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何人更守元帝鼎
第二十一章 編新軍老郭挂帥 改降軍小鄧為將
「不錯。」
「那以主公之見？」
他一出去，廂房中就留下了方補真一人。
「改編后，樞密分院目前打算提議何人為將？」
「噢？你細細說來，讓我聽聽。」
海東行省樞密院的最高長官是誰？鄧舍，他兼任「知樞密院事」。對這種情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制止。時間慢慢一長，樞密院上下也就形成習慣了。
洪繼勛說道：「鄧承志坐鎮泰安、指揮前線，一戰收復全州之地，並大敗察罕。他雖然年少，已顯名將之才。古人云：『舉賢不避親』。他雖是主公的義子，主公卻也不必因此而避諱啊！」
洪繼勛等鄧舍看完，評價說道：「李子繁泰山之守，方米罕尤為堅韌，養由引弓騎將善攻，趙普多雙刀無敵，別都丁勇猛如虎，佟生開、陳細普皆軍校之傑出者，而至若傅四、列老九之流，亦各有出眾之處，乃至高則明，也頗能臨機應變。更莫說郭從龍、傅友德更我海東之將星。再加上鄧承志把總統率。此軍，便先不說士卒，只說將校，依臣看來，已經是『能攻而善守，可謂精矣』！……，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洪繼勛恍然大悟，頓時明了，笑著幫鄧舍把話補完：「更何況還有改編降軍一事呢？」
「因見其鬼祟，臣在他出門后，特地跟了一陣兒。主公您猜他去了誰人宅里？」
「編練新軍，只是給他多個閱歷。負責、不一定非要任職！更何況……」說到這裏，鄧舍停下了話頭，微微一笑。
「正是。封帖木等來益都時，臣恰有事出外，在街上見到過他們，故此認得。」
鄧舍將摺子放在案上，取下毛筆，蘸了墨水，重重地在其上劃了一道，遞給洪繼勛。洪繼勛拿來觀看，說道：「郭從龍？」
他們兩人雖坐高位，在海東行省的地位僅次鄧舍，可一個對政務沒興趣、一個根本就不懂政務，豈不「尸位素餐」么？也就等同在政務上、在他們的本職上「名正言順」地被架空了。插手軍務？沒關係，儘管插手。鄧舍不理時，他們可以插手；鄧舍一道旨意下去，他們就沒資格插手了！
洪繼勛說道：「好叫主公知曉。你不命人去請俺，俺也正想要來向你彙報。……，這改編新軍、並及整編徐州兵事，前期的工作都已妥當，馬上就可以進入實質階段了。」
編練新軍不易，改編「降軍」更不易。
「不然。」
洪繼勛現任海東行省右丞，是「宰執」之流，按說應該主管政事。可他的天分不在政務上，在軍事上。
「你且細細說來。」
「前線大勝，近日來城中安穩，並沒有別的什麼事兒值得這般緊急。主公既如此說，臣就大胆猜上一猜，—
洪繼勛並不客氣，接過來一飲而盡，叫道：「痛快痛快！」果然，汗水漸漸地下去了。他抹一抹嘴，把茶碗放下，朝對面的窗外看了兩眼，竹葉沙沙，甚是清雅，感受著肺腑間的一片清涼，搖起摺扇，開口問道：「主公上午遣人到臣家中，叫臣下午來見，不知所為何事？」
鄧舍笑了起來，說道：「先生真有先見之明！……，不過，找你來，卻並非僅僅是為了這一件事。」
「是。……，可主公，你調了鄧承志回來，使其負責編練新軍事，到最後又一個職務不給他。這，這，……？」
……
「一萬出頭？」鄧舍略微思忖，點頭說道，「足夠使用了。兵在精、不在多，一萬來人剛剛好。再多些，也確實不利指揮、不利機動。」
鄧舍不覺嘿然，拿起茶碗抿了口水，暗下想道：「剛還對李首生說，最好故意放封帖木出門。沒料到，還不等老李去辦這事，封帖木已按捺不住、主動出門了。」
「誰人？」
鄧舍細細看來，其中的絕大部分人，他都認得。樞密分院果然是嚴格遵照他的要求，凡是被挑入的盡皆為「精兵強將」。
所以，自海東建省、有正式官職以來，就一直都有這麼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名為右丞」的洪繼勛，卻幾乎從來不理會政務，而大部分的時間都泡在「樞密院」。——事實上，不但是他，包括行省左丞文華國也是如此。文華國現坐鎮朝鮮，他在朝鮮也是基本政務不理，大多數的精力全都放在了軍務上。
「這些我知道。」
鄧舍話說得很漂亮，可他真是這麼想的么？
「是的。為不影響各衙的戰鬥力，樞密院初步計劃，只從各衙總計抽調三千人；再從地方的戍衛部隊中抽調五千人。並及郭從龍、傅友德的本部兩千餘人，合計萬人出頭。」
「主公此話怎講？」
鄧舍「噢」了一聲，心中瞭然，卻故作不知，說道：「陸聚雖然新降，但降后謹小慎微，各方面都沒犯什麼錯，在改編徐州兵一事上亦是竭力配合。老方，你不要戴有色眼鏡看他！他府上如今也有七八十人，有個出門的，何足為奇？值當用上『鬼祟』兩字？還巴巴地跑來告訴我？」
鄧舍點了點頭，說道：「楊、李二人乃五衙之將，五衙是我主力，已從他們麾下總計調撥了三千精卒出來，又豈可再貿然調動其將？用他兩人，不管是誰，都十分不妥。便按我的意思，用鄧承志罷。」
——這支新軍「人強馬壯」，組成后戰力定然非常，樞密分院的人不知鄧舍屬意何人為帥，故此不敢貿然選定，所以薦舉鄧承
此三個，乃新軍的最高指揮「三人團」。
再又比如，若是將原本降軍中的軍官都換掉、或者換掉一部分，又該從何處補充？「用來補充的軍官」，是不是應該選那些脾氣比較好、對降軍沒有太多偏見的？如若不然，會不會造成上下級之間的緊張關係？甚而引起嘩變？可又不能一味地只選些「老好人」，部隊、部隊，首先還是要「能打」。這「補充軍官的選擇」就很難了。
「陸離。」
洪繼勛先說改編新軍事，從袖中取出一份摺子，呈交給鄧舍，說道：「臣來王府前，特地去了趟樞密分院。這是他們初步定下的新軍將校之名單。臣順路取來，正好請主公定奪。」
他畢竟是個聰明人，腦子一轉，就有了三兩分的明悟，知道這事兒的確是不該再插手了。又扭頭往外看了眼，見鄧舍已經消失轉角，室內無人，只外邊走廊上站了兩個侍衛，沒人注意他。
「正是！」
「傅友德新投之人，……？」
「封帖木！」
政治上，他兩人身居高位，可謂群臣之首，雖不怎麼管事，但也自有一定的影響；特別是在鄧舍發話后，他兩人的附和，更有利政策的順利實行。而在軍事上，有他兩人的插手，樞密院里如陳虎、佟生養、趙過、張歹兒、楊萬虎等「巨頭」、「實權派」，也不容易坐大。
「你知道什麼了？」
有傅友德、李子繁（從李和尚麾下調入此軍）、方米罕（從楊萬虎麾下調入此軍）、養由引弓（從高延世麾下調入此軍）、陳細普（方米罕部將）、別都丁（鄧舍侍衛，回回，極其勇武）、劉鳳（徐州降將）等等。
案几上有現成的涼湯，鄧舍親手給他斟了一碗，丟入兩塊冰，送上說道：「自前陣子那一場雨後，連著多時不曾降雨，天氣又悶又熱。來，來，先生先飲一杯冰水，解解熱氣！」
「他至今沒有過指揮大部隊的經驗，降軍里問題更大，怎可猝然就擢為副將？……，張冠也不行。他在降軍中的資歷不夠。今日之降軍多為徐州兵，可他是宿州降人，說不得會有徐州兵不服氣。」
除此之外，又有佟生開、陳細普、傅四、列老九、高則明等等郭從龍、傅友德的舊部。
洪繼勛再次問道：「對將校的任命，主公有何意見？」
方補真狠狠地盯了那兩份摺子一眼，整了整衣服冠帶，轉身而出。
因有方補真在，不及細想，只略想了一回，暫且存疑，接著說道：「你說見封帖木去了陸離府上？」
鄧舍站起來身，擺了擺手，止住方補真繼續往下說，說道：「我約了洪先生，有
「正是！郭從龍驍勇敢戰，曾雪夜之下、千里奔襲，一戰告捷！可見其膽大心細。足堪重任。」
改編「降軍」，需要的步驟更多。比如對原本軍官的調整。陸聚、陸離、蕭遠等上層將校好說，給個官兒就是；中下層軍官怎麼處置？是不動？還是動一部分？抑或全部調換？而如果全部調換，又會不會引起降卒的軍心不穩？
「誰為副將？」
方補真對此倒是頗有微言，曾經連著諫言鄧舍了好幾次，要求「正官職，定名實」。不要名不符實；不在其位你就不謀其政。他提出：要麼明確給「宰執」直管軍事的權力；要麼把文華國、洪繼勛從左、右丞的位置上調走。可每一次，鄧舍都只是打個哈哈，敷衍了事。
閑言休講，只說當下。
洪繼勛才華橫溢、文華國坐鎮朝鮮，不控制、能行么？怎麼控制？便是讓他們「名不符實」。
「傅友德可也！」
「主公召臣來，這第二件事應該也是和軍事有關。臣如所猜不錯，定與改編徐州兵有關！」
「怕甚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許多的問題。故此，不能著急，必須一步一步慢慢地來。
並且，說到「補充軍官」這一塊兒，徐州兵絕大部分都是徐州、淮泗人，方言也是一個問題。總不能選個軍官去了，聽不懂士兵們說的什麼話，不利於很快地形成戰鬥力。
想到此處，他忽然心中一動，略有疑惑，又想道：「這封帖木如果真的是察罕細作，卻怎麼如此沉不住氣？便是想見陸離，也大可由陸聚派人去請，何必親自登門？……，是察罕用錯了人，還是李首生判斷錯誤？」
洪繼勛低頭尋思，沉吟片刻，瞭然一笑，說道：「是了。臣已知矣！」
鄧舍先不發表意見，只問道：「兵源怎麼說？各衙的抽調額已經定下了么？」
「編練新軍事，大概如方才所說。改編降軍事進行到哪一步了？」
鄧舍聽洪繼勛去過樞密院，並不奇怪，信手接過摺子，打開來看，見上邊林林總總寫了許多，跳過次要的，只看主要的，新軍將校的任命大致如下：元帥鄧承志、副元帥郭從龍，潘賢二以行院副樞職兼任行軍參謀。
「主公仁厚，世人皆知。只是，這出門之人，卻不是陸家人。」
「在計劃改編降軍后，鞠勝曾上過一個摺子，提出：不宜將徐州降將悉數調出，為安降卒之心、同時也為
「樞密分院認為，徐、宿兵剽悍，改編后，非用猛將鎮壓不可。故此，原本打算提議楊萬虎或者李和尚為將。但既然主公有意用鄧承志，臣自會去告訴他們，命他們改了。」
「封帖木？」
不管封帖木到底是不是李察罕的細作，既然已經與李首生定下了「放長線釣大魚」之策，為保密起見，這件事就不能有太多人知曉、參与。因此，鄧舍滿不在乎地說道：「封帖木乃徐州士人，與陸聚是故友，那他同時也認得陸離並無奇怪之處。些許小事，不必大驚小怪。」
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鄧舍才轉入書房，剛派了兩個人去益都府衙，看看吳鶴年是怎麼處置那兩個違紀官員的，就有人來報：「洪繼勛求見。」
「先生請坐。」
「當用蕭遠為副！」
洪繼勛一襲白衣，手拿摺扇，瀟瀟洒灑走了進來，長長一揖：「臣洪繼勛見過主公。」
鄧舍搖了搖頭，指著洪繼勛笑道：「室內只有你我二人，先生還給我打馬虎眼？鄧承志雖名為前線主將，但此番獲勝，不過依賴諸將之力。『因人成事』罷了。這支新軍，我是要有大用的！怎可用他為將？」
——方補真的諫言是很有道理的，可鄧舍卻為何如此反應？「難得糊塗」？這其間卻是有道理的。
「然則，主公屬意何人？」
再往下則就是各營、各隊的首官。
「蕭遠固然合適。可已用張冠、再用蕭遠，主公你就不怕？」
鄧舍想了一想，說道：「柳三機敏，也有膽氣，調他入降軍任職，非常之好，甚是恰當。不過，以我看來，用他為副卻不免有些不足。」
再有，自雙城以來，洪繼勛殫精竭慮、多出奇計，海東能有今天，他功勞最大；文華國「從龍元老」，是鄧舍的義叔，陳虎的義兄，趙過和他一比都是小字輩；楊萬虎等後來才投的更不足提、無法相比。他們有這樣的功勞、地位，不給「顯官」也說不過去。左、右丞夠顯要了吧？任為此職，也顯得鄧舍不忘舊、論功行賞，別人無話可說。
「我用人只看才！便這麼定了，先生走時，可將我的意思告之樞密分院。」
就任他們兩個官兒，一舉數得。鄧舍又怎可能會因為方補真的幾個諫言就將之改變？就算改變，也得等到天下底定、至少北方安定后。現在，為時尚早。
方補真說在陸聚府外見了一人鬼祟出門。
「大體上呢，主公你也早就了解。首先，是對徐、宿二州降官降將的安排：陸聚，主公你已委
就這一條，就很難。更別說，海東五衙、山東三衙，一些都沒在山東、一些仍在前線。即使定下來了抽調方向，具體實施時，依然棘手。
「主公，……」
「用他為主將，誰為副將？」
時當夏末，天氣炎熱，雖然書房裡放的有冰，依然擋不住暑氣。洪繼勛又是走了一截路剛到，身上都被汗水濕透，額頭也是汗水涔涔。
「張冠、柳三。」
「請來。」
不！恰恰相反，鄧舍對此非常清楚。正因為很清楚，所以他才這樣安排。方補真說該要「名符其實」，很對！可鄧舍想要的偏偏就是「名不符實」！為什麼？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牢牢地將洪繼勛、文華國兩人控制在手中！
並且，這樣做，不但利於控制此二人，更也有利平衡軍、政這兩大塊兒的勢力。
鄧舍哈哈大笑：「知我者、先生也。先生所猜一點不錯！正是為了此兩件事。」
方補真轉過頭，看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瞪大了眼睛，滿臉不解，尋思片刻，忽然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喃喃說道：「要記住我是『巡城御史』，不是『通政司』！」
有道是：「帝王心術」。洪繼勛擅軍事、不擅政務，誰不知道？又以及文華國，一個大老粗，連字都不認得幾個，他當「左丞」，能當好么？難道鄧舍對此就不知道？
「是。」
他轉回頭，往鄧舍的案几上看了看，剛剛那兩個彈劾他的摺子鄧舍沒有帶走，正丟在其上。剛才他看的時候，鄧舍把彈劾者的名字遮住了。……，這會兒房間里很安靜，……，也沒人注意他，……，要不要？……，上前看一看到底是誰在彈劾他！
「那是誰人？」
鄧舍這才說道：「鄧承志年少，用他來統帶新軍不太合適。」
鄧舍對方補真說「約了洪先生」，倒不是在誑他。上午就派人去了洪繼勛府上，請他午時後來王府議事。
「蕭遠？」
之前，洪繼勛有過一個諫言，提議從海東五衙、山東三衙中抽調精銳，重新組建一支新軍。或可用之鎮戍徐州、或用之機動。經過群臣的討論，鄧舍是同意的了。
「先生聰明過人，何不猜猜？」
但是，同意不代表立刻就能辦。編練一支新軍，很麻煩。就算是從已有的部隊中抽調，也是一件不易為事。別的不說，只說一條：這新軍的兵源都該從哪一支部隊抽調？從誰的麾下抽調？既要保證都是精卒、能征善戰，又還要保證「被抽調部隊」的戰鬥力不能受到太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