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二十三冊

第十章 我的路

第二十三冊

第十章 我的路

往下落,一直落,無數往事百轉千回,喜怒哀樂盡落心頭……我忽然想到,當年我遠赴鯤鵬山,檸真凝望著我的背影,是否也感到了越離越遠的悲哀呢?
這樣的阻礙甚至身不由己,無意而為。就像魅阻礙了飄香河底的鬼魂,甘檸真阻礙了晏采子,海沁顏阻礙了怨淵……
往下落,一直落,一直落……我在盤旋的迷霧中問自己,這條路,真的是要一個人才能走嗎?
這條鎖鏈便是天道天命。
明了本心,只能看清自己和自己腳下的路。但這條路早就被他人走得面目全非,偏離了方向。
我無法決定其它鎖環的道路,來為我的本心讓道。也不可能掌控所有生命的宿命,來為我一個人超越。
沒有我要的選擇,我就造出自己的選擇。
這條路意味著斬斷其它環扣的鎖鏈,抽身而出,孤身前行。
我差點嚇一跳,神識實質化成肉芽叢林,需要多麼可怖的精神力量?難怪我想吞也吞不了。
我大笑著往下落,一直落,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往下落……冥冥渺渺間,一顆道心蛻落層層雜質,晶瑩剔透,纖塵不染。
我跨過最後一具水晶娃娃的屍骸,站在孔竅入口,俯視下方燎原星火般的生靈光芒。
飛上了天空的青蛙,無論是對過去的自己,還是對留在井底的青蛙,都是一種告別。
以捨棄之心,求不舍之路!
臨立峰巔,衣襟當風,無論是楚度,還是晏采子,都會感到撲面而來、深入骨髓的孤獨吧。
若能真正超越了這份大孤獨,也就超越了知微,超越了生命的極限。
六欲回到體內,我腳下用力一蹬,抽身躍出重圍,脫離洞壁,向著下方直直墜落。
微微一笑,我閉上雙眼,心是張開的雙翼。往下落,一直落,以飛翔的姿勢……
「這裏也有宙的力量。」螭發出心滿意足的驚嘆聲。
風從身側急速掠過。今時今刻,我的道境感悟全面超越了阿蘿師父。然而湧上心中的不是喜悅,而是深深的孤獨。
這是大精彩、大恐怖之後的大孤獨。
身為鎖鏈中的一環,我必然要受其它鎖環的牽制。
公子櫻的宿命被檸真的宿命擺布,檸真的宿命被我的宿命擺布,我的宿命被龍蝶的宿命擺布……「我」和一個個「我」環環相扣,絲絲相繞,交織成一條難以掙脫的鎖鏈。
生靈的精華本源被六欲吞噬,被我吞噬,被空空玄吞噬。激戰無休無止,再多的生靈精華也不能幫助我衝破瓶頸。
這是雄壯絢爛的生命長河,奔涌著大精彩的波浪。當我們分流擊水,高歌勇進時,不會想到那些沉落在河底的泥沙。
哀莫如斯,孤獨如斯。
那就只剩下了一條路。一條遠離眾生,不受他人宿命波及的孤獨之路。就像一枚棋子想要跳出棋局,必須先擺脫其它棋子對它的羈絆。
生命不應該,也不能僅僅只有大精彩,大恐怖,和大孤獨。
我伸手抓住一叢肉芽,摸了摸,試著用嘴去咬。誰料肉芽遞到了口邊,即刻化作一片空空蕩蕩的虛無,根本不給我下口的機會。
這才是道的迷人所在。
六欲從肉身躍出,和一個個撲來的生靈交纏廝殺。無窮的咆哮、無盡的彩焰撕開迷霧,激蕩噴濺。
我略一沉吟,道:「這要看毀滅它還是幫助它,哪一種選擇可以令我衝破瓶頸,邁入知微。但無論如何,無論是誰——」
隨著我的腳步,伸展的肉芽向兩旁輕微搖顫,紛紛讓開。我彷彿陡然陷入了一種忽快忽慢的波動中,就像小船在波浪上起伏顛簸。
飛上了天空的青蛙,為什麼不能有另一種告別的方式?
那註定是一條孤獨的路么?
我沒能看到,不代表就沒有。
「砰!」我腳觸實地,猛然彈起,再次落下,貼地一陣輕巧翻滾,卸去落勢。
這是生命一直向上攀登,直至站在知微的峰頭,必然要面對的大孤獨。
「哪怕明了本心,也難破天命啊。」我長聲清嘯,向著光芒閃爍的生靈海洋飛撲而下。
我斬釘截鐵地道:「阻吾道者,吾必斬之。」
我舉目望去,肉芽高約數丈,宛如茂密叢林,隱隱現出一條蜿蜒曲折的空隙。四下里靜寂無聲,並無打鬥痕迹,無痕等人想必已經深入空隙。
月魂驚駭地道:「這恐怕不是肉體的以實化虛,而是神識實質化!這片肉芽叢林,可能是空城的神識所化!」
地面生滿了圓鼓鼓、軟綿綿的肉芽,色澤暗紅,彈性十足,就像一層厚厚的軟墊。即使從高空落下,也會毫髮未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然進入空城的人都要摔個半死,誰來除掉空城的心腹大患?
我想要突破瓶頸,就不得不對空城下手。
這才是情慾之道要走的路吧。
我並不急於一探究竟,熟悉了周邊環境,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這也是我耗費大量時間,與孔竅內的生靈爭鬥的目的之一。先讓無痕、石勇、庄夢這些人折騰折騰,最好拼個你死我活,明朗形勢,好讓我坐收漁利。
「以實化虛?」我好奇地道,肉芽似乎流露出一絲忿怒的情緒,猛然搖動,捲起一道激烈的氣流漩渦。與此同時,我神識中的漩渦生出了奇怪的感應,也急速旋轉起來。
如果世上真有宿命,那麼擺布我們的,其實並不是冥冥中的天道,而是其他人的宿命。
阻礙空城超越,是因為我要超越。
往下落,一個人落,連風聲也是孤獨的……楚度離開了阿蘿,晏采子拋棄了甘檸真,我是否也會和原來的好友、愛人越離越遠,就像一個個奮力向前爬動的水晶娃娃?我清楚意識到,即便我回到大唐,也不可能再和大熊、李潔凈稱兄道弟。即便是抱緊了鳩丹媚、海姬火熱的胴體,我們的道也不可能緊緊相貼。
這一條路,真的是我原先要走的路么?
然而世上,有什麼是註定的呢?
遠離所有的生靈,一個人在虛空。
「林飛,你真要對付空城嗎?」月魂遲疑地道,「北境一旦破滅,靈寶天眾多生靈也難逃劫難,但至少這座空城可以脫離北境,延續城內生靈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