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第三十二集 塵埃落定

第六章 帝國新生

第三十二集 塵埃落定

第六章 帝國新生

「統領處的幕僚們幫我分析,說是娶流風霜有利於我一統天下,娶紫川寧則有利於籠絡人心,鞏固新政權的根基。我問:『到底該娶哪個?』這幫傢伙一個個都成了啞巴。被我逼急了就說:『此事只能留待陛下聖裁。』真是氣死我了,我養了一堆飯桶啊!我終於明白當年紫川參星為什麼這麼恨我了,哪個當老闆的不恨手下的薪水小偷?
第二天的時間很平靜地過去了。天上一直在密集地下著小雪,哥普拉和今西進去幾次探望,帝林都在昏睡中,臉色白得厲害,氣息微弱。大家都沒出聲,但心裏都明白,這位睥睨天下的梟雄,只怕是時日無多了。
「立正!」
「憲兵團二大隊接收檢閱!」
「亞風,出什麼事了?這麼狼狽!」
「那晚打了一仗,不少弟兄都受了傷,大家也很累,就在這休息了三天。大人,您不必太過勞神,安心休養就是。」
「他叫什麼名字?」
「天下無主,有德者得之,有力者得之,秀川閣下德、力兼備,正是應天命者。就在今日,我自願禪讓總長職位給秀川統領閣下,請諸位見證。」
哥普拉卻不出聲,良久,他才說:「大人,我跟隨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您。我很佩服今西,他聰明,對我們也好。但,我不可能像對您那麼對他的……無論誰都不行,我唯一跟隨的只有您。」
紫川秀誠懇地說:「宗家,公事歸公事,但私人感情來說,我對您並無惡感,反倒很感激。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可以不理。不過,今後,林家最好安分守己,不再多事,也莫要讓我為難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繼續走?」
帝林開心地笑著,微微點頭:「好,我會幫你求情的……只要我還能再見到阿秀的話。」
帝林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陣,繼續說:「在維珊港,家族有一路水師在……你們奪船,出海。然後找個島歇著,實在不行就當海盜,弄點補給,也順便練兵。等一年半載后,摸清了海上的路子,該怎麼……你們就自己看著辦了……」
「我們做過估算,貴國擁兵五十萬,一年的軍費恐怕不下三百億銀幣吧?只要貴國把軍隊都裁掉了,只留下維持秩序的警察,省下的軍費支付每年的賠償金會綽綽有餘了。河丘林氏解除武裝,這就是我國的第三個條件。」
「請過……醫生來看過了吧……怎麼說?」
她走下台來,將權杖和國璽遞給紫川秀,後者卻不肯收,沉聲說:「殿下,微臣萬萬不敢收下。」但紫川寧卻固執而堅決地要遞給他,將東西遞到了他面前,低聲說:「阿秀哥,我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當初出兵時,我就曾對您說過,紫川家必有回報。那時,我已發誓,您能擊敗帝林為我叔叔報仇,我便將總長之位交託于您。阿秀哥,這是你應得的,請你收下。」
紫川秀啞然失笑,真是太像了,連這個一本正經的性子都像。他對卡丹埋怨說:「妳怎麼不早說?讓他繼承斯特林的爵位,那多好!」
「唉,宗家,您怎麼就這麼……這個,我都不好意思說您了,作為一國領袖,領悟力太低是沒法見人的啊!我們國家是負責任的道義大國,自然不會對友邦反悔。不過這麼簡單的事,您怎麼還不理解呢?去年一月到今年一月間,帝林和他的部下謀反,在此期間,他們是叛軍,家族政府自然不必為他們的行動負責——這個,您能理解吧?」
「陛下,河丘林氏自問並無虧待于您,我們甚至對您還曾有過幫助,為何您對我國如此苛刻?您的這些條件,是要置我們于萬劫不復啊!」
軍官們默默無語。帝林的話里,已有交代後事的味道了,他們都是聽得心頭髮酸。今西強笑道:「大人,這些都不是急事。現在要緊的是您把身體養好。有您領著我們,什麼樣的困難我們都有信心渡過。」
「大人,這是要緊時候,寧殿下禪讓了。帝都無主,您得坐鎮留守啊!」
「大哥,別急,我知道你最關心的,秀佳嫂子和帝迪,我已經找到了。你真是狡猾,把他們藏到那麼偏僻的地方,找得我好辛苦。你想讓他們隱瞞身份平靜地生活,所以我也沒驚動他們,只是派人暗暗地保護他們。你放心,等到帝迪長大了,我會安排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親口跟他說,他的爸爸是世間頂天立地的英雄。
「他赤誠愛國,堅韌不拔,具備為國奉獻的高尚情懷,更數次拯救家族于存亡危難之際。帝都城下敗流風西山,流血夜裡擒楊明華叛黨,收服遠東叛軍,為家族重奪遠東江山,巴丹城下大敗魔神皇,征服魔族王國於萬里之外,更不提此次平定帝林叛亂的偉功了。縱觀史冊,對國家建功之偉,未有甚於此者,如此彪炳功勛,足可光耀日月。
在剛剛結束的討逆戰爭中,遠東軍的傷亡大大低於預期,反倒增加了十幾萬強兵。現在,紫川秀麾下善戰強兵六十萬,無論軍中還是民間,統一天下的呼聲日益高漲。軍中求戰的氣氛濃厚,尤其是以白廈為首的帝林舊部最為積極,他們寫血書求戰,說只要打林家,他們願當敢死隊為大軍前驅,以血洗罪。而遠東的少壯派軍官們,更是把林氏家族當做獲取功名的最後機會。
兩位軍官一齊點頭,都是眼圈發紅。
對半獸人的讚譽,帝林只是淡淡一笑。
若貴國真的有意要滅亡我們,我國軍民會以實際行動告訴陛下,一個已無退路的民族將會做到怎樣殘酷和堅決的抵抗。
元老會任紫川秀為總長的消息傳出,當天,帝都城居民能聽到城外半獸人士兵熱烈而狂野的歡呼:「呼~卓~拉~」呼聲像低沉的雷聲一般從城市上空滾滾涌過,於是帝都城內的貴族、平民和文武官員都跟元老會保持了高度一致,紛紛表示擁戴紫川秀閣下為王是唯一正確而光榮的道路。
對眾人的勸說恍若不聞,紫川秀一個勁地催衛隊長蕭林:「快,給我找匹馬來!」
寒暄里,林睿首先恭賀紫川秀就任家族首腦,說有秀川陛下這樣的親善人士就任家族首腦,這是兩國民眾的大喜事。
人們第一次發現,紫川秀聲譽竟是這般良好,不但國內堅決擁戴,國際上也是反響熱烈。在得知帝都變動的第一時間,藍城的獨立軍閥流風霜公主就發表了講話,表示若是紫川秀任總長的話,她有意向與紫川家進行「廣泛而深入的交流和合作,消除隔閡,增進友誼,為促進大陸統一與和平做出積極努力」。
這時,遠處遙遙傳來了一陣喧囂,那聲音,像是無數人在高聲歡呼和鼓掌,那低沉的呼聲震得地面嗡嗡晃動,而且,這喧囂是越來越大聲了。
好久,紫川秀從沉思中蘇醒,他緩緩搖頭,快步走出了大廳,遠東將官們跟在他身後退場。不知是否錯覺,官員和貴族們都覺得,軍官們走的時候,下巴昂得比來時要高得多了,在他們身上,涌動著激動的昂揚氣勢,黑亮的高筒軍靴踏著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砰、砰、砰」有節奏的沉重腳步聲回蕩在莊嚴的大廳里。望著他們意氣風發的背影,達官貴族們眼中充滿了敬畏:這是一群即將掌控天下的人。
看見帝林柔弱而溫和的眼神,今西心頭一陣陣地難過。他鞠躬道:「謝大人栽培。大人,您放心吧,遇到事情,我會和大家商量著辦。」
六個月後,紫川家聖靈殿。
「大人,醫生說,您體魄強健,一點小傷無關重要。只要好好休養幾天,便會痊癒了。」
紫川秀點頭回禮:「卡丹,好久不見。妳這是來……」看到卡丹手上的花束,他忽然醒悟:對方和自己一樣,也是來陪斯特林過生日的。
二月二十五日,帝都元老會的三十七次全體會議上,元老會以多數票通過,原家族總統領紫川秀閣下繼任為紫川家第十代總長。這次會議紫川秀並不在場,他也一再聲稱自己沒有當總長的想法,不過,這並不妨礙元老們照樣通過了這個決議——自古以來,有哪個篡位者會承認自己想做皇帝的?皇帝的位置比洗茅廁的民工慘多了,他們實在是為了天下蒼生迫不得已才坐上去的啊!
「林家對我的幫助,那是私利,我不敢忘恩。但是林氏對我國的傷害,那是公仇,紫川秀不才,既然受先總長禪讓而登基,身負家族和國民所託,卻也不敢因私廢公,要為國家討回這個公道來。」
話一出口,他隱隱覺得不妥:這樣的話,怎麼跟李清交代?又怎麼對世人交代?如果公開的話,斯特林和魔族公主有后,會不會對斯特林的身後名聲有損?
人們交頭接耳,無數的竊竊私語彙成一個聲音,低沉地共鳴在議事大廳高聳的穹幕下:「新的帝國,已經誕生了!」
「忠誠的家族戰士、捍衛人類文明的英雄、卓越的軍事指揮員、功勛卓著的名將、忠於職守的監察總長帝林大人在巡查西南邊境時,遭遇林家匪幫的無恥偷襲,不幸於七八七年二月英勇犧牲,壯烈千古,家族追封謚號武安……這就是我國官方對帝林的正式評價,準備向外公布的,您有何看法?」
「童年時,我們講英雄故事給你聽,並不是一定要你成為英雄,而是希望你具有高尚的品德。少年時,我們讓你接觸詩歌、繪畫、音樂,是為了讓你的心靈充滿情趣。這些情趣會支撐你的一生。這樣,即使在最嚴酷的冬天,你也不會忘記玫瑰的芳香。
紫川秀直視著林睿,很坦然地說:「沒有餘地,不打折扣。宗家,貴國的選擇並不多。要麼接受,要麼毀滅。其實,若按我的本意,我更希望貴國拒絕這些條件的。」
紫川秀笑笑:「公主,妳放心。等他長大了,極東總督的位置就是他的,他的前程會一片光明。」
眾將敬畏地望著帝林。傳說中,垂死者處於凡世與幽冥之間,他們的目光能穿透凡世的霧靄,洞察真相。他們齊齊起立:「大人,馬維竟敢暗算我們,我們一定報仇。不管這廝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過我們的追殺。請您放心!」
林睿起身深深鞠躬:「這件事,確實是我們對不起貴國了。當年馬維化名來投,我們也不清楚他的身份,讓他混入我河丘軍中。偏偏這廝又有些本事,更擅花言巧語,不知怎的讓他竟騙到了高位——回去我一定重重懲處保衛廳的飯桶們——當然,林家政府督導不嚴,識人不明,這是我們的過錯,我們絕不推卸責任。該給貴國的賠償,我們一定賠。」
看著林睿鐵青的臉色,紫川秀悠悠地加了一句:「當然,流風霜殿下也非常贊同我國的處置。她認為,大陸和平應有秩序,強國對弱國負有保護義務,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有了風霜殿下的保證,貴國絕不會向以往那般受到流風家的侵擾了。」
七八七年二月七日,帝林亡于西南旦雅行省的荒村,時年三十三歲。
「那就好!俺說了,帝林大人您是什麼人啊,您能跟俺們光明王對打,一夥匪幫怎能奈何得了您!大人,您放心好了,俺會幫你追查那伙人,到時候一定把他們抓住!殿下要保護的人也敢動,真是找死!」
帝林沖他笑笑,臟腑內卻覺得針刺火灼一般地疼,每吸一口氣像是吸火似的:「我沒事……」聲音虛弱得有如遊絲,「這,是在哪?」
紫川秀苦笑著搖頭。他蹲下身來,端詳著雲林英俊而稚氣的臉,心潮澎湃:「孩子,不能親眼看著你茁壯而健康地成長,欣慰地看著你長大成人,手把手地教你練劍、寫字和讀書,這是你父親的最大遺憾,也是他的失職。但孩子,不要責怪他。
而且,陛下也莫要忘記了,我國受到明王殿下的利劍庇佑。陛下剛剛登位,未來還有數十年的美好光陰可享受,我奉勸陛下,最好不要以身試險。百萬雄師,未必能擋絕世一劍,當年流風舊事,或許可為陛下前鑒。」
半獸人翹起了大拇指,讚歎道:「何況,誰不知道您是當世名將,敢殺皇帝造反,鬧騰出了這麼大的聲勢,輸也罷贏也罷,這份氣概有誰不服?真英雄識豪傑,光明王殿下也不會結交孬種,他老人家那麼看重您,那您準是了不起的豪傑!」
帝林轉頭望向今西,把手從被窩裡伸了出來。今西連忙雙手握住,感覺昔日這雙叱吒風雲的手此刻卻是那麼柔弱無力。
「你跟我的時間最長,對我也忠心,但是,你不能接我的班。你……不是做頭的料……還有白廈,你想得太多……要做一位合格的領袖,你們兩個都不行。」
送走了德昆,帝林神色平靜,對紫川秀即位的消息並不感到驚奇:「我本來還想讓德昆轉告阿秀一些話的,現在看來,卻是多餘了。紫川寧比我們想像的要聰明得多,現在她自己退下來,還可以保全社稷宗廟,到時候被人趕下來,那就不知道是什麼下場了。」
白廈微微欠身:「還沒有查出。但我們估計,與林家脫不掉關係。只是林家為什麼要攻擊我們,下官等都猜不出。」
「陛下到底什麼時候下達總攻令呢?我們雷族也想報名參加遠征。」
林睿說相信天命,紫川秀深有共鳴。此刻,他想到了萬年捍衛者的強悍和血腥,東大荒野蠻獸族的黑色狂潮,眾神的燦爛文明,前赴後繼的百代傳承,藍河平原的塵囂,帝國的落日與黃昏……光明林氏,第十三捍衛者,一萬年來對霸權的不絕追求,屍山血海殺戮鍛造的不滅皇朝。
雖然心中痛罵,但大夥還是得附和他:「明輝閣下言之有理,大家仔細商議再說,莫要急切。」大家雖然想拖延,但紫川寧卻不肯。她搖頭道:「不必再加商議了。我意已決,辭去總長之位。秀川殿下,剩下的事,就拜託您了。」
「憲兵團三大隊接受檢閱!」
望著他,帝林認真地說:「拜託了,今西。」
「哪裡,是我來得魯莽,打擾了陛下。」
深深地望了紫川秀一眼,在上千人的睽睽注視之下,紫川家的卸任總長輕盈地轉身,沿著鮮紅的地毯慢慢地往外走。就如她走進來一般,她離開得依然是那麼從容、優雅、儀態華麗,就像一隻潔白的蝴蝶翩翩飛過窗前,動人心弦,令人讚歎。
「英雄輩出的民族是不幸的民族,和平的生活註定是平庸而繁瑣的。有些事,或許你現在還無法理解。但當你長大,你就會明白:你的父親,一定不會希望你成為英雄,世俗的很多東西,耀眼而毫無價值。只要你能健康地成長,正直地做人,獨立地思考,幸福地生活,這是父輩對你的最高期望。」
「卡丹,你這個壞心眼的……還真是餿主意!」
酋長們注視林睿的目光令他不寒而慄,他有一種肥肉置身狼群的錯覺,冷汗夾背。
紫川秀不動聲色:「宗家,你看錯了。我是家族總長,我認為帝林不是叛賊,您有意見嗎?」林睿無奈苦笑。紫川家的叛賊,當然由紫川家總長說了算,當年紫川參星能一手把紫川秀打成逆賊,轉眼又把他塑造成了民族英雄,現在輪到紫川秀來當總長了,他當然也有權給帝林蓋棺定論。
「宗家您可以完全放心!為了解除貴國的後顧之憂。應貴國政府的邀請,我國會派遣軍隊入駐貴國要害地區,護衛貴國的城市和邊境。我國的派駐軍隊完全有能力保持河丘全境的和平安寧,請宗家相信我國軍隊的戰鬥力,他們會以實際行動證明給您看的!」
紫川寧搖頭,語氣卻是十分堅定:「謝謝爵爺,但我是經過認真考慮的。諸位,經過慎重考慮,我認為自己才德淺薄,對於擔當紫川家總長如此重要的職務,實在是力有不及。身為弱質女子,我並不具備領導國家的力量,也無法凝聚起民眾,難以擔當一個合格的領袖。
「敬禮!」
(全書完)
那騎兵被扯倒下馬,險些摔了跟頭,正要喝罵。忽然發覺對方竟是一名高級軍官,連忙把罵聲又塞回了肚子里:「請問是哪位大人?借用在下坐騎可要打個條子……」
魔族王國的公主微笑著垂下了眼帘:「殿下正當青春年華,如何能言老呢?我聽說,最近寧殿下和流風家的那位公主都有意……殿下艷福不淺啊!」
他含糊說:「我剛出來。妳進去吧,裏面現在沒人。」
西南旦雅行省,荒廢的野村。
傍晚時分,雨雪慢慢地停了,只是滿天的陰雲還沒消散,黑壓壓地沉在村莊上空。
紫川秀態度不明,誰都不敢發話。現在既然他出聲推辭了,大家也就敢跟著說話了。當然,這種附和也是小心翼翼的。西北統領明輝出聲說:「殿下有意要禪讓,不計名利權勢,此種寬廣胸懷實在令人欽佩。當然,我的意見是,秀川總統領閣下也是非常優秀的人,若他當總長,那我也絕對支持。但此事關係重大,馬上決定是不是過於倉促了?最好讓元老會和統領處的諸位大人仔細商議,然後再做決定如何?」
「好!」紫川秀張口說出,然後立即改變了主意,「不行,蕭林,備馬,我這就出發去旦雅!」
白川卻是不屈不撓地說:「大人,請允許我帶秀字營火速過去查探一番,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或許還有補救的機會?」
當林睿再見到紫川秀時,會晤的氣氛並不如何弓拔弩張,反倒十分平和。紫川秀親自出侯見室迎接,與林睿握手:「歡迎歡迎,宗家光臨帝都,未及遠迎,恕我無禮了。」
今西本來還存有最後一絲希望,盼望醫生說得不準。但現在,看到帝林臉色慘白,昔日神采奕奕的雙目,此刻已充滿了黯淡的死灰,他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掉,喉嚨像是哽住了什麼東西,再也說不出話來。
「當年在旦雅,親眼目睹陛下的風采,在下當時就斗膽預言了,陛下將是能掌控天下的非凡人物!不過,那時怎麼也想不到,陛下英武絕世,崛起神速,僅僅兩年時間就成就了霸業。這樣的功業,怕是前絕古人,後無來者啊!」
當代光明皇莊重地說:「如此,朕甚欣慰。」
茫茫的雨雪中,士兵們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排排凝固的雕塑。莊嚴的沉寂中,一個虛弱的聲音傳入了他們耳中:「士兵們……我……來給你們……頒布……最後的……軍令……」
更令林睿擔憂的是,紫川秀聯合流風霜的恫嚇並非空口白話。鎮守藍城的流風霜軍團確實與紫川家新任總長關係密切,河丘駐帝都辦事處注意到,流風霜的高級使者英木蘭頻繁地進出紫川家總長府,還經常跑去與紫川秀手下的首席統領白川大將秘密會面。
各地總督和省長因為參加紫川寧的就職儀式,大多也聚在帝都。他們也紛紛發表聲明,說他們早就看出了,秀川殿下有真龍之相,天命所歸,早就該當總長了!
第一次,紫川秀在林睿那張永遠鎮定自若的臉上看到了驚惶。他失聲道:「陛下,您是什麼意思?」
今西也是眼眶發酸。他強忍著淚水,笑說:「大人說的什麼話,弟兄們都是很棒的。大人,您領著我們繼續在海外殺出一片天地,讓海盜們見識下我們鐵血憲兵的厲害!」
紫川秀把目光移向斯特林靈位旁的靈位,與其他的漢白玉靈位不同,這個墓碑是用黑色的大理石做的,上書:「紫川家原監察總長帝林」。
「我很憐惜阿寧,覺得很不忍心。這麼多年來,她對我的感情,我一直是知道的。
然後,國內的軍方勢力也迅速表明了支持態度。以明輝統領為首的西北軍官集團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秀川殿下不但是當代最高尚、最傑出、最偉大的將軍,更是對國家有著最巨大貢獻的偉人。能與這樣了不起的當代偉人共事、並肩戰鬥,是家族當代軍人的最大驕傲。西北軍全體將士對秀川殿下懷有最最真切的崇敬之心,更為能以最高度的信任票贊成他就任家族總長而表達我們最衷心的歡愉!」
「為了社稷的延續,為了家族的強大,為了億萬臣民的福祉,家族需要一個更堅定、更有力量的總長。現在,家族可以找到這樣一個人!
紫川秀翻翻白眼:「那是帝林叛軍乾的事,你去找帝林問去吧。」
「她說她卸任!」
「大人,您別說了,再說俺德昆羞得要鑽地了!」半獸人連連擺手,「光明王殿下派俺來保護您,可大人您一路兵貴神速,將俺撇得趕都趕不上。前晚終於追上了,卻是遲了一步,讓那群王八蛋傷了您,我回去真不知怎麼跟殿下交代好。看在俺沒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大人您可得幫俺求求情啊,殿下的軍棍打起人來可是很疼的,俺承受不起啊……」
「唉,卡丹,你別提這個了,最近我煩死了。你說,我該怎麼辦好?」
走出墓道時,他停住了腳步:一個渾身素白的俏麗女子亭亭玉立於面前,正是魔族王國的前女皇卡丹公主。她的懷中抱著一束潔白的百合花,手上牽著一個才會蹣跚行路的小孩。
「大人,大人!」
「這個,前段時間,我看到貴國的公告上……」
「我的意思,宗家您早該清楚才是。在魔族那邊,他們都叫我光明皇,有人叫我血眼皇。」
「現在,作為父輩的我們,已經完成了我們的使命。我們漸漸老去,而你們將成長,這是造化的規律,無可避免。將來的世界,是屬於你們的。你們不必像我們一樣,日夜不停地戰鬥,在刀光劍影中前行,父親高大的脊背,已為你建起了遮擋風雨的屋頂。
「敬禮!」
卡丹盈盈跪倒:「謝陛下隆恩!小雲林,快跪下,給陛下磕頭謝恩。」
紫川寧對蕭平點頭,轉頭面向眾人:「諸位來賓,紫川家的官員和貴族們,感謝諸位的賞光來到此地,見證我就任家族總長。」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也拜託諸位,見證我今天卸任家族總長的職位。」
「孩子,你將會過著和平、安詳、無憂無慮的生活,你將註定是錦衣玉食,優於常人,這也註定了,缺乏磨礪的你,不可能像你父親一樣出色、一樣優秀,一樣勇敢、堅定和無畏。
在座的高層人士哪個不是心思靈敏之輩,紫川寧說到一半時候,大家已經猜出了她的意思。無數目光都集中到了前排的紫川秀身上,人們雖然震驚,但卻是誰也不敢出聲。大家都是聰明人,總長繼承問題生死攸關,隨便說話站錯立場,那可是非同小可,不但自己要倒霉,甚至還要牽連家族禍害親人。所以,上千人聚集的大廳里,竟是靜得如深山野林,寂靜無聲。遠東統領在椅子上坐得筆直,眉頭緊皺,雙手平膝,氣度沉穩。
紫川秀淡淡一笑:「宗家過譽了。當年我任黑旗軍統領時,宗家您給我的幫助很大,這些,我是記得的。」
林睿默默點頭。
「大人,我們來生再見!」
卡丹調皮地眨眨眼,露出狡黠的表情。這一瞬間,她彷彿又變成了那個聰慧又機靈的少女公主:「說好了,微臣這是不負責任的建議,陛下可千萬不要當真啊,不然將來的王後會找微臣麻煩的。對了,殿下真的大婚時,還望莫要忘了給微臣一張帖子哦!」
小孩奶聲奶氣地說:「媽媽說,不許拿別人的東西吃。」
「大哥,二哥,有件事最近讓我很煩心的,那就是我的婚事……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會做出這副表情的!二哥可能還不清楚,流風霜公主是我的女朋友,她最近通過正式的外交渠道,表示願意跟我們紫川家聯姻,說這是為了大陸和平統一,她願意下嫁給我……大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准要撇嘴:這對狗男女,又在假惺惺了!明明是戀姦情熱,還裝作因公犧牲!這件事本來是絕密的,但不知怎麼的就傳了出去……我很懷疑就是風霜這丫頭自己放風出去的……現在弄得很轟動,元老會、統領處,大家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贊成,說紫川家若與流風霜聯姻,那天下將再無抗手,大陸統一就很快了;也有人反對,咳咳……這可不是我自戀……李清嫂子跑來跟我說,說阿寧擔心得一晚沒合眼,哭了大半夜,眼睛都紅了。
河丘的林睿宗家親自跑來帝都緩和關係。當他抵達時,整個帝都籠罩在一片低沉而壓抑的戰爭稠雲中。紫川家英武的新任總長已經放出風來:懲戒林氏家族的戰爭勢在必行。
「請教陛下?」
「肅靜!肅靜!」蕭平議長乾咳幾聲,臉色沉重。他是預先被打過招呼的人,並不顯得如何驚奇,只是神色頗為嚴肅。
白廈親自過去請。德昆倒也爽快,立即就屁顛屁顛跟著過來。對待帝林,他的態度很客氣,見面就躬身行禮:「俺是遠東軍德昆,參見帝林大人。」
「這件事也是馬維的擅作主張,與林氏長老會絕無關係。據說馬維與帝林有私仇,聞知帝林戰敗遁往西南,他擅調部下兵馬襲擊——不過,帝林是貴國的叛賊吧?此事說起來,該算我們幫貴國忙吧?」
「我沒聽錯吧?殿下說她不做總長了!」
卡丹粉臉一紅,白了紫川秀一眼。過了好一陣,她才低聲說:「陛下,皇族女子的懷孕周期,比人類的要……長很多。」
她抓過紫川秀的手,將權杖和玉璽硬塞到了他手上:「秀川殿下,在遠東那邊,我聽說他們都稱你為帶來光明的王。希望您能將光明、和平和仁慈同樣帶給家族的億萬子民,他們一樣是您的子民,請善待他們。家族,就拜託您了。」
對林氏家族的賀信,紫川秀的反應很不友好:「友誼?搶奪我西南六省、在旦雅襲擊我國的監察總長,來而不往非禮也,下個月我就帶三十萬半獸人兵到河丘去做友好訪問,流風霜殿下也有一點舊帳和林家要談的,你通知林睿等著好好接待我們吧。」
茫茫雨雪中,八千追隨者同時深深地鞠躬,他們的淚水和夾帶著雨滴的雪片一起,潤濕了西南肥沃的大地。八千熱血男兒哽咽的呼聲匯成了滾滾的春雷,回蕩在西南蒼翠的原野上。
「不急,大哥,時間還早,還有十幾年呢,我們可以慢慢地想。
兩國的高級將領頻繁秘密會晤,這當然不是為了談情說愛和替上司遞送情書——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政治家都不會這麼想。在這些跡象里,林睿聞到了戰爭逼近的味道。他頻頻活動,求見紫川家的高官們——林冰統領,明羽統領、白川統領,甚至連剛剛從王國帶著一群酋長風塵僕僕趕過來恭賀紫川秀就任的極東統領羅傑,林睿都送上一份厚重的賀禮,期望能緩和關係。
一個星期後,帝都關於總長位置的爭論終於塵埃落定。因為紫川寧辭職的態度十分堅決,她搬離了總長府,回到了自己的舊庄園居住。閉門不見來客,元老會終於也死心,默認了紫川寧離職的事實。
「誰說帝林是叛賊?」
「你的靈柩也移入了聖靈殿,就陪在二哥的靈柩身邊。為這事,元老會吵翻天了,說大叛賊怎麼也能入聖靈殿?後來吵得厲害了,我就發火了:你們是總長還是我是總長啊?要不要我把位置讓給你們?他們立即就改口了,說大哥你一生功績還是蠻多的,打魔族,保帝都,雖然說最後犯了錯,但畢竟你一生大部份時間都是做好事的,功大於過,入聖靈殿也是有資格的。
尤其是跟著羅傑過來的那群面目猙獰的魔族酋長,他們一邊望著林睿,一邊低聲嘀咕著:「就是這個人惹了咱們的血眼陛下啊!」
誰都沒有說話。沉寂中,紛紛的雪花落在帝林蒼白的臉上,卻已不再融化。
「宗家,這要問您們河丘自己了。有些事,雖然你們自以為做得很隱蔽,但未必就能瞞過所有人。林氏太過富有,這麼巨大的財富放在一群善弄詭計和陰謀的人手裡,對我們的威脅太大,我和風霜殿下都不能放心。依照林家的所作所為,我能給你們選擇已是顧及了往日情誼,給予了最大寬容。若要我們安心的話,林氏要麼去掉你們的錢,要麼抱著你們的錢一起消失。」
「不必了……阿秀會為我報仇的。你們……趕緊走……到瓦林行省去,那邊有個維珊……咳……咳……咳……」隨著強烈的咳嗽,殷紅的血不住地從帝林口中溢出,眾人連忙撲上去,為他撫胸捶背。
紫川秀笑著,淚水卻慢慢從年輕的紫川家總長眼中溢出,模糊了他的眼睛,朦朧中,松柏間兩個英氣勃勃的男子正在對他微笑著。
這是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了。
「立正!」
今西大聲喝道:「肅靜!大人有令!」
「他叫雲……小雲林,乖,不要怕,不要哭,給陛下問好。」
「大人,我們還是在旦雅。您放心,我們如今很安全。」
「這件事,我實在拿不定主意了。大哥,二哥,你們幫我出出主意吧,告訴我,該娶誰?香火若是往左邊飄,就是娶流風霜;若是往右邊,那就是娶紫川寧……咦?我眼花了嗎?這香火怎麼一半飄向左邊,一半飄向右邊?難道你們想告訴我——兩個都娶?這個,也未免太誇張了……唉,為了穩定國內局勢,也為了一統大陸,那我就只好做出犧牲了……
順利安排好了這件大事,帝林顯得也輕鬆了很多,他微微抬高了聲量:「紫川、流風、林氏,都是統兵數十萬的大國,你們是鬥不過的。而在海外,你們可以殺出一片天地,爭得一塊安身立命的地盤……我不擔心你們斗不贏那些海盜,我只擔心你們不夠團結……一定要團結!團結起來,你們就能戰無不勝。一個團隊里只能有一個領袖,哥普拉,白廈,以後,今西就是你們的領袖了。你們要支持他,跟著他走,不要爭吵,不要內訌,像對我一樣對他。這個,你們能辦到嗎?」
雖然當權者依然有著紫川的姓氏,但與以往充斥了陳舊腐朽世家氣息的割據舊政權截然不同,新政權是一個擁有著青春朝氣、如旭日東升的鐵血軍事集團,它的領土從西北邊防戰線直到極東地區東大荒草原的萬里遼闊疆土,從西南的旦雅直到黑海波濤拍岸的北方海岸,疆土之盛,遠邁人類世上的任何朝代和王國;而為這個政權效忠的武裝部隊,更是幾乎囊括了大陸的所有強兵:半獸人重步兵,蛇族的弓箭兵,龍人族的鬥士,塞內亞的步兵,蒙族的騎兵,哥昂族的戰兵,人類的東南兵、帝都軍、西北軍、秀字營、監察廳憲兵。
「謝陛下。」
林睿臉色煞白。他舉起手:「陛下,我有異議:上次戰爭中,貴國屠殺我國的軍民恐怕也不比馬維幹得少吧?既然陛下自稱道義大國,那貴國的賠償何在?」
「在今年的一月四日,帝林在巴特利戰敗於我軍,此事宗家您想必也有所聞。戰敗后,帝林幡然仟悔,下令全軍投降王師。我國先任總長紫川寧殿下寬容大量,下令特赦叛軍全體,於是從今年一月五日起,帝林重又恢復了我國監察總長的身份,他視察西南邊境時,卻不幸在二月間被貴國軍隊謀害——這樣,宗家您明白了吧?」
她慈愛地望著手裡的小孩,深情地說:「這孩子,他身上流著人類最優秀將領和神族最強悍皇族的血脈,本來可以做王國的皇帝的呢,可惜……」她瞄了紫川秀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
林睿打量著眼前的紫川家總長。和兩年前旦雅的統領大不一樣了,紫川秀的氣質更深沉,目光更加深邃了。雖然還是一身平常的軍便服,但那頭醒目的白髮深深地提醒了林睿,這位有史以來最年青的白手篡位者,為達到今日的地位付出了怎樣沉重的代價。
「二哥,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等大哥生日時,我再來看你們。有大哥陪著你,你不再寂寞了吧?你們兩個,一定偷跑去喝不要錢的霸王酒吧?天堂里,應該也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吧?真是不講義氣啊,你們都去了那邊,卻把我一個人拋在了這裏……孤零零地拋在了這裏……」
今西皺眉說:「不能跟他們帶隊的說說嗎?大人需要休息。這麼吵法,成什麼樣。」
「大人,我們來生再見!」
帝林悠悠醒來時,監察廳的巨頭都在。見到帝林醒來時,大家面上都露出了喜色。哥普拉俯身探上前:「大人,大人?您可覺得好些了?」
「是,下官在。」
帝林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淡淡說:「哦,這樣啊……」
林睿面上的笑僵硬了,他收斂了笑容,坐正了身子。在這刻,光明皇朝後裔應有的尊嚴和傲氣重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直視紫川秀,說得很慢,彷彿每個字都有千鈞之重:「陛下,我可否把這句話理解成為宣戰?」
士兵們全體立正,只聽「啪」的一聲皮靴並腳齊響,隨後,整個村莊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紫川秀心頭狂喜:這眉目,這神情,簡直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時間,屋子裡的空氣都凝固在一片深沉的肅靜里。
他艱難地說:「陛下,貴國索要的賠償數額太過巨大,我國無力支付。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請您高抬貴手。」
「喔~」全場賓客倒吸一口冷氣,人們瞪大了眼睛,盯著紫川家的新任總長,嗡嗡的議論聲響起,「剛才殿下說什麼?」
說到最後一句時,帝林的意志已經支持不住了,聲音微弱得幾乎無法聽聞。他的頭顱猛然地垂下,歪在哥普拉的胸口。哥普拉緊緊地擁住他,彷彿要用身體替他擋住死神的腳步。
「阿寧,妳這樣做,將來怎麼跟妳叔叔交代?又怎麼跟家族的先祖交代?妳這麼任性,將來會後悔的。」
黃昏時候,帝林又自己醒了過來。軍官們都過去問候請安,卻見帝林半躺在床上,神色比起白天里好了很多,說話中氣也很足。軍官們都歡喜,說大人的身體好轉了不少,很快就能痊癒了。
帝林笑笑,笑容里有一種透徹的蒼涼:「剛才,我夢到了斯特林,他跟我說,時候差不多到了。」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被截斷了,屋子裡靜得驚人。軍人們佇立無聲,他們以冷峻的臉將心中的劇痛深深地隱藏。
帝林道了謝,隨後問起:「我聽到剛才你們那邊有些吵鬧,可是有什麼事嗎?」
卡丹善解人意,她笑笑:「卡氏和雲氏都是王國的名門,也就未必比紫川家的公爵差到哪去。陛下的心意,微臣心領了。」
「我已經派人找他們帶隊的德昆交涉了,請他約束部下。」
「貴國襲殺我國的監察總長帝林,那又是怎麼回事?」
等紫川寧說完,他起身朗聲道:「總長殿下對微臣如此看重,實在令微臣感激涕零,粉身難保。但唯有紫川血脈者能任總長,此乃鐵律。至尊之位,實非人臣所能覬覦,微臣也萬萬沒有此種非份之念。殿下您是先總長的唯一血脈繼承,就任總長,此乃眾望所歸,萬民所盼。微臣及同僚們亦會感念家族厚恩,盡心竭力地輔助,以令殿下能成一代聖明君主。殿下剛剛所提的玩笑話,就莫要再說了。」
「少來了!你怎麼說得跟我的幕僚一樣?咱們是老朋友了,你幫我出主意吧?」
說著,紫川秀一邊向外走,都快到門口了,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臉上出現了疑惑的表情。隨後,他猛然轉身:「卡丹!」
黑白相間的花崗石地板,以蒼翠的松柏為背景的巍峨殿堂,鮮紅的飛鷹戰旗,「浩氣長存,萬古流芳」的牌匾。雖然外界風雲變幻,但有些地方卻是不受世間風雲所影響的。國家的統治者已經更換,但聖靈殿卻依然保持其獨特的肅穆氣氛,就像紫川秀第一次踏入的那樣。在斯特林的碑靈前,紫川秀靜靜佇立著,默默地與好友的亡靈溝通著。
「陛下,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光明皇朝的血脈也不能單單依靠河丘傳承。我們希望,有您這樣隱秘的支脈在外,即使河丘突遇大禍覆滅,林氏的血統還能照樣流傳下去,不致斷絕。但誰能料到呢?流失在外的支脈竟突然茁壯,反倒窒息了本家的生機,真是天意難測啊。」
帝林裹在厚厚的棉被裡,哥普拉、今西和白廈三人扛著他,一步一步地檢閱著隊列。在帝林經過的時候,士卒們用力地行禮,把腰桿挺得筆直,昂首挺胸地站著,彷彿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們低頭。帝林沒辦法舉手回禮,他只能用溫和鼓勵的目光來向士兵們回禮,專註地望著他們,看著那些年輕而憔悴的臉,那些單純而忠誠的男子。
「大人,讓下官代您去吧!」
「第二條,作為上次戰爭中貴國政府屠殺我無辜軍民、謀害我國監察總長的懲罰,貴國需一次性向我國賠償黃金三百噸。還有,今後,貴國每年一月一日都需向我國支付五十噸黃金——或者同等價值貨幣也行,作為撫養我國受害人家屬的撫恤金。支付期限,暫定一百年吧。到那時,估計受害人親屬也該壽終正寢了,我國是講道義和信用的大國,不會讓貴國永遠背負這個包袱的。」
良久,帝林嘆氣道:「算了。今西,以後……這群混蛋要你受累操心了。」他在枕頭上轉過頭去,不讓部下們看見他眼中的淚水。
他低聲對紫川寧說:「殿下,再慎重考慮一下吧?」
林氏家族的族長林睿也通過駐帝都辦事處發表祝賀聲明,稱與秀川殿下有著多年來深厚的交情,若是秀川殿下就任總長的話,林氏家族將堅決支持紫川家的新政府,和平解決與紫川家的西南領土爭端問題,繼續發揚與紫川家的傳統友誼。
「宗家,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巧合,第三次,那就是惡意事件了。林氏家族屢屢侵犯我國,占我疆土,殺我子民,謀害我國功勛大將,這一系列事件證明貴國對我國抱有很深的敵意和惡意。貴國的存在,是對我國的巨大威脅。」
「若是對戰雙方都是光明後裔呢?宗家,您就這麼有把握,明王殿下就一定站在河丘那邊?」
沒有兩分鐘,他很快地回來了,稟報道:「大人,是那路半獸人在吵鬧。不知為什麼,他們都湧出了營中,在外面歡呼和鼓噪,還有人放鞭炮。」
眾人議論了一番,帝林只是閉著眼睛養神,良久,他擺擺手,部下們都會意地退了下去。
沒有人說明,但所有人都在心中明白,這一面將是訣別。隊列里偶爾也會響起低沉的哭泣聲,但很快會被軍官的呵斥阻止。士兵們無聲地流著淚,任憑滾燙的熱淚在臉頰上流淌著,他們用熱切的目光望著自己的領袖,望著他那蒼白的臉,還有臉上那平靜的微笑。很多人將一輩子銘記著這個笑容,他們親眼目睹了,真正的勇者是怎樣面對死亡的。
「為什麼香爐突然倒了下來?你們誰生氣了?準是二哥,他一貫是假正經的。哼哼,這種事,男人都想的啦,你還不是有了李清又去招惹卡丹……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了!二哥,你顯靈也不用這麼誇張吧,倒的香爐又站了起來!」
紫川秀喊道:「責罰責罰,有用嗎!如果這樣能救回大哥,我早就……」他住了口,憤怒地將手上的信箋捏成一團,卻是氣得在原地里直跺腳,渾身哆嗦。
「有勞牽挂了,我並無大礙。」
紫川寧離職,但還有幾位公爵同樣擁有紫川家血脈的。按照舊例,在正統嫡系斷絕的情況下,可以從旁系中選擇繼承人。但公爵們也不是傻瓜,現在的總長位置實在燙手,連紫川寧都坐不穩這個位置,他們若敢碰一下,只怕是毀家滅門的慘禍。所以,不等元老會問,他們立即就表態:「秀川總統領人品貴重,德才兼備,當為至尊!」
英雄和英雄的傳說,如落葉一般飄零。紫川家最鮮艷的花朵,都凋零在最燦爛的歲月里。七八七年二月九日,帝林死後兩天,日夜兼程的紫川秀這才趕到。得知帝林的死訊,勞累過度的紫川秀當場吐血,昏厥在地。好在後續趕來的白川、林冰等人主持了大局,安撫了叛軍士卒,也主持了帝林的葬禮。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議事廳門口的拱門花盤拐角后,人們依然久久不能釋懷。感嘆于那一瞬間少女的勇氣和決斷,還有那驚人的美麗。
雖然衰弱,但帝林的靈台卻反倒是格外清醒。冥冥中,他直覺地想到了一個名字,於是脫口而出。
「我就任九代總長,已經完成叔叔的囑託。然後,我將總長之位傳承給你,你也是姓紫川的,那也不算違背家族的規矩。」紫川寧笑笑,「此事我考慮已久,絕不會後悔。因為,我確實也不是做總長的料……我為家族選擇了最好的領袖,為國家做出了最好的選擇,當然,也是為了我自己……」
「免禮吧,德昆閣下。」帝林躺在床上,虛弱地說:「我這個叛匪頭子,不是紫川家官員,也當不起大人的稱呼了。」帝林客氣,德昆卻不敢放肆。在這個奄奄一息的病人身上,他感受到了無聲的壓力。淡淡的威嚴籠罩著這個垂死的病人,那是真正名將的威嚴和氣度,他們習慣立於萬人之巔、睥睨天下。
哥普拉猶豫了下,看他的神色,帝林已經知道就裡了:「是為了……照顧我吧?」
「第一條,謀殺帝林的所有兇手,必須得到嚴懲,戰犯馬維,必須引渡給我國。」
稚氣的小孩還沒擦乾臉上的淚水,怯生生喊道:「陛下好。」
軍官們都低著頭,誰也不說話,眼圈發紅。呼呼的寒風從破碎的窗戶里灌進來,豆大的昏黃燈火苗在風中搖搖欲滅。
卡丹站住了腳步:「陛下有何吩咐?」
帝林虛弱地說:「不是林家,是馬維,我能感覺到……是他。」
紫川秀剛走出大廳,遠遠地聽到有人在叫。他轉頭望去,見到杜亞風用力地從圍觀的人群中擠過來,沖紫川秀揚著手上的紙,神色焦急。
「聽說林家很有錢的,牛羊滿坡,遍地牛奶,到處是肥沃的牧場。」
「帝林大人,在不在紫川家當官,您都是條好漢。俺們遠東人,最重的是豪傑。帝林大人,您跟當年的斯特林、魔神皇一樣,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俺說不出來,反正覺得,你們這種人,就跟天上的星辰掉地上一般,讓人瞧著就敬重!」
知道事到如今已是無法抗拒,林睿反倒放開了,恢復了平日的風采和氣度,平靜地感嘆道。
「解除武裝?!陛下,您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恰在這時,一隊騎馬的禁衛軍儀仗隊經過。紫川秀眼前一亮,衝過去拉住一個騎兵將他扯下來:「借你的馬用用!」
扶起了小雲林,面對著這個幼小的生命,他彷彿看到幼年的斯特林,也看到了幼年的自己。他有很多話想說,卻是不知如何說出口。滿心的感慨,最後只能化作一聲長嘆:「真是一晃眼,時光如流水。卡丹,我們都老了。」
「哦?去年帝林閣下與貴國交戰時,為何不見明王殿下出手?」
紫川秀淡淡笑著,不置可否。
紫川秀的第一念頭是:「李清不要這個時候來掃墓才好!」隨後,他又覺得自己可笑,斯特林人都去了,難道還有人計較那些舊事嗎?
「卡丹,我們也是熟人了,妳那麼拘束幹什麼?這陣子我很少見妳了,有空妳也多來看看我才是,太久不見,大家都生疏了……好了,我先走了,省得妳不自在,妳自便吧。」
「既然這樣,微臣就斗膽多嘴了:微臣與寧殿下略有交情,自然是希望陛下能迎娶寧殿下的,畢竟陛下與寧殿下也有多年的感情。但陛下想娶誰,這更要直問陛下的本心屬意誰。若連陛下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微臣又怎能建議呢?但若是陛下實在難以取捨的話,微臣倒是建議您到王國那邊走一走,觀摩神族的風俗、人情和傳統……」
有的人,天生就有不容折辱的高貴氣質,哪怕死亡都不能將其剝奪。
紫川秀似笑非笑:「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哥普拉茫然失措,三十多歲的漢子,此刻卻跟迷路的小孩一般無助,他淚水汪汪地喊道:「大……你不要我了嗎?」
直到大夥將目光轉回大廳中,看到那個手捧著國璽和權杖的二十七歲將軍那挺拔的身影,還有將軍臉上茫然若失的神情。
「陛下,林氏家族雖然是弱國,但我們皇室傳自光明帝國,也有我們的尊嚴和堅持。雖然在上次戰爭中我國表現不佳,但陛下請莫就此輕視了我國。上次的戰爭,充其量不過是大規模的邊境遭遇戰而已,並非我國實力的真正體現。
「大哥,你的大仇,我已經處理妥了。馬維和他的黨羽們已全部被送到帝都來,我把他們交給了您的舊部白廈他們處理。具體馬維怎麼死的,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白廈殺了他足足一個星期……說起這個來,還是你們監察廳是行家啊!
「那又怎樣呢?
幾個軍官對視一眼,白廈起身說:「我出去看看。」
帝林的衛隊長,監察廳高級將官哥普拉,于帝林靈前自刎,時年三十五歲。
說到「傳統」兩個字時,卡丹加重了語氣,俏臉含笑。看到紫川秀若有所思,她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湊近紫川秀耳邊:「我的父皇卡特有十一個皇妃,我的祖父有二十一個皇……陛下,您不單是人類的帝皇,也是我們神族的皇啊,您英武蓋世,豈能遜色于先皇呢?」
「該死的滑頭蛋!」眾人在心裏痛罵一聲。明輝這個拖延還是在袒護紫川寧,但他明著也沒有得罪紫川秀,兩面逢源到這種地步,明輝的油滑真到了至高境界。
林睿苦笑著搖頭:「早知今日,當年我們就該……」他頓住了話頭,只是望著紫川秀的眼中滿是後悔。
「大哥,二哥,如果你們能活過來的話,那我寧願不做這個總長,也不做這個總統領,甚至連光明王、遠東統領都不做了。我們三個在帝都街頭做流氓,吃喝玩樂,跟治部少捉迷藏,在軍校里打混,那多好啊。
於是林睿鐵青的臉色又變得發白。以往林家能在大陸政治格局中鼎足而三,完全得益於流風與紫川家的敵對,兩強對峙,較弱的林家可以在其中左右逢源,隨機應變。但如今,流風不但分裂勢弱,其強力派系流風霜還有和紫川家聯合的趨勢,這對林家來說,無異於毀滅性的打擊。
「倒是忘記向大人您說了:剛才帝都的信鴿飛到旦雅,帶來了消息:殿下他老人家準備要做皇帝了!原來紫川寧總長覺得自己做不來,要讓位置給俺們殿下做!想到殿下就要當皇帝了,小夥子們太高興,沒想到驚動了大人您休息,俺這就回去管教他們!大人,您安心歇息就是。」
林睿搖頭苦笑:「陛下,紫川的事,自然是您說了算,我不敢有異議。」
「什麼!」紫川秀眼前一黑,他搶過信,粗粗一看,咬牙切齒地問,「西南地界里,哪裡來的大股匪幫,連軍隊都敢偷襲?德昆是飯桶嗎?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混帳!」
林睿差點沒被氣得昏厥過去:「陛下,您剛剛不是說帝林依舊是貴國的監察總長嗎?如何他又成了叛軍?您怎能這樣出爾反爾?」
這是大家都預計到的條款,所以林睿答應得非常爽快:「遵照您的旨意,馬維和他部下都將被處死。您放心,馬維和他的同黨已經全部被我們林家政府控制了,總共五千兩百二十八人,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全部人頭落地。」
紫川秀抬頭,顫聲問卡丹:「這小孩難道是……可是,時間對不上啊!」
「你想讓帝迪將來做什麼呢?跟你一樣英武的將軍?還是很有文化的學者?或者乾脆讓他當個混日子的貴族或者官員好了……這可是我的人生理想哦!
「……醫生說,頂多還有三兩天了。不過,那些鄉村野醫,醫術粗陋,說話豈能作準?我們已派人去旦雅了,出重金找最好的名醫回來,一定能把您治好!」
「帶我出去,讓我見大家最後一面……」
監察廳軍官們黯然神傷,德昆卻是聽不出帝林話中的深意,興奮地一拍大腿:「嘿嘿,那俺就多謝大人您了,呵呵。對了,聽說前晚大人您受了傷,沒事吧?」
「一路上,有勞將軍一直護衛照顧著我們,昨晚還伸出援手,我代弟兄們感謝閣下,日後,還望閣下多多照顧他們。」
「那晚襲擊我們的人,是什麼來路?」
而一年前,斯特林死於帝都近郊的望都嶺,時年三十一歲。
「你記得就好!」林睿心說,卻是洒脫地擺擺手:「些須小事,何勞陛下牽桂呢?能對陛下霸業有所增益,實在是我河丘林氏上下的莫大榮幸。」
「敬禮!」
見到紫川秀,公主一愣,深深地鞠躬:「參見陛下,陛下聖安。」
知道正題來了,林睿臉色沉痛,沉聲說:「前段時間里,時局混亂,發生了不少事。若說我國無意中對貴國造成了些損害,兩國有些誤會,那也是有可能的。不知陛下所指何事呢?或許其中有些誤會,容我向陛下解釋一二。」
白廈立即表態:「大人,您放心,我會堅決支持今西大人的。」
他蹲下身,親切地對小孩說:「不要叫我陛下,叫我三叔,叫三叔好。對!三叔好!真乖,小雲林喜歡吃什麼東西啊,三叔給你買去!」
林睿笑笑,深深鞠躬:「既然陛下登基,天下即將一統,三百年後,還是光明皇林氏坐上了這個位置,我們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又何必多事呢?經歷了那麼多事,我越來越相信了,有些事,確實是天意假陛下手而行。請陛下放心就是了,河丘林氏絕不敢忤逆天命,您的條件,我國將全盤接受。」
「去年二月,貴國軍隊為何入侵我國西南?」
「立正!」
紫川秀反問道:「為何不可以?河丘堅持擁有強大軍隊,目的何在?難道還想威脅我國嗎?」
林睿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慢慢出聲說:「陛下,請說出您的各件來吧。只要不滅亡我國,保證我國皇室傳承,大家可以商量著辦。」
帝林凝視著他,輕聲問:「若我不在了呢?你怎麼辦?」
「雷豹你還是留著跟野蠻人玩吧,陛下最寵信我們韃塔族,準會調我們的兵!」
帝林緩緩搖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哥普拉……」
眾人無不神色凝重:軍力強盛,疆土遼闊,確實唯有「帝國」二字,方可形容這個新誕生的強大政權。
今西的眼中飽含著熱淚,向著哥普拉懷中的人深深地鞠躬。
現在的形勢,誰都明白紫川秀的崛起已是不可阻擋。既然連紫川家的繼承人都認輸了,元老會也沒愚忠到要螳臂擋車的地步。
林睿無言以對。紫川秀胡攪蠻纏,但他的說法在邏輯上是能自圓其說的。當然,並非說林睿沒辦法駁倒這個說法,只是現在,又有誰能跟這個掌握著恐怖實力的帝國皇帝爭辯呢?對方只是需要個借口罷了。
為討好新總長,也是對自己在討逆戰爭中無所事事的彌補,西北和西南各地的貴族也都雀躍請纓,西北統領明輝更是親自跑來向紫川秀請戰,表示願率西北軍為前鋒,徹底剷平林氏家族。他清楚,在流風霜和紫川家和解的形勢下,西北防線在國家戰略中的重要性正在日益下降。自己若不能積極表現給新總長看的話,西北軍和自己都逃不掉被裁軍和削減的命運。
擦乾了淚水,給斯特林和帝林都上了香,紫川秀深深鞠躬,轉身離開。
「這是陛下的終身大事,關係家國興亡,微臣才疏智淺,豈敢多嘴?只能留待陛下聖裁。」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日。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后發出無力的白光,寒風掠過蒼翠的西南原野,捲起了無數的雪霧。蒙蒙的雪霧中,殘餘的憲兵在院落間排成整齊的隊列,接受領袖最後的檢閱。他們憔悴、飢餓,乾瘦,黑色制服被泥漿和血污弄得骯髒不堪,但在他們眼中,卻依然有著強烈的火焰在燃燒著,那是永不屈服的精神,即使身陷困窘,他們依然有著衝天殺氣。嘹亮的口令回蕩在荒村的上空:「憲兵團一大隊接受檢閱!」
統領們直言不諱地告訴林睿:「林家這次闖禍了。雖然我們並不贊同連續開戰,但若是陛下要打林家,我們也會率部出陣,一切全憑陛下聖意。」
說話的人,竟是剛剛就任的家族總長紫川寧。在儀式里可沒有這一道程序的安排,賓客們都愣住了。好在蕭平議長機靈,立即打圓場:「諸位,請肅靜,回原位,恭聽殿下聖訓。」
「請等一下。」一個清脆的女聲回蕩在大廳的上空,「我有點話,想和大家說。」
「是啊,當年的境地里,宗家除掉我當真是輕而易舉。只是你們為何手下留情了呢?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帝林閉上了眼睛,自己竟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
「二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來看你了。這些日子里,你還好嗎?有件事,我很不好意思,一直不敢來見你,因為我當了紫川家總長了。我知道,你會怪我的,你一直都對紫川家忠心耿耿,但我實在推不掉啊!阿寧她不肯做了,要推給我,元老會也逼著我,還有很多人跑來說非我干不行,不然他們就不活了……好好,我承認,我虛偽,我卑鄙,其實我也是有點想乾的,畢竟總長聽起來比總統領威風多了……你原諒我了?你不出聲我就當你原諒我了!哼,我就是賴皮,你能怎麼樣呢?」
「明王殿下乃閑雲逸鶴的世外高人,他老人家當然不會為一般人間征戰的俗事出動。但若是事關光明皇室存亡的危機,那又另當別論。畢竟,他老人家當年承諾過守護林氏皇室的。」
「我國微弱的兵力怎能對貴國構成威脅呢?我國擁有軍隊完全是為了自保,沒有了軍隊,我們如何防範來自流風家和海上倭寇的侵擾?」
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一件驚人的、足以撼動歷史的事實已在自己面前發生:統治大陸近三百年的紫川家政權,已在今日正式結束了他們的傳承,取而代之的新政權,將是來自遠東的強大軍閥集團。
朗誦完誓詞,紫川秀、明輝、林冰等重臣作為政府和軍方的代表上前為總長獻上國璽和權杖,單膝下跪宣誓效忠。然後,蕭平高聲宣布,紫川寧受命于天,已經正式就任九代總長。全場掌聲雷動,儀式到此告一段落,不少賓客已經起身,準備去參加儀式后的國宴了。
部下們同時嚷起來:「這怎麼行?」
深沉的寂靜中,人們只聽得到雪花落地的輕微聲音,也聽得到帝林粗粗的喘息聲。在這一刻,帝林抬起了頭,目光在士兵們身上遊離著。他的胸口急速地起伏著,像是要積蓄說話的力氣。最後,在他的臉上露出了光輝的笑容,掙扎著說:「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新生的帝國……需要男子……一個時代……已經來……臨。」
林睿沉默著,臉色變幻。良久,他艱難地出聲問:「陛下,這幾個條件,難道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
「這個,實在是誤會。去年一月,貴國發生叛亂,貴國國君參星殿下,還有羅明海大人、斯特林大人等重臣相繼遇害,叛黨帝林把持國家。因為貴我兩國是一貫友好的國家,為幫助貴國平息叛亂,我國軍隊開入貴國西南,是為了幫助貴國消滅叛黨,匡複貴國的秩序。只可惜,叛軍強悍,我國軍力孱弱,雖然竭力以戰,但最終還是落敗。好在陛下英姿神武,遠東天兵橫掃東南,最終戰勝了叛逆。我國雖然落敗,但也幫忙消耗了叛軍一些兵力,也算是側面幫助陛下了吧。」
聽到這飽含著火藥味的答覆,林家的長老會被嚇得魂飛魄散。新生的紫川帝國,幅員萬里,強兵何止百萬。當年帝林的二十萬兵馬就把林家鬧得天翻地覆,若是紫川秀和流風霜聯手過來的話,林氏真的要亡國滅種了。
有這樣的事嗎?紫川秀一陣悵然,恍惚中,他依稀記得,在出兵那個清晨,美麗的女孩子在晨光下認真的臉,至於當時她說了什麼,自己竟一點印象也沒有了。難以想像,那時的她,已經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啊。
紫川秀望著卡丹牽著的小孩,他俯下身來,仔細端詳著小孩的面目,撫摩著他的眉目、輪廓、眼睛、鼻子……他越看激動,激動得渾身都在顫抖,小孩被嚇得「哇」地哭出聲來。
望著孩子童真而稚氣的臉,紫川秀喃喃說出聲來:「祝福你,孩子,也祝福和平的年代。」
「你的父親,還有很多的叔叔和伯伯,他們用鮮血和鋼鐵,披荊斬棘,為混亂的世界重新鑄造了秩序,帶來和平,化劍為犁,為蠻荒帶來文明,用繁華取代貧瘠。鐵血、犧牲和自我奉獻,是我們這代人的天生使命,那些英雄和英雄的故事,在你們的年代將會成為傳奇。
帝林死後,按照他的遺命,在今西帶領下,監察廳殘部向德昆率領的半獸人部隊投降。然後,今西在房間里服毒自盡,時年二十九歲。
「今西,你撒謊。」帝林笑笑,笑容蒼白如紙,「說真話吧。還有很多事要安排的——告訴我實情。」他的聲音低沉,但卻帶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這就是強者的威嚴,即使在生命力最衰弱的時候,它依然讓人無從抗拒。
杜亞風喘著粗氣,顯然是一路急促跑步過來的:「大人,我們剛剛接到德昆托軍情局飛鴿傳回的消息:兩天前,帝林閣下的軍隊在西南旦雅省界遭到大群匪幫突然襲擊。雖然德昆儘力救援,但匪幫強悍,帝林大人受了重傷,生命垂危。」
「宗家,您放心,我國既然提出了這個方案,自然會為貴國的處境考慮的。料到貴國有可能會出現財政困窘,我們也為貴國想好了解決方案。」
這時,閉目養神的帝林輕聲說:「請那邊帶隊的人過來吧。我想,可能是有什麼事。」
紫川秀長舒一口氣,心頭的歡喜多得要溢出來了:「果然,天不絕良善。斯特林一生公忠無私,上天怎麼會讓這樣的人無後呢!」
「林家為何收容我們通緝的戰犯馬維?為何派遣此人屠殺我邊境軍民,流我無辜之血?」
軍官們噤若寒蟬,因為紫川秀正在火頭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夥誰都不敢勸解。只有白川是了解事情始末的,她臉色凝重:「大人,德昆是下官推薦的。他出了漏子,下官責無旁貸,請大人責罰。」
他話沒說完,紫川秀已經飛身一躍上馬,狂鞭著策馬而去,望著他絕塵而去的背影,高級軍官們站在原地發獃。良久,才有人喃喃地出聲:「誰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