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八章 阻敵

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二十八章 阻敵

此處營中亦有將旗,「慶千興」。
「一言為定。」
即使一個普通的中人之才,也是很有可能會如星光一樣璀璨,引起萬民仰望,充滿敬佩。只是看,他有沒有遇到機會,遇到機會了又能否抓住機會。或者說,看他的上官有沒有把他放在正確的、合適的位置。
不需記功的文案去翻看,楊萬虎也記得清清楚楚,答道:「已有十三顆。」
這座營壘,是所有營壘中最大的一個,繞城半匝,寬至數里。戰鼓、號角的聲響直衝雲霄,響遏行雲。一派沙場肅殺之氣,將初夏的和熙沖得一乾二淨。便是連飛鳥,似乎也知道危險,不敢從營寨的上空飛過。
楊萬虎踞坐胡床,手按在腿上,視線從諸人的面上一一掃過。
楊、李營內。
他尋思片刻,把目光落到了方米罕的身上。
「那給胡忠迴文,請他配合掩護的事兒?」
「方米罕!」
慶千興圍困濟州,因為是佯攻,只要把濟州的軍馬和一部馳援濟州、並已然入城的河南軍馬看住就算大功告成,所以姑且還不算最要緊。但胡忠、楊萬虎、李和尚的阻擊、牽制河南軍卻是乃為真刀實槍,攔得住就是攔得住,截不住就是截不住,若論重要性,這裏才是重中之重。
李和尚摸了摸光頭,哈哈一笑,說道:「胡忠盼我部渡湖,早已望眼欲穿。請他做個配合掩護,怕不正就是老和尚不撞鐘,——正中下懷么?定無難處。區區小事,交給俺辦就行了。將軍只管請坐享其成。」
而若是再從更高處俯瞰,由此向西,俯掠過浩瀚的湖面,至湖水的西對岸,又能夠看到,在哪裡也有一塊刁斗森嚴的營地。相比楊、李營,這個營地更大,連綿二十里。中軍一面鮮艷的大旗,寫的卻是:「河南軍。」
「先說你的第二個憂慮。回書胡忠,請他發起一次反攻,將韃子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然後我軍趁夜渡湖。如此,韃子前有胡忠的進攻,定不會有備後方,我部順利上岸不就輕而易舉了么?
但不對頭歸不對頭,楊萬虎本就知道鄧舍軍紀嚴明,挨了板子后,對此更是深有體會,尤其在如今臨對強敵、戰情緊急的形勢下,他當然不會再犯舊錯,把不滿和私怨壓下,就事論事地和李和尚認真商討。
「胡忠部都是騎兵,用來攻掠還成,用來防禦,儘管有些底子,但對上像河南軍這樣不要命的,有點支撐不下去倒也不足為奇。攻城、阻敵,本就是咱們步卒的拿手好戲。這件事,還有什麼可議的?不但胡忠,主公也是道道金牌相催,命咱必須要把河南軍留下。……,遣軍渡湖就是。」
「再說你的第一個憂慮,本將部屬雖然不敢自誇驍悍,不及將軍精銳。但是如若將軍不反對,本將願遣部先行。」
楊四從軍不算早,累計他參加過的戰鬥,克複濟南是一個,奪棣州是一個,打寧陽是一個,攻兗州是一個。楊萬虎答道:「已有近五十顆。」
對楊萬虎、李和尚等各軍主將營中的偏將,潘賢二曾經在深入接觸后,分別有過一番評點,並將此評點呈送給了鄧舍,以方便鄧舍可以更進一步地了解各軍的長處與劣勢。評點到楊萬虎軍中時,他是這樣評價方米罕的:「雖中人之才,堅韌不拔,任事勇敢,有烈士之風。」
湖成狹長形,一眼望不到邊際,最寬處有十幾里。入春來,很是下了幾場雨,加上積雪消融,水面漲了很多。陽光下,寬廣的湖面波光粼粼,浮光流金。湖水輕輕撞擊湖岸,嘩嘩直響。
帳內群將轉首,方米罕屈膝半跪,鏘聲說道:「但從將軍令。」
「調軍本將自可為之,但渡湖要用的船隻和水手?」
楊四嘿然一笑,不答反問,說道:「請問將軍,記功簿上,在末將的名下已記有幾顆韃子頭?」
楊萬虎涉水去了李和尚軍中,兩人相聚帥帳。
他這句話卻是吹牛,砍人頭記功,至多就是尉官,要想升到校官,必須在戰術層面上立下有功。要不然,別說砍幾十個,就算是砍幾百個腦袋,也還就是個尉官。不過,帳內諸人沒誰會煞風景,楊萬虎大喜而笑,點著楊四,與諸將說道:「有此壯志,才是我楊家虎子。哈哈。」
回入營中,楊萬虎召集部將,簡單地把軍議內容轉述一遍,然後從諸將中挑選先行的人選。
再由此轉向西北方向,不到三十里有座山丘。山不甚高,林木蔥蘢。山下河水環繞。便就依著山、傍著水,第三座營壘躍然入目。這一處營壘也打有大旗,紅色的旗幟高高飄揚,其上赫然是個斗大的「胡」字。
「末將在。」
本來楊萬虎從棣州帶來的部眾,就已經都是他軍中的精銳了。又從精銳中選出來了這四百多人。可謂安遼軍中的菁華,盡在於此。
「那麼一言為定?」
「渡湖之戰,你可敢為前鋒?」
方米罕夠有謹慎和耐力,渡湖搶灘,還非得有猛將衝鋒不可。
從東城門往前,走十四五里地,出現了第四座營壘。
岸上林木茂盛,蔥蔥鬱郁,樹影倒映水中,隨波擴散。窪地處蘆葦、蒿蓬叢生,野鳥飛翔。還有很多的野鴨,聚集著浮在葦、蒿叢中,戲水啄食,時不時會舉起長長的脖頸,左右轉動,機警地望向遠方。
「噢?楊將軍有什麼高見么?」
楊萬虎和李和尚的關係本來還算不錯,但早先克複濟南一戰,李和尚是主將,楊萬虎為偏裨。他因為不太遵守軍紀而被鄧舍打了幾十板子,故此便與李和尚有點不對頭。
定下方米罕與楊四兩人為先鋒,楊萬虎編點諸營,抽出八百敢死之士。又再從這八百人中二度淘汰。有兄弟皆在內的,留一人;家中沒有兄弟的,不要;太桀驁不馴的,再勇敢也不要;而不夠韌性的,也同樣剔除。
趙過渡河第四天,下午,濟州南部,南四湖,山陽湖。
且與前兩處營寨不同。前兩處營寨雖然都不小,但此時皆相對安靜,即使有士卒列隊出入,聲音也不太大,而「胡」字營中卻熱鬧了很多。馬嘶不斷,煙塵陣陣。這裏,正是胡忠所帶的兩千度遼軍騎兵安營紮寨處。
「湖邊的漁民很多,前兩天咱不是已經開始徵收漁船了么?將軍放心,待議論定后,本將便會遣人繼續加快徵收,保證一日可成。」
諸將搶的雖歡,他卻自有計較,心中暗道:「此去搶灘,這番作戰,事關重大。要所選之將,固然須得勇武,但更要緊的卻是謹慎耐戰。俺麾下諸將,雖然說勇武的多,但是既要勇武、又要謹慎耐戰的卻實在不多。」
最終得到了四百四十九人。
並做出了一個大胆的預測:「中規中距之時,或難顯其名;力挽狂瀾之日,立奇功者,方米罕乎?」
楊萬虎好戰,連帶他的部將們也都是如此,十個裡邊有九個都是性如烈火。不等楊萬虎把話說完,就一個個爭相請纓。其中也有腦子靈活點的,看出了李和尚的私心,少不了痛罵幾句,但罵過了,卻也一樣是爭先恐後,全都拍著胸脯保證,「定能完成任務」云云,生怕楊萬虎不選他們。
「楊四。」
李和尚這個人,從永平起就是頗有些小心思的,儘管後來因為佩服鄧舍的能力,所以一改前非、變得忠心耿耿,到底本性難移,面對同僚時,還是常常會私心較重。不能說無視友軍存亡,至少是很在意本部實力。
「等這次渡湖作戰畢,將軍,請您看好了,看末將是怎麼把這近五十顆給它翻一番的!」楊四睥睨帳內,自信滿滿,尤其盯了幾眼那幾個掛有上等尉以及下等校軍銜標識的偏將,撇嘴笑道,「待到那時,累積軍功,咱也該得個下等校了!」
方米罕只是中人之才,換而言之,就是個普通的常人,年歲也並不很大,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若是一定要找出個優點,也許就無非「嚴格遵從命令」一條而已。「中規中距」確實是一個中肯的評價。
李和尚的兩個憂慮,其實可以一分為二。他的第二個憂慮是有道理的,但他的第一個憂慮實為抱有私心。渡湖登陸,等同搶灘作戰,被首先派上去的部隊肯定會傷亡慘重。因此,李和尚不願意調本部先行。
「你可敢為方米罕偏裨?」
李和尚拿出才從湖對岸送來的一封軍報,遞給楊萬虎,說道:「這是兩天之內,胡忠送來的第四封緊急軍文了。河南軍歸心似箭,鋒芒甚銳。為了救援巨野,他們這一回可真的是不惜血本,昨天一天,猛攻胡忠營,從早上一直打到入夜。要不是胡忠留下了足夠的預備隊,怕都難以支撐得下去。……,楊將軍,西岸戰緊。俺今日請你來,就是為了商議此事。」
軍事議完,楊萬虎也不在李和尚營中多留,起身告辭。李和尚難得親自送出營外,又在營門口約定,初步定下渡湖的日子就放在明夜。
「自末將追隨將軍從軍,總共已砍下了多少顆的韃子人頭?」
有什麼樣的將軍,就能帶出來什麼樣的兵。
「李將軍的這兩個憂慮大可不必。」
把俯瞰的高度再拔高,再從「胡」字營朝向東北,溯山陽湖而上,沿濟州河直行,行百數裡外,漸漸河網交錯,其間有一座雄城聳立。城頭上軍旗如林,一隊隊穿著元軍服色的士卒或依垛而坐,或挾戈徐行。此城池四面皆有城門。最高最大的一座是正門,在城東,刻有兩個字:濟州。
濟州、山陽湖一帶,方圓不足二百里內,雲集了敵我數萬人的大軍,並且各部軍馬你中我有我,我中有你,已經形成了犬牙交錯之勢。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正謂此也。但這還只是個局部,如果聯繫巨野戰場一塊兒來看的話,更是如此。更是個例的成敗,必決定全局的勝負。
果然,他話音才落,李和尚順水推舟,說道:「楊將軍真不愧我海東虎將,面不改色,主動請纓。好,好極了!便如將軍所請,這頭批渡湖之部,就請將軍調派吧。不用太多,但也不能太少,五百人左右最是合適。」
但是,如果遇到堅強的敵人、逢上殘酷的拉鋸戰時,像方米罕這樣以上峰命令為使命的人,很普通的一個人,沒有出色的才幹,也想不出來什麼奇策,只就是一門心思地完成命令,這種人,就很有可能會做出「奇才」、「勇將」都做不了的事情,立下奇功。
營寨相連,成百上千。
對此,楊萬虎雖粗,但畢竟也是流過放、殺過人、現而今又掌軍近萬的一軍之主,又豈會看不出來?只是,他不屑如李和尚一般而已。
從高處俯瞰,可以看到這塊連綿了足有十來里的營地又分為了兩個部分。一個部分較大,在下方;一個部分較小,在上方。兩個部分間隔一條溪水而望。較大部分的中軍豎有一面「楊」字旗;而較小部分則是一面「李」字旗。這塊位處山陽湖東岸的營地正是海東步卒駐處。
若在平常時節,在這個時候,湖面上早就是百舸爭流、風帆點點了,但現如今,因為戰事的關係,一望無垠的湖面上卻連半艘船也見不著,十分安靜。而便在那野鴨望向的遠處,遠離湖岸,扎建起了許多的營地。
正如古人言:天生萬物,皆有其用。
選揀已定,楊萬虎吩咐火夫放倒了十幾頭的牛羊,任其吃飽;又備上美酒,不過限定每人最多三碗。教方米罕和楊四帶著他們抓緊休息,只等李和尚那邊船隻、水手備好,並且得到胡忠佯攻掩護的迴文,便就渡湖。
在楊萬虎的營中,若論勇武,方米罕排不進三甲,他沒有這方面的天分;但如果比謹慎和耐力,穩居諸將之首。何為謹慎?何為耐力?簡而言之,還是那句話:只要上官的命令傳下,方米罕絕對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完成。
「楊將軍所言不錯。我部渡湖已經迫在眉睫,但問題卻是,一來,你我兩部數千人,不可能同時過湖,須得先選一部先行;二則,你我軍中都是步卒,會弄水的不多,雖說有漁民可以徵用,但若是風聲走漏,對岸的韃子提前得訊,早做了防備,恐怕我軍想要順利地上岸不會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