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七十八章 攻援
人在千里之外，就能判斷出益都燕軍必然求戰心切；且還能針對地形的特點，布置出一條破敵的計策。的確稱得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趙左丞也動了。再往後邊，應該就是高延世部了。」
賽因赤答忽雖系出蒙古伯也台氏，但從蒙元世祖起，就家居固始了，「其先從世祖皇帝平河南，因留光州固始縣，遂定居焉」。
可以說，他們兩人出身相似，皆為軍戶之類的出身，門當戶對；且定居中原，都受到了很深的漢人影響，察罕「幼篤學」，而賽因赤答忽「喜讀書」，都是已經漢化了的色目、蒙古人。
午時前後，又有探馬來報，在軍后四十裡外，出現了第二支騎兵。遙遙見其打起的旗號，正是巨野趙過。如果說，昨晚上的胡忠騎兵部還僅僅是遠望如火，那麼，在下午的陽光下，趙過部便是奔騰猶如洪流。
「過去的騎兵可是胡將軍部？」
閻思孝不由動容，脫口欲出，忽然警醒，顧盼了一下兩側，見隨從的將校、侍衛甚多，把話又咽了下去，打馬向前，湊近到賽因赤答忽的身邊，兩人並騎而行，吩咐將校、侍衛不要太近。他這才低聲說道：「烏巢？」
「時間急，末將就不與大人多說了，這就告辭。」
「主公遠見，料事如神。」
他回答得好，渾不當回事兒，大大咧咧地說道：「自幼受家嚴庭訓，只知『賭場無父子』！」從小聽他爹的教誨，只知道賭場無父子。也不知該說他實誠，還是該說他「賭品」好。總之，從此就出了名。
這和察罕帖木兒的經歷差不多，察罕帖木兒的家族也是從蒙元初年起就定居在河南了，並且也是隨軍來到的，其「曾祖于元初隨軍取河南，以探馬赤軍戶留居。其祖乃蠻台、其父阿魯溫皆居沈丘（今屬河南）」。
「是！」鍾哲安很乾脆，利利索索地行了個軍禮，轉身上馬，自領著親兵們疾馳遠去，追趕本軍。
「奉胡將軍令，來見大人。」
「是，是。」
「從臨汾出來時，主公曾與俺說過，
高麗人出了城，行軍速度並不很快。
他們從北向南，你追我趕，士氣高昂，攻擊方向直指單州。
「看方向，是從嘉祥、巨野來的。也不知道是胡忠部，還是趙左丞部？」
海東有不少的軍官都是軍銜不高、軍職不高，但在軍中卻十分有名。比如柳三是一個，橫笛柳三郎，以風流出名；早年郭從龍也是一個，以勇猛善戰，得鄧舍器重出名。而鍾哲安也是一個，不過，他是以好賭出名。
閻思孝低頭想了會兒，越琢磨，此計越有實現的可能，到底忍不住，又小聲地稱讚說道：「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說的就是主公這樣的人！」
要不然，賽因赤答忽也不會娶了察罕的姐姐。
賽因赤答忽微微一笑，請閻思孝伸出手來，在其上寫了兩個字。
這也就罷了，更加有趣的是，後來有人問他，說道：「燕王殿下的威名天下人皆知，你不過是個副千戶，能蒙殿下召見，當面賭上一局，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你怎麼不知好歹，還贏了殿下？就不怕殿下發怒么？」
「原來是這樣。貴部辛苦了。」
相比由民夫組成而比較雜亂的輜重車隊，這支隊伍雖然也是由推車組成的，但是卻有秩序得多。他們負責拉運的是從泰安轉運過來的一批軍糧。慶千興把為數不多的騎兵全都抽調了出來，巡弋在兩側，擔任警戒。
尤其，此人不但好賭，並且膽壯，當賭性發時，曾經口出豪言：「就算是燕王殿下來，俺也敢與賭上一局！」鄧舍聽說后，當時為得降將忠誠，也不惱怒，特地把他召來，還真與他賭了一局。
胡忠部都是騎兵，速度快點，一天就能到西渡口。連夜趕路，確實很急。
六千多人分成三個梯隊，前鋒、主力、殿後，疾行不停而前後有序，奔行在廣闊的原野上，經過大大小小的城池、村寨，就好似一股旋風，又彷彿黃河決堤。如雷震耳的馬蹄聲，遠隔十幾裡外就能聽到。
在輜重與主力之間，還有一支隊伍。
慶千興傳下軍令，命把輜重、軍糧護在中間，圍繞周邊，就地紮營。紮營后不久，有探馬來報：「營地的後方出現了一支騎兵。」
「公所言甚是。這也是俺這幾天在考慮的。我軍從臨汾出發，晝夜兼馳，行程上千里，部隊都很疲憊了。待入了單州城后，少說也需要兩三天的休整時間。紅賊如此的咄咄逼人，不知公有何對策？」
「主公軍令，命兩日內集會前線。胡將軍倒是趕得急。」
「而至若對策，無非一條。」
為此徵用了一批民夫，分出部分士卒看著，推車往前。人力有時窮，特別是如火炮、投石車等重物，如果只用民夫，一來吃不消，二來也會耽誤行軍的速度，因此，又從民間搜集了百十頭牛、騾、馱馬，協助拖運。
「正是！小鄧大軍聚集前線，必有一處存糧所在。濟寧路地勢平緩，四面開闊，利出奇奔襲。只要探明他的存糧地點，便可以先用閉城示弱來懈怠他，然後伺機遣派精銳，或從成武出，或從單州出，抑或從羊角庄出，奇襲之，焚燒之。軍糧一失，他的軍心必震，勝之易矣！」
「北邊斥候報，說紅賊趙過、胡忠、慶千興等部俱先後出發，兩日內大概就能雲集蒲水沿線。……，小鄧來得
賽因赤答忽哈哈一笑，說道：「小鄧雖悍，在主公眼中，不過跳樑小丑！不值一提。」
糧餉吃力，好容易巨野獲勝，又不能把戰果丟掉。故此，察罕推測鄧舍極有可能會急於決戰。
打仗就是這樣，氣勢上來了，各部的指揮官彼此爭立功勞，戰鬥力也就能隨之增強。不過，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有一點需要注意：部將可以爭功，主帥一定要冷靜。鄧舍選出來的三個方面主帥，主攻趙過，預備隊慶千興，策應鄧承志。除了鄧承志外，另兩個人都是比較能沉得住氣的。而即使鄧承志，也還有畢千牛這個副手，老成持重。
「好。請轉告你家將軍，就說本將祝他馬到成功，旗開得勝！待戰事罷了，再痛飲慶功酒！」
大車、小車，跟隨在主力的後邊，綿延出好幾里地。
慶千興部休息一夜，次日接著行軍。
「何計？」
「孛羅慘敗，早落其膽，只要我濟寧前線不失利，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再在後方攪事！朱元璋出軍河南，分兵北上，看似氣勢洶洶，但有陳友諒、張士誠虎伺左右，料來和小鄧一樣，他也是不能久戰，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必定會火速撤軍。我河南尚有軍馬萬余，只要不出差錯，足能抵擋到他撤退時。此兩者，皆不足慮。倒是我軍的糧餉也不充裕是個麻煩。不過，閻公，在咱來前，針對此弊，俺卻是得主公面授了一計。」
騎兵們雖然繞過了營地，但是卻派了一個使者過來拜訪，是個副千戶，帶了有十來個人。就在小土山下，慶千興見了他。兩人見面，卻是認得。原來此人名叫鍾哲安，本為關鐸部將，后隨胡忠投降了海東。
慶千興騎在馬上，手搭涼棚，遠遠地往北邊看了會兒，說道：「騎兵行軍快，現在胡忠部肯定早已到了西渡口；計算路程，至遲深夜，趙左丞部也應能抵達。落在最後邊的高延世性急如火，他所部的軍馬也少，行動更加便利，最
出城的當天，只行軍了二十里便已入夜。
因為潭口站、濟州之間只相距約有五六十里，日行三十里，兩天就能到。
「暫避其鋒，固守城中。待其後續無力，後勤開始吃緊，而我軍休養已足的時候，再與之決戰！當其時也，我軍銳，而彼軍疲，破敵必矣。」
當日這場賭局，慶千興適逢其會，剛好也得了鄧舍的召見，回稟軍務，所以知道。當下兩人相見，慶千興笑道：「俺當是誰來求見，卻是你這個憨大胆。」
此時此刻，計劃投入戰場的燕軍已然全部動身，有的在前，有的在後，絡繹不絕，前後相接，連綿百里，聲勢浩大。鼓角震天，旌旗蔽日。
「閻公切記勿言。此計，你知、我知便可。」
「巨野太遠，趙左丞不會有這麼快。十有八九，應該是胡忠。」
一路行來，沉重的輜重車吱呀吱呀，揚起滾滾的塵土，瀰漫得到處都是。又從其中，時時傳出牲畜的叫聲，並有前頭主力激昂的軍歌聲和各級軍官整頓軍隊短促的命令聲。凡所行經處，沿途村落的百姓無不望風而避。
如他所言，兗州、巨野、濟州等地的連連告捷，一方面，極大鼓舞了海東各部的士氣；另一方面，攻佔巨野是一件大功，沒有參与此戰的部隊都很眼紅。高延世、胡忠、楊萬虎、李和尚，乃至傅友德，包括慶千興部在內，都是躍躍欲試，想在即將到來的決戰中，能更立下較大的功勞。
同一時刻，有一支從西邊而來的部隊，也一樣地聲勢浩大，精光耀日，大張旗鼓地過了成武，迤邐東行，觀其旗號，卻是王保保終於等來的臨汾援軍。「長槍軍」居前，「鐵甲軍」殿後，馳援方向亦然直指單州。
「按道理說確實應該如此。但是，我軍遠來，一來，糧餉也不充裕；二者，還有大同的孛羅如芒在背；三來，朱元璋也已悍然出軍河南，且分兵一路北上濟寧。
萬馬馳騁，極其壯觀。
「是什麼？」
正說話間，忽然一騎奔至近前。騎士翻滾下馬，跪地高聲，說道：「南邊斥候急報，偽宋朱元璋部已渡黃河，將入濟寧！帶軍主將常遇春。」
看著他們奔遠，身形漸消失夜色中，慶千興又扭頭看了看逐漸遠去的火蛇，似是有感而發，說道：「看來不只咱們，各軍的勁頭都很足啊！」
「正是。胡將軍命末將告訴大人，軍情如火，令下如山，雖然從大人的營地邊兒上過，卻沒有時間與大人敘話。待攻克單州，再請大人喝酒！」
慶千興趁夜色，登高觀望，見大約四五裡外，有一條蜿蜒的火蛇，正快速地前進。很顯然，他們也發現了高麗人的營地，但是並沒有做絲毫的停留，而是在快接近的時候，略微地繞了一下，繼續前行了。
中軍旗下，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將領，策馬而行，正與左右說話。但見此人，身形高大，頷下長須，雖是武將妝扮，但卻頗有文氣，眉眼間，依稀與王保保有相像之處，正是此次臨汾援軍的主將，賽因赤答忽。
「真妙計也！」
不過，相比察罕，賽因赤答忽更多地保留了一些本族的特色，他不但喜歡讀書，並且「能騎射，才力過人」，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
要說，慶千興認識的漢將不少，但多是高層將校，對副千戶這一級認識得並不多。之所以認識鍾哲安，卻還是有個故事。
……
接話的這人是閻思孝。
他們是後備隊，帶的輜重很多。大部分都是備用的武器、鎧甲，以及拒馬、檑木、投石車等等攻防必用的軍械，還有些火銃、火炮。這些東西，有的是高麗軍自帶的，有的是在濟州、兗州繳獲的，有的則是才從泰安補充、撥給過來的。由他們帶到潭口站，然後交給趙過，統一分配各軍。
果然，慶千興的猜測很對。
「趙左丞令，命我部必須在明晨進至渡口，至遲中午，把渡口牢牢控制手中，並做好準備，以接應後續部隊過河。所以，我部不得不連夜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