一眼。鄧舍用「關、張、趙」來比擬傅友德，傅友德沒有表示反對，雖然還是恭恭敬敬地稱鄧舍為「殿下」，似乎客氣的語言，但他的心意卻也可由此略見一二。洪繼勛心道：「友德心已向此，只要再稍微略加推力，主公便可又得一良將。」
察罕本來在東南一帶，也是攻陷了些許的城池。這次撤軍，他把益都以西的軍隊全部收縮了回去，但是沿濟南一線，有好幾個已經奪下的城池卻沒有丟棄。像兗州、滕州、費縣。這幾個地方，他皆留有精銳鎮戍。
羅李郎等左右司的官員，這時來到。侍衛進來通報。
洪繼勛等都道：「主公英明，是該如此。」
再則，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仗，說實話，益都城中也很是有些府庫空虛。傷亡的士卒要給撫恤，立功的將士要給獎賞。從海東調錢，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察罕走的時候，又把周邊縣城的府庫都席捲一空。錢從何處來？收拾一批有身家的土豪劣紳，也不失一個很好的辦法。
鄧舍冷笑道：「納哈出？他弟弟的名字可知曉么？」
喜的是，這場戰事可算告一段落，真要在打下去，益都絕對支撐不住。憂的是，察罕臨走，還布下濟南這個釘子。濟南距離益都很近，不過二百多里。洪繼勛連連說道：「心腹大患！心腹大患！」
姬宗周順著他的話鋒往下說道：「卻也好在陳猱頭嚴守泰安，未曾有失。泰安在濟南的南邊，相距不遠，也算我山東的一處要地。有泰安在，對濟南、濟寧好歹有些牽制的作用。不致使得我軍完全喪失主動。」
「若濟南只為孤城也就罷了。據軍報言稱，察罕更分兵駐守濟南周邊各縣、要隘，以為濟南的左右羽翼。撤軍途中，又在高唐州擊潰了田豐的軍馬。高唐州臨濟南，是又成為駐守濟南元軍的背後依託。
走過遍布石坑、散滿箭矢的中間地帶，鄧舍笑
兗州、滕州等地，都在山東的南部，與北邊的濟南連成一線，成為個半弧，深入到山東半島之內。泰安，也正在這條線上，便處於濟南與兗州的中間。若把濟南比作察罕插入益都的釘子，那麼，泰安便好似益都插入「元軍鐵幕」中的一個釘子。因此，姬宗周才會說泰安沒丟，對濟南、濟寧還算好歹有些牽制。不致使得益都完全喪失主動。
鄧舍哈哈大笑，道：「自然不是。泰安陳大帥、泰山高、李諸將。趙過、張歹兒、劉楊、郭從龍等人。還有文平章，凡此戰有功者，皆請！」問洪繼勛，「文平章、阿過、張歹兒諸軍，現在何處了？」
「即傳我令，著陳虎齎書與瀋陽，叫納哈出把他的弟弟交出來。五馬分屍，傳首海東，示眾各城。以為後來者戒！」有道是「禍起蕭牆」，內部的叛亂往往是最需要讓人警惕的，故此得嚴懲不貸。
「知曉。」
打了勝仗，一往無前、風捲殘雲，很容易。打了敗仗，還想要保存實力、避免全軍覆滅，這就很難。進攻的時候，上下齊心、只管往前衝殺，也很容易。撤退的時候，兵無鬥志、難以約束，要求有條不紊就很難。尤其在四面有敵的情況下，欲待安然無恙地撤走，難上加難。
「一部分在文登，多半在萊州港口。奉主公之命，劉楊上午送來的軍報，帶了有四五百人，正兼程趕來益都。計算時日，也就是兩三天的功夫。就能來到。」
「有兩個要點：首先，撫恤要從厚。其次，農田、房舍受毀的，地方上如果錢不夠，可從軍中抽錢，一定要讓百姓滿意就是。至於慶賀新禧，此事單隻地方不夠，待文平章諸位來到，爾等可與軍中商議，務必要做到軍民聯歡。咱們也可藉此來鼓舞一下民心、士氣，對否？哈哈。」
洪繼勛道：「張元帥在俘虜中檢索了兩遍，未曾見有此人。駐萊州地方的軍隊，也在地方上進行了大規模的搜查，依然沒有此人的行蹤，料來，或許已經隨關保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