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的沙丘》第八卷

第四十七章 國王騎士們

第八卷

第四十七章 國王騎士們

「原來他不但會易容,還會催眠?哪兒學來的?怪不得他偷錢包從來沒有被抓過。」費隆覺得這樣很神奇,他什麼都不用做,斯芬克拖著他從側面進了敵人的營區,周圍人慌馬亂,竟然沒有人理他們,都急著攔阻大隊的騎士們去了。
也有人連夜整理馬甲裝備,羅傑一開始覺得這才是戰士所為,但是看了幾分鐘后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那人拿著一個盆栽放進馬右面的兜囊里,想一想不好又放進左邊,騎上去伸手比了比盾牌的姿勢,又拿出來放在馬鞍上用腿夾著。然後他找到一個箭袋將盆栽放進去,比比后腰,比比胸口……
「我們已經死了多少人?」羅傑沒有時間看,因為他似乎永遠沒有機會回頭,他抽出一支箭,從他前面的戰友肩膀上射出去,射進五十步外一個野蠻人巫祭剛剛張開的嘴裏。他連發五箭,就有五個巫祭倒下。他不敢低頭,只能用手摸摸箭壺裡剩下的箭支。他帶了十個箭壺,但是他不知道夠不夠用,所以他還帶了一把短刀,但是他希望別落到那份上。
列諾得力又發了第二道令:「守備部隊不可以鬆懈,屍體堆在城下已經形成了墊腳梯,野蠻人越來越容易爬高。不過屍體已經被風吹乾了,明天撤退的時候,把油全澆下去,燒死他們!這樣我們就有更多的時間從容撤退。」
費隆突然在地上一滾抱住了身邊巨人的雙腳用力拉扯,斯芬克拔出長劍搶先砍向反映較慢還沒有防備的另幾個人。
斯芬克相中了和費隆相同的那條路,費隆很奇怪他能通行無阻地拉著自己往前走,突然一隻巨大的腳踩在他身上,然後又移開了。費隆悄悄眯起眼睛,發現斯芬克拿著那個小鐵盒和巨大的山洞巨人對視,那巨人「哇哇」幾聲,斯芬克也不說話,只是盯著對方的眼睛,對方突然就安靜了,任由他們通過,隱約之間似乎在發獃。
最好不要那樣!列諾得力希望敢死隊的騎士們能夠創造他默默許下的奇迹,那個他一廂情願的奇迹。
西亞夫的新娘蒙蒙睜開眼睛,笑著解釋說:「祖先說當時很困,睡著時被你們吵醒,不想打招呼,而且還想旅行……」
兩個月前,年特是大罵「騙人」,因為他掉進了突然出現的湖裡,而西亞夫說那湖是會移動的。他們沒有和那湖打過招呼,那湖也沒有說過認識他們。
幾個衝到他們面前的野蠻人的身體突然爆開了,血肉夾帶著一股腥臭撲鼻而來。費隆首當其衝,一聲慘叫捂著眼睛跌落馬下。他的一隻眼睛疼痛難忍,剛剛站起來就被後面的馬匹撞倒,十幾個人和他同時落馬,一起慘叫著在地上翻滾。
木筏的大隊浩浩蕩蕩乘著聖河的水在陸地上馳騁,在沙漠里差點兒淹死一隊駱駝。當西亞夫大喊「讓道」的時候,狗族的野蠻商人們怪叫著被衝倒在一邊,難以置信地吐出水來。年特和西亞夫哈哈大笑著朝他們招手,那些狗族商人恍如在夢中,駱駝也露出要瘋的表情。一條大河猶如白駒過隙,背著無數木筏,獅子族男女老幼向他們敲打胸膛……
用刷子梳理愛馬的鬃毛,為它蓋上禦寒的毯子,也許是最後一夜了。天亮的時候,最殘酷的一天就要來臨,也許年輕的將官們一去不回,陪著他們的還是胯下的戰馬。
列諾得力指了一下地圖上城外某處,面色凝重:「按照觀察,野蠻人之王的營帳在那裡,你們離那裡還有很遠,但是這個氣味可以幫助你們。為了收集足夠的這個,我們才等到今天。你們臨出發前把它塗在鎧甲上,不要塗得太早,不要不塗。」
「啊……對對!」西亞夫嘻嘻笑著,「先得把所有的村子都轉一下。大遷徙嘍……」
那時候到了,主帥列諾得力笑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一隻眼睛一步步朝前走去。他的戰友們已經失去了陣形,和高大的山洞巨人們僵持在前面苦戰著。費隆看見側面有一個較小的轅門,他搖晃著,向那邊走去。
費隆抬起頭,看見自己的馬匹已經瘋了,那股腥臭讓他眩暈,但是疼痛瞬間便已經變成麻木。他攤開捂著眼睛的手掌,發現自己的眼珠腐爛得掉了出來,那種恐懼讓他發狂。他撿起大斧瘋狂地揮舞了一陣,突然發現前方不遠處的營帳似乎與眾不同。那高大的營房統統都在五米以上,一座紅色的主營巨大如同宮殿,鑲滿了圖騰雕塑和獸皮裝飾。
年特抓著木筏的前端,他們日夜不停地趕路,年特已經習慣了這種飛一樣的速度,有時不免擔心。
有沒有聽說過盯著血看時間太長眼睛會發紅?有沒有聽說沒有腦袋的騎士仍會拎著寶劍騎馬向前?當戰馬悲鳴著倒在地上的時候,騎士只能眼望著隊伍離自己遠去。他仍然要廝殺,直到生命終結,不過在此之前,他抽空刺穿了愛馬的心臟,然後他大吼,任憑武器在鎧甲上折斷,跑過去和敵人抱在一起……
在超乎預料的敵軍兵力面前,傳送陣失去了奇襲的意義——正好在戰場中央,被敵人的營地包圍著。那就意味著他們必須殺出大概五里路才能到達野蠻人之王的營帳,那是一個凶多吉少的任務,但是國王騎士們說:「我們的馬好,我們的劍利!」他們的鎧甲五顏六色,因為他們來自不同的很多陣營,所以他們用紅色的絲巾綁在左臂上作為敢死隊戰友的標誌。
年特腦門冒汗:「聖河會走?對哦,現在不是聖河就在走!」年特開懷大笑,朝著河水裡跳過去,一個浪頭托起他,輕輕拋到了木筏上。黑眼也在,新的河神祭祀蒙蒙也在,獅子族的戰士們敲起戰鼓,木筏連成片,跟著聖河流向南方。當洪水流過昔日的家園,那些圖騰柱子漂了起來,隨著木筏一起流淌。
西亞夫撓著頭:「嗯,前幾代的祖先是有一個特別喜歡沙漠旅遊,還到處去種仙人掌留給後代路過的人……」
前線的廝殺聲震耳欲聾地傳過來,戰鼓也停了,大概敲鼓的人在用鎚子敲爬上來的野蠻人的頭吧?羅傑似乎看見一個野蠻人用力扒著牆垛,單手一揮拎住鼓手的衣襟扔下城去,鼓手大叔慘叫著墜落,下面是無數的血盆大口……
「嗯嗯,還好我先天條件好,皮膚黑,體毛豐富……」
※※※
年特有些遲鈍:「去哪裡?」
有人站起來,接著又是一個。魁梧的騎士們孩子氣地相互搭著肩膀,向著夥伴們做鬼臉。
現在容易理解多了,年特親眼看見那個曾經掉進去的湖從沙漠里飛快地乘著風移動過來和他們匯合在一起。
眾人鬨笑:「不是聖徒的傢伙現在問這個不晚嗎?」
費隆望著山洞之王,用雙臂緊緊抱住那隻秀氣的腳,說:「老子想你想得緊呢!」
「到了!」費隆知道他們已經來到目的地了,那種欣喜讓他從狂亂中恢復了理智,「沒錯,就是這裏,帶著鐵盒子的基本上都是那些傢伙的樣子,野蠻人的王就在這裏!」
殺,殺,標槍迎面飛來,在盾牌和胸鎧上叮噹作響。那不過是一場雨——血雨、箭雨,和普通的雨都沒有什麼分別。一聲悶哼,標槍插進面甲,一個騎士倒下了。馬失前蹄的時候,另一個騎士倒下了。那都無所謂,騎士敢死隊仍然在前進著,他們催動馬匹,拚命控制著前進和揮舞長劍的頻率。若那頻率失去控制,落單的騎士脫離了大隊,便是生命終結的時刻了。
「斯芬克?」費隆懷疑自己眼花,但是他決定裝死。他再次攤開四肢,舒舒服服閉上了眼。有人拖著他的一條腿把他往前拉,停了停,又繼續移動。他閉著眼睛想些慘痛的事情,免得因為斯芬克的樣子笑出聲音來。「喔,斯芬克個子一般,力氣卻不小啊!」
「那可是夠絕情的。」年特說,「那天晚上差點兒把我們淹死,而且也不說護送我們一段,後來好缺水啊。」
「謝啦!能不能說點兒吉利話?」羅傑哭笑不得,這麼真摯的話語也始終讓人無法高興,「走吧,不然我要擁抱你們,身上沾了大便,你們的聖潔程度就要打折扣了。」
霍華德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斯芬克解釋說:「霍華德從來不離開盆栽的,聽說那個盆栽隨他出世時一起發芽的。你說什麼也沒有用,就是騎士升級考試他也一樣帶著的。很多人還不是一樣打不過他。」
「我不想死在這裏。」費隆看到因為氣味而困惑的敵人圍著他欲斬又停,不禁好笑。他想趁機再殺一個,但是大斧已經脫手不見了。他惋惜地伸開四肢,等待被殺。或許會有人接近他,給他殺死的機會。
列諾得力並沒有急於離開,他站在城堡的頂樓望著遠方,城牆下面衝天的火光偶爾會影響他的視線,但他只是凝望著,直到那遙遠的傳送地亮起魔法的光輝,一陣騷動如同波浪般在野蠻人密密麻麻的部隊中間傳開。
沉默。
突然有人遞給霍華德一面下端超長的盾牌,費隆對羅傑和斯芬克兩個人吼道:「你們管人家幹什麼!」他示意霍華德比比盾牌的長度,說:「來,放在髖部,盾牌護得很嚴的。」
斯芬克望著攔在眼前的四個巨人們,心臟怦怦地跳動。他放下費隆的腿,拿出小鐵盒子,微笑著給他們看,當對方的視線全都集中過來的時候,就是他的催眠術發揮威力的時候。靠著這技術,他行竊從未被抓。他的眼睛迎著他們的視線,要一次迷惑四個人有些困難。
老將列諾得力不知何時變得有點兒婆婆媽媽,不停地囑咐著每一個細節:「不到最後你們不能使用魔法護盾,那會使氣味無法發揮作用,所以我才指望你們而不指望聖殿騎士。野蠻人會被氣味所迷惑,他們會因為敬畏而不敢動手,繼而失去統帥軍隊的效率,形成意外的混亂,對你們和大部隊都很有利。」
「舉手吧!」他說,「我要三千敢死隊,都要是優秀的國王騎士。你們當中一半人要站出來,一些人會死,活下來的做英雄!」
斯芬克頭一回忘記了錢袋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發現自己落單了。當這個不妙的念頭剛剛在心底升起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一個帳篷攔在面前,斯芬克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他策馬狂奔,大叫著用長劍劃過敵人的眼睛,他的馬被人拉住後腿生生拽倒,而他的身體已經滾入營帳。
脫得快就是逃命的關鍵。斯芬克有一個化妝易容的絕技,他早就注意到有的野蠻人和他身材差不多,愛穿簡單的緊身裝束,臉上塗抹豎紋油彩。在穿鎧甲之前,他就已經化好妝,幫自己找了兩顆大牙塞在嘴唇下含著,穿了和野蠻人相近的貼身衣服,為自己做了最壞的準備。
祭祀們也頻頻點頭:「別管是不是什麼聖徒了,如果你們死了,我們一定會隆重祈禱的。」
巨馬城外,屍體已經在城牆下堆成了階梯。
羅傑也扭頭看看他,覺得這兩個人都有些緊張過度:「去,死就死了,想這麼多幹嗎?」
那四個人穿著與眾不同的華貴虎皮背心,高大的巨型身軀不知道要犧牲多少獅虎的性命。斯芬克的出現使他們有些警覺,但是隨即迎上斯芬克的視線便鬆懈了。他們的目光漸漸柔和,斯芬克緊張得渾身是汗。突然,其中一個人抬起頭來,抽動著鼻子,惡狠狠地握緊了狼牙棒。斯芬克知道是汗水使人類的氣味濃郁起來,再也不能猶豫,他大喊一聲「動手!」
多麼辛酸的一句話。
老百姓扶老攜幼,在士兵們的幫助下向境內遷徙。城內的深巷裡在夜晚傳來野狗的叫聲,很快,它們也要走了。廚房裡所有的油都被帶到了牆頭,燈油、食用油,堆滿了角落。馬匹停在院子里,有的已經註定要死在黎明。
又沉默了。
突然一個軀體被人打得橫飛,落在他旁邊,脊椎也折了。那頭盔掉落的時候,一雙眼睛正好和費隆對在一起,是他同班的同學。
魔法陣亮起來了,他們合上面甲,舉起手中的武器,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了——殺!
斯芬克趁著混亂朝著大隊的方向拚命追趕,還撿了一匹馬。他塗在腋下的山洞之王糞便發出了讓野蠻人信任的氣味,一路之上通行無阻。他又不敢太過囂張,暗自苦笑:「不會追上大隊的時候被自己人一刀砍死吧?」一個大胆的念頭在他心底升起,「也許我有機會……」
若能生還,那標誌將飄揚在故鄉的大街小巷,每一塊價值千金……
費隆一馬當先,他是整個重甲騎士編隊的衝鋒頭,他的特製鎧甲是世界上最堅固的辟水勾陳甲,連同奔雷駒在內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他揮舞著開山大斧,怒吼著把所有擋路的人劈倒。一個高大巨人拎著大棒出現在眼前,奔雷駒雷霆般橫衝直撞,嘶叫著人立而起。費隆的大斧劈在巨人腦門上,奔雷駒踏倒屍體繼續前進。
※※※
費隆小心地向他傳遞眼神,那騎士兄弟笑容僵在嘴角便咽氣了。費隆閉上眼睛,害怕自己的憤怒會從心裏冒出來掛在臉上。拖著他的斯芬克在微微顫抖,費隆腳掌輕輕拂動提醒他,他便繼續往前拉了。費隆的臉在地上感受著冰冷的地面,過度的憤怒反而會使人冷靜。終於,他的臉碰到了柔軟的獸皮。他知道,那時候到了。
西亞夫的媽媽將手裡的手杖交給新任的王后蒙蒙,典禮就算是完成了,其實真是很簡單的儀式,尤其是在這麼煞風景的山坡上。西亞夫的媽媽擁抱年輕美麗的兒媳婦的時候,長老們才在周圍聚齊。他們依次和西亞夫的媽媽握手,神情十分莊重。
※※※
斯芬克把玩著收集的錢袋,嘆了口氣,突然拿過火把來把錢袋放進鐵盆里燒,一個接一個,口中喃喃說著:「我怎麼忍心讓你們落入野蠻人之手,說不定他們用你們來裝髒東西……」
會有奇迹嗎?
「很遺憾我們沒有機會參加這次任務,我們負責斷後,但是生還的可能性還是比你們高一些。」
利諾得力披上斗篷,走下了樓梯。城牆下的乾屍和油料比什麼魔法都管用,那火牆會一直燃燒到他們從容撤退。城門就要被攻破了,野蠻人會從那裡魚貫而入,聖殿騎士和斷後的士兵們在等著他們。他們會進行整天的巷戰,直到人類失去優勢。然後,人類就剩下最後的防線反撲……
血色的清晨,似乎連朝霞也知道今天的殘酷,那麼早就紅艷艷地掛在天空。鼓槌在戰鼓上敲響了第一下,接著又是一下,漸漸把人的心也拉緊了。接著,弓箭毫不吝惜地灑向天空,野蠻人的軍隊也吶喊著潮水一般湧來……
魔法師們念些什麼沒有人去注意,騎士們戴好頭盔,拉緊帶子,拿好武器,等待著眼前的景物變成可以砍殺的目標。他們一再叮囑自己:「往前沖!千萬不要停!」他們看看自己的手心是不是會有汗水影響握緊武器,因此緊張地最後一次在衣服上最後擦抹,有皮手套的則摩擦劍柄順便活動著關節,生怕晨露也會使鐵關節生鏽。
羅傑猶豫了,他長這麼大很少猶豫,但是現在猶豫了。他已經扔掉了九個箭壺,如果再將這一壺射完的話……突然間,他看見一排野蠻人巫祭一起舉起手杖,他沒辦法多想,狂叫著將一把箭連珠撒出,依舊晚了一步。
羅傑說:「嘿,活著回去我要告訴別人。」
三千重甲騎兵整整齊齊地站在緊急突襲的傳送魔法陣上,那是城裡惟一的廣場,建設的時候就已經富有深意。它的磚用不同花色巧妙地堆砌成了光神普休斯光芒萬丈的圖案,使魔法師的消耗可以降低很多。在城外三里有一個和它完全相同的傳送陣,深深埋在土裡,在這之前除了城主沒有人知道位置。
※※※
那一擊在他的肩上彈起來,費隆覺得肩窩疼得要命。要不是這副鎧甲異常堅固,巨大的反彈力使對手失去平衡,他很難順利將對手劈倒。他身邊的騎士們幫他將豁口頂住,費隆恢復了速度,帶領隊伍衝破了封鎖。但是眼前除了敵人還是敵人,費隆已經麻木了,他不再去想什麼時候能結束,只知道揮動他的大斧。
獅子族的木筏又飄起來了,西亞夫向年特招手:「走啊!」
「原來米倫勒斯和獅子族的祖先們達成了協議。」年特明白了,米倫勒斯不方便自己出面,所以誘惑拜里安格到聖地的廢墟去,再通過河神的力量將聖光帶到大地上。
「敬禮!」一隊聖殿騎士走了過來,向他們致意。
漸漸地,戰場的廝殺聲不再刺耳,只有寂靜,遠離戰場的寂靜,會讓人焦急得發狂的寂靜。很多人閉上了眼睛養神,嘴唇微微抖動,似乎在試著從未做過的祈禱。
野蠻人瘋狂了。他們不習慣過分依賴視力,但是他們仍然很強壯。他們確實為那四溢的領導人氣味所困惑,但是當利刃劃破他們的胸膛肚腹,他們仍然會吼叫著殺過來。
羅傑大叫:「不用咒我們吧!我會神不知鬼不覺接近,說不定我會最先拿下野蠻人之王的腦袋!」
如果一個湖想去沙漠散步,那會怎麼樣?
他的護衛們再次提醒他:「大人,必須得走了。」
天亮了。
列諾得力指示了結營和搭建拒馬欄的地點,工程部隊就出發了,他們要在一夜之間把地形準備好,形成新的守備點。
「沒錯!」聖殿騎士們補充說,「若一起死了,記得抱住我們的靈魂,我們拉也要把你們拉上去。」
「最後,」列諾得力哽咽了,「國王騎士們,祝你們成功!」
「那些混蛋的首領會是什麼樣子?戴著王冠嗎?不長頭髮的種族戴著也不好看。」費隆正想著,一個巨大的綠色巨人擋在了眼前,山洞族就是這副醜樣子,狼牙棒也這麼難看。費隆很奇怪自己不去砍人家卻在品頭論足,或許根本就來不及。那簡陋如同釘頭錘的巨大樹榦將他攔腰打得飛了出去,撞倒了很多追在後面的野蠻人。
「怎麼跟小孩子一樣?」年特搖搖頭,這麼彪悍的人,偶爾也會和小孩子一樣天真,也許這就是野蠻人純真的地方吧?年特焦急地望著前方,景物在飛速地倒退,西亞夫的母親河發揮了它的神奇力量,筏子像駿馬一樣在草原上馳騁,而年特的心比筏子更快,早已飛到巨馬城的夥伴身邊。
「我相信你們!國王的騎士們!」
西亞夫的媽媽朝依舊在戰場上廝殺的獅子族戰士們望了一眼,大聲吶喊為自己助威,人群默默地讓出一條通道通向身後的聖湖。西亞夫媽媽向山丘下飛速奔跑,白色的紗長長飄擺在身後,年特剛剛感受那輕紗的飄逸,那珍珠般的身軀便已經一頭扎進湖水裡。湖水激蕩著,似乎歡迎珍珠回到懷抱。
斯芬克和羅傑在馬廄里望著費隆悉心地照料自己的馬匹,很難想象這脾氣暴躁的硬漢也有這樣一面。
年特望著銀龍一般呼嘯翻滾的潮頭,那景象蔚為壯觀。洪水漫過山丘,留下活著的人,帶走死去的人,一瞬間,草原變成了陽光映照下金色的海洋。當死去的人可以長眠的時候,黑暗的終結也有了意義。
漸漸地,撤退的撤退,斷後的斷後,除了發動傳送魔法陣的幾個魔法師之外,從廣場上看不到什麼人來往了。
旌旗殘破,戰馬嘶欲盡,離離長青草。
轟天巨響,巨大的水柱從山丘後面的湖裡衝起來,新的河神誕生了。那新生的力量摧枯拉朽一般衝倒了河岸,衝到了土巨人凝成的堤壩,變成漫天的浪潮席捲大地。
「搞什麼啊?」年特回過頭望著,突然覺得有什麼比婚禮更莊嚴的事情要發生了。西亞夫媽媽伸開雙臂,有人為她披上一條長長的白紗。年特起初以為他們把新娘搞錯了,繼而心中一動:「難道,難道西亞夫媽媽要跳河了?」
殘陽如血,鮮血染黃土,白骨成丘山。
來了,真的有一個帶著獠牙的野蠻人撲上來,掐他的脖子,象徵性地敲他的頭。他想把對方掐死,但是突然發現那張臉在對他擠眼睛。
如果一個湖靈想去沙漠散步,那會怎麼樣?
費隆哼了一聲:「我有世界上最堅固的鎧甲,和我的奔雷駒所向無敵。我肯定會活著回來做英雄的,不過你們就不一定了。」
「咦?」羅傑大叫,「不可能!小心,這麼溫柔,他變態了,很可能是同性戀……呃!」費隆衝過來一腳將他踹倒。
羅傑倒在地上嗤嗤地笑,眼睛倒著從馬廄門口望出去,看見米爾西在磨刀,磨了一把又是一把。很多騎士坐在一邊的牆角聊天,把刀劍插在地上,等著讓他磨。
一隻大棒劈頭打來,費隆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他用盾牌硬擋,被生生砸趴下去。但是他向前撲入倒地那人懷中,用劍刺進對方的心臟。那巨人狂呼著,將他狠狠掄起來,費隆眼前天旋地轉,破牆而入,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在那一心想要進入的營帳里。他摔在柔軟的獸皮上彈起來,一隻大腳將他像皮球一般踏住,將堅固的鋼甲踏得吱吱作響。
年特見到盛裝打扮的西亞夫和他的未婚妻時著實吃了一驚,老實說,作為一件隆重的事情,他們的打扮和準備工作都有些倉促。他們只不過是剛剛才認識而已,雖然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但是起碼應該挑個風景比較好的時候。不過西亞夫說:「我趕時間。」殭屍在後面渾渾噩噩地亂走,年特就沒有什麼好說了。
霍華德堅決地回答:「不!這是我的兄弟,我不能捨棄它,你們別管我!」
洪水有生命地吞噬著黑暗,將邪惡濾去。那些石頭巨人吼叫著從河道里站起來,背上的樹木隨著泥土脫落了。當浪濤將他們湮沒的時候,他們就像泥土一樣土崩瓦解了。或許只不過是黑暗的力量維繫著他們在陽光下活動?當烏雲散開,那些力量被聖光中和的時候,他們就崩潰了。
「霍華德!你幹什麼?」羅傑忍不住了,「那個盆栽你就舍了吧。」
帳篷突然倒了,幾個人在裏面扭動著,然後只剩下一副鎧甲留在那裡。野蠻人相互抱怨著幫助自己的首領從那裡爬出來,看看是不是有人還躲在下面,沒有注意到一位穿著緊身裝束的矮小的首領急匆匆地走了。
「我就不能想點別的?鼓手大叔和我又沒有仇!」羅傑添了舔嘴唇,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快點兒開始吧,等待才讓人發瘋!」一邊的魔法師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向他微笑,羅傑白人家一眼,心道:「看什麼,反正不是你去死。」
潮頭凝聚成一個持劍的六翼天使,劍指向哪裡,洪水就吞沒哪裡。河道是不是被堵塞都已經無所謂了,河水肆無忌憚地衝出了河床,洶湧地沖向殭屍的大軍。一種神聖的力量在那波濤中蘊含著,使浪花閃動著金色的光輝。
一個山洞巨人青綠色的喉嚨鮮血飛濺,「咕嗷」一聲向後栽倒,狼牙棒已經伴隨著吼叫聲砸了下來。斯芬克側身一躲,一劍砍在一個巨人的腳后大筋上,隨後向上疾刺,在對方吃痛彎腰的瞬間刺進了喉嚨下方。山洞巨人太高,若不如此想刺中要害都不太容易。
「有怪僻的人們到死也不肯放棄吧?所以才會稱為是怪癖……」
利諾得力在半個小時里部署了一切:「這裏城堡戰線太長,但是巨馬城只有前牆,沒有后牆。城牆的豁口會幫我們放慢敵人的進城速度,使他們的軍隊稀疏,我們儘力廝殺,然後就在境內拉開戰線形成包圍。從明天開始,改為我們開始攻巨馬城——沒有城牆的巨馬城。現在就把投石車和火炮全都從城頭搬走,挪到合適的地方去。」
「以後我騎馬的時候會不會嫌馬慢?組織一個木筏騎兵團吧?誰敢笑話我就撞死他!」
突然有人說:「我們在幹什麼?不如讓不去的人留下就好了!」
突然,喧鬧起來了,焦糊的氣味隨風飄來,弓箭手們帶著被火烤的氣息和空空如也的箭壺,提著長弓排隊跑過,接著是祭祀和魔法師。一個軍官向這邊打了手勢,人人的心肝都在緊張地亂跳。
棄城。
「前進!」西亞夫立起一面大旗,「現在是西亞夫的母親河了,我們等黑暗潰敗再回來。」
斯芬克說:「你不如學我,把盆栽好好擦擦,然後找個地方栽在大地上吧,讓它愉快地成長。」
西亞夫遠遠地大喊著:「送你到巨馬城去啊,這是祖先們和天使的約定,也是我和媽媽的約定,天使賜給聖河遷徙的力量,我要帶著族人跟著聖河走。」
蒙蒙拉拉他的衣角:「還要轉上一圈,把所有的族人都帶走。」
不知不覺中,沙漠的沙堅實了……
費隆和被他扳倒的人扭在一起,他已經是少見的高大壯漢,但是在山洞巨人面前就像是一個小孩。那巨人愕然地坐起身來,費隆拔出短劍疾刺對方的咽喉。突然有人拎住他的脖子,費隆被人生生拽開,竟然沒有反抗之力。他冷靜地忍耐著那加在脖子上的巨大壓力,一隻眼睛看不太清楚背後敵人的位置。突然間用儘力氣向後猛踹,腳後跟正踹在對方的喉頭。
一隊高大的野蠻人駱駝騎兵一字排開攔在前面,他們迎頭衝來了!費隆知道自己是關鍵,他咬牙猛衝過去,他是刀鋒,如果他的馬停了,整個隊形就亂了。他要拼著硬挨一記!羅傑的箭幫他干擾了對手的攻勢,他嘴上不說,但是心存感激。他任憑對手的大鎚砸在自己的肩膀上,大吼著一斧把對方劈落。
黑眼在地上趴下來,累得不停喘氣,終於得到機會休息。
「西亞夫,祝你們幸福!」年特一面祝辭一面把靠近的殭屍劈成兩半,一面在心裏暗罵:「死崽!別人拚命他結婚!」殭屍們不能近他的身,怪叫著後退。年特在那裡趕出一塊空曠的地帶,保證結婚典禮的進行。
「不要被衝散!」
利諾得力點點頭,最後凝望了一眼國王的騎士們。他看不見那裡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他的一生,經歷了無數的大小戰鬥,得到無數的榮耀,但是意外地,他很想親眼看看那裡發生了什麼,只可惜這樣想的時候,他已經老了。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列諾得力平靜地說:「安靜、安靜……三十五歲以上的人都跟我走,我們棄城。」
羅傑大叫:「但是明天不同,不是考跑步和舉重,是要玩命!活著最重要!」
「啊?」西亞夫說,「真的很絕情啊。」
※※※
年特不再覺得可笑了,那一瞬間,他突然感到了一種母親對兒子的愛。不管是人還是野蠻人,美麗的母親或是醜陋的母親,都會為愛而生存吧?那一瞬間,年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絕世的容顏,那臨終前不舍的目光,合上眼時從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淚。就像在眼前,那眼淚流淌在年特的心裏,聖光眷顧在他的身上,年特仰起頭,一滴眼淚,至今才回報似的從眼角流出來。
有人問:「死了靈魂也能伴隨著騎士星座嗎?」
命令一道道發下去了,留下了年輕的敢死隊員。列諾得力凝望著他們每一人,然後掏出了野蠻人的小鐵盒子,指著地圖對他們說:「等到全線進入撤退階段,你們就要在突襲傳送點集結,法師們會幫你到達這個地方……」
費隆看見巨大的象牙做成的王冠,獸牙項鏈,獸牙手鐲,那彪悍兇惡的面孔頂著天花板,低頭看著他的時候,表情就像是正要踩死一隻甲蟲時的樣子。最特別的是——其他的山洞族都是禿子,而他卻有一頭濃密的黑髮,來配合那潔白的象牙王冠。後面幾個頭上頂著狐狸皮的巫師彎著腰嘿嘿冷笑,長長的爪子在空氣中撥動,就好像在遙遙用指甲捏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