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篇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什麼樣的生意？酬勞如何？」被詢問者眯起雙眼也比著手勢回應。
椰林酒店其實就是家地下冒險者公會，專接不願公開的秘密委託和不能公開的非法任務。經過兩次試探性的工作后，穆便學會了店內用的手勢，但他明白離目標還早的很，現在頂多隻能接觸到遊走於法律邊緣的秘密委託，那些非法犯罪的部份店裡的人還不會向自己提出。
雖然同樣是黑髮、黑眼，不過莽原部族的一些特徵顯然和自己相差很多，混血者身份會是最好的藉口。如果表現出血統很敏感的樣貌，旁人自然容易往這方面去想，毋須多做解釋，更妙的是白沙部族習慣戴著頭巾，還可以省去在頭皮上費工夫的麻煩。
進門后穆又提議道：「對手實力不明，最好由我和布魯衝進去收拾那男的，如果順利得手，就將他拖出來再考慮如何處置，如果一擊不中就退離房間，將他引出來讓你補上一記悶棍，如何？」
「這是『沙漠黑豹』薩爾，他的本事抵得上一名劍師。」店裡為抬高打手身價都會替他們取個威風的別號。
「薩爾，喝點什麼？這兩天都沒見到你，是去玩樂還是干買賣？」
將兩杯麥酒和一碟紅心橄欖放到客人面前，酒保比了個手勢，意思是「有好工作，有興趣嗎？」。
「那由你下藥，把兩個都放倒不是更省事？」瑞德冷笑回應。
看到那異族人接過一根三尺長的檜木棒后，壯碩男子揮動一下自己手中的棍棒說：「攻過來試試。」話剛說完他便感到手腕震得發麻，對手一瞬間靠近幾尺，而那根檜木棒正抵著自己的咽喉要害。
而且「捉姦捉雙，拿賊拿贓」這個原則即使是在西方大陸也是大致通用的，若是趁其不備，拎根木棒的劍客就足以制服一名脫光的劍師，但是瑞德卻堅持準備好足以對付姦夫的武力，這當中自然有其盤算。
在克羅德家翻看的旅行書籍提到比白沙之地更南方的莽原之地有許多皮膚黑亮的勇猛部族，這給穆一個提示。漂白雖然困難，不過染黑就容易多了，他知道一種特殊油膏的配方，這東西塗在皮膚上乾燥後會呈現油亮的深棕色，且不會因為汗水而褪色，必須用醋液才能洗掉。
「再給我一隻短簽。」那人回到座位上對酒保說，平靜地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用排除法縮小範圍后得到的粗略結論是：此行是要對付特定目標，人數應該在兩人以下，這壯碩漢子的實力在劍客中位至上位間，假設另外兩人也差不多，那麼所推定的敵手實力應該是一名劍師或兩名劍客等級。
就算知道有問題還是得進去，因為直接看看女主角更容易下判斷，而且沒必要在此時顯露太多實力。為防萬一，他做勢要開門，以手勢示意布魯先衝進去，這樣發生變故也來得及反應。
這時有許多旁觀的人幸災樂禍地笑著，目標的手法明顯遠高過試探者，雖然體格看起來略顯矮小，但實力絕對不差。那笨蛋失風還不趕緊溜走，擺明是要人家收拾他。
「該死的雜種！把錢還給我。」那
作為大陸東部最早有路燈的都市，普羅拉那城的夜晚多彩多姿，雖然戰爭時期生活、娛樂都受到限制，當時暫代王都治安工作的騎士團只見識了一部份，但兩國議和后便迅速恢複原有樣貌。酒店、娼館、賭場這些吃喝嫖賭的場所還只是明面上的，還有許多隱藏在陰暗角落的非法交易和場所。
「要是趁他們脫光辦事時下手，哪需要這麼多人？」那女僕嘲弄道。
「兩杯麥酒和一碟紅心橄欖。」這異族人在吧台前坐下。
從西部商業帶最南方的洋甘菊區出發，在穿越幾條大街後到達北部的金雀花區后，讓穆感覺到事情有些意思了。因為地勢阻擋冬季寒風而環境宜人的北部兩區向來是貴族、富豪的府邸所在，那麼今晚要辦的事說不定和某個大人物有關。
看見目標后，有人便忍不住上前試探對方的深淺，其他人雖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卻只是在旁看好戲，沒一個想出聲提醒。若出手者收穫豐富還可以逼其吐些好處出來，如果會輕易中招就表示對方就算不是肥羊也只是個庸手，這將決定新人在這裏的地位。
這裏將客人粗分成三類，等人的、找人的和走錯的。若是想談重要生意，二樓的包廂雖然收費高些，但有雙層隔牆可以確保不被竊聽，只要出足夠的價錢，櫃檯這邊還有其他沒列在菜單上的特別菜色。
等所需的物品、資料都備齊后，騎士團方面也恰巧在此時請求協助，於是便開始了白天與貴族們應酬，晚上和地痞流氓打交道的日子。近半個月來，除安迪回來那兩個晚上以外，他都利用夜色掩護外出行動。雖然他很小心地隱藏自己，但從黑衣魔法師可以精確掌握自己白天回家的時間就能推斷出房屋一直被監視著。
這大漢額頭冒出冷汗，直到聽見自己吞咽下口水的聲音后鎮定下來，他才出聲稱讚：「好快的攻勢，確實有劍師等級的實力，不愧被大家稱做『沙漠黑豹』。」
仲介者搓著手指說，「既然已經確認過，那麼……」
「還是先說裏面的狀況，其他的都可以晚點再談。」見到他們開始口角，布魯和耶羅勸阻道。
「南方。」對方冷冷地掏出錢袋付帳。
那醉漢立刻變了臉色起身摸向腰間，對著異族人大喊道：「你拿了我的錢袋。」
經歷過有些小麻煩的夏至祭典后，安迪返回學園繼續修業，而從蕾茵和文姬的表情來看，他們暫時是不會過來了。至於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那本書冊里的東西夠騎士團眾位忙上好一陣子，這讓穆可以全心放在和某人的協議上。
上到二樓依然可以聽見房間里的旖旎之聲，旁邊兩人都有些緊張興奮，但穆卻更加覺得不對勁了。他先將手搭上門把，更加確定一件事，「果然，門也沒有鎖，這是個陷阱。」
這點從其他酒客的言談中可以得到證實，因為「暗夜之雷」在刺殺將軍失敗並遭受嚴重損失后便暫時停
但這都是以僱用者的判斷正確為前提，而實際上對方的眼光未見高明，所以這個推論僅做參考，敵手的實力可能會比預估的更高。
以這種參与人數來說幫派火拚已經可以不用考慮，願意提高酬勞確保戰鬥力顯示發生衝突的機率極高，那也不像是護送之類的工作，若是強奪物品、綁架特定人物則不會臨時找缺乏可靠度的外援以防黑吃黑。
合作雙方的想法其實歧異不小，那仆佣是挾怨想報復女主人，但是瑞德真正的想法應該是收拾姦夫，別讓男主人知道。很少有在上位者聽到壞消息還會獎賞屬下的，運氣差些還會被遷怒，如果這出軌的女人事後失寵甚至被逐出門倒罷，萬一只是暫時被冷落，那以後日子就難過了，就算主子不信讒言，難道人家不能設計陷害嗎？
酒保握拳示意是當打手並比個數字，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很快地異族人喝完酒起身，看了眼杯盤排列情況酒保便露出笑容，因為他知道今晚又賺到一筆仲介費了。
那壯碩漢子點頭：「我知道，按照約定，若能找來劍師等級的好手，酬勞可以再提高五成。」說完從懷裡拿出錢袋，數了十二枚銀幣給對方。
這個構想成形后，穆認為隱身在王都秘密行動的條件已經足夠，便遞出辭呈並安排一些事宜。只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被蕾茵揪出來，還被文姬綁上四個錨，當時第二身份的計劃還來不及使用。
東方血統太過顯眼，很容易被聯想到，但冒充普羅西亞出身顯然也是困難重重，就算頭髮能用假髮掩飾，輪廓上的差異也很麻煩，更不用說皮膚和瞳色的問題。既然這兩條路都不可行，就只有第三條路——假扮成其他種族了。
檯面發出輕響，一個錢袋丟在上面，「這位老兄幫我請大家喝一杯。」那異族人指著跌坐在地上的醉漢道。
對這家店的部份客人來說，這是個強悍的競爭對手，但碰上單獨吃不下的大生意時，卻會是有力的合作夥伴。對另一批客人來說，則是多了個可挑選的僱用對象。
酒保會心一笑地收下錢幣，與其他酒店不同，椰林是先結帳再享用，而且嚴拒賒帳。因為這裏經常出事，誰也不敢保證能平安喝完酒。但酒菜價格實惠又不用付小費的好處，仍然讓城裡的兇徒惡棍們喜歡到這裏來。
當他走向櫃檯后，除了酒保以外的人才收回視線。
早在被蕾茵逮著之前，他就已經開始計劃製造一個方便在黑夜活動的身份。但自己是想要可以隨時轉換的第二身份，不是真打算變成另外一個樣子，當然不能用極端手段，只能使用化妝變裝的技術。
「真行啊！要不是這種情況，我一定跟那傢伙
「五十索尼，請先付帳，請問客人是從哪來的？」酒保邊擦著盤子邊用職業微笑說。
「那個傢伙還能再來一回嗎？」耶羅低聲說，他似乎受到某些衝擊而沒有之前的輕鬆態度了。
對方不疑有他，認為正在激情中的男女就像待宰羔羊，先衝進去的功勞最大，於是便在開門的一瞬間闖了進去。
穆只是微笑以對，聽過那名號的人只怕少到可以用指頭算出來。
接受酒店仲介工作的客人不從大門出去而從左側通道走後門離開，出口旁的房間會有人負責說明細節。同樣是要找打手，情況卻有很多種，可能是幫派火拚的雇傭兵，也可能是防範黑吃黑的保鏢，甚至也可能是捉姦的助手。
雖然是炎熱夏日，但許多人心裏卻有幾分涼意，剛才的事透露出的訊息告訴大家，「椰林」又多出個狠角色。從技巧、速度、力量的表現來看，這傢伙絕對是一流好手，面不改色地揮出那一巴掌更是突顯其兇殘和行事俐落。
僱主是個比穆高出半個頭的壯碩漢子，他皺了一下眉頭，顯然不是很滿意，口中說：「我先試試再說，把武器給他。」戰士認證的登記要有正式身份文件和保證人，但有些實力高強的傢伙因為來歷有些問題而沒法參加鑒定，只能由其和人交手的情況來判斷。
瑞德果然按照自己的提議將吉娜支開，接下來的問題就在樓上了，穆抬頭向女子呻吟聲的來源處看去，卻發現有些異常。（窗子是打開的，難道上面的人是故意要讓聲音傳出來嗎？）夏天蚊蟲多，點燈卻不關窗很容易引飛蟲進房，房裡一直有人在，就算有疏忽也不至於從晚餐至今還沒察覺。
薩爾戴著南方白沙部族常見的頭巾，深褐的肌膚卻更像南方的莽原部族，但沒有莽原部族厚唇、大眼和捲髮的特徵，因此大家都猜測他是兩族的混血種。
門外掛著椰子樹標記的「椰林」一樓可以容納四、五十個客人已算是頗具規模，座落於王都治安最差的洋甘菊區的這家店普通想喝幾杯的人是不會來的。此店名聲不小於規模最大的鬱金香區「珊瑚」與最高檔的紫羅蘭區「水晶宮殿」，因為每年從這裏抬出去的人數目超過西部三區其他大型酒店的總和。
「照舊，酒錢，昨天老子好不容易才擺平兩個悍妞，差點就栽了。」他隨手將一枚銀幣擱在台上。
「這就是你另外雇來的高手？」另一人把眼光放在穆身上。
各有異心的情況下隨時有人扯後腿都不奇怪，自己該出多少分力氣必須做個拿捏，沒必要和這些小人物攪和在一起。不過裡頭的姦夫淫婦和被戴綠帽的冤大頭倒是值得關注，秘密越少人知道價值越高，眼前幫助瑞德掩蓋並擺平那女傭，再從這對苟合的男女身上榨取情報資源才是最有利的做法。
那異族人突然狠抽一巴掌，將他摑倒在地。整個店裡的人都聽見男子的慘叫，附近的酒客都看見他右邊臉頰紅腫，但左邊卻是一片血淋淋的，因為口中短簽刺穿了他的臉頰。
不是
「好，就這麼辦，吉娜，麻煩你帶耶羅去後門守著。」瑞德對那女傭說。
門上的掛鈴響起代表有客人進門，通常店裡的每個人都會轉過視線看一眼，若非自己在等或要找的對象就不再關注，但也有些例外，就像現在進門這一個。有些傢伙就算你不找他，也得先確認他是不是來找你的。
一名醉漢搖搖晃晃地走過吧台前，在經過異族人時拌了一跤跌坐在地，「哎呀！喝太多，都走不穩了。」他傻笑著說。
在一個轉角處有兩名男子正在等候，看清他們后便立刻靠過來，其中一人對那壯漢說：「你總算趕上了，那傢伙都已經進去很久，再晚說不定他就辦完事走人了。」
在完成工作前，酬勞是由酒店方面保管以免出現有人拿了錢就不儘力的情況，「那麼時間快到了，薩爾兄弟，我們先出發，其他的事路上再談。」
「我們先去跟另外兩位朋友會合，加上你之後這件事就有把握多了。」大漢說的並不多，在目前還不能接觸到太多黑幕的狀況下，穆刻意維持沉默少問的形象，因此得自行從有限的線索中拼湊出一些情報。
聽出同伴的質疑之意，那壯漢不悅地說：「薩爾兄弟出手極快，實力還在一般劍師之上。」
就穆的標準而言，眼前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值得交往的，先不論因心懷怨憤而告密的女傭，這個瑞德也未見高明。雖說事發突然，但只找得到兩個略遜於自己的幫手而得另外花錢雇傭，已可顯示出平日的人脈如何，估計比他強的不會推薦給主子，比他弱的不會提攜幫助，差不多的則競爭壓制。若有這種部下只能當做消耗品使用，不值得費心栽培，更無法委以重任。
「本事太差已經夠丟人現眼了，居然還好意思大聲嚷嚷。」對方連頭都沒有回。
這已經比預計的快太多了，以一個背景不明者來說，只試用兩次就讓他接受秘密委託，除非是人手嚴重不足，否則稍有頭腦的決策者都不會這麼做。
「含著，或把它戳進你眼睛。」異邦人手中拿著用來叉橄欖用的短簽說。男子心中發顫，他毫不懷疑對方是否敢戳瞎自己眼睛而選擇順從。
那女僕瞪壯漢一眼后才恨恨地說：「裏面那對狗男女從晚餐不久后就開始在房間里搞，那婊子發浪的聲音連樓下都聽得見，一直到半刻鐘前才安靜下來。如果你們再不動手，說不定那男人就要走了。」
「既然時間有限，那就快點行動，不過三位該怎麼稱呼？」穆笑著說。
「呃，我是瑞德（紅），他們是布魯（藍）和耶羅（黃）。」那壯漢報出一聽就知道是假的名字，然後指著不遠處的宅院，「裏面的女僕是自己人，我們先弄清楚狀況再行動。」
穆沒把握能完全瞞過對方
時間顯然相當緊促，領路者步伐非常急，在行人少的路段甚至小跑起來，這表示能對目標下手的機會不多而且稍縱即逝，來不及動員可用人手才會緊急僱用自己。
而對店裡的人員來說，多個有實力的好手，就代表仲介工作的成功機會增加。不收小費、薪資平平的他們收入卻高過最高級的酒店，靠得就是仲介一些見不得光的工作。
「趁這個機會快點行動，我們三個人從前門進去上樓，為預防那男人趁亂溜走，最好再派一個人在後門埋伏。」穆將方才被意外打斷的建議提出來。
這傢伙出現在這裏不過半個月已讓大多數人感到忌憚。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立刻就吸引住大家的目光，不只因為少見的外族血統，更多人想知道的是他是剛來的新人還是迷路的肥羊。
那女傭稍微遲疑下才點頭，幫其他人打開大門后，便領著耶羅繞到屋後去了。
「嗯，好主意，我們就這麼辦。」掌握對方的想法后，要使其順著自己心意行動就容易了，瑞德很爽快地同意。
毫無疑問地，他是兩個部族的混血者，所以才對那句「該死的雜種」有強烈反應。混血者擁有兩種血統，但無論哪邊都不會將其與純血者平等看待，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的他們通常獨善其身，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從晚餐后一直搞到現在？」布魯訝異道。
穆打定主意正要開口時，頭頂上卻傳來女子呻吟的聲音，除了他維持微笑表情外，其他人都是一臉錯愕。
「你這消息來得太晚，家族裡正好有大事發生，其他幾位護衛最快也要後天才會回來。上次那傢伙一擊就重創米契爾，最起碼也有劍師以上的實力，要是不找幾名幫手助陣，憑我哪是人家對手？」壯漢有些不耐煩的解釋。從體格動作上就可以判斷出布魯和耶羅的實力較差，頂多隻有劍客中位，就算三人對戰一名劍師都未必能取勝，在屋內那種狹窄不容易聯手的環境下尤然。
現在已經可以確認今天是來捉姦的，瑞德也不是被戴綠帽的正主兒，僅是奉命留守的護衛。因為事情太過倉促，對方本事不弱，沒有劍客等級以上的實力只會礙事，臨時湊不到足夠的人手才會去「椰林」找。
「你在幹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到。」那女人對著瑞德埋怨道。
幾人快步走向目標的宅院，有同伴出口保證，另外兩人都無意在穆的實力問題上糾纏。這時一名女傭從裏面踩著小碎步出來，張望幾下后見到四人連忙招手示意。
瑞德臉色有些難看地一言不發，被雇來的異族打手則是微笑以對，因為他突然想起熟人。
之後幾晚類似衝突又發生過兩次后就沒有人敢再去招惹這個異族男子，幾番攀談混熟后，酒保才知道他叫薩爾，至於來歷經歷則都迴避不提。但這對大家來說無所謂，這裏的人背著幾件案子或是有厲害仇家而亡命在外的事尋常至極，隱藏自己的過去算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