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冊 吉祥蓮華
第八章 蓮華花開
「應該是一唱一和吧？」海姬小聲道。
艄公笑道：「憑一顆家常心。」
「考慮一下吧，聰明人是不會逆天而行的。」我微笑著慢慢退後，目光投向遠處。
甘檸真看了看羅生天眾掌門：「楚度會不會帶兵前來，把他們……？」
「公子高見。但何為家常事？何為天下事？你既已心存分執，又如何談道？」艄公含笑反問。
「楚度會來嗎？」甘檸真從身後走來。
「不迷不昧。」丁長老答道。
地上的沙礫緩緩震動，向上豎起，像開出了一扇門，兩個身影從門內先後躍出。當前一人身材瘦長，長袍破爛邋遢，臉上帶著一副愁眉苦臉的面具。後面是個葛衣老頭，背著葯筐，腳旁的小白兔沖我直吐舌頭，又對海姬、甘檸真擠眉弄眼。
我有些奇怪。從這些天隱無邪對我的態度來看，他似乎並不知道我就是魔主的秘密。難道豬哥亮沒有告訴吉祥天？
風沙撲面，我負手而立，遙眺日落殘暉。羅生天最後的倖存者圍坐在地上，沉默不語。無痕、琅森、隱無邪、慕容玉樹、花生皮這幾個掌門都安然無恙，牛郎抱著珠穆朗瑪的屍體發獃，無顏懶洋洋地仰卧，手肘枕頭，一個勁地打哈欠。
獨木舟恰好在這時靠岸。
我躊躇半晌，上前一步，湊近他，耳語道：「對於一個能令沙羅鐵樹開花的人來說，你能給什麼？」
豬哥亮為什麼不告訴吉祥天呢？我默默沉思，彷彿陷入了迷霧中。
孫思妙對我們善意地點點頭，阿凡提定睛看了我一會，長嘆道：「想不到昔日的無名小子，如今變成了北境的風雲人物。」
我從容道：「閣下過獎了，我只是運氣好些而已。運氣這東西是上蒼的恩賜，誰也勉強不來。」
「不可能。一月期限已到，楚度怎會再耍無賴？這點心胸他還是有的，何況他也不願為吉祥天提供一個出兵的借口。」
「猛火燒乾柴，竹針穿麻線。來時買珠玉，歸去踏雲煙。」海上飄來古拙離奇的歌謠，一艘獨木舟緩緩駛來。舟無底，搖櫓的艄公竹笠蓑衣，輕飄飄立在舟中，麻鞋渾不沾水。
「我們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不擊倒楚度這頂保護傘，就
我稍等片刻，瞄見無人注意，悄悄尾隨而去。
「艄公唱的什麼？」聽艄公哼的歌謠，我好奇地問。
「所以，我需要你的智慧幫我奪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這是一個朋友的請求。」我溫和地道，「也是未來的魔主對你的要求。」
「其中一個自然是假的。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楚度可以令沙羅鐵樹開花？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誰會撒這種一戳就穿的謊？還要甘冒和北境第一高手勢不兩立的危險？」
我淡淡地道：「可我成了楚度的眼中釘。」
艄公拍拍蓑衣：「小老兒這件蓑衣三斤二兩。」
「孫思妙！阿凡提！」我驚訝地道，旋即明白，他們一定也收到了吉祥天的請柬。阿凡提貴為妖王，孫思妙則是醫術上的一代宗師，當然夠資格參加蓮華會。
「師妹在半月前去了。」阿凡提靜默片刻，澀聲道：「當年救出她時，師妹就快不行了。要不是老孫憑藉神妙的醫術硬拖了幾年，她早就不在了。」
回頭望著他的背影，我突然道：「比如——像我師父那樣？」
「這是菩提院的丁長老，論道機鋒可排在吉祥天前十位。菩提院和天刑宮並列為吉祥天法、力兩部，他們動嘴皮子論道，我們費力氣幹活。」隱無邪從身後接近，悄聲對我道。
隱無邪乾笑幾聲：「楚度可沒功夫對付你。趁他此次失利，士氣低迷，我們和清虛天都會有大動作。你要儘快迎娶海姬，重新打起脈經海殿的招牌，我們會給你人手的。」
我略一沉吟，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再見面……」
「梟哭？」阿凡提、龍眼雀等妖王不約而同地叫道。
「長老，請問如何才能分辨是非呢？」一個吉祥天僕役打扮的男子開口問道。
和聰明人談話就是簡單。我道：「我可以為你殺了夜流冰。」
落日緩緩消失在地平線，鼓浪戈壁隱沒在灰暗中。楚度和四大妖王齊齊而至，四周的氣氛立刻變得緊
經此一役，羅生天只剩下七十六人，其中包括二十二個脈經海殿的女武神。因為蓮華會的受邀者只能帶三名隨從，多餘的人只好由豬哥亮安排，帶他們尋找藏身地，以後再想辦法逃出魔剎天。
艄公向我們揮手：「蓮華會的各位貴賓，請上船。」
我心中暗暗冷笑，這豈不是變相控制我？不過聽隱無邪的口氣，他確實還不知道魔主一事，否則決不會說出「楚度可沒功夫對付你」這樣的話。
對視一眼，我和楚度同時露出複雜的表情。這一句回擊艄公的機鋒，竟然是我們兩個同時說出口的。
楚度身形頓時一滯，我在心中無聲冷笑。
琅森哼道：「那麼依閣下所言，何為家常事？」他們雖家毀門滅，從此只能四處流亡，寄人籬下，卻不願輕易向吉祥天屈服，更不能在論道上輸給對方一個小小的艄公。
「大哥。」我親熱地和碧潮戈打招呼，夜流冰陰冷的目光在我和阿凡提之間游移不定。
無顏沉吟不語，顯然被艄公問倒了。
清幽的異香撲鼻，視野內是一座座無窮無盡，流光溢彩的蓮花池。池水乳白生煙，蓮花是閃閃的金色，大如傘蓋，綻放出無數道霞光瑞氣。圓潤的荷葉猶如翡翠雕琢，滾動著珍珠般的水珠。
我笑了笑，等待他的后話。
隨著鼓點的節奏，在遙遠的鼓浪戈壁邊緣，冒出了一朵一朵深藍色的浪花，純凈剔透，流光閃爍，很快嘩嘩連成一片。當朗朗圓月升起在中天時，那裡已變成了光華璀璨的大海。
一輪落日墜在荒涼的地平線上，似浮似沉，暈影昏暗。如同麗人遲暮，臉頰上漸漸褪去紅潤的光彩。
阿凡提急促喘息了幾聲，目光變幻不定，許久才道：「只有瘋子和傻子才會這麼干，你顯然不是。」
我壞笑道：「勾搭成奸嘛。」
一輪清皎的明月高懸在藍冰般明澈的夜空，彩雲繚繞，錦霞氤氳，長長的銀白色光梯從月亮內垂落，一直延伸到我們跟前。
「原來是魔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丁長老微微一笑：「是非因人而來。」
我笑罵
蓮花池邊，零星坐著幾個麻鞋麻袍的老者，正在凝神奕棋，也不搭理我們。
「沒關係，我是出了名的淤泥不染。」無顏笑嘻嘻地道。
拾梯而上，我恍惚是在光芒交織的夢中遊盪。下方的星海退潮般緩緩消失，變成了浩瀚深邃的虛空。
我不露聲色：「都是夜流冰害的。」
羅生天眾人木然無語，想不到論道辯戰，是我和楚度替他們扳回了顏面。
琅森啞口無言，慕容玉樹眼珠轉了轉，和顏悅色道：「敢問艄公，何為家常呢？」這個問題十分刁鑽，家常空泛無邊，既難以細述，也沒有明確的界定。
「這不可能！怎麼可能有兩個？」
我笑了笑：「和楚度作對，想不出名也難。你的師妹還好嗎？」
「咚——咚——咚」，遠方驀地傳來奇特的鼓聲。「咚——咚——咚」，鼓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彷彿在催促月亮快一點升起。
九月十五，魔剎天，鼓浪戈壁。
「原來你心中背負著三斤二兩。」一言既出，舉座皆驚。
艄公呆了呆，苦笑一聲：「不愧是叱吒北境的魔主，不愧是北境最出色的後起之秀，小老兒甘拜下風。」
「何來是非？」楚度清越悠揚的聲音，引得聽法的眾人紛紛向他望去。
邁步踏入月中，我進入了吉祥天。
水波湛藍，映射出斑駁星光。獨木舟向星海深處駛去，海面忽然像山坡般傾斜下滑，獨木舟順勢疾沖，猶如風馳電掣般在一個圓球上滑行，使人生出墜落的奇妙感覺。
楚度忽然微微一笑：「說起來，我要感謝你，令楚某此次功敗垂成。」
一路繞過荷花池，前方奇石聳立，怪峰成群，千姿百態，形成一片巍峨壯觀的石林。石林中三三兩兩站著人，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乾脆躺下。公子櫻、庄夢等清虛天掌門赫然在內。
楚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越來越讓楚某刮目相看了。」語氣如同波瀾不驚的海面下洶湧的激流。我清楚，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我淡淡地道：「你來赴蓮華會，難道就不怕夜流冰找你算帳嗎？」
阿凡提和我對視許久，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和過去不同了。」
在一座形似蓮花盛開的秀麗石峰頂上，一個相貌清奇的黃衣老人盤膝而坐，娓娓說法。眾人都在仔細聆聽，偶爾有人發問。說到精彩處，竟然有不少岩石抖動，紛紛點頭。
「星海出現了！」甘檸真曼聲道。眾人紛紛向海邊掠去。
「各位貴賓請隨意。」領路的艄公洒然離開。
「你是我的朋友。」阿凡提打斷了我的話，緩緩地道，「說出你的需要吧。」
「一定會，因為他絕非輸不起的人。」我斬釘截鐵地道。今日就是月圓，鼓浪戈壁，正是魔剎天通往吉祥天的天壑。
「兩位一勾一搭，在下佩服。」我翻翻白眼。多日不見，無顏倒是和屈玲瓏打得火熱，看來生死戰場就是能培養痴男怨女啊。
從外看，窄小的獨木舟長不過二丈，寬不足二尺。但幾十個人全上了船，還不覺得擁擠，似乎更多的人也能容下。腳底彷彿隔著一層透明的氣幕，穩穩托住了我們。
邊上的屈玲瓏立刻打抱不平：「林小子，熟歸熟，可別把你自己的髒水潑在我們無顏身上。」
我暗道好戲開鑼，魔剎天這次失利的場子，楚度是鐵定要在蓮華會上找回來了。果然，雙方唇槍舌劍，展開了激烈的辯駁論戰。
「檸真，你也來了。」公子櫻翩翩迎來，微笑著向我們依次打招呼。趁眾人交談時，隱無邪對我暗中使了個眼色，起身離開。
即將啟程之際，一道身影急掠而來，飛鷹般落在舟上。他渾身裹在慘綠色的袍服內，三角形的瘦臉上雙目深陷，幽幽閃著碧綠色的光芒。雖然靜立不動，身體卻不停地起伏抖動，像一團綠熒熒的火焰。
「把姐妹們交給那個陰險的小妖，我真不放心。」海姬小聲嘀咕。
幾十雙目光唰地聚集在我和楚度身上。
「我已暗中得到了龍眼雀的承認。」這句話再次震驚了阿凡提，好一會，他才平靜下來。
我目瞪口呆，吉祥天在月亮里？我一定還沒睡醒。推了我一把，海姬咯咯笑道：「傻了吧？多年前我跟著姐姐來過一次，比你還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不然，我為什麼要和楚度作對？我又能得到什麼？」
阿凡提沒有急著附和，反問道：「你的實力已經超出了我，我還能給你什麼？」
「既然因人而來，蓮華會豈不是招惹是非？」楚度淡淡地道。
六天前，我們從楊梅山突圍，得到豬哥亮接應，從他事先挖好的秘道逃脫。並在近百名神秘高手的幫助下，繞過重重阻截，甩開追兵，一路輾轉藏匿，最終成功抵達天壑。
「豬哥亮是不會對她們不利的，吉祥天會竭力保護羅生天最後的一點血脈。」我安慰她道，忽然心生警兆，直視前方三丈處。
我一愣：「這就是北境最頂級的蓮華會？怎麼連個迎接的使者、侍女都沒有？至少也要剪個彩、放點煙花，順便吃喝，贈送一下禮品嘛。」
「楚某終於明白，人生是需要有一次失敗的。」楚度從我身邊洒然走過，氣韻空靈，神意悠然，比過去更深不可測。這一次打擊，竟然戲劇般地提升了他的道境。
無顏幸災樂禍地道：「土包子了吧？隨意，懂嗎？這裏沒有繁文縟節，沒有客套排場，講究的是道心通明。」
「家常事。」艄公隨口應答。
「這次你做得非常好，不枉我們在海妃身上折損了六名天刑宮的高手。」拉我進了一個隱秘的石洞，隱無邪滿意地道，「特別是你救出了羅生天的人，大長老非常讚賞。」
「什麼？」饒是阿凡提城府極深，也禁不住發出驚呼，「你……你開什麼玩笑？」
阿凡提繃緊的指節發白，我笑了笑：「去投靠楚度吧。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朋友，成為楚度的首席謀臣。以魔剎天如今的形勢，楚度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更不會在乎你和夜流冰之間的恩怨。」
聽到夜流冰的名字，阿凡提眼角微微一跳：「聽說你在羅生天重創夜流冰，前幾天還以一人之力，從千軍萬馬中救出羅生天眾掌門，難道就不怕得罪楚度嗎？」
無顏笑眯眯地道：「道乃家常事。」這小子系出羅生名門，打機鋒比吃豆腐還容易。
我暗自叫絕，對待空泛的苛問，這種間接回答遠比直答巧妙有力，令人無從介面反駁。慕容玉樹訕訕一笑，退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