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酒宴

第八卷 干戈斧鉞耀天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酒宴

一邊吃喝,一邊看常遇春審問俘虜。每審問過一個俘虜,每砍掉一個韃子或者二韃子的腦袋,趙過、楊萬虎與常遇春等人便就必會浮一大白。聽著帳外夜雨淙淙,目睹眼前之景,藍玉不覺豪氣沖霄,大笑著說道:「古有就漢書下酒,今日觀大人審俘,就韃子頭下酒,亦是不亦快哉!」
「神弩軍?……,李伯都?可是蒙古人?」
「看常大人審俘,真是痛快,痛快!特別是方才這幾句罵,真說到俺的心窩裡去了。對這等沒廉恥的東西,正該如此!」
「楊將軍為何大呼小叫?」
常遇春微一蹙眉,沒好聲色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李伯都。」
然而,趙過畢竟牽挂軍務,起身說道:「外、外頭戰場還沒有打掃清爽,我軍擒獲的俘虜也還沒有安置,並、並且,單州城也還沒有拿下,俺、俺尚得早點回去,對此做些規劃。常、常大人,夜色已深,要、要不然,今夜酒宴便就至此?待到諸事都清朗了,然、然後咱們再接著飲宴?」
這千戶不搭理常遇春。
「伯都」,在蒙古話里是「虎」的意思。常遇春這話,是在諷刺他沒骨頭,不配叫「虎」。
「呸!」
常遇春坐在十幾個腦袋旁邊,卻是渾若無事,喝酒比誰喝得都凶。看他這樣子,喝一晚上都沒有關係。
奴剌丁雖然因為傷重,失血過多,沒有了力氣,這一聲「呸」,聲音很微弱,但是常遇春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分明是不屑回答,笑了笑,說道:「果然是個蒙古韃子!好,有骨氣,居然有膽量當著俺的面啐俺!」制止了發怒的親兵,下令說道,「賞這廝一碗酒喝!」
「單、單州城外決戰,已多借貴軍之力。攻、攻打單州,實不敢再麻煩。」
和來時不同,這一回,常遇春親自把他們送到了轅門口,直到看其遠走,這才轉身回營,走沒幾步,扭頭沖藍玉招了招手。
「哈哈!趙大人好豪氣。……,酒還不好說么,來人,上酒!」
「神弩軍萬戶普賢奴麾下副千戶。」
吳軍的中軍帥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趙過、常遇春居前,楊萬虎、蔡遷、藍玉居后,很快就走到了帳篷口兒。
楊萬虎不禁愕然,他在燕軍中,也算是比較「嗜殺」的了,可也從來沒有這樣審過人!從頭到尾只問了三句話,不肯降,便立刻拉下去砍了。也未免太過乾脆利索了。
藍玉「長身赧面」,是個紅臉兒;喝了幾碗酒,臉更紅。常遇春指著他笑道:「玉哥兒,知道你有學問,但是卻休要在俺面前賣弄!什麼『漢書下酒』?說得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哥哥聽不懂。」
兩個親兵叉了李伯都就走。
如此這般,酒席搬來了中軍帳內。
「軍糧方面,確實得全依靠貴軍了。」
楊萬虎的小心思,趙過並不知道,先笑著謝了謝常遇春的預祝成功,又說道:「晚、晚上時候,俺還從泰安來的一道軍文,說、說是下批軍糧,至遲後天就可運到。到、到時候,俺自會再給貴軍送來一些。」
他和藍玉感情很好,話說完了,眾人都是大笑。
漢人起蒙古人名字、梳蒙古人髮式的有很多,所以只看外表、只聽名字是分不清楚到底是漢人、抑或究竟是蒙古人的。
可憐李伯都,多了幾句沒骨氣的話,不但沒有上路酒喝,更還臨死前尚且多受了一番罪。親兵自將之拉下,常遇春還要接著審問,便在此時,聽到邊兒上有人拍案叫絕,連呼痛快,轉頭看去,卻是楊萬虎。
親兵接令,捧了碗酒上來,彎下腰,放到奴剌丁的面前。奴剌丁掙扎著騰出手來,他可能是腿被打斷了,站不起來,便就這麼趴著,把酒一飲而盡,喝得太快了,又被嗆住,咳嗽出來,滿臉都是酒水。
楊萬虎平時審問俘虜,也常用這等手段,先給個甜棗吃,然後和顏悅色地問事兒,效果往往不錯,要遠比一味的拷打強得多。果然,接下來,常遇春就又換了個臉色,「和顏悅色」地問道:「看你是條好漢,可願降俺么?別的不敢保證,只要有俺一碗酒喝,就少不了你的!」
從俘虜群的旁邊走過,趙過與楊萬虎看得清楚,百余俘虜都被捆著手腳,嘴裏也被塞了橫枚,難怪這麼半天都沒有聽見外頭有動靜。
剩下的五六個俘虜很快審完,五六個腦袋都被親兵拿來,丟在常遇春左側的一個箱子里。剛進來時,趙過沒有注意,此時看去,見箱子里怕不已有了十五六個頭顱!想來應該都是剛被常遇春審過的元軍將校俘虜。
趙過笑了笑,既然常遇春這樣說了,也沒有必要再多做客氣,順著話說道:「如、如此,便有勞,有、有勞貴軍了。」
「俺、俺來時,帶的有海東烈酒。如、如大人不嫌棄,不如就嘗嘗俺們海東的酒?」
「賽因赤答忽、王保保,兩個挨千刀的,哪兒不好去?偏生逃去楚丘!」常遇春爆了句粗口,說道,「速速派人,去尋老馮過來。燕軍既已去了楚丘,該如何對策,還需得細細商議。」
「可、可惜無酒!」
趙過招呼隨從的親兵,把帶來的酒拿上,給常遇春、蔡遷、藍玉、楊萬虎以及本人分別斟上。常遇春說道:「有酒不可無肉。來人,便把俺備下的酒宴端上來吧。」
「燕軍已去楚丘,哥哥,咱們該怎麼辦?」
李伯都連連叩頭,沒口子地說道:「老爺說的是!老爺說的是!小人明兒就,……,不!小人現在就改名,老爺說俺叫什麼,俺就叫什麼!」往前爬了點兒,試圖伸手去拉常遇春的鞋子。
常遇春又驚又喜,說道:「真的么?已經探知了賽因赤答忽與王保保的下落?好,好!哈哈,真是好啊。……,奔襲楚丘?正該如此!只要能擒下賽因赤答忽、王保保,攻打單州肯定就是更加得容易輕鬆了。只是不知,大人遣的是誰去了楚丘?」
常遇春大怒,他是最見不得這等膽小怕死之人,霍然起身,教親兵先停下了,重又拉住李伯都來到近前,戟指嗔目,指著李伯都的鼻子厲聲斥罵道:「你這賊廝鳥,本漢家兒郎,如今為韃虜儘力,你要早降了,還能饒你一條生路,偏偏卻力屈才降。降了之後,又好意思厚顏求生。真是丟盡了咱們漢人的臉面!你不覺得羞愧,俺都為你羞愧!」
藍玉攆上來。
下一個是個副千戶,或許是因為被常遇春「雷厲風行」地審問方法給嚇住了,面無人色,雙股顫抖,不等常遇春的親兵過來拿他,雙手伏地,便就膝行著,用膝蓋爬行,來到常遇春身前,頭如搗蒜,猛力磕頭。
「奴剌丁?」
奴剌丁很乾脆,又是一聲很微弱的「呸」,說道:「堂堂大元將軍,豈能降你賊子!俺們大元,只有斷頭的將軍,沒有投降的狗賊。」
「高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派他去,鐵定馬到功成。俺就靜候貴軍的捷報佳音了!」
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
斥罵過了,吩咐親兵,他說道:「拉下去,下手的時候,刀不必看準!不叫他多受些苦楚,不能表俺義不與之俱生的志向。」
「可惜!可惜!」常遇春吧唧了兩下嘴,揮了揮手,說道,「拉出去,砍了。」等親兵們快把奴剌丁拉到帳篷口兒,又交代一句,「這是條好漢,下刀的時候看準了,快一點,麻麻利利地送他上路去吧。」
「今夜與大人歡敘暢飲,十分快活。不過,你說的也是,軍務要緊。也好,便就到此為止吧。說到攻打單州,現今韃子的主力已被咱們殲滅,小小一座城池,何足掛齒!大人且請回去,等籌劃好了,給俺送個信兒。」
不多時,各色菜肴送到,都是軍中漢子,菜色里肉多素少。最引人注目的是兩樣,一個肘子,一個烤羊腿,前者醬黑,後者金黃,泛著一層油,香氣四溢。只看一看,聞一聞,就胃口大開。
李伯都痛哭流涕,拚命掙扎,高聲叫道:「老爺!老爺!小人願降,小人願降!求老爺饒了小人的狗命,願從此給老爺當牛做馬!」
只見帳外,嘩嘩的雨下,地上跪倒了一片士卒,粗眼看去,怕不下百餘人。周圍還站了有一百多人。跪著的都是赤身;站著的都是披甲執戈。
常遇春不以為意,說道:「這便是俺剛才與大人說起的那百十個不願投降的韃子士卒。接到軍報后,俺就令將之悉數帶來帳外了。因與大人正在歡飲,無暇拾掇,故此先讓跪著,淋淋雨,醒醒他們的腦子。如若還是不知好歹,卻也就怪不得俺心狠手辣了!……,大人,你請先行。」
常遇春面沉如水,問道:「你來與俺傳訊,說趙大人來時,還給俺說了句話。言稱你在燕營,聽到他們說『已派高延世去了楚丘』。這句話,看來你沒有聽錯。」
楊萬虎看了常遇春一眼,適才常遇春誇他的時候,說他有「萬夫不擋之勇」,這會兒誇高延世,又是「萬夫不擋之勇」。知道常遇春不讀書,但是總也不該是只會這一個形容人驍勇善戰的詞兒吧?
帳外夜雨,入夜又已漸深,較之來時,風更加的涼了,趙過下意識地卷了一下披風,抬眼看去,看到了帳外的情形,不覺一愣。
諸人推杯換盞,酒過三巡。
幾個俘虜中,就這個千戶身上的血跡最多,臉上也是青一塊兒、紫一塊兒,被那兩個親兵丟在地上后,半晌沒爬起來,可見早先受到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嚴刑拷打」,便就趴在地上,強自昂起頭,說道:「你家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大元虎翼軍萬戶豁鼻馬將軍麾下奴剌丁的便是。」
「漢人?賊廝鳥!漢人你叫李伯都?什麼名字不好起,起這麼個名字?起這麼個名字倒也罷了,伯都?伯都?只是瞧你這軟腳蟹的模樣,還好意思叫伯都?……,呸!依俺看,你該改名叫沒骨蛆才對。」
「好!」
趙過也是擊節讚歎,說道:「好、好一個『義不與之俱生』!只是可惜,……」
趙過看似不在意地瞧了一眼常遇春的表情,答道:「高、高延世。」
常遇春笑道:「這些個都是百戶以上的,大人來前,俺剛接到底下人的報告,說收容的韃子士卒里尚有百餘人死活不肯降,本想一併拾掇了,但與大人飲酒甚為相歡,便且等一等再處理吧。」
他和常遇春並肩而行,一面走,一面說:「有、有件事,需得告訴大人。俺、俺晚上剛剛接到的軍報,賽因赤答忽、王保保兩人逃去了楚丘。為、為減輕攻打單州的阻力,俺已然派了一支人馬前去奔襲楚丘。」
「可惜什麼?」
常遇春面現厭惡,一腳把他踢開,也不再繼續往下審問,喝令道:「這等賊死囚,和你說話,沒得污了老爺的口水!拉出去,砍了!」
「可是蒙古人么?」
「誒!趙大人這話怎麼說?來之前,俺家主公千叮萬囑,說千萬別『虎頭蛇尾』。俗話講,幫人到西天。尋常朋友尚且如此,何況你我同為宋室之臣?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話,單州城,你說怎麼打,俺們就怎麼打!」
常遇春看得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贊道:「好漢子!」
「小人不是韃子,土生土長的漢人!」
一碗酒,一個俘虜。
「哪個營頭的?」
有親兵為他們掀開簾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