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冊 動蕩山河
第四章 煽風點火
「先殺回去！」我厲聲叫道，轉身撲向來路。「喜」浮出神識，化作熊熊烈日，灼熱的光焰噴射向幾十車藥材。山魈們紛紛顯出原形，跟隨我匯聚成一條奔騰的怒龍，沖向妖兵，誓要殺出一條血路。
妖將狂笑一聲，猛然抽出背後的雙矛，口中大吼：「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最好乖乖跪倒在地，束手就擒接受盤查！再敢妄動，就把你們當作敵軍細作當場處決！」
周圍近千個妖兵頓時舞槍弄棍，緊逼上來。
回過神來，我兀自感到肌膚陰森發寒，鬼魂們的刺耳嚎叫彷彿還回蕩在耳邊。我不由憂喜交加，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找上龍蝶，大改過去他暗我明的不利局面。但以我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破除陰陽之隔，探窺黃泉天。只有生死螺旋胎醴大成，我才有機會深入黃泉，找出龍蝶，永絕後患。
豬哥亮思慮片刻，道：「既然魔主大人決議已定，亮願領一部分山魈，趕往魔剎天與清虛天之間的天壑，對那裡駐紮的妖軍採取騷擾的戰略，把嫁禍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敵襲！敵襲！」妖怪們大呼小叫，紛紛堵截追擊，附近的妖兵前仆後繼地殺來。寨樓上響起刺耳的竹哨聲，從最近的一座兵營內湧出流水般的大隊人馬，氣勢洶洶地撲向我們。
剎那間，我似乎連通了另一個世界：血浪翻騰，黑霧瀰漫，惡鬼凶靈的哀嚎凄叫響徹天地。
我輕笑一聲，腳步微錯，貼近他的後背。黃老虎猛然轉身，雙腿間詭異地甩出一條粗如鎚頭的虎尾，又快又狠，凌厲抽向我的臉。
黃老虎的令牌早被我連同屍體送去了黃泉天，幸好我們早有準備。山魈打著哈哈道：「黃將軍臨行前身體抱恙，所以沒有跟來。這支押運隊暫時由我這個副隊長統領。」
黃泉天！我心頭一顫，驀然生出感應。滔滔奔騰的幽冥血河中，一雙赤紅如火的眼睛浮現出來，與我遙遙對視，目光中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異。
我微微一笑：「吉祥天在清虛天應該會暗插一個夠份量的內應吧？到時候我再聯絡隱無邪，讓他推波助瀾一番。」
狂吼一聲，黃老虎再也無法抵抗我不斷高漲的威壓，雙錘掄起，向我轟然砸落。
「說笑？老子剛巧也是白眉山出來的，和黃老虎情同手足
「咦，你們的隊長黃老虎呢？」妖將目光炯炯，從我們一行身上掠過。
「將軍說笑了，車馬芝何等珍貴，哪裡能隨便遇到？」我給鳩丹媚使了個眼色，形勢不妙，逼不得已只好放手蠻幹了。
「身體抱恙？」妖將神色愕然，額頭的黑白色條紋斑擰成一團，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山魈，「難道黃老虎半年前的舊傷發作了？」
我的心靈忽而臻至一種玄妙的狀態，彷彿天地萬物，匍匐腳下，任由我擺布操控。眼前的妖將，不過是一隻可以隨手捻死的螞蟻。他微張的汗毛，收縮的瞳孔，加快的心跳，妖力貫通四肢的流向分佈……無不被我清晰捕捉。
「龍蝶！」我幾乎要脫口喊出這個名字。轉息間，龍蝶已經隱入血海。我試圖搜找他藏匿的方位，然而視野被無邊無際的幽冥波濤淹沒。陰戾之氣陡然暴漲，鋪天蓋地向我捲來，像要把我從魔剎天硬生生地拽入黃泉。大驚之下，我立刻分離生死螺旋胎醴，碧色的生胎醴旋轉成颶風，割斷了與黃泉天的聯繫。
「我有一個極佳的人選。」我腦海里浮現出龍眼雞古靈精怪的模樣。早在血戮林，這小子便展露出了傑出的軍事天賦。需費一些手段，才能令他與楚度反目，投靠到我的麾下。
豬哥亮欣然稱是：「看他們車馬行進的方向，的確是奔天壑而去。」
妖將倒也機靈，聽出了我言語中的殺意，雙矛頃刻舞成一團呼嘯的光影，疾刺而來。
「嘭嘭嘭……」
我走到一具妖將的屍體旁，仔細摸索，從束甲的腰帶內側找出了一塊令牌。紫銅打制的圓形令牌中央，鐫刻了「補給軍，第十三大隊，商毛松。」幾個字。
妖怪凄厲的慘叫不絕於耳，「嘭」，一顆妖兵的頭顱帶血衝天飛起，摔落到跟前。我平靜地望著頭顱上鼓凸的翻白眼球，心中一片漠然。這已經是山魈們的第十次圍剿了，凡是在魔剎天巡視的小股妖軍，一旦被我們發現，便絕無幸理。如果屠殺花精讓我覺得於心不忍，那麼習慣了戰場的一次次
舉手投足，我從容揮灑，一個個擋在前方的妖怪飛了出去，噴濺成肉泥血塊，全無招架之力。
我暗叫糟糕，不知哪裡暴露出破綻，引得對方起了疑心。嘴上兀自強辯：「將軍何出此言？我等辛辛苦苦押送藥材來此，怎會是敵方細作？將軍莫要冤枉了小的們。」
「來了。」鳩丹媚撥開茂密的枝葉叢，探頭望去，遠處妖影喧騰，塵煙滾滾飛揚，一路妖軍正從北面疾馳而來。
果不其然，聲勢威猛的雙錘壓至頭頂，突然向左右分開，錘柄呼地脫手，擲向我的雙肋。黃老虎翻身躍起，頭也不回地棄錘狂逃。
我昂然而立，不躲不擋，準確無誤地判斷出對方是在虛張聲勢。
「所有人下車。」為首的妖將接過令牌看了看，揮臂喝道。手下的妖兵紛紛圍上來查驗藥材，並對我們逐一驗對令牌。這裏的防衛警戒，明顯比沿路森嚴許多。
「是白眉山的黃老虎！此妖在魔剎天出了名的好勇鬥狠，至少有轉態修為。」鳩丹媚躍出叢林，向花臉妖將黃老虎撲去。
樹叢草窩內，萬名山魈靜悄悄地匍匐，一雙雙眼睛隱隱透出碧光。
豬哥亮眼神一亮：「魔主大人莫非想讓山魈變化成運葯的妖軍，藉機混入紅塵天？」
「這些山魈的作戰配合越來越純熟了，假以時日，必將成為一支縱橫沙場的精兵。」望著不斷栽倒在血泊中的妖怪，豬哥亮露出滿意之色。
「江河不遇到海洋，永遠不會知道自身的渺小。大道無極，我還差得遠呢。」我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蝕魂壑的囚禁歲月，不但沉澱了我所有的浮躁，還因為七情的覺醒，使我依稀感受到了冥冥中的道。而越是道境提升，便越能察出自己的不足。
「讓我來吧。」我看似隨意跨出的一步，猶如御風輕舞，后發先至，掠過鳩丹媚數丈之遙，將魅舞的精髓發揮得妙到顛毫。
驕陽似火，沒有一絲風，黃土坡的山道被烘烤得冒出了熱氣。兩旁植木紋絲不動，捲曲打焉的草葉無精打采地垂下，似乎在悶熱的天氣里昏昏欲睡。
「從揚起的塵土勢頭看，妖軍在三千左右，車馬貨物的數量不少，很可能是開赴前線的運糧隊。」豬哥亮氣定神閑地分
我倏然躍起，迎向雙矛。一拳「轟」字訣全力擊出，猶如電光石火，破開雙矛。「砰」！妖將胸膛塌碎，鐵鑄的雙矛化作碎片激濺。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黃老虎不自覺地向後退去，手臂微微發抖，鮮血順著錘角淌落，滴在赤裸的胸毛上。
「你是……林飛？」黃老虎又驚又駭，眼角餘光瞄向周遭，雙錘示威般高舉過頂，肩胛的肌肉塊塊鼓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親自率領三千山魈，前往紅塵天的戰場。只有確保楚度的大軍被吉祥天擊敗，我才能趁勢而起，撈取最大的利益。」在魔剎天，我頂多小打小鬧，難以對楚度造成強有力的打擊。混入紅塵天可就不同了，雖然我無法直接拋頭露面，但在魔剎天與吉祥天交戰的緊要時刻，偷偷製造幾場大混亂，便足夠決定整個戰局的勝負了。
在我的示意下，山魈們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將含冤受污的表情演繹得淋漓盡致。
妖將展開雙矛，烏黑髮亮的矛尖直指我的胸膛，一個勁地冷笑：「你也算狡猾。不錯，黃老虎身上的確沒什麼舊傷。但他既不會肚子痛，也不會抱恙生病。因為在他六歲時，機緣巧合地吞服過一株萬年車馬芝！」
「我等是押運藥材的補給軍，還請將軍放行。」一個冒充隊長的山魈賠笑掏出令牌，遞了過去。我混夾在隊伍中間，悄悄打量四周的兵營分佈。
我默立片刻，無奈長嘆一聲：「將軍難道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自取滅亡么？」
「站住！」樹木搭建的寨樓前，一隊妖軍喝止住了我們。再往裡走，是密密麻麻的妖軍兵營，把龍門天壑所在的大湖圍得猶如不透鐵桶。粗略估算，這裏駐紮的妖軍至少有十萬之眾。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哪一路的？認錯人了吧！」「怎麼像是清虛天的人，我們不是盟友嗎？」妖怪們手忙腳亂地大喊，擠壓推搡，慌成一團。山魈則一言不發，悶頭狠殺，毫不留情。這幾個月來，我傳授了山魈許多清虛天的法術，雖然他們施展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但效果更妙，留在妖怪屍體上似是而非的傷口，反而會使人懷疑是清虛天欲蓋彌彰的伎倆。真要是一
「花樣還不少嘛。」我悠然飄起，身影貼著抽動的虎尾靈妙轉動，探手輕鬆抓住虎尾，生死螺旋胎醴透掌而出。虎尾憑空不見，生死螺旋胎醴過處，黃老虎的雙腿、小腹、胸膛一一消失，整個人彷彿被虛空無聲無息地吞噬了。
緊急行軍十余日，我們抵達至龍門天壑附近。一路上，崗哨關卡逐漸密集，臨近天壑處，妖軍更是層層布防，安營紮寨。沿途的茂林里時不時冒出點點寒光，一群群妖兵在天空來回逡巡，展開的翅膀撩起陣陣狂風。
即刻整軍，我們兵分兩路。三千名精銳山魈變化成妖怪的模樣，駕著裝滿藥材的車馬奔赴紅塵天。我和鳩丹媚雖然不會變化，但也塗臉粘毛，細細喬裝打扮了一番。其餘七千多山魈跟著豬哥亮，冒充清虛天的人繼續開展游擊戰。
「這是標明身份職守的令牌。」豬哥亮介紹道，「正式從軍的每一個妖怪都有。」
山魈旋風般撲出，從四面八方沖入妖軍陣營。幾千個妖怪措手不及，被殺得人仰馬翻，混亂不堪，山道噴出了無數股鮮紅的血泉，在陽光下昭顯出血腥的異樣艷麗。
我亦步亦趨，逼向對方。黃老虎面色如土，不斷後退。
「這是你的功勞。」我坦言道，術業有專攻，我並不擅長行軍練兵，索性放權給豬哥亮，由他負責操練山魈。百日下來，山魈們以戰養戰，演練配合，儼然有了幾分軍隊的腔調。
妖怪們竭力穩住陣腳，四五成團，布成一個個圈形的防禦小陣，拚命頑抗。山魈們忽地四散開來，熟練地分成兩隊，從頭尾兩端再次沖入戰場，將對方的陣形撕裂，攪成一鍋亂粥。
我直覺地感到他有些不對勁，靈機一動，搶在山魈應答前叫道：「黃將軍只是叫嚷著肚子痛，小的們也不知是不是舊傷。」對方言辭似乎暗藏試探，萬一黃老虎根本沒受過什麼半年舊傷，山魈順手推舟地敷衍稱是，豈不反中了妖將的圈套？
鳩丹媚也喜滋滋地讚歎起來：「小色狼現在真的好厲害，就算我已是末那態，也擋不住你這稀奇古怪的法術。」
「老規矩，全部做掉。」我盯著漸漸走近視野的妖軍，猶如耐心等候獵物的猛獸，直到對方全部進入了埋伏圈，才斷然下令，亮出了
「放肆，你應該稱呼本座為魔主。」我淡淡一哂，仿似閑庭信步，向黃老虎走去，氣機死死鎖控住方圓十丈。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的感應。
此時，伏擊戰接近尾聲，場上只剩下幾十個妖怪浴血苦戰，狼狽支撐。其中一名花臉妖將尤其勇猛，左衝右突，勢若瘋虎。手中一對巨大的八角銅錘舞得呼呼有聲，風雨不透，山魈們甫一接近，就被強烈的錘風震開。
「亮並非將才，充其量只是一知半解。」豬哥亮頗有自知之明，「魔主大人慾成大業，必須招攬精通兵法的良將。」
我心頭一沉，立刻明白己方漏餡的原因了。空空玄曾經提到過車馬芝這種靈草，形狀類似一個駕著馬車的小人。車馬芝靈智半開，幾近成精，堪稱北境最神奇的藥草之一。據說服食過車馬芝的人，百病不染，百毒不侵，又怎會抱恙成疾呢？
山魈們開始清理戰場，己方屍體全部銷毀，不留絲毫蛛絲馬跡。搗翻著妖軍運載的貨物，豬哥亮捧起一堆丹藥，遞到我的面前：「魔主大人請看，三十車的貨全是藥草。」
山魈們知趣地散開，場中空留下黃老虎孤單單的一人。
我捏碎一顆鴿卵大的紅色丹丸，聞聞氣味，又輕輕舔了舔：「煉製的主要原料是黃精、血參和七星肉質，都是補血修元的療傷葯。這批貨多半是送往前線的紅塵天。」
戰到酣處，山魈們不再掩飾，紛紛顯出各自本相法身。有的暴漲如巍巍山嶽，岩石般寬厚的巨腳大肆踐踏，把妖怪們踩成肉泥；有的展翅衝天，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頻頻撲擊；有的橫衝直撞，犄角迸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束；有的化身縹緲氣霧，發出陣陣勾魂攝魄的歌聲……
一陣竊喜湧上心頭，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鍊調養，我不但法力盡復，還隱隱有了邁入末那態的突破預兆。
「魔主神功蓋世，舉世罕見。」豬哥亮在背後呼道，語聲難掩懼意。黃老虎死得如此奇詭，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鳩丹媚道：「楚度出現以前，北境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戰爭，北境眾生早已習慣了各自修鍊作戰，哪裡去找領軍打仗的將才？」
任何東西，都會在習慣中麻木。
把玩著手裡的令牌，我的目光落在了散亂一地的藥材上：「這也許是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