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九冊 龍宮探密

第十章 往事如刀

第九冊 龍宮探密

第十章 往事如刀

碧潮戈像負傷的野獸,凄厲大吼,目光如刀地盯著我。我駭然發現,他的眼神恢復了清明,一頭雪白的長發慢慢變回了烏黑。
碧潮戈神色怡然,猶如閑庭信步,背負著雙手向我走來。步伐飄逸,沒有一絲殺伐氣。
在息壤的保護下,我的皮膚完全感覺不到刀氣的刺痛,和第一次面對碧潮戈簡直是天壤之別。我懶洋洋地道:「害大王久等了,林飛過意不去。其實小子的法力比大王差遠了,自知凶多吉少,但沒辦法,為了心愛的女人只好拼了這條小命。」故意把「心愛的女人」幾個字念得特別重,最好能狠狠地刺激一下碧潮戈,讓他立刻發瘋。只要他不纏著我,以我的神識攝取琅玕果猶如探囊取物。
「大王為何殺了夫人琅瑛?」我一聲高過一聲。
「你擊傷了我?」他夢囈般地道,獃獃凝視著肩頭的傷口,血如泉涌,染紅了白袍。
「當你問我看到了什麼,我說和過去一樣,看到了無量刀。因為我痛恨自己的軟弱,我一生早已獻給了刀,我最想要的是天下無敵的刀法,又怎麼會是一個女人?難道我碧潮戈這一生最想得到的,並不是刀?我早已知道,你嫁給我是為了九疑寶窟,而我娶你是為了陪嫁的刀譜。」碧潮戈默默地道,兩行淚水緩緩流過臉頰。
我瞠目結舌,弄了半天,這傢伙是裝瘋賣傻啊!每當他懷念琅瑛時,就刻意把自己搞成個瘋子,逃避痛苦的煎熬。
但不再是一把凌厲披靡的刀。
「你告訴我,你在鏡子里看到了我。我根本不信,冷笑著棄你而去。從那以後,我比過去更加地冷落你,更加不知疲倦地練刀。直到那一天,你說你會證明給我看,你在鏡子里看到的是我。我沒有想到,你選擇了死。」他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以死明志,琅瑛,你比我更像一柄剛烈的刀呢。」
「再接這一刀!」碧潮戈淡淡地道,無量刀像霧一樣瀰漫開來。我心知不妙,這麼無休止地打下去,老子遲早一命嗚呼。
無量刀流轉出奇異的光彩,刀身不停顫動,發出潺潺的清鳴。刀柄上刻著的「器有大小,唯心能量。」八個字里,「有」字正慢慢消失,絲絲亮麗的波紋從無量刀邊緣盪出,漣漪般晃動。一層薄薄的、灰暗的皮從刀身脫落。剎那間,無量刀就像從一個平庸的村婦突然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絕世美女!
「琅瑛,琅瑛。」他低聲呼喚著,眼神漸漸溫柔。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他柔聲道,不再看我,目光掠過我的頭頂,深深望著琅玕樹。
我的眼前忽然失去了無量刀,連刀柄也看不到了。碧潮戈高舉的雙手中,什麼也沒有。我只是憑藉神識,感到了那一縷無形無色的靈動刀氣。
「碰巧,碰巧。」我乾笑著,目光亂轉,準備開溜。
我輕輕鬆鬆,施展魅舞遊走于刀光勁氣間,無量刀的刀氣雖然籠罩了整個海崖,但我的神識總能感應到刀氣的空隙,迎合它的節奏,巧妙避開。不必施展太多法術,只用魅舞就可應付。
為了隱瞞暗道,我又飛了幾十里地,把渾身屎尿的琅瑤、隱無邪沖洗乾淨,拋在一處荒僻的海峽內,然後回到人魚族洗了個澡,稍作休息,便趕到琅玕崖。
日他奶奶的!貪心不足蛇吞象啊。我暗叫倒霉,萬萬沒想到,受傷反而讓變瘋的碧潮戈神智清醒了。
「大王為何殺了夫人琅瑛?」我運足法力喝道,聲音宛如晴天霹靂,暗運攝魂音的秘道術,只有把他逼瘋,老子才能活命。
又是那個天神般的海龍王
海風森烈,白潤瑩輝的琅玕樹孤峭傲立,比刀鋒更顯風骨。
在我踏上崖頂的一剎那,碧潮戈的身影從琅玕樹後走出,時機拿捏得異常巧妙。
碧潮戈完全變成了一個瘋子,口吐白沫,雙臂死死抱著琅玕樹,嘶吼打滾。我心念一動,要罵死他恐怕難度太高,不如趁他瘋,取他命,不然將來天涯海角地追著老子試刀,豈不被他弄死?我掌心捏汗,心不爭氣地跳了幾下,稍作猶豫,神識中的螭槍對準碧潮戈的咽喉,電射而出!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碧潮戈怔怔地重複道,不由自主地停下刀。
我聽得心裏忽上忽下,現在的碧潮戈,到底是瘋了還是沒瘋?
「碧潮戈,廢話少說,放馬過來吧!」我心中豪情湧現,大聲喝道。
刀氣輕如棉絮,羚羊掛角般隨意,這一刀彷彿千萬刀,又似乎只是一刀。刀氣似斷非斷,若有若無,猶如陽春三月楊花飛舞,柳絮輕飄。這一刀近乎于「無」,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危險。
「直到你死後,我才明白,那一天在鏡子前,我看到的是內心壓抑的愛。」碧潮戈伸出手,顫抖地撫摸著琅玕樹。海風吹過,珠玉般的琅玕果輕輕搖動,發出清脆的鳴響。
轟然巨響,我悶哼後退,碧潮戈寸步不動。儘管神識感應到了節奏的空隙,但我的妖力始終比碧潮戈差了不少。
碧潮戈眼角微微一跳,神色始終漠然:「等你能在本王刀下活命再說吧。今天的你,已可讓本王放手一戰了。」雙手斜斜舉起無量刀,高過頭頂。
要不是息壤,這一刀足夠讓我噴血倒地,以我的妖力,根本硬接不了蛻變后的無量刀。
九疑寶窟的暗道出口,居然是龍宮外十多里遠的一個大糞坑!
碧潮戈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霍然收刀,凌厲的刀氣立刻煙消雲散。我暗自佩服,這種收發由心的控制力是我不能比的。
碧潮戈木然而立,驀地,他仰天狂笑,長發激烈飛舞,烏黑的頭髮在霎時變得一片雪白!
「林飛,本王等你許久了。」碧潮戈冷冷地道,崢嶸的龍角冒出頭頂。他反手拔出無量刀,凜冽的刀氣猶如巨浪排空,滾滾湧出。
神識的感應比雙眼更敏銳,我清楚無誤地知道,無量刀在碧潮戈的手中盤旋,呼之欲出。
「我敗了。」許久,碧潮戈木然道:「如果在那一刻,你不間斷地射出螭槍,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絲警兆閃過神識,第一刀倏地劈來。
「我為什麼不去死?我為什麼不去死!」碧潮戈蜷縮在地上,用頭瘋狂撞地,鮮血滲流,堅實的海岩被撞得碎石激濺。
「這是無量刀的蛻變。早在一百多年前,本王的刀術、妖力便已邁入無形無色的境界,可惜至今停滯不前,但願你能給本王一個驚喜吧。」碧潮戈凌厲的目光漸漸柔和,全身散發的披靡刀氣也忽地消散。
我心花怒放,神識延伸出去,輕巧摘取了十幾顆琅玕果,藏進懷裡。
「琅瑛,是我殺了你!是我殺了你!」他像一段被雷電擊中的枯木,頹然倒下,喉里發出一陣陣哀嚎。
碧潮戈的臉上古井不波,森然道:「廢話少說,讓本王看看你這兩天的長進如何,能否接下我五成的刀術!」「術」字剛剛說完,身子疾射而來,白亮的刀光耀眼無比,轉息已到了我的頭頂。
「是啊,你殺了琅瑛,你為什麼不去死?快去死吧,琅瑛在黃泉天等著你呢。」我繼續煽風點火,加油添醋。
在九疑寶窟花了近兩天的時間,算起來,今天就是我和碧潮戈約定再戰的日子。
「大王試完刀了嗎?小子還等著摘取琅玕果。去救我心愛的老婆呢。」我再一次故意刺激碧潮戈,重重念出「老婆」兩字。今天不把他變成瘋子,估計我脫不了身。
「大王為何常年住在琅玕崖?」我突然喝問。
就在刀氣近身的一刻,忽然化作滿天細絲,連綿春雨。節奏變化的銜接猶如行雲流水,自然圓轉。
不知不覺,我已向後連退了幾十步,後背幾乎倚到了琅玕樹。再往後退,就是萬丈懸崖。
「喜、怒、憂、懼、愛、恨、欲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為六欲。大王昔日在七情六慾鏡前,看見的是什麼樣的自己呢?」
碧潮戈眼中的神采越來越熾熱,無量刀如同逍遙飛翔於九天的鵬鳥,乘雲駕霧,自在遐意,洒洒然、欣欣然,無跡可尋。每一刀劈來,都流動著無數刀的節奏變化。我一次次射出螭槍,往往面對一刀,就要射出近千次螭槍,我的法力在劇烈消耗,汗濕重衫。在九疑寶窟里勞心勞力,再馬不停蹄地趕來,我並非處在決戰的最佳狀態。
螭槍再次射出。法力的大量消耗,讓我射出螭槍時略有偏差,沒有擊中無量刀的變化空隙,不得已和對方硬拼了一記。我內腑震蕩,嘴角滲血,後背撞上了琅玕樹,急忙默念千千結咒,以咒絲封住追擊而來的千絲萬縷刀氣。碧潮戈晃了晃,臉上閃過一抹艷麗的紅色。
「好!果然大有長進!」碧潮戈雙目爆出異彩,身形閃動,疾如火,快如風。無量刀化作各種各樣的形狀,時而隱沒,時而陡現,節奏瞬息萬變,猶如捉摸不定的流水。
「琅瑛,那一年,在七情六慾鏡前,我看到的居然不是刀,而是你。生平第一次,我沒有在熟悉的妖鏡前看到無量刀。」
碧潮戈微微一愣,我不停頓地道:「大王不讓我取琅玕果,那小子只好去羅生天的登峰造極閣了,那裡似乎也有琅玕樹呢。」
「琮」的一聲,刀柄上的「有」變成了「無」字!
幾乎在同時,碧潮戈下意識地扭頭,螭槍偏過咽喉,射穿了他的肩頭,帶起一蓬血雨。
他突然仰天狂笑,熱淚滾滾:「從此我便瘋了。我的一生早已獻給了刀,後來卻又獻給了你。清醒的我是只有刀的海龍王,瘋癲的我是只有你的碧潮戈!琅瑛,我不得不瘋,否則我只能在後悔孤獨中度過一生!我不得不瘋,否則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不得不瘋,只有瘋了,我才會在折磨自己的痛苦中減輕對你的內疚。」
這已是由剛轉柔的境界。
我後悔得要叫娘,碧潮戈說得一點沒錯,老子實在是缺乏經驗啊,下次一定注意。
雪袍玉冠,一塵不染,狹長的鳳目厲光閃耀,他又是那個天神般風采攝人的碧潮戈。我很難想象,他會時不時地變成一個邋遢骯髒的瘋子。
我不慌不忙,神識清晰感應到了無量刀的節奏,施展魅舞,倏地向左橫移,不多不少剛好一尺三寸,這個位置是這一刀的空隙。刀光從我身側掠過,山峰般沉重的力量壓得我胸口難受,但肌膚一點不疼。
他緩緩站了起來,姿勢冷漠優雅,鳳目璀璨如星,髒兮兮、皺巴巴的白袍奇迹般變得雪白光滑。
我心裏笑翻了天,哇靠,他要真的去死,那我林飛還真是牛了。有道是昔日諸葛亮氣死周瑜,今日林飛說死碧潮戈,同樣的機智過人,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啊。
然後只要是變化,就有空隙。螭槍從神識中噴薄而出,發出凌厲的怒吼,猩紅色的烈焰恰好擊在無量刀的「底」上。
碧潮戈目光中浮上一絲茫然的迷霧,嘴裏道:「不陪本王試完刀,你能活著離開冰海嗎?」
「小子,爭口氣,替我把這把破刀射爛!」神識里,傳來螭興奮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