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六十五章 克濟
「敢問將軍，打算如何斷敵待援之想，奪其頑抗之志？」
慶千興說是要偽裝做「諸軍畢至」，實則不需要那麼多；而且各軍有遠有近，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皆來。主要是巨野的趙過，山陽湖的楊萬虎、李和尚。因此，分出去的這些將校，需要扮演的也就是這兩支人馬而已。
跋山涉水，來到濟州城外。
慶千興笑了一笑，沒有直接答覆，而是學著潘賢二的前例，一樣指了指濟州城上。偏將順著手指望去，見西邊天空晚霞遍布。
慶千興瞧在眼裡，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贊一聲：「好膽量。」
兩人相視一笑。邊兒上有一個偏將，聽得還有些迷糊，開口說道：「適才將軍與先生說，敵有兩長，一個是軍悍，一個是城堅。軍卒的驍悍固然可以用斷其待援之想來瓦解，但是縱然墮其鬥志，他們卻也定不會猝然就降，還是需要攻打一番的，如此一來，城池的堅固又該如何破之？」
「先生高見，本將已得計矣。」
但是他也不用知曉，因為只從城頭上的變化便就可以猜出大概。本來就防備森嚴的城池，入夜後，從表面上看是防備得更加森嚴了，但若細細觀察，卻會發現在火光明滅下，很多的守卒都似乎惶惶不安，還有些在交頭接耳。不用說，這一定是計策起了效果，最起碼引起了敵將的疑心。為何？「將乃一軍之膽」。若是主將不疑，手下的士卒必不會如此作態。
說話這人，卻是潘賢二。
趙過部是騎兵，盡將營中騎卒撥出，命其先到。李和尚、楊萬虎部是步卒，給了數百人，命其後至。
汶上在東平路境內，現雖在益都控制中，但畢竟處在敵境，單騎穿行，風險較大。所以，高延世的信使選擇了走濟州。雖然說到目前為止，濟州還仍然在察罕軍的手中，不過，自泰安傳下軍令日起，慶千興就已經展開了對其的總攻，所以相較汶上，道路通暢許多，也相對安全許多。
他輕騎易行，飄忽如風；而濟州城外，燕軍如山，圍困數重。
慶千興與「信使」對答了幾句，左右偏裨、親兵皆面現歡喜，有的舉起槍戈，歡呼雀躍；有的散開奔走，大喊大叫。因相隔太遠，又有激戰之聲為擾亂，所以城頭上只能看到，卻聽不到他們都在歡喜、叫嚷著什麼。
卻說慶千興便立在陣前，接連下令。
偏將頓悟，喜不自勝，說道：「將軍的意思俺知道了！將軍是想詐做出各部其至的假象，以此來讓城中守軍以為單州、成武已破，從而斷其待援之想，迫其獻城投降！」喜色未消，這偏將忽然想起一事，又轉為憂容，說道，「將軍此計雖好，奈何現今我軍各營皆在城下，處在城內守卒的視線之中。要想調動，殊為不易。不知這『詐軍』又該如何遣出？」
慶千興奇之，問道：「然則以先生看來，濟州城內的守卒是『死戰』，還是『活戰』？」
因為會望氣，所以從濟州城上的氣看出，其城內守軍不是「死戰」，而是「活戰」。望氣之說，兵家雖然多有言之，但有識之士都知道，實際多為虛誕。慶千興乃高麗名將，久經沙場，豈會不知？明白潘賢二是想「示秘」，不想回答他，卻也不惱，只是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追問。
正是：方才干戈見，驟然化靜寂。
對慶千興的這個問題，潘賢二卻不肯回答了。他笑而不答，舉手指了指濟州城池的上空。慶千興不解其意，追問道：「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見慶千興不再追問，潘賢二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既知城內守軍是『活戰』，那麼想要對付自然就容易多了。」
連著點了三四將校，吩咐各帶本部，待入夜後潛出營外，行出二十里，再打起火把，拉長隊形，做出從遠方馳援而來的架勢。
「城能克與否，全在此一舉。主公軍法如山，事不宜遲。潘先生，俺這
「兗州、汶上、巨野各處，現已皆在我手。濟州，四面無援，實已成為了一座孤城。凡御孤城者，必有兩類。或遽降；或死戰。遽降者，多因膽怯；而死守者又大致可分為兩類。」
軍令傳至城下時，傅友德率領勇士才又剛剛逼近城頭，倉促撤退，來到慶千興陣前，兩人說了幾句話，又遙遙看見傅友德似面現驚愕，轉而狂喜，歡喜不能自制，把用來攻城的短刀都拋上了半空。
一條是經汶上，一條是經濟州。
從鄆城去泰安，有兩條路可走。
軍旗飄飄下，慶千興親臨前陣，指揮攻勢；傅友德披堅執銳，身先士卒，率敢死士蟻附登城。自接泰安軍令起，猛攻至今，已有兩日。濟州城池雖堅，城牆上卻也已經出現了多處裂紋。守將亦臨前線，浴血奮戰。
夜色將至，調軍輕而易舉。
「為什麼？先生是從哪裡看出的？」
對潘賢二的大名，他也是久仰的了，知道此人曾經多出奇計，很是得到過鄧舍的稱許，在海東的謀臣里向以「奇詭」著稱，因而也是高看一眼。這會兒聽其問話，沒有作答，而是順著話說道：「敵城堅固，守卒鬥志頑強。我軍雖略佔上風，倉促間怕是難以克城。誠如先生言，不出奇計，難以功成。不瞞先生，俺也正為此煩憂。久聞先生智士，有何以教我？」
安排妥當，慶千興又吩咐一人扮作信使，裝成剛從遠方來到的樣子，氣喘吁吁，穿過營壘，飛騎奔至近前，跪拜在地，如傳報軍文雲。並故意將這一幕讓城上的守軍看到，守軍的主將也在城頭，看得很清楚。
便在剛才，慶千興、傅友德還一副不惜代價、恨不得立刻就能克城的樣子，轉眼工夫就在稍佔上風時主動撤退，休整回營。怎能不叫人懷疑？
一路上，多次遇見在外剿滅殘敵的燕軍各部，有巨野城的
潘賢二很肯定地說道：「是為『活戰』。」
「前者是為『死戰』，蓋因其忠貞，故而難奪其志，難改其意，必有一死而已。不是敵亡，就是己死。是為『死戰』。後者是為『活戰』，蓋因其對援軍抱有幻想，所以當其確定援軍終不會來之時，先前高昂的鬥志必會因此沮喪，十有八九就會不再苦戰，改以城降。是為『活戰』。」
泰安限令慶千興與傅友德必須在三日內攻克濟州，這已經是到了最後一天。戰火正酣。
見十數裡外，濟州城池聳立如鐵，在夕陽的映照下烽火連天，迎面吹來的熱風帶來一絲焦味。時有隱約的喊殺聲起，如波浪也似，此處才停，另處即起。停駐的坐騎打了個噴鼻，略顯不安地抬起馬蹄，是因為感受到了地面在輕微地震動，也不知是攻方的投石機把石頭擲入了城內，抑或是守方的火炮從城上射到了城下。
慶千興乃是此戰的主帥，而潘賢二則是遠從泰安而來，至多能算是個「客卿」。不得主帥同意，縱然有再好的計策也不好冒冒失地獻上，他所以剛才出言挑之，實際上等得就是慶千興這句「問計」之話。
「城堅且先不論。請先為將軍分析敵軍為何如此驍悍。」
慶千興笑道：「城雖堅，守城者人也。既已奪其人之志，即便金湯之固，又有何憂？」
雖是個謀臣，畢竟經歷過不少的戰陣，他的膽色倒是挺壯，此時陪同慶千興立在陣前，任流矢亂飛，看城上激戰，居然面色如常。
那信使看罷，自言說道：「三日克城，今天已到限期。瞧這攻守兀自斗得不可開解。也不知慶千興如何能在限日內完成軍令。須知，主公的軍法可不是耍的！」想了一回，到底不關己事，拍馬轉走，繼續趕去泰安。
他們所剿滅的這些「殘敵」，又與高延世所剿滅的那些不同，地方「青軍」只佔
「因單州、成武未下，主力不可輕動。」
「噢？」
事出反常即為妖。
兵法之道，乃是為國家的重器。在有些朝代，甚至都禁止在民間流傳兵書，更何況現如今戰亂之時？潘賢二不想說也是可以理解的，到底這是他謀富貴的手段。不過要是換了洪繼勛，肯定就直言挑明了。
當下正中下懷，他說道：「『敵城堅』、『守卒悍』，所以我軍難以速克。將軍此言，真一陣見血，俺深以為然。這也確實是敵人之長，而我軍之弊。要想速勝，以在下之見，實際並無二策，也只有從這兩方面下手。」
慶千興的身邊站了一人，文士打扮，仰頭看了看天色，說道：「軍令：三日克城。現已經是第三天，且薄暮。也就是說，至遲到明日凌晨，這濟州城池是非要被攻克不可的。」繼而又往城牆上看去，蹙眉說道，「可是，以現今的戰況而言，別說是到明天上午，恐怕再有兩天、三天，這城也是難以克下。……，時間很緊促，請問將軍可有出奇制勝之計么？」
「正是如此。」
「一類是忠貞不渝，寧死國而不願生降；一類是猶有企望，對援軍抱有幻想，認為援軍雖然暫時不能來，但最終還是會趕到的。對這兩類，在下有兩個詞可以分別概括。」
「斷其待援之想？」
說實話，慶千興、傅友德不分晝夜地連攻兩日多，不止燕軍士卒疲憊，守軍更是疲憊。但是眼見此狀，儘管益都軍馬都退下了，似乎戰事可以微停，然而城中守將卻是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不由自主地驚疑起來。
「為哪兩類？」
雖是兩支人馬，也要分出先後。
信使經巨野，過嘉興，渡運河，至濟州城外。
「然也！城中守卒也肯定是這樣想的。那麼，你且試想一下，如果忽然之間，我軍
「我軍分佈各處，鄆城、巨野、嘉祥、山陽湖皆有。為何現在只有咱們一支軍馬在攻濟州？」
他本在泰安後方，因見前線的戰事將要轉入決戰，立功心切，故此藉此次給各軍傳發軍令的機會，主動請求來到了慶千興軍中。其實，他本意想去的是巨野，那裡是主力所在，更有立功的機會，只是因為路途較遠，兼且重重險阻，道上不寧，所以舍而求其次，先就近來此，助攻濟州。
潘賢二一揖應諾，轉身自去，走了幾步，回頭瞧了慶千興眼，心中想道：「俺才說出計謀的前半截，他就順著說出了後半截，如行雲流水，竟然半點不帶停滯的。要麼是思路敏捷，要麼是其早也想到了此著。不管是哪種，都著實了得。倒也的確不愧了主公對他的重視，稱得上良將一員。」
城中守將的心思，慶千興當然難以知曉。
稍頃，即見到慶千興急揮軍旗，命令收軍。
「雖得售五分，但究竟功成與否，還需得看明朝。」
「先生之計，已得售五分了。」
「怎麼下功夫？」
「如何化之？」
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一問一答間，彼此都已知對方的意思。
「守軍之所以認為援軍最終會來，是因為王保保雖敗而未走，還屯駐在單州、成武。故此，要想斷其想、奪其志，就必須在這上面下功夫。」
這信使沒有多停，只是遠遠地勒馬觀望了片刻。
「願聞高見，洗耳恭聽。」
「哪兩個詞？」
「在下幼從名師，擅會望氣。因此得知。」
但也不管是哪一種，至少這計謀的前半截是從他口中說出的，將來克城取勝，功勞簿上斷少不了他的一筆。潘賢二踏著暮色，自緩步歸營不提。
「取勝之道，不外乎避敵之長。當避不開的時候，想辦法將之化解掉也行。就以眼下觀之，敵人的這兩個長處我軍是沒有辦法避開的，那麼該如何才能破城？竊以為，『化敵之長為我之長』，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