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第一卷 血骷髏

第二章 嗜血

第一卷 血骷髏

第二章 嗜血

他們將新物品分發給戰績比較優良的人,給他們磨亮的長劍,骨頭打造的帶刺盾牌。很多人得到了長長的銳利骨矛,在血月東升,意志力比較散漫的瞬間,他們就被臨時復甦的記憶碎片支配了,做出些自由的動作來,使他們看起來似乎富有思想。有的人研究著盾牌,有的人將骨矛敲敲打打,相互追殺,直到黑暗牧師看過來,將鞭子在他們身上甩得叭叭響。
髏大甚至得到了一個頭盔,雖然有點兒大。對骷髏而言,生前的帽子總是大的。髏大將頭盔向後推,分發武器的骷髏兵仔細地數了他脊椎上的七截磷漆,又塞給他一個骨盾和一把長刀。髏大覺得很新鮮,就把玩著來回揮舞。他也算是名死人,黑暗牧師不大敢管他,就任由他撞到了臨近的骷髏。
「我是魔女依無蓮,我不愛任何人,我只會殺死他們。這是我的命,是我唯一的快樂……」
如果把這裏撕開或是捏碎會怎麼樣?會見到什麼?那又是誰?
誰又能想到,黑暗中降生的女兒,惡魔之王的忠實助手蔻蔻瑪蓮也會有真心的愛。她在最黑的夜裡出去,除了亡靈車夫誰也不知道她去哪裡。然後她開心了,衣襟上帶著玫瑰的香氣回到黑暗裡來,讓慕尼黑所有的薔薇拚命地盛開。
「很宏偉。」
阿米亥對於不該發生的意外狀況感到震怒,同時亦發覺了新生的髏大所擁有的神力。逃過一劫的黑暗牧師在地上喘息著,用驚恐的目光望著這個難以控制的新生兒。黑暗牧師是亡靈的放牧者,發生了這樣的事,倒好像是綿羊咬傷了牧羊人,阿米亥已經感到些許麻煩的苗頭。
「快,快,拿起武器,跑步!集合!」
「仔細看看吧。」淘換者的意念傳達到了他的腦海,讓髏大感到有一種應該遵從的感覺。他聽不到人張嘴說出來的聲音,但是好在淘換者的意念仍能和他的靈魂直接對話。鐵鏈自動鬆開了,髏大便將那心臟碰在手掌里,很是迷惘。
正當髏大和其它的新生兒被丟棄在原地躊躇著的時候,淘換者來了。那是目前唯一可以和他們交流的人,淘換者的到來讓他們大喜過望。那種新的感覺如此強烈,讓他們清楚地意識到歡喜是情感中最好的一種。
那個時候,他們也是可愛的。
然而在塞絡斯疾馳而過的煙塵后,髏大發獃的樣子又露出來了,完好無損。那四根柱子竟然沒有踏到他,塞絡斯長長的尾巴在地上犁出一道溝,而髏大還趴在地上發獃。
那就好像是無數聲音在腦海中每天吶喊,髏大默默地忍耐,終於有一天會無聊。他開始想要打量自己的同伴,於是扭頭看看髏二,而髏二模仿他的動作看看髏三,最後每個人都回過頭來看著池壁。
※※※
「自由萬歲!」因西亞的將軍作著最後的動員,「我們生來自由,除了自由我們一無所有,這座城堡和森林是我們的家,我們不讓亡靈踏進一步!我們幾千年不曾受奴役,所以讓慕尼黑見鬼去!」
髏大突然覺得自己應該是他們當中的一員,那是很了不起的存在,髏大知道倘若這方陣在整齊上還有什麼缺陷,那就是他自己。所以他努力地和其他人保持一致,以便和大家融為一體。但是當黑暗牧師喊著「換腳」的時候,他還是出了錯。所有的骷髏都靈巧地跳了一個小步,左腳前變右腳前。髏大還沒有確定自己的動作是否正確就被踩了腳,他剛把腳放對,黑暗牧師又喊起「向左轉」,髏大一下子撞倒前面的兄弟,氣得黑暗牧師用力拉扯手裡的鞭子,很想過去抽他兩下但是又不敢。
魔女們已經收拾停當準備出發,她們是最後的部隊,臉上矇著黑色的紗站在庭院里,靜靜地,沒有聲響,就像是黑暗中的影子。那嬌柔如同漣漪的人兒,站在隊伍前面的魔女首領依無蓮仰起頭,便看到主樓的窗里蔻蔻瑪蓮那冰冷的光,那目光也在注視著她。一陣晚風吹來,掀動依無蓮的面紗和衣衫,露出她綽約的身材和燦爛如同星光的眸子。
巨大的馬蹄幾乎將他踢飛,黑暗騎士編成錐形隊列擦身而過,帶起的風讓髏大在原地打轉。黑暗騎士的首領路易德蘭揮舞著長槍一聲大吼,那穴居人大將騎著胖得不會飛的巨大螳螂,一個照面就被路易德蘭一槍挑落。螳螂巨大的雙臂斬向路易德蘭的身體,路易德蘭長槍帶起勁風,螳螂巨大的身體就像是柴草在馬頭前分開。黑暗騎士的大隊人馬從路易德蘭兩側疾馳而過,就在這間隙之間踏過屍體插入了敵陣。刀光齊刷刷地左右揮舞,人頭便如同計劃好一般從脖子上飛走,堅固的敵陣瞬間在鐵蹄前出現一道缺口。
髏大正看得心驚的時候,衝鋒的戰鼓敲響了,無色無味的信香夾雜著意念波闖進空蕩蕩的頭殼裡。壓陣的蜘蛛怪挪動八隻長腿,背著前沿指揮官移動過來,四周的骷髏兄弟都爭先恐後地往前沖。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髏大有些害怕,站在原地被身後的骷髏撞得東倒西歪,但是不想往前走。反正也沒有黑暗牧師用鞭子抽他,不用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吧?他抱著雙臂,腿骨微微顫抖,發出一些撞擊的顫音。
淘換者冷冷地看著,像是在欣賞一副名畫,或者在聽一個故事。那故事的主人公要麼今天誕生,要麼故事還沒有開始就這樣結束。
但是灼燒感仍在繼續,很快蛻變成刺骨冰寒,讓他連活動的力氣也沒有。他的感觀在飛快地流逝,他就要崩潰了!這個時候,一股力量帶著吶喊從骨子深處迸發出來,讓他瘋狂地蜷縮在地上咆哮。他的眼中爆發出恐怖的紅芒,一個骷髏剛剛踩在他的身上,被猛然站起來的他揪住脊樑掄出了十幾米外。他顫抖著扯住屍體的兩條腿,痛楚讓他力大無窮。他用力將屍體分成兩半,血噴濺出來了,噴在他的骨骼上,就像是涼爽的風吹過,痛楚在瞬間被慰平,而知覺不斷地蘇醒。
他們和普通的骷髏兵之間很容易分辨,不光是因為行為魯莽,外表看上去也相當不同。他們的身體周圍有一層像皮膚一樣的血霧,看起來有些濕潤感,或者說是血肉感,永遠像是剛剛被扒皮去骨剔出來的新鮮貨。作為骷髏來說,那真是令人羡慕的英俊外表。
一切都是紅色的,見到的第一個人拚命張著嘴。
依無蓮卻「噗嗤」一聲笑了,所有的魔女都歡快地跟著笑了。依無蓮沒有生氣,背著手婀娜地走了。那眼睛彎彎的,多麼美麗!髏大看到了,用他閃爍著紅芒的眼睛,在他還有天真的時候看到了!
淘換者看上去總是像一團黑漆漆的煙霧,所以很不容易知道他的喜怒,不過血骷髏們可以敏銳地察覺到,他現在應該是好脾氣的,他隨即講了一些重要的東西給他們。
一個巨大螳螂頭飛了過來砸向頭頂,髏大一個趔趄,雙臂接住舉在頭頂,粘糊糊的討厭汁液從螳螂的脖頸中流出來沾了他一身,那巨大的牙齒還在用力剪切,他連忙奮力一丟,那昆蟲的頭顱不圓,但是砸倒了一個兄弟,還連累另一個被咬斷了腿。不知從哪裡又飛來一個骷髏頭,髏大拿在手裡慌慌張張,那兄弟好像張嘴在罵街,髏大迅速將他丟了出去。
他們從黑龍的子宮走出來,用懵懵懂懂的眼光來看待世界,懵懵懂懂中帶著兇殘,因為他們的同伴也都是這樣的眼光。他們按照阿米亥的指示和其它的一百多具骷髏一起泡在血池裡,一動不動。那是他們的溫床,他們就像所有的嬰兒一樣耐心地躺在溫床中透過血泊去看世界。
那是一個叫做因西亞的地方,古代曾經是慕尼黑的領地。雖然國土不算特別遼闊,卻是君主制的土元素國家。與元素均衡的萊特尼斯不同,達克尼斯傾向兩種元素,土元素和火元素,而離地表最近的冰寒地獄則特別傾向於土元素。
髏大是第一次來到血池外面,但是眼前的景象讓他感到有些熟悉。黑暗牧師站在巨大的蜘蛛背上左右甩動鞭子,骷髏的海洋便隨著脆響從地上翻騰起來。他們本來一個個躺在身後的夥伴懷裡,睡得十分安詳,是那鞭子的聲音驚擾了他們的好夢,讓他們的殘念再次活躍起來。他們從地上站起來,就形成了白骨的森林。
淘換者來了,他在十萬刀槍和白骨的叢林里穿行,直到在那叢林中找到了髏大。髏大高高興興地嘿咻給他看,他卻注視著髏大濕潤的骨骼上透出來淡淡的粉紅色,似乎在擔憂什麼。
髏大抬頭望過去的時候,路易德蘭正撥調著馬頭在原地觀望。他全身被黑暗籠罩看不清面目,只是穿著一身很奇妙的鎧甲,那些花紋從籠罩他身軀的黑暗中發出透亮的暗金色,使得他看起來詭秘異常。他看似隨意地甩動長槍,只是為了抖落血漬,卻在半空發出了響亮的一聲,一個不遠處的因西亞士兵突然分成了兩半。不知怎麼他扭頭看了髏大一眼,兩道精芒便晃得髏大眼前一片空白。然後他催動馬匹閑庭信步般遊走在戰場上,土壤在他的馬蹄下腐爛,那些剛剛倒下去的屍體一下子便開始腐爛,僵硬在死亡之初最可怖的樣貌。受傷的也捂著潰爛的傷口殺豬一般慘嚎,然後乾脆和那些屍體一起腐爛,倒在路易德蘭的所過之處。
說話的時候,離池邊最近的髏十斜斜地站好了,一隻手插著胯骨,姿勢有些奇妙。髏大突然有了一種衝動,他眼看著髏九站到髏十邊上,便覺得很不舒服。他張開嘴,猛力一躍,從血池裡帶起一股血浪落過去,將髏九一下撞飛到牆角。他用最兇猛的姿勢站直了,向所有的同伴張嘴恐嚇,意圖顯示他作為第一號的威嚴。髏十則抱著胳膊,撅著盆骨,不用正眼看他。
思緒接二連三出現,髏大眼中出現了手持鐮刀的死神。周圍都是紅色的,但是阿米亥看起來似乎有些慘白。突然無數的鐵鏈從阿米亥的袍袖中出現,將髏大的四肢捆住,拉到了牆壁上。他看到那些鐵鏈如同風暴一般噴涌而出,還未決定要不要掙扎,黑暗牧師就已經一擁而上將他用鐐銬鎖住。
「歐!」悶雷一樣的吶喊從因西亞城牆內外爆發出來,因西亞的軍隊動了,地面軍隊瘋狂地迎向戰場中央,空中的螳螂騎兵則像是被狂亂揮舞的蒼蠅拍,劃出無法預料的圓弧軌跡搶在地面部隊的前沿,撲向他們早已選好的目標。
很快,小小的思想遊走時間結束了,所有的骷髏兵都開始投入一成不變的戰前訓練,使僵硬的關節更加順暢。他們按著黑暗牧師的指示做操,揮動武器,編成方陣前後左右地行進轉身,讓千百萬白骨的腳趾震撼大地。
「喜歡嗎?」淘換者的聲音十分平靜,「送給你。我們不如這樣……」淘換者把那心臟拿起來舉在髏大的頭頂,髏大的目光追逐那心臟,逐漸仰起頭。淘換者的指甲擠壓,血流到髏大的額頭,淌下來,漸漸在上面干成了一些血漬。
那些靈骷髏們搖晃著,混亂地踏步,然後他們離開了血池。他們清楚自己的命運,即將承受的災難和痛苦,死了又死的恐懼。就像是弱不禁風的嬰兒,他們顫抖著無助地看著自己的手足變成如今一根根白花花的樣子,而他們當中的一多半以前都是在骨頭上甩鞭子的人。
喜愛天鵝絨斗篷的滾邊和熏衣草的香氣,那是她的情人故意忘記在這裏的。在冰冷漆黑的城堡,蔻蔻瑪蓮把臉扎進斗篷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注意力放回到窗口來。薔薇爬滿的慕尼黑城堡,一隻夜鶯落在窗口,似乎洞悉了她傷懷的秘密,因而沒有斗膽歌唱。
在遙遠的地方,傳送軍隊到戰場的黑門聚集著可畏的能量,慕尼黑的軍隊瘋狂地在領地邊緣集結起來了,黑暗騎士的馬蹄絕塵而過,土壤在馬蹄下腐敗,從騎手的斗篷上卻抖落樅樹林的芳香。在薔薇和夜鶯的旗幟下,慕尼黑的軍隊一眼望不到頭。之後,鐮刀的圖案出現了。不死的軍隊布滿了山野,將死亡的氣息最大限度地蔓延到土野深處,而魔女們湊巧在隊伍中靜靜穿行。
蔻蔻瑪蓮的軍隊逼近一個強大的領地,那是離冰寒地獄最近的國家,在蔻蔻瑪蓮的威名之外,在那裡怎麼可以有國家!
於是那些關於血的記憶漸漸復甦了,髏大望著自己指抓上沾的血漬,不再焦躁。
打仗了,那是一次戰爭,大規模的戰爭。
淘換者對於此種出格的行為沒有發怒,反而對他們的情緒復甦感到興奮。他需要兇猛的戰士,而且正好需要血骷髏的領導者。他任憑他們站到自己喜歡的位置,任憑他們像小孩子一樣頑皮,反正他們很快就會學會附和自己地位的行為方式,還有如何服從命令。因為渴望,對血的渴望,很快就會成為他們的枷鎖。
他們躺在血池裡,就和構成池底的屍骨沒有什麼分別。在這段時間里,他們吸收一些混合在血液中的雜和的靈魂,以便快速地獲得更多的思想,這是標準的骷髏軍團升級方法,在阿米亥來說卻是沒有辦法才用的法子。
因西亞都是一些土系生物,他們有數量龐大的穴居人,像昆蟲一樣和劇毒植物一起生活,還飼養巨型的螳螂作為共生夥伴。那種螳螂因為身材巨大沒有能力自行清潔和養育後代,因此和穴居人的關係非常密切。一起居住的還有一些弱小的種族,但是他們的聯盟卻是強大的,他們取長補短,形成了完美的國度。
淘換者似乎能夠知道他所有的感受,解釋給他說:「那就是血。」
※※※
那骷髏不甘示弱,習慣性地一刀砍過來。髏大敏捷地躲過了,反身用盾牌一撞,那骷髏的頭不太結實,從頸椎上飛起來,在地上滾出老遠,身體便慌慌張張地跑去撿。不料行走不穩又撞到了其他的骷髏,那骷髏脾氣更壞,揚起一拳,打倒無頭蒼蠅的同時碰倒了其他的人,於是又有一腳回敬過來……
眼前的是亂七八糟的身影,髏大完全糊塗了。骷髏們再也不是排成整齊的隊伍做同樣的事,他們前仆後繼地和敵人廝殺,到處都是發狂的場面。
被飛螳螂斬掉頭顱的黑暗牧師的屍體,血正從脖頸里「啵啵」地流出來。髏大的視線突然清晰了,不,不光是清晰了,髏大突然看見黑暗牧師前鋒官的袍子是藍色的,滾著金邊。四周交錯的腳掌是白色的,自己的身體也是,只是手掌里的血是紅色的。大地是黑色的,還有那引他前來的氣息,髏大突然發現那是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刺激,從臉部正中央的小洞里直冒進來。
「可以出來了,我的血骷髏們。你們是不同於那些低級的傢伙,要懂得自豪,但首先要懂得忍耐,因為在你們成長之前,你們的經驗還不如他們,甚至連最普通的都不如。我想你們已經能夠分辨哪一種最低級,但是我要你們融入進去,儘力向他們學習。他們怎樣做,你們也要怎樣做。」
髏十沒有,她用一個很特別又很細膩的動作,小腿向後猛踢,狠狠踹在他的兩腿中間。然後他們都愣住了。髏大把髏十放下來,仔細觀察自己的盆骨有沒有受損。髏十也安靜下來,似乎異常困惑。這省去了淘換者和阿米亥的許多口舌,但似乎每個人有些嗔目結舌。
一個影子掠過天空,髏大滿臉是泥,見到黑暗牧師伸著手指的半截身體從巨大的蜘蛛怪背上栽倒,所有的骷髏兵就一起吼叫著往前沖。長達數里的兩條陣線凝成參差不齊的浪紋吞噬著中央空曠的枯黃地帶,當雙方的地面部隊交織在一起,那便是分開的海洋重新聚攏的轟鳴時刻。來了!長矛刺入了撞上來的肚腹,從天而降的巨大螳螂卻憑著堅固的甲殼把牢不可破的先鋒線在瞬間撞得七零八落。因西亞的士兵突破長槍陣和骷髏們廝殺在一起,黑暗牧師揮動皮鞭命令長槍手迅速後撤,手持盾牌和長劍的短兵方陣向前猛擁。那些螳螂騎士再次俯衝下來,巨蜘蛛噴吐蛛網,將他們從空中拖倒,在地上石頭一樣翻滾。骷髏兵一擁而上,將他們亂刃分屍。頃刻間,白骨和血肉四下飛濺,像流星一樣的巨大石塊在兩個陣營之間來回穿梭。
但是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髏大掀起地上的泥土,在那裡打滾,似乎想要鑽進去,或是讓泥土幫他洗去什麼,一切打攪他的人他都瘋狂地報復。他不知道在這之前,已經有六十多個靈骷髏和他一樣在地里掙扎,慢慢毀滅。他只是想找到解除那突如其來痛苦的方法,哪怕是挖出個方法來也好。他的視線再也分不出什麼景物,只有一片紅色,一切都被湮沒在那紅色里。他怒吼著,發瘋似的在戰場上亂撞。
但是其實外表好看與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血霧保證了較長時間的濕潤。同樣是在血池中浸泡了很多天,靈骷髏在場地里吹了好久的風,骨頭早就幹了。他們在操場的角落慘嚎,因為難以忍耐的痛苦滾成一團。髏大暫時還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沉浸在新事物和群體的快樂中,因為興奮而兩眼放光。在他的眼中只有紅色,所以他才叫做血骷髏。但是如果血霧幹了會怎麼樣?他沒有多少聽覺,所以聽不到因為痛苦而翻滾撞擊的聲音,依舊沉浸在快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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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蔻瑪蓮暴怒的吼叫聲從慕尼黑的城堡一直傳到樅樹林的邊緣,她把水晶杯在地上砸得粉碎,黑暗騎士的首領路易德蘭帶領軍隊從領地直奔前線,魔女們戴上了出征的黑色面紗——那是黑魔女的誓言,面對她們的敵人死路一條。而阿米亥,也不得不將還未組建完成的骷髏軍團投入消耗戰。
淘換者的聲音再度在他的腦海響起:「世界上偉大的感知當中,你已經得到了視覺,你的焦躁便是因為對其它感知的渴望。你必須遵守一些規矩,我會教導你學習如何利用你自己的能力。當你對血液的渴望逐漸被滿足,你的感知便會重新獲得。現在,幫我管好你的同伴。」
髏大到髏十都忍不住從血池裡站了起來,混入那些新生者的行列之中。不,他們很清楚,那些不是新生者,是空骨架和靈魂結合的痛苦形態而已。為什麼只有他們才是從子宮裡走出來?那一定有什麼不同。
之後,血骷髏的名字開始被人提及。
髏大被吸引住了,漸漸不再因為外界事物的新奇而毛躁。黑暗牧師剛剛被殺死,那心臟驚魂未定,很鮮艷的血從心室里流出來,兀自波波跳動。髏大的眼窩中射出了旺盛的紅色光芒,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驅使著他注目于那跳動的節奏上,一下,一下,一下……
屠城!蔻蔻瑪蓮的命令是屠城,立刻就要!
永遠無法光明正大,永遠只能小心翼翼,在黎明前一面擁吻一面擔心著日出。難道所謂偉大的愛情便是要遭受苦難么?難道凄美才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十萬如同一人,整齊地踏步,排隊去領兵器,將盾牌連成牆,將長矛立成林。他們確實笨拙,但是都已經有了長時間的訓練。當戰鬥的技巧被作為執念在訓練中融入他們的骨髓,那笨拙也可以變成是才能。他們只會機械地執行命令,也因此動作特別準確,而且異常敏捷。他們不需要呼吸,也不在乎傷痛,他們可以眼睜睜看著火焰把自己燒成灰燼,在那之前他們會執行好他們得到的命令,因為那命令本身就是一種執念,使得他們比他們生前更加固執。
淘換者隱去了身影,在人群中看著髏大。一些前進的骷髏從他虛無的身體穿過,他的眼中只有髏大。他耐心地等待,他知道髏大的彷徨是那艱難的成長時刻的開始。那顫抖並不是因為畏懼,因為他從未教過髏大畏懼。他的眼睛直盯著髏大的下半身,經過長時間的跋涉和暴露在空氣中,那裡已經幹了。髏大的上半身佔了些螳螂的體液,但是那不是紅色的血,救不了他。隨著時間推移,決定髏大能否生存的時刻到了。
阿米亥怒視著他,很想立刻把他拆成碎片,但是黑暗牧師驚呼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了,塞絡斯已經跑到這裏,高大的如同柱子的四蹄前後甩動,從任何不肯讓開的東西上踏過。轉眼間白骨橫飛,倒在地上的骷髏兵怪叫著成了碎片,頭顱陷進泥里。阿米亥心疼得又想大叫,但是什麼也阻止不了疾馳的塞絡斯,大叫也沒用。
但即使是蔻蔻瑪蓮,也只能僅此而已。
斬殺了蔻蔻瑪蓮的使者,那罪已經無法挽回,因此不需要什麼寒暄。黑暗牧師們高高站在巨大的蜘蛛坐騎背上,那是他們的指揮平台。打前鋒的黑暗牧師揮舞皮鞭高喊著,發出「穩步向前」的令喻,骷髏精兵便一起咆哮,齊刷刷地將長矛放平,大踏步進入戰場。魔女將營地扎在後方,黑暗騎士則策馬沖向側翼的小山包,佔領最佳的衝鋒點。投石器一架一架地豎起來,瞄準了土石城堡寬闊的牆頭。
黑暗牧師們不斷為自己所屬的部隊發出命令,一些老資格的骷髏兵負責分發武器,他們從來也沒有如此認真過。堆積如山的武器和防具就壘在牆邊,有些是破舊的陪葬品,戰場上來的垃圾,有些則是黑暗牧師中的手藝人用白骨的碎片製成的精品。
那是他們誕生后的第二個月,阿米亥出現在血池,手裡的鐵鏈牽著大把虛無的靈魂,大概有一百來號。髏大很奇怪那些靈魂會被鎖住,因為那不像他是有實體的。但是那些靈魂被阿米亥的鐵鏈拴著,連成一串垂頭喪氣走進來,認命一般望著浸泡在血池中的骨頭。髏大認出因為他而丟了性命的那個黑暗牧師的靈魂也在,知道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
髏大跌跌撞撞,一把長矛穿過他的肋骨之間的縫隙牢牢釘在地上。髏大兩腳朝天,用手交替撐竿把自己拔了出來,在桿頭晃晃悠悠像個稻草人的時候,突然發覺這不是在做一個遊戲,因為若是遊戲,從未有這麼多人高興得連喊帶叫。
不管怎麼說,不死的軍隊來到了因西亞的外圍,和因西亞聯盟的軍隊對峙在冰原的荒野里。
蔻蔻瑪蓮的命令已經發出,要因西亞在一個月內臣服,回歸慕尼黑的旗幟之下。不幸的是,這幫傢伙們過分熱愛大自然,不允許任何亡靈或是不死者踏入因西亞一步。去傳信的信使是個整天一頭扎在死人堆里的黑暗牧師,所以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人頭了,是他的坐騎蜘蛛將人頭帶回來的,靈魂和使者的徽章都已經變成了碎片。
在孤獨中,更加努力地觀察世界,記憶各種規則,就連時間也都忘卻。髏大漸漸學會區分他們每一個人,即使是骷髏也是個個不同的,特別是髏十。
將手指放進嘴裏吮吸,依無蓮儘力不去想殘酷的事情。她回憶著那拋落花朵時的眼神,那偉大的眼神中竟然有些憂傷,就像所有的夜鶯在暮色中的傷感。蔻蔻瑪蓮在思念情人么?她聽說過那讓人羡慕的愛情故事,蔻蔻瑪蓮驚人的愛情秘密,但是從不敢說出口。
蔻蔻瑪蓮笑了,有荊棘夜鶯依無蓮前往,一切都必將順利地進行,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她已經可以看到徹底的勝利。輕輕翻開手心,一枝薔薇便在她的手裡盛開。蔻蔻瑪蓮把那朵薔薇丟下去,隨即便轉身回到了屋內。薔薇在空中劃出弧線,墜落在依無蓮腳邊。她彎腰拾起的時候手指一疼,竟被刺傷,沁出了老大的一滴血珠,映著她雪樣的肌膚,說不出的嫵媚動人。幾片脫落的花瓣從天空中緩慢地飄下來,此刻才落到依無蓮那夜幕顏色的紗衣上。依無蓮望著手指上的血珠,理所當然地呆住了。
戰況激烈,奔跑的腳掌不時會在附近踏過,髏大被撞得東倒西歪,他寧可趴在地上,去撿那些污泥,讓人從他的脊樑上踩過也無所謂。他只要去除那痛楚,再次體驗那瞬間奇妙的感覺。對此刻的髏大而言,那便是他生存的唯一意義。
新生的血骷髏第一次出門就要遠征,那將是他們所遭受到的最難挨的考驗。淘換者剛剛視察過了靈骷髏部隊,阿米亥正在收拾殘局。在骷髏大軍的另一端,被黑壓壓的兵群隔開,那些被生生結合的靈骷髏,已經因為骨頭乾燥開始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撞斷自己的脖頸,揪斷自己的肋條,自我毀滅,反正總有幾個能熬下來。
阿米亥的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在他墮入黑暗好幾千年,他本以為不會再出現這種顏色,那魂靈中僅有的一點兒血氣都已經涌到臉上。
之所以要這樣做是一種感覺,好想要什麼東西,好渴望什麼東西!
那一天,髏大的吼叫聲第一次在戰場上蔓延開了,就連黑暗騎士都納悶地停下來看了一下。
髏大張著大嘴旁觀,紅色的世界里發白的兄弟們打成一團。一大群黑暗牧師很快趕來,氣急敗壞地甩動鞭子,招呼在每一根肇事的賤骨頭身上,讓他們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統一行動的時刻。髏大也興高采烈地一起逃竄,拎著自己的物品站到位置中去。
他趴在地上,用胳膊肘的支撐著下頜骨陷入幻想中,依無蓮的眼睛是他的視野中唯一不是紅色的閃光點,他還沒有見過寶石和星光,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在骨頭的堆砌下,髏大完全迷失了。
「嘩啷」一聲,阿米亥的鐵鏈消失在袍袖裡,那些靈魂自己步入血池,尋找空骨架合而為一,繼而血沫翻湧,上百的特殊骷髏兵誕生了,從池中自己站了起來,彼此望著,惶恐的神色從眼窩中的光芒表露無疑。
那時候,似乎有什麼東西直接注入了靈魂和骨骼之中,讓髏大覺得很舒服。他有些麻木地體會著這片刻的感覺,重新變得興奮。眼前的紅色漸漸不是太刺眼了,就好像是一塊遮住眼睛的紅布被人拿掉了,那讓他感到舒服很多。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搶,讓白骨染滿了血紅。
髏大「喀嚓」摔倒在地,整個方陣疾馳的骷髏兵們一起絆倒,各自抓住了前面的肋條。結實的骨頭架子堆在一起,不結實的散了一地。無頭者滿場亂跑追逐自己溜圓並且滾得帶勁的頭顱,標槍和盾牌滾動在腿骨的森林,伐倒了它們。
因西亞的首領自稱因西亞大地之主,有些神秘的色彩,因為從不露面。在他的領導下因西亞強大起來,他們在一千年前建立了這個國家,還建立了一個非常龐大的土石城堡,用以維護大地之主的秘密。
這是一種危險的製作靈骷髏的嘗試,往往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用血浸泡,讓乾淨的枯骨和被貶低的靈魂用血的契約結合而成為靈骷髏。那些靈魂多半屬於有法力的人,靈骷髏也就相當於骷髏中的法師。但是因為乾枯的痛苦是生魂所難以忍耐,靈骷髏的成功率極低,新生后至少要半年才能穩定下來,在這期間被痛苦折磨至死的都在三分之二以上。
阿米亥氣得發抖,不知道這個新生的血骷髏在想些什麼。後面的方陣跟上來了,大都在髏大兩旁略微分開,只有兩隻腳突然跳到他身上,從上面開心地踩過。髏十把髏大的臉直壓到泥里,踩著他的後腦勺像是下台階,臨走還向後撩了一腳,用後腳跟狠狠踢他已經不會再塌掉的鼻子。
黑暗牧師站在巨蜘蛛身上拚命甩動皮鞭,發出跑步的命令,骷髏的大軍就加速移動。那整齊劃一的動作帶出了有節奏的骨節撞擊聲,在經過的時候所有的方陣都要換一次腳,用步伐的節奏變換作為行進中的簡易禮節。震撼大地的怒吼聲從背後傳來,九頭龍塞絡斯巨大的身軀很勉強地通過了黑門,黑暗牧師的皮鞭追逐著它,它的九個頭顱競相聳動,得意地向周圍的一切炫耀著自己的兇惡。在它齜出唇外的巨大牙齒和喪心病狂的威脅面前,周圍的軍隊紛紛讓路。
髏大從今天開始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也知道那含義。既然有第一個,也就有第二個。他們用髏來作姓,從髏大到髏十,一共有十個一樣狂暴的新生兒,十個與眾不同的兄弟。
過了好久之後,髏大學到那叫獨佔欲。
擋住!砍下去!再砍!再砍!
髏大的第一次思考,以及對外界的好奇,都是建立在血肉之上。他想把手裡的血肉摸摸清楚,所以捏住不放。一切都是紅色的!那布滿眼中的紅色光芒讓髏大感到煩躁不堪,而躍動的喉頭似乎集中了一些脆弱但是精緻的成分。
那一幕重現在眼前,髏大眼窩裡射出的光芒更紅了。他一直在觀察,一直在思考,髏十應該有些特別,雖然說不出有什麼好,不過特別就是好的。既然是好東西,是不是就該自己獨享?
因為是第一個,所以就叫髏大。睜開眼睛,髏大便已經捏著扶助他出來的黑暗牧師的喉嚨,一大群人拉住他還滑膩膩的肋條,有人習慣性地念起已經不管用的亡靈控制咒文,亂成一團,直到阿米亥和淘換者到來。
不過在當時,髏大「好東西,好東西啊」地這樣自己給自己解釋了。雖然有衝動,但是他有太多的關鍵掌握在淘換者和死神阿米亥手中,他必須靜靜地等待著,直到走出血池的那一天。這是他骨子裡生就的特質,他富有耐心並且行事謹慎。
掙扎,是深淵,越來越深了。
月光直勾勾地當頭撞來,照亮了站在前排的髏大的臉,卻把備戰的因西亞人鍍在陰暗的輪廓里。背著月光,因西亞綠色皮膚的士兵布滿了昏黑的荒原。突然間號角鳴響,騎著飛螳螂的騎兵從城堡里狂涌而出,如同夏日的蚊蟲嗡鳴著撲向群星,穿梭之間在半空劃出狂亂的軌跡,將原本便淡薄的光芒也遮蔽了許多。他們的頭殼和眼睛像是蝗蟲,手裡拿著長長的標槍。巨大的螳螂揮舞著鐮刀張牙舞爪,他們則將目標暗暗鎖定在忙於排兵布陣的黑暗牧師身上。
眼前是紅色的迷霧流動,髏大的意志已經有些模糊。這個時候,一股血腥味傳了過來,彷彿是一根繩索遞進了他的手裡,順著那繩索,髏大找到了能夠拯救他的東西。
蔻蔻瑪蓮的意思已經明白,若不是大地之主的靈魂寂滅,就是她自己的血,反正總得有東西來喂這朵花。就是最信任的人,也一定要有最可靠的保障,因此勝利才是理所當然的事。對蔻蔻瑪蓮來說,沒有意外的勝利。對於依無連自己來說,沒有可以允許的失敗。
黑暗牧師站在台上揮舞皮鞭高聲吶喊:「出發!為了慕尼黑,為了蔻蔻瑪蓮大人的榮耀!」
血骷髏和其它的骷髏不同,他們從黑龍的子宮得到了孕育的靈魂。新生的靈魂使髏大已經開始有了思想,也正因為智力像一個嬰兒,他的行為卻要危險得多。他已經不能夠再受到黑暗牧師意志的控制,每一個向他大呼小叫的人都可能被他掐死。某些雜和于血液中的知識碎片和他依舊存在於骨髓中的本性造成了如今的叛逆,但那也是他性格中的一部分,終將成為力量所在。
髏大記得誕生那一天,他按照淘換者的指示抓住每一個從子宮裡走出來的新生兒,讓他們安分下來,最後輪到髏十。新生的髏十和每人一樣對世界焦躁不安,基於自衛的打算,她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給了離得最近的髏九一拳,讓髏九的正面向後,又狠狠在尾椎骨上踢了一腳。
血骷髏是不能鞭打的,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黑暗牧師大喊:「換腳!」
他的身體開始劇烈發抖,因為興奮而發抖。但是那感覺在流逝,只是一瞬間的歡愉,蝕骨的痛苦又開始強烈起來。髏大用顫抖的手哀求一般在那淌血的源泉——死者的斷掉的脖頸擠壓,希望能夠再沾取一些新鮮的血液,但是那裡似乎已經淌幹了。髏大便在地上摸個不停,將血和的污泥塗抹在自己的肋條上。
他恢復了神智,或者說他失去了。他冷靜地判斷著,要如何留住目前的感覺?那感覺在消退,不夠,血遠遠不夠!他知道大家為什麼瘋狂了,他會更瘋狂!他像狂風一樣奔跑在戰場上,撞倒了所有擋道的骨頭,將手狠狠插進了驚愕的穴居人的心臟,將血噴濺在他的每一根骨骼上……
有人忍不住輕輕喚了她的名字,依無蓮回過神來,緩緩地將薔薇別在胸口,昂首走向了城堡的大門。不死的軍隊固然宏偉,黑暗騎士固然驍勇無敵,但是真正讓慕尼黑夜鶯驕傲的王牌是依無蓮,荊棘夜鶯依無蓮和黑暗魔女們。驕傲的魔女誓言讓一切敵人顫抖,一切的恐懼和美麗都必將烙印在敵人的心底。
暗夜,芬芳。
一種焦躁重新在他的心底蔓延,從每一根腳趾向上燃燒,像冰一樣向上燃燒。他渾身都在顫抖,似乎越來越冷,他急需什麼讓他暖和起來。那感覺漸漸麻木,然後是從骨子裡冒出來的灼熱,讓他暴跳如雷。他無法思考,在那分不清冷熱的感覺中發狂,一個骷髏兵撞到他,髏大一把將那兄弟扯回來,將他的脖子擰成了八截,踩斷他的每一根肋骨。
有人說薔薇是吸取鮮血成長的花。
那是一種強烈的感覺,就像是美術館掛在牆上的舊畫像里的人物,想要回到在昏黃的燈光下觀賞的人群中去。
髏大終於注意到了!
一定在哪裡見過的!是夢裡,是最美麗的刻骨銘心的記憶!像黃昏時分色彩與和諧的聲音,像星光下鋪開的雲霓,像對逝去的音樂的記憶,像由於美麗而可愛的一切!
「蓮?」
髏大突然覺得身體充滿了力量,那一瞬間,他聽到了自己的吼叫聲,戰場的殺伐,骨頭折斷的聲音。血液自動流到他的腳下,發出波波的聲音被他的骨骼吸進去了。全身骨骼都在發出這種吸收力,他連忙挺直了胸膛,地上的血化作了一團紅色的血霧沒入了他的骨髓之中,而屍體在瞬間變得乾枯。
髏大在方陣中跟隨著大家一起奔跑,對生活本來並沒有什麼想法。但是他看到了依無蓮燦若星光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在那一瞬間——
髏大懷疑自己是唯一不安分的骷髏,髏十正在看的池壁上有一塊有些花紋的地方,還有些聞起來很香的人在血池外面走來走去。髏大很想問問他們一些事情,但是他並不知道如何表達,因為他們不會說話,也並沒有第二個人像淘換者一樣可以和他交談。雖然有很多同伴擠在一起,實際上可以說堆在一起了,卻仍有一種難受的感覺困擾著他,很久之後他才懂得那是內心的孤獨。
他不敢猶豫得太久讓依無蓮看出來,當他注意到依無蓮已經在看著他,他便有所急智地下令:「跑步!跑起來!」
「放開!快把他拉住!他的力氣太大了!」黑暗牧師們大聲叫喊著,髏大的手指在收縮,被掐住的黑暗牧師伸長舌頭,拚命地敲打也無濟於事,喉嚨在困惑的指爪中咯咯作響。
※※※
髏大兇狠地望著周圍,新生的靈魂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血!鮮紅的血!
阿米亥向依無蓮跪下行禮。依無蓮地位顯貴,而且是來自巴斯廷聖山的冰魔女,屬於蔻蔻瑪蓮的族親,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依無蓮受了禮,對他點點頭,讓他的部隊先走。阿米亥有點兒為難。不死的部隊雖然無法和魔女相比,數量上卻是相當龐大。如果走得太久,讓魔女們久等就會失禮;但是如果明說出來,又好像故意侮辱依無蓮的智慧。
要從身體里流出來的滾燙的血。
新生的骷髏是殘暴的嬰兒。
血骷髏們都被分散進行臨時編隊,髏大加入到那隊伍當中,發覺自己的步調和周圍不太一致。他花了些力氣調整,努力讓自己的胳膊甩動得和別人一樣。他明顯發覺自己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只因為他在動作上分毫的差異,便無法融入整齊劃一的他們,這讓他覺得孤獨,或許也有些興奮。他不知道自己很幸運,但是肯定為這孤獨而不安。
他天生就是這麼驍勇善戰,或者是因為他吸收了血池主人富含魔力的血液而格外強大,他拎住髏十的肩胛骨將對方吊了起來,髏二到髏九都有過很鬧的時候,但是若到了那個份上,他們就老實了。
那些傢伙從池子里跳出來,站成不太整齊的隊伍,讓阿米亥深深地嘆息了。「有罪的靈魂們啊,是我阿米亥給你們這次機會,作為不死士兵的榮耀應當使你們驕傲,從而絕對忠誠於我們的主人蔻蔻瑪蓮,否則血的盟約將崩潰,你們的靈魂之火也將永遠消散。」
或許是因為大量亡靈的到來,金香木的芳馨業已消逝,長達十里的戰場上矇著一層秋霜般的肅殺之氣;天空也因而顯得清冷,沒有絲毫霧氣。血月從因西亞的城堡後面爬起來,為數不多的烏雲碩大而厚重,矇著一道破滅的血色邊緣。本就枯黃的草頑強地生存在晦暗不明的堅硬土壤上,迎著月光在風裡搖晃,顫抖,發出颯颯的清晰可聞的聲響,直到滾滾塵煙和連綿不斷的腳步聲取代了那備受關注的一切。
黑暗牧師站在巨蜘蛛的脊樑上發出號令,髏大似乎感到有什麼信息暗示著節奏,或許對於別的骷髏來說是很強的命令,但是在他來說只是一種淡化得很難接受的意念波。他只是跟著周圍嚴肅的同伴一起做著相同的動作,努力跟上節拍,免得被後面的人砍到。
還是淘換者找出了問題的解決方法,他巨大的爪子拎起那驚惶失措的黑暗牧師,慘叫聲中讓鮮血飛濺。他一把掏出了對方的心臟,舉到髏大的眼前。
拿著鐮刀的阿米亥臉色很不好看,淘換者的命令傳到髏大的腦海里,他一把將擋道的黑暗牧師推得貼到牆上,氣勢洶洶地逼近髏十。髏十用拳打來,他輕鬆就用手掌迎上捏住了,隨即將髏十的小臂骨反扭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