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王都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王都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重新握手時巴爾斯臉色微變,隨即露出認真的眼神,這次握手時間比其他人都久,「作為一個上過船的人來說,我的握手還算誠懇吧?」穆問道。
此時奧克斯好不容易才擺脫世家貴族們的熱情糾纏,過來向其他獲封的騎士問候。看到穆時,這位將軍表情顯現出些許意外,從已知消息來看,這位同鄉的武藝、兵法、謀略都十分精湛,在他想像中應該是位英偉的豪傑,沒想到卻是這副柔弱的相貌。
跟著眾人步出休息的廳房,穆知道自己暫時解除了韓猛的懷疑,所謂「君子欺之以方」,對於聰明人遮遮掩掩地隱藏否認反更引發注意,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坦白是很像的模仿品。必須瞞住對方自己的真實身份,至少是現在,在傳達某些訊息給他之前。
「四代都是?那就更不得了。貴族們都喜歡用來自遠方的各種奇珍顯示自己的不凡,東方大陸的茶、香料、磁器、絲織物等都是他們愛用的,而且越是精美考究越能顯示自己品格,流亡的東方貴族正這方面的絕佳指導者,更何況是那種名門出身。貴族世家可以不炫耀財富,但是一定要突顯自己品味,所以和將軍閣下拉攏關係對提升品格可是大有幫助,那些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結交的機會。」巴爾斯說明。
「當時臨時想到急事不得不告辭,之後我們師團里的情況大人也該聽說過,所以就沒辦法再去拜訪將軍閣下,要等慶典結束后才有空暇。」穆回應道,曉得對方是南方的師團長時就已經推想到大致情況,由其親口說出只是進一步確認而已,他又問:「不過你剛提到的傲慢又是怎麼回事呢?」
「說來可笑,其實我是姓穆,但西方名字是名在前、姓在後,當初沒有注意到,等察覺時新名字已被當成姓氏,本姓卻成為名字。至於萊特這個名字是在船要出航時取的,當時是滿月光華正盛的時候,知道我的姓剛好和華斯特語中的『月』同音,所以就以光為名。」
「久仰『白虎』韓將軍的威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對方用故國的語言和禮儀致意道。
「若青?尊師是?」聽到這名字韓猛有些咋異。
「將軍閣下比我早到西方七年以上,雖然我也很想見他一面,可惜因為許多事情而耽擱了。」
「若青這名字是陸師所改,因為知道我外貌上的困擾,所以勉勵以一位有相同情況的同門前輩為榜樣。」
「對了,你在東方是什麼身份?也是貴族嗎?」多萊奇亞頗感興趣地問。
只剩下最後一個懷疑的他問:「雖說以先生的才華到哪都可以展露頭角,但為何會到此地來?」
國家大型典禮活動並非單純浪費民脂民膏而有其功能存在,對內是宣示政權的神聖與正當性,同時也展現君主的力量和威儀,對外則是向友邦顯示能履行盟約的實力並對敵國進行威懾,畢竟觀禮的不僅是受邀貴賓,還有各方勢力的眼線。
巴爾斯先和世家貴族們寒喧后才到這邊來,其他人高興地上前握手致意,但是輪到穆時卻出了點狀況。東方人主動照西方慣例將手伸出去時,對方卻雙手抱拳,彼此愣了一下后,航海家先大笑起來,「不好意思,因為常年在海外見到各地不同的人,所以習慣見到哪裡人就用當地的禮節打招呼。」
「我十一歲拜入九雲山門下,十四歲時成為堂下弟子,向崔羽師父學武,向陸皓師父學兵法、謀略,二十二歲才成為入室弟子,這時又向馬承師父學習醫術,只可惜三位尊師已仙去而未能受其教誨。」
日出時分,所有部隊都已經準備就緒,只待慶典的開始。
「喔,各地的招呼方式都不同嗎?」旁邊的人好奇地問。
雖然典禮是在上午舉行,但過了午夜后不久所有人員就被叫醒吃飯,當全體整裝完畢準備出發到預備區時,為大家照路的依舊是幽淡的月光。若在途中遭遇同樣要參演的隊伍,雙方確認彼此身份后便各自依原定路線行進,要是路線重疊的話那樂子就來了。
「我出身鈞州寒山,因為幼名不雅,所以後來授業恩師為我改名為若青,字勝藍。」
「其實你還年輕,將來大有可為,若自稱在東方有爵位的話還能有更好發展。只要不是說得太離譜,別人想拆穿也不容易,就算國王陛下也沒辦法查清楚東方所有的貴族世家吧!」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雖然很久以前就知道這個人物卻從未會面,米西魯侯爵曾說他像熊般高大強壯,在東方時傳言則以虎背熊腰形容其壯碩,今日一見確實如此。但以前傳言也用虎目鷹視形容他眼神銳利,但現在所看到的卻是平易近人的柔和目光,不知是經過這些年的滄桑將其心境磨得圓融,還是早已學會深沉內斂。
「是啊,東方人是這樣抱拳行禮或躬身作揖,但我也遇過土人是用互碰額頭和臉頰來致意的,也有拍打自己肚子發出聲音,即使是握手也有很多不同,曾遇過一個沙漠部族是雙方都用自己左右手相握。」
這樣的事穆也知道一些,其實別說那些遙遠的地方,連鄰近兩國都有不少差異,例如帕威魯人將姆指、食指撮成圈表示「沒問題、狀況良好」,同樣手勢在普羅西亞卻是「零分、一文不值」的意思。
但對於參演的下級人員來說那只是累人的差事而已,越隆重盛大的儀式典禮準備時間就越長,就為在觀禮台前走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天狼騎士團的參演者們練習了將近一個月的整齊步伐和隊形變換。
只有受到不公待遇者才會要求平等,如果多萊奇亞一帆風順地發展下去,繼承其地位的子孫大概也會成為別人口中的「傲慢者」,說不定他貴族當久以後自己就會變成那樣。
「真的?我只聽說將軍是貴族出身,卻沒想到地位竟那麼高,還是連續四代的公爵?」若在普羅西亞這可稱得上是名門中的名門,在王國歷史上這樣尊顯的世家也寥寥無幾。
不過那些世家貴族所表現出的熱情倒叫穆感到意外,他們把這位將軍圍住談話,就連剛才的巴爾斯提督也沒這種待遇。
廳內被看不見的界線劃分成兩區,一邊是即將晉爵的舊貴族,一邊是正要封爵的新貴們。相較於平民出身者,貴族世家的態度顯得冷淡許多,穆還注意到他們握手的方式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
「真的嗎?那咱們一定合得來,我也是常說話太直而得罪人,所以對你這種誠實的人特別有好感。」這位來自南方的將領高興地說。
「那太好了,我也覺得會跟你相處得來。」東方人微笑著說。
聽到這事穆只是微微一笑,新舊權貴階級各自的心態其實不難理解,越多人擁有的特權就越沒價值,所以舊貴族對曾是平民者來和他們分享榮耀感到不悅。而新貴們對自己辛苦掙來的身份卻有人僅靠著有對好父母就能取得同等甚至超乎其上的地位而感到憤慨。
以前在航行時聽水手們說過,船員間的握手越用力越有誠意,顯示力氣以表示自己是個可靠的夥伴。剛才就注意到巴爾斯握手比別人用力,不過對象是陸地上的貴族和騎士,所以已經是有所節制了。
對方擺了擺手指,「這可不一定喔!據說元老貴族們原本對將軍受封有些意見,所以陛下特地派人去調查,竟發現將軍是貴族世家出身,你也來自東方,是否知道一些情況?」
不過他們並沒繼續談下去。
「對了,這次受封的不是還有位東方籍將軍嗎?他沒跟你一起來嗎?」巴爾斯順勢攀談道。
「謝謝你的提議,但我實在不擅長說謊騙人。」穆嘆口氣回答,因為這話要是讓團員們聽見,有人會笑到在地上打滾。
「過去的事已如雲煙不值一提,只是沒想到先生竟會認出我?」聽到自己過去的名號,流落異域的韓猛心中有幾分喟然。
但參演的都是精銳部隊,幾乎都有「老子們是最強的!」這種想法,「甩開那些弱雞,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就成為大家共同採取的做法。關係到面子問題,所以這場夜間急行軍競賽大家都卯足了勁。
「其實將軍在東方的名氣極大,那天我去拜訪時就從牆上的寶劍認出來了,他們家包括其本人在內四代都是公爵,可惜就因為他能力太強、權位又高,所以讓皇帝猜忌不安而受人陷害流亡至此。」
「哼!那不過是自以為是的傲慢罷了。」回答者說時用敵視的眼光看向廳房另一邊,「你就是那個在北方戰場很活躍的東方人是嗎?」他轉回眼光、語氣也變得溫和。
航海家吹了一下自己發紅的手掌,「從外表真看不出你有這麼大的勁道,要不是已經被封為爵士,我真想拉你上船。」
「打擾各位大人,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請諸位準備跟隨引導就位。」執事來提醒他們典禮快要開始了。
「貌若女子,胸藏萬軍」,想到這個形容的同時,他腦中浮現一個名字,而且其別號還是……。只是聽說那人已死,就算還活著也該封公拜相而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但眼前這位或許和他有什麼關連。
聽到這話困惑一下就消解大半,正因如此兩者才會有多處相似,韓聽說那人因為覺得自己威儀不足,所以在部屬面前常戴著獸紋鬼面以懾人,但因為在君王之前不得遮面的規定,所以許多朝臣見過其真容才有「貌若女子」的說法傳出,甚至有人認為他根本是女扮男裝,只是都無法證實。
「將軍閣下為何那麼受歡迎?雖然他曾經是公爵,可是那個國家已經滅亡,而且聽說有不少貴族對東方人受封領主之事表示反對。」雖然多萊奇亞剛已說過,但穆還是不能理解這種異常狀況。
接受封賞的高階騎士們並不和隊伍同行,而是直接到會場由執事們確認身份后帶至各廳房休息等候典禮開始,穆在這和其他人分開而被引導到另處。本來應該和自己一起來的諾修到接待外賓的廳房去了,這次以他國貴賓身份受勛的還有位相識,以穆對那人的了解應該會趁機拉攏浣熊這種良才為其所用。
「原來先生也看過那本識器錄。」苦笑的表情顯示出他對間接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書實在沒好感,似乎是不想多提往事,韓將話題轉移到對方身上去,「先生是哪裡人氏?在故國的姓名是?」
「將軍謬讚了,我雖學武藝和兵法、計略,但離山之時天下大勢已定,雖謀過幾個職位,但最高不過做個都騎尉,在那職位上尸位素餐三年後感嘆生不逢時而辭官,打算雲遊各地行俠仗義,也懲治過幾個惡霸。但在偶然聽見人說一句鄉談『棺材店裡咬牙——恨人不死』,方才驚覺應該慶幸自己一身所學無用武之地,從此收起怨憤之心遊山玩水,後來聽說西方別有天地才隨船出海。此後加入傭兵團結識許多人,最後就變成現在這樣。」
「他們在談些什麼啊?」一名聽不懂兩人東方語的騎士問。
剛才只交換姓名、階級的對方開始簡單地自我介紹,南方第二師團長多萊奇亞約四十多歲,略矮的身形反而突顯其壯碩體格,棕色的頭髮已經從頂部開始稀疏,他在格林法門之役后的追擊戰中表現傑出,加上以前指揮過幾場勝仗的功績而受到封賞。
由於諾修為愛情辭謝爵位、官職的事極為轟動,外界反而不太注意他這個繼任者,因此穆對這人立刻認出自己身份有些意外。
「好!先生有此領悟實在令人佩服。」韓猛贊道。
這時進來一名黑髮綠眼、深褐色肌膚的高大男子,身旁的人都起身致意,穆也跟著照做,就連廳房另一邊的世家貴族們也是如此。
穆也明白多數人都會有類似看法,若和韓猛密切來往容易讓外界有兩人結黨的印象,不過為向他傳遞某些訊息,適當的接觸是有必要的。
「那種握手方式是上對下的做法,因為身份低者不可以觸碰尊貴者身體部位太多,國王對臣下只用一根手指,而且君主不會輕易與人握手,所以那還是種嘉勉賞賜。王室成員就用兩根,貴族們依對方身份用三或四根,那邊的人就是把我們當成下位者,用四根手指還是看在我們的騎士身份上,三根就是把還沒封爵的我們視為普通平民。」多萊奇亞解釋,「這些傢伙不過是仗著祖先庇蔭,現在僅是守住家業而已,我們可是靠自己獲得的榮耀和地位,論能力他們憑什麼和咱們平起平坐。」
「這隻是原因之一,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提督的功績直接影響到貴族的生活,普羅西亞重視海上發展,這為國家帶來巨額的稅收和財富並讓他們能享受更好的生活,因此海上開拓航線和新據點的冒險家要比我們這些在陸地上防衛國土的將領更受尊敬,而巴爾斯閣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頭頂微禿的騎士回答。
「只是互相問候和談談各自的出身來歷而已。」場中除兩名東方人外唯一聽得懂那些話的人出聲,他看向兩人說,「兩位如果用大家都會用的語言的話,就可以稍解其他人的好奇心了。」
因為天還沒亮,許多民眾都還在睡夢之中,所以大家在維持隊形整齊之外還不能發出太大噪音。這對特遣隊的成員來說正是拿手好戲,在北方作戰時這種夜間靜默急行是家常便飯,他們連續超趕五個單位,其中還包括弧稱王國最精銳又有地利之便的冰龍近衛騎士團。
「那是我誤會了,當初我聽到兩個東方人同時受封的事,直覺就認為你們應該是互相支持的同伴。」對方有些訝異的說。
傭兵團隊伍素質就沒那麼高,可是長途行軍的經驗並不遜於其他實戰部隊,和來自南方的炎馬騎士團競賽比得旗鼓相當,但當曙光照在彼此身上時,對方領隊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因為他發現早先對手竟是支裏面有不少女兵的隊伍,手下精銳跟姑娘們比成不分勝負傳出去大概會被當成笑柄。
「這和權勢大小無關,而是品味問題,剛才貴族們歡迎我是因為我可以為他們帶來財富,但是一個東方貴族……嗯,你剛說他以前是公爵是嗎?」翹腿坐在沙發上的航海家說。
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寒暄問候都是基本禮貌,而且在下位者必須主動向上位者行禮。包括他在內的六名尚未被授與爵位的騎士身份最低,進入之後得一一跟其他人致意。他到得算很早,裏面才只有兩人,彼此招呼之後知道都是新封爵的騎士便坐在一起談話。隨著時間過去,其他獲封者也陸續到來。
「我剛到這片土地上的時候也是分不太清楚西方人的名和姓。」韓猛笑著說,對方所說的情形確實和自己所知相同,滿載貨物的船都喜歡選在月圓的晚上利用滿潮出航,雖然剛才的懷疑可能只是多心,不過還是多問些比較妥當。
「將軍過去名滿天下,若非改換名字,從東方來的人都會知道,敝人之前拜訪時見到那把七星劍就明白您的來歷了。」
「不過那也是他們應得的,在海上要比在陸地上更危險,我們只有戰爭時的風險比較大,平時卻是過著還算安穩的日子,但他們就算沒有遇上戰爭和海盜,海上的風暴和暗礁也會致命。其實我年輕時也曾想上船,如果會游泳的話……」
「所以說換成同樣是受封伯爵領主的將軍閣下就不會那麼受尊重了是嗎?」
「請問那邊的幾位握手方式是不是和人不太一樣,似乎沒將手整個伸出,而是只用三或四根手指?」他請教身旁邊的騎士。
「而且連續四代都是。」微禿的騎士也插嘴說出剛聽來的消息。
自己早已習慣單獨行動,大家也不需要他操心,什麼都想過問不會把事情辦的更好,只會讓人身心疲累,更何況眼前還有別的問題要處理。會在這座廳房裡休憩的都是將被授爵、晉爵的騎士和貴族,其中也包括奧克斯.韓將軍。
「這位巴爾斯提督不也是新封爵位嗎?為什麼那些世家貴族卻對他十分客氣呢?是因為他將被封贈的是伯爵領主之位嗎?」
聽說因為求學者極多,九雲山將剛入門的稱為門徒,由堂下弟子帶領修行,經過考核升為堂下弟子才由親傳弟子授課,而入室弟子則是由親傳弟子推薦,方有資格受被稱為尊師的三靈指點更高深的學問技藝,那三位遣散門徒閉關後學院仍繼續維持,只是入室弟子改由留在院內的親傳弟子們共同傳授。
「雖然在東方曾當過官,不過我是平民出身,後來因為沒能達成理想就離開職位四處旅行,如今會在這裏也是當初沒預料到的。」
對大部份人來說,這種事情早點結束就早點休息,不出差錯的話通常士兵們都能得到幾天的輪休。可是做得好也不會有額外獎賞,所以只要能保持一定水準以上,沒幾個團員會認真地全力以赴。
「其實那天你去拜訪將軍閣下時,我就在樓上,托德大人和薩班大人提到你的智謀讓大家都很讚賞,只可惜當時沒能見到面。」
「奧克斯將軍閣下到。」當有貴族或是將軍、提督、大臣等要職身份者到達時門口的執事就會這樣大聲報名,這是還未封爵的騎士們所沒有的待遇。
因為多年戰亂,一個地方可能在十幾年內數度易主,所以東方人往往以出身地區分而不是哪一國百姓,寒山郡鄰近九雲山,當地大戶人家莫不爭相將子弟送往求學,而十四歲成為堂下弟子,二十二歲成為入室弟子可說是資質極佳,為何這樣的人才不留在故國發展而遠渡重洋也讓韓猛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