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二章 戰前

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二章 戰前

「將軍提萬眾騎兵,渡濟州河,長驅數百里,深入敵後,臨強敵。若勝,便是大勝。如稍有不慎,恐怕就會陷入后無退路的險境。
「兩次改任慶千興的職位,一次暫停楊萬虎的行軍,調派高延世進駐寧陽。……,不對,調派高延世進駐寧陽怕也是真!」
「明攻濟州,暗取巨野」,這是一個很大的戰術動作。洪繼勛講給鄧舍聽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梗概,如果想要實行,當然不會這麼簡單。連著一天一夜,鄧舍、洪繼勛、吳鶴年等討論成熟,方才傳下軍文給泰安。
「紅賊這是何意?」
「如少主所言,則賊軍下一步的舉動?」
王保保與趙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迷茫。趙恆說道:「怪哉!兩三天內,才免了慶千興的職位,不等他出城,又任之為總統領。鄧賊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么?『朝令夕改。』泰安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趙恆猛地一拍手掌,霍然驚醒,說道:「少主真知灼見!聽君一席話,真如撥開雲霧見青天,委實令卑職欽服。……,但是,卑職卻有個疑問。賊軍已打下兗州,下一步肯定是要攻打濟州。對此點,無論是他們、還是咱們,早都心知肚明。泰安又為何多此一舉,故布疑陣給咱們看呢?」
察罕的謀士中,王保保與李惟馨的關係不算太好,但是與趙恆、孫翥兩人交情很深。此時聽了趙恆的開解之言,他自失一笑,說道:「先生言之有理。臨來濟寧前,父親大人叮囑我,說我雖從軍多年,姑且算是深通戰陣,但是在沉穩方面,卻還是有些不足,要我遇事多請教先生見解。先生高才,若是我有不對的地方,還懇請先生便如方才一樣,多多指點。」
兩天之內,泰安一連串下了五道軍令。而且每一道軍令還都不怎麼保密,故意地泄露了出去。
第五道軍令,改任泰安知府洪繼蔭為兗州知府,即日啟程,帶了大大小小數十個文官,打起全幅的儀仗,浩浩蕩蕩前去兗州。
「那紅賊的這一番布置,是何用意?」
有了這個心思,他隨時隨地拍鄧舍的馬屁,特別是當著趙過等鄧舍親信的面拍馬屁,也就不足為奇了。
「等河南軍的主力來到,屯駐在巨野之我軍數目就可達到三萬人。不管賊軍有何詭計,只要我人馬足夠,『一力降十會』!」
話音未落,室外腳步匆匆,一個滿頭大汗的探馬入來,跪拜稟報:「八百里加急!泰安又下軍令。」
山川如畫,連營號角。潘賢二再看趙過,神色已大不一樣。
王保保很興奮,雙眼閃亮,認為已看破了泰安的真實用意,令侍衛鋪開地圖,請趙恆近前觀看,一邊指點,一邊說道:「先生請看。賊軍調派高延世進駐寧陽,此舉應該是為補充兗州的軍力,以做兗州的後盾。遣洪繼蔭去兗州,應該是為安撫當地的百姓。而命楊萬虎、李和尚往山陽湖畔運動,同時令慶千興徵集漁船,自然就是為了渡濟州河、攻打濟州。」
這一番的讚歎不是出自趙過之口,而是出自潘賢二之口。最近這兩個月,潘賢二的日子過得不錯,鄧舍對他是明顯得越來越看重。因他的確也是屢出奇謀,連帶著,前線諸將對他也是漸漸高看一等。若是用一句詩來形容他此時心情,當然便是只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早有巨野的細作探知,馬不停蹄、前後接腳,接連報與王保保知曉。王保保、趙恆等人才接到兗州失守的消息,又接二連三獲悉益都頻繁調將、軍隊四齣的情報,一時間,都是被搞得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措。
王保保若有所思,背著手在室內轉了幾圈,扭頭與趙恆說道:「先生,紅賊雖然『朝令夕改』,但是你看,他變來變去,其實並沒有改變太多。慶千興還是總統領,洪繼蔭還是在往兗州去。若說唯一的改變,也只是楊萬虎與李和尚先後帶隊出營,朝濟州河邊、山陽湖畔開去了而已。」
趙恆一愣,反應過來,很快抓住了王保保話里的重點,說道:「少主的意思是?」
與察罕不同,察罕平素在府內的時候,通常都是穿戴儒衣,王保保年少氣盛,卻是不論在哪兒,只要帶軍打仗,總是披掛整齊。這會兒,他雖在室內,也一樣明盔亮甲,按住腰邊短劍,他彎下腰,細細看了會兒地圖,說道:「哼!只是可恨賀宗哲,枉了父親那般地器重他!連個兗州城都守不住。沒了兗州,濟州就完全暴露在了紅賊面前。委實不利我軍。」
趙過和他相處月余,彼此較為熟悉,對他的這些奉承話,早就聽得耳朵里都快生出繭子了,笑了一笑,說道:「潘、潘先生,主、主公傳來的軍文里,還、還特地寫了一句,問、問先生對取巨野之計是否可有看法?」
「日前已入濟寧地界,正快速向巨野前來。至多兩天內,就可全軍抵達。」
潘賢二的馬屁戛然而止。
若想獲得成功,首要一點,便是須得把王保保給迷惑住。
潘賢二搖頭晃腦,又針對此計評點了一番。一言概之,無非接著拍馬屁罷了。但是想出這個計謀的正主,——洪繼勛,卻是被他選擇性地遺忘了。
「主公此計,真是奇謀。『正兵貴先,奇兵貴后。』用慶千興部明攻濟州,可算『正兵』,『正兵貴先』。請將軍帶眾突襲敵後,正是『奇兵』,奇兵貴在後發制人。一陰一陽,一正一奇,正合了兵法之要。嘖嘖,了不起。」
「又下軍令?這回下的又是什麼軍令?」
「有些好處?什麼好處?」
王保保皺眉沉思,半晌不得其解。問趙恆,說道:「河南軍的主力現在何處了?」
「治兵以信,求勝以奇」。何為「奇」?「奇」就是出其不意。洪繼勛此次的全盤謀划,根本點就是在一個「奇」字上。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用慶千興來正面誘敵,使趙過當「奇兵」,橫渡濟州河,突出敵後。
「定是為圖謀濟州無疑!」王保保冷笑兩聲,說道,「駐軍山陽湖畔?是想要經山陽湖,突然迂迴出現在濟州城后,斷絕我巨野與濟州的聯繫,然後再大舉攻城么?難怪父親大人稱鄧賊擅用詭計。嘿嘿,好計謀!」
但凡人傑,必有出眾之處。王保保氣惱之下,聽了趙恆一句話,就能立刻收斂怒氣,改以誠懇求教,確實不易。鄧舍是兩世為人,因此胸有城府;他則不然,年不過二十上下,便能有這般度量,著實不愧英才之稱。
本來慶千興是前線總統領官,一道命令傳去,調他回泰安,改任李和尚為總統領官。繼而,又第二道軍令傳至,遣派高延世率部屯駐寧陽。又第三道軍令,命楊萬虎率部出兗州城外大營,向西行,逼近濟州河畔。但走沒多遠,又第四道軍令傳去,叫他暫且停下前進,就地駐紮。
「慶千興打下兗州,才立下大功,卻被調了回泰安。李和尚粗魯無文,非主將之才,反被任為前線總統領官。莫非賊軍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又或者是賊軍力有不逮,自覺沒有能力打濟州,所以只想守好兗州么?若是如此,卻又為何命令楊萬虎率部出營,向濟州河方向運動?且把洪繼蔭都派來了。洪繼蔭是洪繼勛的族弟,要是沒有甚麼特別的情況,萬萬不會輕易被派到前線危險之地。……,紅賊此舉,卑職也有些看不懂。」
從來沒有發現,原來趙過也是個雅人。或許是常年的征戰促使他產生了這些的感慨?又或許是見慣了戰亂年代的聚散離合,故此心有感觸,自覺渺小?大戰將至,突聽此等感言,潘賢二不由瞠目結舌,問道:「將軍將提孤軍、入敵後,臨晉冀強軍、陷生死之地,卻還能有此雅興?」
「先生之言,我必牢記。」
「古人云:『常勝之家,難以慮敵。』經常打勝仗的人,難以對敵人有所顧慮。賀宗哲就是敗在了他『常勝』。而有此一敗,不失為給我軍的一個警醒。殷鑒不遠,下次再有與賊軍交戰,我軍諸將想來就會小心許多。」
趙過微微一笑,說道:「人生感意氣,生死何足論?為人臣子,主公有令,戰而已。何須多言?」
「說不得,紅賊只是在故布疑陣!接連六道軍令,他為何不做掩飾?鄧賊用兵老練,豈會不知『軍貴機密』?為什麼他的這幾道命令,我軍的細作卻能如此容易地探查出來?只有一個可能,他是故意不做遮蔽!專門給咱們看的。他這幾道軍令,以我看來,必是其中有真有假。」
可惜,雖是英才,卻也到底沒能把洪繼勛的計謀徹底看穿。
「真的自然便是我適才所說的那兩條。一個任洪繼蔭為兗州知府,一個令楊萬虎、李和尚往山陽湖畔運動,同時命慶千興徵集漁船。」
「洪繼蔭已至寧陽?他帶了那麼多的偽官兒,都是文人,趕路還能趕得這麼快!實在奇怪。又令慶千興遣人去山陽湖徵集漁船?」
只不過,有一點他倒是猜對了。洪繼勛所以故布疑陣,一來,是為了吸引他的視線,二來,也確實為了調集軍隊而爭取時間。
趙恆笑道:「『國有常眾,戰無常勝。』國家有眾多的常備軍隊,但打仗沒有常勝不敗的。兗州小敗,雖失城池,但是只要濟州還在我軍手中,紅賊縱千軍萬馬,也定難西行一步。少主何必煩躁?話說回來,其實以卑職之見,兗州一敗,對我軍沒準兒還是有些好處呢。」
「又任慶千興為前線總統領官,改任李和尚為副統領官。並命李和尚率部出城,前去與楊萬虎會合。且令慶千興遣人前去山陽湖邊,徵集當地漁船。另外,洪繼蔭昨日出的泰安,沿途所行甚速,今日已將至寧陽。」
「真的為何?」
「卑職想送給將軍的話,便是『潛師遠襲,利在捷速』這八個字。將軍如果想要馬到功成,便不可不在『捷』、『速』上邊多下功夫。又且,『用兵之道,奇在速,速在果』。將軍此去,是為奇兵。用兵奇的關鍵在快,而快的關鍵在果斷。如遇敵情,千萬請將軍當機立斷,萬萬莫要猶豫!」
自他投降以來,經年受到冷遇,忽然間春暖花開。試想,又怎能不意氣風發?只是,因為有受冷遇的待遇在先,所以他現在雖然逐漸得勢,倒是也不敢別有它想。卯足了勁,就想著多立功勞,再多得幾句鄧舍誇獎。
「『明攻濟州,暗取巨野』,此實奇計。卑職對此,唯有欽佩而已。不過,說到『暗取』,按主公軍令,這路軍馬是該由將軍親自率領的。卑職有一句話想送給將軍。」
「請、請說。」
想不通,乾脆就不想。兗州失守,給王保保造成的震動很大,他如今打的主意只有一條:任敵千變萬化,在本部的全部主力沒有聚集前,我自巋然不動。但是面對泰安的古怪軍令,卻又覺得不太保險,他沉吟片刻,又命令左右,補充說道,「吩咐探馬細作,對兗州之敵要嚴加探查。」
「假的為何?」
如今,益都放在泰安前線的部隊多數都是步卒,騎兵主力皆在益都。便在泰安連番傳下軍令,「朝令夕改」的同一時間,佟生養、胡忠等人率領萬人騎軍,從益都出發,夜以繼日、兼程行軍,陸續抵達了泰安。
趙過好脾氣,只是微笑不言。他與潘賢二沒在營內,是在營外,只見遠處青山如黛,碧野無邊,側有溪流,淙淙流過。仰望天空,朵朵白雲變幻,時而風起,吹面不寒。他悠然說道:「白雲蒼狗,滄、滄海桑田。對山觀雲,真、真不由使人頓生『人生世間,猶如一粟』的感慨。」
「高延世為後盾,洪繼蔭為安撫;楊萬虎、李和尚為攻城。」
軍書下至泰安,趙過依樣施為。
「『凡用兵之法,三軍之眾必有分合之變。』觀主公此次『暗取巨野』的謀划,前半段分軍兩處,一處以慶千興萬餘人為佯攻,一處以騎兵萬餘人為主力;至後半段,則又把兩路軍馬會合一處。數萬人的軍馬,時合時散,主公用兵,真如臂使指。」
「賊軍目前在濟寧路的只有慶千興、李和尚、楊萬虎部一萬餘人。這一萬多人,用來守御或許是足夠了,但欲待繼續掠地,恐怕卻是遠遠不足。故此,紅賊故布疑陣,是為迷惑咱們的視線,為他們調集軍馬爭取時間!」
「我來巨野已有多日,連番軍令催促之下,至今三萬援軍還未能悉數到位。況且紅賊耶?
「少主天縱英才,卑職已然老朽,哪裡敢當得起『指點』二字?慚愧,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