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零四章 小高

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零四章 小高

兩通鼓畢,陣后忽傳來一陣喧嘩。好似山傾,又彷彿決堤。
有元卒殺紅了眼,丟掉兵器,大叫著奮不顧身撲上來,想把他從馬上撲倒。眼見躲避不及,他不慌不忙,左手半截槍桿迎上,正好插入了這元卒的嘴裏,把大叫聲堵了回去;並且藉助元卒的沖勢,槍桿直刺出腦後。
趙過並不以勇武見長,但尋常廝殺卻也是早就司空見慣。早在當年豐州逃亡的路上,他就隨著鄧舍衝過追擊敵人的堅陣。在戰場上也是如魚得水。此時此刻,只見他一條長槍舞動,胯下駿馬賓士,在左右親兵的護衛下,猶如離弦之箭,重重地刺入了元軍陣內,左馳右突,大呼酣戰。
趙過剛才問的人看到一騎從左翼后奔來,手中高舉小旗。這個人眼神好,遠遠地看清楚了是什麼旗,喜形於色,大聲說道:「大人!陣后捷報。高將軍斬敵將,盡焚弔橋。韃子的退路已經被我軍切斷了!」
「開、開赴陣后?高延世如何?」
……
「常遇春、藍玉一左一右,與韃子激戰不休。雖有王保保督陣,但是韃子已漸有不支之勢。」
「軍令如山,俺不敢違!丈夫寧死陣前,不死軍法。」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死在敵人的手中,也不能因為違背軍紀而伏首軍法之下。
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蔡先生雖中箭不倒,伸手拔出了箭矢。但終究支撐不住,生死尚且未知。」
「適才見有鐵甲軍旗開赴陣后。長槍各部依然穩立軍中,未見有動。」
一騎接又一騎,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直到第十騎來到,面色倉急,稟報說道:「高賊悍勇不可擋!出我盾牌陣;復入我盾牌陣。來回衝殺,無人能敵。如是凡四五次,殺傷不可勝數。我軍陣后已難阻擋!弔橋被焚者將近八分。……,蔡先生求急,請大人速派鐵甲軍赴援。」
一個親兵奮力殺到他的身邊,叫道:「將軍!咱們沖得太肯前了,與大隊又斷了聯繫。韃子越殺越多,白鎖住親自督戰。憑咱們十幾個人,怕是難以殺透。要不然?暫且先退一步,待與大隊匯合了再說吧!」
「陣、陣后喧嘩?……,鐵甲軍開赴陣后。」趙過心中咯噔一跳,暗中想道,「高延世只有五百輕騎,對付尋常的韃子還好,如果遇上韃子的精銳?怕是不好應對!難不成是被韃子擊退了么?」
佟生養抽出空,搶了敵人的一支長槍,長刀也不回鞘;左手長槍,右手馬刀,嗔目大喝,催動坐騎,向著敵人包圍的最深處,勇往直前,一面沖,一面又下軍令,叫道:「急飆軍旗,令后隊速速趕上!兩刻鐘后,俺要在白鎖住的旗下點將,凡千戶以上有不到者,斬!」
「韃、韃子中軍的精銳如何?」
元陣,中軍。
親兵百忙中回頭去看,答道:「千軍萬馬遮掩,看不清楚。只遙遙聽得韃子的中軍陣前殺聲不斷,料來左丞大人應還在向前廝殺。」
觀看罷了,趙過招呼部屬,叫道:「諸君,且、且隨俺再來沖陣。」一馬當先,率諸人再度沖陣。
趙過轉馬從敵圍里殺出,偷閑遠望,見果然是陣后的報捷使者,適才擔了好一會兒的心終於放下,關鍵時刻,不及多說,立即下令,說道:「軍、軍令!令邊安烈、柳三等留守諸將悉數出陣,與、與佟生養、胡忠合。先、先殲敵之左翼,再滅敵之中軍!繼、繼與吳軍合力,再滅敵之右翼!」
兩軍主將,一時間皆心牽后陣。
「高賊之旗,猶如脫兔。時而在我軍陣后之左,時而在我軍陣后之右。凡旗幟到處,十有八九必有火起。有火起處,應該是被他們又燒掉了一處弔橋。」
「胡、胡忠將旗何在?」
「軍、軍令!無論三軍、各營,此、此戰,不以首級論功,唯以先破敵為上!能、能斬將、奪旗者,按功一等。」這個時候不能還按首級論功,否則,便很有可能會出現因為爭奪首級而耽誤攻擊速度的情況。
「兩刻鐘后,要在白鎖住的旗下點將」。
上千陣后,竟擋不住五百輕騎?正說話間,一使自陣后馳來,在望樓下大聲稟報:「蔡先生已至陣后,調盾牌、強弩、火銃手等包圍賊軍!」
趙過又笑著下了一道命令:「去、去吳軍,傳吾話語。就、就說請常大人再多辛苦,待破敵後,吾、吾請吳軍會食!」
響未及半通,陣后又有使者馳馬奔來,高聲報道:「在蔡先生的調度下,我軍盾牌手已將賊軍圍住!」話音未落,第三騎從陣后馳奔而來,報道:「賊將高延世留下部眾在包圍圈內,單人獨騎,沖我盾牌陣勢!」第四騎又來,報道:「盾牌陣已又被高賊衝破。」第五騎緊跟著來到,報道:「高賊沖我強弩、火銃手陣,來去如飛,箭矢不能中!」
「有進無退。」
陣後來的使者奔至望樓下,等不及馬停,翻身滾落,跪地大叫:「報!大人。賊將高延世用馬槊殺我主將,搭弓射箭,中蔡先生左目。」
元軍的中軍前線漸有不支,節節敗退。
趙恆諸人皆失色。賽因赤答忽以手加額,連連捶打額頭,說道:「先生書生,怎麼能撐住這樣的重創?哎呀,哎呀,痛哉!我之子英。」他和蔡子英的關係很好,驚聞之下,亂了思緒。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這就是說,他要在兩刻鐘內把白鎖住的部隊徹底打垮,並奪下白鎖住的將旗,以作為軍功顯耀。
賽因赤答忽大驚失色,不覺手下無力,鼓音為之一軟。緊隨著,又一騎從陣后馳來,面現喜色,高聲報道:「蔡先生親持劍上陣,我部皆勇敢向前,無人後退,高賊已被阻住!我部復排陣勢,打算重圍賊軍。」
「左丞軍令:若是俺的軍旗退,左丞斬俺;若是左丞的軍旗退,則俺斬左丞。如今,左丞的軍旗都沒有退,俺怎能退?狗日的,想讓乃公的腦袋被左丞砍么?」
……
右翼、左翼現今都陷入了苦戰,眼看不敵。元軍太需要一場勝利來振奮士氣了。賽因赤答忽、趙恆諸人都充滿希望地看著從陣后奔來的這一騎,等待、並是期待帶來一個戰勝的好消息。
……
「吳、吳軍如何?」
「得令!」
傳令兵接令,分去各軍傳命。
賽因赤答忽滿頭大汗地急轉眼看去,見陣后成百上千人齊聲大呼,因為隔得遠,聽不清呼叫的是什麼。略微思忖,他找出了答案,笑道:「此必是蔡先生已經滅賊!」果然,陣后又一騎馳奔過來。
賽因赤答忽大驚復又大喜,大笑著與趙恆等人說道:「自河南從軍以來,蔡先生一直隨在本將軍中,為吾謀划。他的能耐本將是最為清楚的。關鐸、潘誠,乃至劉福通之輩尚且不是對手,何況小小高賊?」傳令,「調兩百鐵甲軍馳奔陣后赴援。」又道,「來人,備酒!等俺與蔡先生慶功。」
佟生養與十數親兵沖在最前,被百余元卒圍住。因為用力過度,他折斷了長槍,來不及更換,順手從馬鞍邊摸出長刀,前劈后砍,接連手刃七八個敵卒。他所用的長刀乃是用精鋼製成,非常的鋒利,一刀下去,能把普通元卒的鎧甲砍爛;如若劈砍在手、臂之處,頓時手斷臂分。
「估摸時刻,蔡先生現在大約剛到陣后,尚未遣使來報。」
「軍、軍令,命本陣中軍,請、請潘先生擊戰鼓,鳴號角,全軍總攻!」
「噢?」
他右手長刀,左手仍握著半截槍桿。
渾身有了力氣,擊鼓的聲音重新為之雄壯。
佟生養瞪他一眼,一邊殺人,一邊喝問道:「左丞大旗何在?」
望樓上。
賽因赤答忽一通鼓畢,額頭冒出了汗,沒空擦拭,向左右問道:「陣后如何?」
元軍左翼,佟生養部。
……
「得令!」
一傳令兵接過軍令,轉馬奔去傳令。
元軍中軍陣前,趙過揮槍廝殺,橫出敵陣,喝問左右:「佟、佟生養將旗何在?」
「紅賊高延世的旗還在么?」
賽因赤答忽臨高擊鼓,敵我萬眾皆舉目觀之。
若此時從高空中望下,可見無邊無際的元軍陣里,左翼前頭的半截已被衝垮,一支旌旗極盛的部隊正奮勇繼續向前拼殺。而便在這支部隊的最前頭,就是佟生養與十余親兵。十幾個人盡皆白衣白馬,但衣甲與馬上都早沾滿了血污。他們就像是一葉小舟,迎對著一波又一波的巨浪;他們又像是一艘巨大戰艦的船首,只要他們在前進,這艘巨大的戰艦就不會停下。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看著那一面大旗:「海東旄頭騎」。
「將軍!鏖戰至今,我部已突入韃子陣內二百餘步,快突破一半了!縱然現在稍退,左丞又怎會真斬?咱們十幾個人都累了;將軍的戰馬也已疲憊。若死戰不退,怕難免會被敵人抽了漏子!要是被白鎖住再調集精銳過來,該如何是好!……。即便將軍不肯退,也請等後頭的親兵們趕上來,再做衝殺吧!」
如果高延世被擊退,就沒有辦法盡數殲滅出城之敵了。如果不能盡數殲滅出城之敵,這場野戰便沒有了什麼意義。接下來的攻城肯定困難很大。
「得令!」
……
旗幟所指向處,縱千萬人,吾往矣。
「間隔太遠,難見其軍旗。但聞韃子陣后喧嘩,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中軍陣前,一桿「趙」字大旗下,趙過也看到了賽因赤答忽,暫停下衝鋒,舉槍指之,笑與左右說道:「胡、胡虜無謀,賽因赤答忽這是在偷學主公振奮士氣的辦法啊。」——鄧舍也曾經有過親自擊鼓。
賽因赤答忽「啊呀」一聲大叫,鼓槌從手中掉落,三兩步到望樓邊上,抓住欄杆,頭往下探,急聲問道:「中蔡先生左目?是死是活?」
總攻的命令傳下,隨著戰鼓的敲響,跟著號角的鳴起,邊安烈、柳三諸將皆率部從燕軍的本陣里鼓噪而出,旌旗遮天,塵煙滾滾。敵眾驚駭。
元軍中軍陣前。
……
左右聞言,無不大笑,原本稍微因此而升起的一點警惕之心,不由頓時轉為輕蔑。
蔡子英精通戰陣,以他的能力,居然還不能將高延世圍住!
「哈哈!紅賊猖狂。且看蔡先生如何殺敵。」
「有沒有退?」
賽因赤答忽嫌鎧甲費力,又將外邊的鎧甲脫去,只留下貼身護甲,舉起鼓槌,接著敲打。雄渾的鼓聲微停後繼續響起。
「仍在韃子左翼。」
敵人,就像是一波波的海浪。一浪打下,又一浪湧上。在這個關頭,不知怎的,佟生養忽然想起了鄧舍給他說過的一句話:「若想在亂世里安身立命,必兢兢業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此話,你我弟兄當共勉之!」想要在亂世中安身立命如此,想要在戰場上殺敗敵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廣而言之,為人處事在人間,不管做什麼事情,不都是如此!
「緊隨佟生養后,也已深入韃子左翼,且也已經與敵軍數交。」
敵人越來越多,佟生養的豪氣也越來越高。
鮮血、腦漿迸濺了他滿頭一臉。他也殺出了性,棄掉槍桿,隨手一摸,舌頭舔了舔血與腦漿,哈哈大笑,叫道:「痛快!痛快!」圍在周遭的元卒看他,滿臉血污,笑容猙獰,殺人如麻,直呼痛快,真如地獄魔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