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六章 破竹

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六章 破竹

問過清楚,那千戶磕頭求饒。
他說道:「方今敵強,前有大澤為阻,后擁堅城為依,而且東南、西北各地的援軍也隨時都會趕來。我部只有千騎,是以寡擊眾,且是為長途行軍而來,孤懸敵後。等會兒與敵接戰,如果你們和士卒們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懷內顧之心,無出死之計,必不能勝。
「賊軍現在何處?」
柳三率部進至巨野澤東,先在十裡外停下,令士卒們稍微休息。
他深知此戰重要。
一如早先的情報,巨野澤中現有東平軍兩千人,除去剛被斬殺的三百多人,還有一千六百余。這元軍千戶出營前,因為時間倉促,東平軍的主力還沒有能集結完畢。不過,王保保已傳下將令,要他們不必著急,說已經調動了曹州軍、單州軍馳援,並稱會親自帶河南主力前去會合。
不止是沮敵士氣,此舉還可以激敵怒氣。更還可以藉此千戶之口,把益都騎兵盡殺俘虜的事傳給敵知,堅定本部鬥志。可謂一舉三得。
那千戶羞愧無比,說道:「俺奉令出戰,在山丘外遇到紅賊,力戰不能勝。賊將柳三殘忍,盡斬俘虜,並削掉了俺的鼻、耳,加以侮辱。俺本有求死之意,但念及俺若死了,沒人給將軍示警,故此忍辱偷生。」
用意很明顯,便是為的「旗開得勝」。
部隊紮營有講究,不能離水太遠,也不能離水太近。如果離水太遠,不易取水;如果離水太近,則未免陰濕。所以,東平軍名義上駐紮巨野澤,實際上,營地並不在水邊,相隔的還有十來里距離。
「益都柳三。」
剛才和柳三說話的那人這時豁然醒悟,贊道:「原來將軍說『沮敵士氣』,便是出在此處。」
「中創在背者,也一樣必誅殺之」。中創在背,說明是在敵人面前退後轉身而被擊中的。
此時,東平軍雖然接報已久,但一來,因是早晨;二則,且巨野是在內地,所以應對倉促。忙亂湊出了三四百人作為前鋒,打算搶先佔住巨野澤東邊的一處小山丘,從高處臨下,狙擊柳三部。兩軍正相遇山下。
柳三一笑,先不回答。吩咐把那千戶帶到馬前,細細詢問巨野澤的虛實。那千戶敗軍之將,為了求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則,為問東平軍虛實。二來,為沮敵軍士氣。」
車陣中,帶隊的元軍副千戶高呼道:「來將通名!」
分出兩百人迂迴去小山丘,以防東平軍再去奪山。留下兩百人,以為中軍后陣,同時肩負督陣之責。
人多好辦事,在柳三到來之前,陣型已經布好。
軍令既下,東平軍上下皆動。
諸百戶紛紛前來報捷,請示如何處置俘虜。
東平軍都是步卒,柳三部皆為騎兵。兩下野戰,東平軍又沒能提前佔住小山丘,步卒怎是騎兵對手?
「原來如此。那又為何單單不殺韃子千戶?」
「務必要告訴士卒們現在的形勢非常危急,如果戰敗了,肯定是會要受到韃虜的侮辱和嘲笑。堂堂七尺男兒,漢家丈夫,豈能受此羞恥?這叫做『明恥教戰』,振奮士氣。
令旗打起,迎風捲動。
這一位東平軍的主將,雖然只是地方軍隊的長官,但也可算有將才。
「爾為反賊,不思降伏,竟無故來犯我境,卻是何為?我乃王師,勝兵千萬,難道你們就不怕命喪此地?」
若是別的庸將,在敵騎來襲、後援未到的形勢下,也許就會選擇龜縮營內,拒不出戰。但是因為東平軍的營地四面空曠,而且所紮下的寨牆也不算牢固,所以他當機立斷,決定主動迎擊。以一部布列車陣、阻截來敵;用「奇兵」亂其陣;然後帶主力殺出,想要打柳三郎一個當頭痛擊。
「掠陣示勇」,正該在敵人出現危機,或為奪敵軍士氣、長我軍銳氣的時候使用。
那陣中的副千戶還想要再說些甚麼,以藉此來拖延時辰。
「我軍深處敵後,沒有餘力看押戰俘。而如果放了他們,任其退回巨野,又是為我軍自尋麻煩。傳令,除那千戶外,悉數斬之。」
那主將又令營中偃旗息鼓,禁人馬喧嘩。霎時間,偌大一座營鴉雀無聲。
「此雁行陣是也。固然有利弓、銃射擊。但是鋪開的面太大,卻十分不利移動。我部皆輕騎,進退如風。進,則可直搗其本;退,亦可退出箭矢的射程之外。總是他矢如雨下,又能如何?……,且看本將破陣殺敵。」
那主將聞聽柳三將至,悚然起身,說道:「賊軍皆是輕騎,我部還沒有集結完畢。而大營周邊又都是平原,無險可恃,一旦接戰,很容易會被其沖入營內,不利我軍。須得立刻遣人帶隊出去,列車陣營外,權且阻擋紅賊一陣。」沉吟片刻,又道,「只列陣阻擋還是不夠。還須得另遣一軍,繞出營后,埋伏邊側。若是賊軍勢銳,列陣難以阻攔,便從邊上殺出,以為『奇兵』。」計議已定,下令說道:「各部分別出營,或為列陣,或為『奇兵』。本將自帶中軍,待爾等擾亂賊軍陣后,便鼓噪殺出破敵!」
先用軍法約束,再用重利誘之,后保證死後之事。諸百戶無不奮勇,齊聲應道:「將軍嚴明、寬仁,職等敢不死戰!」
數百的殘兵潰卒無不丟盔棄甲,倒拖旗幟,狼狽西逃。那帶隊的元軍千戶連斬敗卒,再三約束,奈何兵敗如山倒,人人只恨少長了兩條腿,逃命為先,根本沒人聽他。無可奈何之下,他也只得撥轉馬頭,隨眾潰敗。
萬餘人馬深入敵後,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滅的局面。特別是開戰之初,在「勝、負」二字上更尤為關鍵。如果戰敗,對軍心的影響就會很大;而若是打勝,自然振奮士氣,可使三軍膽壯。
「韃子矢石如雨。賊將擺出此陣,說明他還是知道在來不及紮營的情況下,欲阻騎兵,唯有用矢石迎擊的。將軍為何反說其不知兵?」
「並且,你們還要告訴士卒。在開戰後,本將會親自督戰、監陣,凡士卒若有退者,必誅殺之。待戰後,無論我軍勝敗,本將還會一一檢點士卒負傷者,凡是有中創在背者,也一樣必誅殺之。如此,士卒必死,無有二心,又皆有憤激之氣,懷救敗赴亡之急,以決一旦之命,必然勝也。」
果如柳三所料,六百輕騎迎矢石、如鐵流,須臾間,已直穿敵陣。六百人再分為三隊,四百人為中堅,掉過頭,二度直擊;左右各分出百人,擾東平軍的兩翼。群馬踐踏,刀槍並舉。一時煙塵大作,喊殺震天。
「本將素聞東平軍富,其營中多有財貨。如此戰獲勝,所得貲財,左丞大人已許諾,皆以賞將士。有戰死者,兄弟子侄襲其職;家有妻妾的,以其妻妾殉葬;家有老幼而無兄弟的,國家養之;家貧者,倍給撫恤。」
用六百人為主攻,列成了錐形陣。「錐形陣」,顧名思義,就是全軍形如箭矢,由勇將居其前。這種陣型,最適合突擊破陣。特別是在用騎兵組成此陣的時候,效果更好。
「問虛實,小人懂得。卻又怎麼用這個千戶來落韃子的士氣?」
騎兵過處,蹂踐則橫屍入地;戈矛舉時,刺殺則積血成塵。叫噪而聲將振地,叱吒而氣欲吞沙。不到一刻鐘,東平軍的雁行陣已破。
營中還有幾座投石機,也都盡數搬出來,放在了車陣的後邊,作為支持。
諸百戶皆凜然接令,道:「是!」
先前取開河的時候,站中只有區區百餘人,要說何必用五百騎去攻之?趙過為何不聽諸將意見,執意殺雞要用牛刀?
柳三中軍陣里,戰鼓擂響,號旗連揮。
出營列陣的總計有四百人,一百盾牌手,一百長槍手,兩百弓箭手。盾牌手在最前邊,緊挨重車的內側;次之為長槍手,皆用腳抵住槍尾,把長槍從盾牌上專門留下的槍口處放出,遠望就如一個刺蝟;再次之是弓箭手,在最裡邊,兩百個弓箭手分作四列,等到敵至,就輪番射箭。
元軍帶隊的千戶匆匆擺出了一個雁行陣,將弓箭手、火銃手都調在兩翼,試圖用箭雨來阻止一下益都騎兵的衝鋒。所謂「雁行陣」,形如大雁,如一個「V」字形,兩翼相距很近,所以弓箭射擊的效果極佳。
「為此戰計,也是為了諸君的榮譽計,吾望爾等,嚴肅軍紀。
柳三說道:「你雖落敗,也是千戶之官,不能與尋常卒子比較。俺也不為難你。但兩軍交戰,兵強者勝。你既落敗,成了我軍的俘虜,也不能不留下點東西做彩頭。來人,削去他的鼻子,砍掉他的耳朵,放之歸營。」
柳三郎催促部隊趕到,來到營前,但見眼前車陣,其後默營,周遭平原。陣左邊,十余裡外是一片澤水,陽光下泛著點點波紋;陣右邊,五六裡外則是一片林子,不甚太大,大約是受了森然殺氣的刺激,有群鳥驚飛。
柳三先屠開河,又斬戰俘。每一次接戰,都是斬草除根。有熟悉他性格的人,不由奇怪,低聲說道:「將軍,以前作戰,你常常優容俘虜。為什麼此次接敵,你卻回回都殺之必盡?怕是並非全因沒有餘力看押?」
「大約已將至營外。」
「哈哈。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什麼是反賊?什麼是王師?你蒙元倒行逆施,驅虎吞羊,海內仁人無不側目,天下義士無不切恨。正所謂: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只要俺能將你擊敗,誰是賊子,怕還是說不定!」
「而如果戰敗,有我部在日前盡屠開河的前例在,韃虜定然是不會繞過咱們的。雖然說從軍為將,正該馬革裹屍,死不足惜,可是如若因此受到韃虜的侮辱,何異奇恥?便算是死了,也無顏面對海東父老,更九泉之下也愧對主公厚恩。
千騎卷襲,行五里路,遇東平軍的前哨。
如雲的箭雨中,柳三不避不讓,在馬上觀陣,看得片刻,與左右笑道:「賊將不知兵!」
柳三郎卻不再理他,觀望敵陣多時,已然心中有數,顧盼諸將,說道:「『兵爭機,商爭利。』我軍遠道前來,雖勢如破竹,先破開河、又殲雁行,但較之此營,那些都只是小魚小蝦,無足掛齒,難顯軍威。滅勁敵在目下,揚國威於敵土,正此時也!誰人敢為俺沖掠敵陣、示我軍之勇?」
迂迴至小山丘側的二百騎兵,聞聲而動,觀旗而戰。從側後方掩殺出來,與六百主力合作一處,便如砍瓜切菜也似,攆著東平敗軍狠殺不止。一戰下來,只殺得血流成河,伏屍遍野。捉住了元軍千戶,並俘虜過百。
所以,開河儘管只有百余元軍,趙過依然還是決定足足調了五百騎去打。初戰告捷,三軍的士氣果然大振。只不過,攻陷開河畢竟是個小戰事,與將要展開的巨野澤之戰不能夠相提並論。柳三自知重任在肩,召來部下的諸百戶官,拔出馬刀,刺在地上,立於晨光之下,慷慨激烈而言。
卻說那千戶逃回營中,東平軍的主將剛剛好了集結部隊,正在帳中與諸將會議軍事,見之大驚,說道:「你帶軍出營,去的三百餘人,卻怎麼只回來了你一個?你的耳朵、鼻子和臉上又是怎麼回事?」
在平原上與騎兵交戰,步卒的劣勢很明顯。用步敵騎,只有一個辦法:藉助外物,加強防禦的能力,以此來抵消騎兵的衝撞。「車陣法」便是其中一個較好的對策。東平軍士卒們把營中的輜重車等等悉數推出,組成環形,布列營外,又在輜重車的前邊安置拒馬,並灑下許多的鐵蒺藜。
「氣可鼓,不可泄。眾將士,隨本將再往前戰!」
「凡將正而無奇,則守將也;奇而無正,則斗將也。奇正皆用,則國之輔也。」這東平軍主將的一番布置,雖是倉促調度,但「正奇」皆有。端得可見其能。如果獲勝,那便是大功一件。即便失利,也無妨,完全可以再退入營中,固守待援。
柳三微微頷首,也低聲回答,說道:「左丞大人早暗中有令,囑咐本將,凡是遇敵,無論勝敗,俘虜一概不要。非如此,不足以堅士卒死戰之心。」把俘虜都殺掉,和元軍結下血海深仇,不怕士卒還懷有僥倖,不肯死戰。
檢點本軍,傷亡不到五十。
宣諭已明,布置已定,將士們休息也夠了,柳三這才進軍。他一馬當先,奔在陣列的最前邊,也不回首,舉旗傳令:「卒有后出者斬!」
自有親兵上前,把那千戶仰面放倒,按住手腳,手起刀落,削其鼻,砍其耳。猶自覺得不足,順手又在他的臉上橫七豎八地劃了幾道,破了容、毀了貌。然後才放開手,拽起來,嘻嘻哈哈地踹了幾腳,任之狼狽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