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奇愛歷險》第三部 亡者之湖

五、亡湖

第三部 亡者之湖

五、亡湖

瑪爾蘭宣布說:「我繼任教皇后,將致力於消滅一切亡靈,一切變態,一切不幹凈的東西!」因為追殺我這個幽靈而受了傷,她遷怒於所有猥瑣的人,呼籲社會,用鐵律來肅清精神流氓。很多變態大叔都察覺到了危險,一起高聲反對。不過每次懲戒教派的人一來,他們就裝作下棋、吹口哨。
「但是這個坑太大了啊。」她說,「瞎子才會掉進去的。再說,這有什麼意義呢?」
「加一些誘餌就會好了。」我想了想,從坑邊揪下一朵野花丟在坑裡。這就像個陷阱了,有大坑,有讓人進去的理由。「噓。」我不再讓她提問,「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
時至今日,那個聲音對我說:「我詛咒我自己!我詛咒我自己!背負詛咒,踏上諸神的足跡,斬斷命運之線!」
我並不在意。來吧,如果一個詛咒比加在我身上的詛咒還要強大,有足夠的力量將我的靈魂拽出這個冰冷、空蕩的軀殼,我願意重新死去,干瘡百孔,帶著愛而不是帶著怨恨一片一片消逝在風裡。但是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那已經不太現實了。我不知道什麼人有那樣的力量救我。
丈人原本是個不錯的人,一位勇敢的聖騎士,對死去的妻子很忠誠,又獨力把娜娜養大成人。雖然我傷害過他潔白的屁股,但是那不該變成讓他小氣的理由。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那就是大德魯依、老教皇都不約而同在睡夢中提過一個名字——巴羅夫太太。
「不要謙虛,偉大的勇士。」聲音在瞬間變得成熟,帶著高等精靈的口音,「我是黑暗女王瓦納斯,現在直接與您對話。我親眼見到。您殺死了老不死的教皇,推翻了長達五十年的腐朽宗教統治,為我的姐妹們報了血海深仇;您與成群的騎士作戰,智慧地將他們引入爆炸陷阱,將瑪爾蘭那個無恥的女人好好教訓,又全身而退。」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瘋了?死得太久的人是會發瘋的。珊珊·弗勒,我要對你說什麼呢?好吧,是我對不起你。我誤會你了!你是個好人,大好人。你為了我做不成教皇,不過我為了你放棄了復活的機會,我們就算扯平啦,所以你就原諒我吧。
吉恩取出一隻信封,撕開來,將代表軍情局首領身份的戒指戴在我的中指上。我豎起中指對著他們,給他們看。
「對活著的人來說,你們很愚蠢。」她的目光中透露出對生者的冷漠,厭惡地說,「你們已經死了。」
我獨自站在庭院里,仰起頭,享受雨水冰冷的感覺。雨水滴進我的眼孔,那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紅衣主教中最年長者高聲說:「瑪爾蘭。說出你的誓言。」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珊珊拿著棉花球,在我的傷口上塗來塗去。
她大聲說:「驅逐邪惡!將亡靈徹底剷除!兄弟姐妹們,很多很多年了,我們受到黑暗國度的威脅,土地腐敗,充滿疾病和瘟疫……」
秋後算賬,是我的一貫風格。如果認為我已經忘記一切,那就錯了。辛格萊斯會忘,但是,因詛咒重生的我不會。
吉恩望著那些燈火冷哼:「今晚他們活動似乎很豐富。」
我在勞瑞娜腳下跪倒,所有的人都跟著跪倒。新的教皇誕生了!厚重的鐘聲從鐘樓上聲聲傳來。
「他們忘了。」我害怕地捧著手裡的書,「這是一本魔書,是詛咒!會奪走相關的記憶,我們不能帶著它!」
我在屋子裡坐了很久,上面放著刀子、炸彈、毒藥、一份關於珊珊·弗勒參与禁忌研究的調查報告,還有娜娜在自己領地療養的每日照片。一份光之塔的報告說,只要打開她的心結,她短路的精神就會暢通。不過她目前處於傻子無憂的狀態,所以倒也快樂。此外,就沒有什麼讓我心煩的事了。
「你贏了。」站著看了很久之後,女王的聲音說,我不知道她在和誰說。
「什麼書!嘿!」神甫想不到被一個小孩扯住,「幹什麼,誰家的小孩?」
我一低頭,懷裡露出書的一角。真的是有魔法的!
我望著自己的手,亦很茫然。
我踢了踢她的屁股,她發出輕微的呻吟。詛咒已經施加在她身上,除非我死去,我的靈魂破滅,否則她將永遠承受自己的詛咒。只可惜,我已經不會死了。我不殺她,是因為這裏最邪惡的靈魂不是我腳下崇拜惡魔的女人,也不是那些碎成一塊一塊的殭屍、骷髏,而是我。
無數沉重的靴子踏在地面上,紅衣騎士潮水般湧來,但是瞬間就被撂倒。快得看不清的身影風一般拂過,鐵拳擊碎了鋼甲,帶著瓷實的打擊聲落在柔軟的肚腹上。高大的騎士像小雞一樣被拎起來砸來砸去。電光石火之間,上百人口吐白沫,一個摞一個鋪滿了地面。
天上突然下大雨,澆得我們倆渾身都是泥。我們倆一起尖叫著跑了,把這件事情徹底忘記了。忘記了黑暗的詛咒,忘記了我告訴過她的話,忘記了那一切。
我的錯將是我永遠的痛,我會背負這詛咒,一直到世界的末日那一天。
所有的騎士都喧嘩起來,亂成一片。混亂中,大十字軍戰士達索汗凌空一躍,聖光在他的拳上升起,對著影子當頭砸落。
我將超脫生死,擁有無限的時間!
屋子裡的歡樂聲停了,有人影站在窗口緊張地觀望。吉恩帶著人走上台階,一腳踹開大門。突然有一道烏光射出來,被破法者用盾牌擋住。怪叫聲響起,幾個白骨森森的骷髏士兵衝出來,破法者高高揚起斬魔刀,砍了下去。吉恩高舉搜查令,破法者如潮水般湧進屋裡。
的身體發光了,靈魂之光透過黑暗的符號升起,破碎的影子重新合在一起,從我身上折返回去,打在巴羅夫太太身上。
吉恩從黑暗中閃出,一刀將其刺翻。破法者蜂擁而上,亂刀齊下,剁得血肉模糊。
死人的記性很差,復活了忘得更快,所以我得在我還能記得的時候全說了。
「因為你,我被罵了。」珊珊哭喪著臉。頭一次挨罵。
瑪爾蘭頭上的傷已經好了,現在她是教皇最佳候選人。血色十字軍派大使入城,大肆搞宣傳活動,擦地磚,擦柱子、擦皮鞋,什麼都擦。擁護瑪爾蘭成為新任教皇的人越來越多。但是很多人對懲戒教派很有疑義,因為他們過於執著地想要消滅亡靈。金米在報紙小小地抨擊他們,有「靈魂的潔癖,近乎變態的執著」,他們反而引以為傲。
「你!」
「誰敢闖入巴羅夫家族的領地?」一個眼神瘋狂的人衝過來,看上去比我好得有限。他的衣著華貴整齊,臉色青白,雖然不是死人,卻也已經不算活著了。
她驚異地望著我,面部抽搐了一下。「你是誰?」
得不到回答,她迅速拿起水晶球,開始詠念邪惡的咒語,一道烏光從她的掌中射出,瞬間纏繞了我。「你的靈魂將屬於我。」她的聲音在大廳里回蕩,「沒有生者可以抗拒。你會怨恨自己來到這裏,但是不會怨恨很久。現在,你是我的奴僕!」
有人緊急呼喚天神相助:「聖佑!」但是卻沒有任何光環出現,愕然間已經被一拳打得轉著圈飛出去。就像是被聖光拋棄,沒有一個騎士再具有聖力,這比詛咒更加讓他們恐懼萬分。
影子沉默了,或者說,黑暗女王沉默了。
一千萬神明為一份微小的心意開懷。
是我,是我要她研究那些東西,是我要她詛咒我的,這是我們的約定。
「我答應也沒有用,因為我們很快會忘記。」她因為那些可怕的想法而恐懼、發抖,「我走啦。」
總有一天,當詛咒來臨,我們會忘記那一切。所以趁著還記得的時候,我們寫下了這一切,把書放進一個罐子,埋在珊珊家的花園。但願很多年後,我們可以發現它。是的,就是我在珊珊家裡見過的那個生鏽的鐵罐子,在很多很多年前,還是個嶄新的罐子。
而聖十字教派,根本沒有人進入會場跟別人搶座。他們在廣場外圍搭了幾個棚子,說:「挺忙的,等著給你們收屍。」
黑暗女王有些好奇:「您到底在幹什麼?」
她是誰?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拿出銀色印章,這枚印章以前屬於我的恩師,如今屬於我。我在格殺令上蓋了戳子,遞紿吉恩。
血色十字軍也來了,踏中陷阱,掉進溝里,又慌慌張張跑掉了。後來他們也不再走這條路,但是我繼續挖。
「荒謬,開這樣的玩笑可不好。沒事一邊去。」神甫說。
「給這個太太一點兒教訓。」冷酷的光從我的眼中燃起。
「詛咒我!我需要你詛咒我!」我哭了,「我告訴你吧,珊珊,我是刺客學徒,我是殺人者!所以才會經常受傷!我的父母都被人殺了,早晚也會有人來殺我。幫我破譯這本書吧,珊珊,我一定要成為最強的刺客!否則,早晚他們會殺了我。我的敵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我不再理會她,專心地挖我的坑。對我而言,這就是我生活的意義。其實幹什麼也並不是很重要,我只是不想閑著,不想再煩惱。
那天晚上,我在漆黑的房頂上坐著,遠遠地望著他們。小王子路德推開門,躺到自己的床上又跳起來,從床單上摸到一塊錢。
等我們到了法師協會,幾位大法師正跟神甫聊著晚上打麻將的問題。
「……」
我一把將他拎起來,他手底翻出一把刀捅在我心口。
「聖光垂憐!」黑色的影子也在祈禱,「仁愛的諸神呀!」
珊珊站住了:「怎麼謝?」
「我是你們心中的夢。」她面對著湧進房間的破法者,輕蔑地看了一眼,自言自語般呢喃。
仙都城如今一片烏煙瘴氣。竟然沒有人願意做教皇?宗教檢察院在調查珊珊·弗勒的罪狀,而她不肯回到仙都來進行解釋。對此,宗教委員會極其震怒,一旦元老會達成一致的意見,就會對其進行緝拿。護著她的人很多,不顧一切為她辯駁的人也很多,很多人根本不願意相信珊珊·弗勒的罪狀。
「……種樹?」
「好好謝!」
戒律教派的人一水白袍,但是他們有美女,美女很多,多得要命,眼花繚亂。她們就往中間一擠,說,對不起,呃,到處就都開始讓座。達索汗發現的時候,整齊的紅色已經變成了紅白摻雜的一片,大家有說有笑,氣氛挺好。
聽到這個聲音,我的靈魂就像要裂開一樣刺痛了一下,發出痛苦的號叫。等等,我想起來了!一團光就像旭日拉開清晨的幕布,在我眼前鋪開。光芒中,傳來珊珊的聲音,你怎麼啦?怎麼哭啦?
「小南哥哥,你一點兒也沒有變。」她突然說,「三天後,請你到聖光廣場來。」
我將能看見的花都丟進坑裡,影子也跟著我一起丟。我不需要別人幫忙,但它還是幫了。
「來人!」有人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問,「你他媽是誰?」
「你可以得到重生的機會。」柔和的聲音傳來,我抬起頭,在靈魂的寶光中,我見到了大仙女艾露妮的羽翼。
珊珊十二歲,已經是高材生,受八語教育,四項醫學專利獎獲得者。她手一指,各國語言的醫學書籍一直摞到房間的天花板上,需要用梯子才拿得到。
第三天的時候,雨停了,仙都城的晴空一片碧藍。
我回過神,伸出有力的手掌,捏向她的脖子,發出從未有過的邪惡聲音:「不,你的靈魂屬於我,騷貨。」
達索汗被人擊倒了!大十字軍戰士被人一個照面就擊倒了!
「偉大的仙女艾露妮!」我祈求道,「請放棄我,拯救珊珊·弗勒吧。不管她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請由我來承擔。」
「我們唯有用鋼鐵般的信仰來生存下去!」瑪爾蘭大聲呼籲,「我們再也不要光說不做,我們要奪回自己的土地!前人的血不會自流,忘記舒適的生活吧,不要再貪圖享樂。安逸是墮落的開始,是我們的敵人。拿起武器,我們要向幽暗世界發起總攻,將亡靈徹底剷除!」
「你們願意為之瘋狂,為之犧牲一切的美夢。每個夜晚,你們都會想見我。」她發出奇異的笑聲,妖異,卻又不是很低俗,所有聽到的人都心神猛震,身體僵硬起來。
大十字軍戰士達索汗立刻站起來鼓掌:「剷除亡靈!剷除亡靈!」
「不。她會在破法者的高塔牢房裡一直承受自己犯下的錯。我需要她為我當哨兵,監視黑暗深淵的動向。」
所有還活著的都蠢蠢欲動,有人站起來大聲問:「你是誰?」我讚賞他的勇氣。
珊珊·弗勒,沒有人能找到她,弗勒莊園被查封了,那些麻風病人死了幾個,但是大部分都不見了。檢察院拿著那些猙獰的屍體當作證據,正式起訴珊珊·弗勒。保護她的勢力崩潰了,再也無力辨白。懲戒教派再度歡呼,血色十字軍開始到處搜查,緝拿她的下落。
眼前模糊了,亮起一團光,那些無聊的想當我主人的聲音消失了,有個聲音沉重地對我說:「背負詛咒,踏上諸神的足跡,斬斷命運之線!」
六月過去了,變成七月。
話語聲中,吉恩打了幾個手勢,成百上千的黑影躍上牆頭,狗叫了一聲就安靜下來。肉眼看不見的鋼線用機括射出,同時勒住看門人的脖子,將他們拖走。吉恩推開大門,數十名徵調來的破法者持著紅色的破法盾牌,手扶斬魔刀,列隊跟著她。
終於,那個纖細的小影子又找到了我,現身在我面前。
我是仙都芮拉的凶靈,日復一日在挖坑。誰當教皇,都和我沒有太大關係。我既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又沉溺於默默等待的滋味,不知不覺成了習慣。
「要是心裏的傷,我可沒法子呢。這次又是誰打的?娜娜?吉恩?我說,你就非得天天跟女孩子打架嗎,但是我可沒見過你哭呢。」
我們開始挖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挖得泥土紛飛。挖到半截,她問:「我們要幹什麼來著?」
現在我可以知道,她苦苦等待的是我。
就連艾露妮也要詫異地望著我:「你去哪裡?」
聖天使,是聖天使!我欣然落淚。我終於見到她了,大仙女艾露妮,最偉大的聖天使!我可以復活了!
「大胆亡靈!一切亡靈都該被聖光消滅!」瑪爾蘭對她伸出了手,「制裁聖印!」但是卻沒有任何光芒從她的手中升起。她驚訝地望著自己的手,焦急地呼喚著,「聖光!賜我力量!」
顫抖吧,我將把死亡的恐懼印在你們的腦海。作為傳授黑暗知識的代價,作為觸怒我的代價!
她的精神防線就像稀疏的灌木叢一般被詛咒衝破,我的意志貫穿了她,見到巴羅夫家族的秘密,那些黑暗的知識與見不得人的秘密。為什麼總會有這麼多見不得人的秘密?我見到丈人的夢,他在夢裡親吻著巴羅夫太太的腳趾。我還見到一頭巨大的白鹿,他在草原上愉快地奔跑,旁邊跟著一頭母犀牛。不管那塊草原長在哪裡,反正不是翡翠夢境。
「那些記憶很重要麼?」仙女問。
然而一個閃電般的身影射向半空,截住了他,碰撞聲中,帶著驚雷一般的能量將他帶上半空,像鷹一般振翅翱翔,又將他無情地從高空砸落。他像一塊隕石墜下來,人群四散奔逃,成排的座椅變成碎屑亂飛,他滾了又滾,雙手抓滿了各式各樣的椅子腿,掙扎著呻吟了一聲,趴地上失去了知覺。
「我永遠都歡迎你,在漫長的生命中為你祈福。」
「勇士!摧毀了虛偽,為亡魂賺得榮耀的勇士!」她拿出一張發言稿,照著念著,「我們是被遺忘者!啊,我是黑暗女王瓦納斯之眼,我見到的一切,偉大的黑暗女王都已經看見。作為幽暗世界的使者,向您表示至高的敬意!我誠懇地邀請您作為貴客,前往不死者國度,您的要求,她都會滿足。」
所有穿著紅衣服的人都站起來振臂高呼:「瑪爾蘭萬歲!萬歲!」
所有的人都在狂呼,有人因為欣喜而昏倒。戒律教派的人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高聲喊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會來的!」
我抓住斗篷的一角抖手一揮,平地一股狂風,燭火轟然熄滅。斗篷帶著刺骨的寒意將堆砌如山的燭台吹得七零八落,落在炭火盆上,讓火焰瞬間熄滅。四周的人頓時安靜下來,從痛苦中掙脫。
所有的人都驚呼起來。
我一點兒也不害怕。
坑越挖越大,大得做不成陷阱。誰都能看出那裡有一個大坑,但是我繼續挖。
「……不是你叫我們來的么?」
但是那對我沒用。我的靈魂已經被更強大的詛咒禁錮在這副受到詛咒的軀體上,誰也無法破壞。
「不。」我咬牙切齒,努力保持清醒,「你是我的詛咒。」
我不需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尖叫平息,我邁步走了進去,將潮濕的腳印踏在綉有巴羅夫家族徽記的地毯上。滿地都是破碎的白骨,破法者部隊已經控制大局,將令人作嘔的殭屍和骷髏士兵砍成碎塊,封鎖了全部出口,沒有人可以從這裏逃走。方才還在尋歡作樂的黑暗信徒,如今已經變成屍體,不分男女,美與丑,貴與賤,難看地倒在地上。破法者揮舞斬魔刀,將他們的頭顱齊根斬下,淋上燈油燃燒,永絕後患。
她微笑著,對我秘語心言:「請你儘快回到你的軀體上去吧,但是死後的記憶將失去,生者不可以記得亡魂之事,這是創世神定下的不可違拗的鐵律。」
大雨滂沱,就像是災難一般連綿不絕地下了三天。
我突然間意識到,那些隨手被揮霍的愛情,並不理所當然地屬於我們。
雨水一絲一絲;中刷掉了黑色,露出了一絲金色的靈魂寶光。我丟掉了手裡的鏟子,吃驚地看著她。
「墮落!墮落!」惡魔怒吼著,「給我獻上祭品。誘惑他們!讓城牆都腐敗坍塌!」
「那有什麼關係?你很快就會忘的。」我臉色發白,「詛咒!」
突然間下雨了,七月雨水很多,雨量很大,連綿不絕的雨季到來了。
「謝了有什麼用?你很快會忘的。」
在通往弗勒莊園的道路上,我挖了一個坑,鋪上偽裝,做成陷阱。
仙都城的陰霾消逝了,很多對世界很重要的事,不會刊登在頭版頭條。
神聖教派坐在一邊,但是丈人在這方面很有經驗,他叫手下的騎士都舉著一丈多高的白幡,上百面白幡上印有神聖教派的標記,整整齊齊、遮天蔽日連成一片,聲勢驚人。凱奇六世依舊留有一絲希望,坐得很端正,打扮得很儒雅,一臉認罪悔過的樣子,希望能博得同情。
「啊!」丈人從夢中醒來,因為他舔乾淨腳趾,抬頭見到的不是巴羅夫太太,而是我。「惡靈!」他渾身發抖,大病了幾天。有一份報告說,他突然就正直了許多。
「我的書!還給我!」我拉扯著。
吉恩和破法者們突然齊聲號叫,捂著自己的眼睛拚命撕扯自己的護甲,跌在地上滾動,沒頭蒼蠅一般亂撞。從他們的盔甲縫隙中冒出蒼白的火焰,有一種詛咒的力量正在猛烈地燃燒他們的靈魂。
「我是你的意志,你沉睡的翅膀,你的破滅之力!」
每個夜晚我都在凝望著辰光墜落,每一顆流星都是一個背負著詛咒的靈魂。我真的很想知道,哪一顆是珊珊。
書發光了,突然有光芒一閃。為什麼我帶著這本書?
我毫不介意,打開窗子,隨手將他從窗戶丟出去。他撞斷鐵柵欄,六秒鐘后發出凄慘的聲音,摔在石板路中間。黑影從天花板落下,從暗門后躍出,閃電般向我攻擊。但是刀光從容滑過,他們便悄無聲息地墜落成屍體。刀子劃開整個脊背,剖開肚腹,一下又一下從不同的方位刺進心窩,帶著風聲將血從心窩裡抽出來,甩在地上。我不再有憐憫,人類的感情離我而去,在我眼中就像是動作緩慢的碎肉,血液彷彿不再珍貴般從軀體中衝破肌膚向外噴濺。
一時間,驚叫聲從莊園各個角落傳來。穿著黑袍子的人跳出窗外,又被看不見的鋼線勒住脖子,絞著咯吱作響。飛刀斜刺里飛來,插在喉嚨里拖拽著屍體,在草地上悄無聲息地滑行,消失在牆角后。
一開始的時候,很多檢察院的兵馬跑過來,踏中陷阱,掉進溝里,又慌慌張張地跑掉了。後來,他們不再走這條路,但是我繼續挖坑。
沒有血流出。
但是無所謂,誰笑得好聽,笑垮了整個世界,我都不會再關心。別人的事,我都不太關心。
吉恩走過來,小心地踢了踢她,問:「她死了么?」
「不。」我說,面色蒼白。
上萬名教徒從各地趕來,將能落腳的地方擠得水泄不通,很多人臉色很陰沉,因為事到如今,沒有什麼好的選擇。人人都在期待奇迹。
我說:「我什麼也沒做。你認錯人。」
「但那些都不是我最渴望見到您的理由。」瓦納斯女王卻說,「我聽到了您所說的話,因為愛,所以寧肯被命運奴役!我喜歡這句話,為這句話而驚心落淚。它改變了我對世界的看法。我將它刻在我的王座上。有機會,我希望能和您深入探討愛與奴役的問題。」
我不回答,只是拚命跑,拚命跑。
「這又是什麼?一本外文書?」
「挖坑。看就知道。」我說。我揮舞鐵鍬,將一鏟又一鏟的土高高拋起。
金色的光華從地面升起,衝破天際。所有的人都被那榮耀的光環刺得睜不開眼,金色的光芒就像是太陽來到人間。黑色的影子不見了,大地裂開,一位金髮的白袍少女拍拍衣服從光芒中站了起來。她的眼睛就像是透明的湖,可以看見人心。
「不,我不會。」她很害怕,一個聖職學徒居然談論詛咒,那是很大的罪,她說,「我學習那些文字是為了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辛格萊斯親王的屍體被情報局找到了,及時舉行了復活儀式。皇室歡天喜地,歡迎他從死亡的噩夢中歸來,但大概還是拖延得太久,他失去了那時候的記憶。
我一驚:「你是誰?」
「喂,小南……」珊珊目瞪口呆,「在你懷裡呢。」
從地下傳來沉悶的爆炸聲,堅固的秘門被炸得四分五裂。暗影結界破碎,無數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傳了出來,腐敗的氣息就像捅破了的氣囊從燭光閃爍的地宮裡傾斜而出。成千上萬根蠟燭點燃了,伴隨著神秘的聲音,令人作嘔的腐屍味變成一股異香,聞到的人如痴如醉,突然瘋狂地大叫著落荒而逃。
黑色的光像水一樣從凌亂的燭火里沁出,影子碎成無數虛影,詛咒的力量化作迴音在我的軀體內回蕩,一個又一個邪惡的聲音對我耳語:「我是你的主人,我是你的主人!」
她一定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受虐狂,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跟沒聽見一樣,繼續挖土。
「夠狠。」珊珊說。
我喘著氣,回到了我挖的大坑前。如果我想的沒錯的話,如果只有靈魂能找到靈魂的話。
我想不會再有比我更傻的靈魂了。
「但是我歡迎你呀。」她說著跳進了坑裡,站在泥水當中,撿起了一朵花,開朗地笑著,笑聲如雲雀飛揚,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快活的幽靈。
是勞瑞娜!教皇指定的順位繼承人,高階祭司勞瑞娜回來了!
「諸界毀滅之書!」巴羅夫太太慘叫著,詛咒的暗影從我身上折返回去,纏繞著她,無數次穿透她的軀體,把她的靈魂扯出軀殼。她像瘋了一樣尖叫,哭泣,扯自己的衣服。
不論如何,那一天終於要來了,將確立瑪爾蘭的宗教領袖地位。只要支持者超過半數,她就是新的教皇了。
「是的。」那個聲音說,「我是你施加給自己的詛咒。」
一萬個人里有一千萬神明的影子,
「珊珊。」我說,「詛咒我。」
但是我卻相信了。
盾牌向兩邊一分,破法者排開一條通道,當中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屹立在光天化日之下。「是亡靈!」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衛兵!衛兵!」
她的權杖輕輕落在我的肩頭,聖光的洗禮降臨在被詛咒的靈魂上。巨大的破碎聲中,每一個詛咒的符號都發光、碎裂了。我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在光芒中倒下,靈魂卻從受詛咒的軀殼上站起,沐浴在金色的光華里。
瓦納斯女王說:「這個世界上確實還剩下一些好男人。我承認你的觀點,也承認你,你會是個好的精神領袖。」
「但是這有什麼用呢?」她不解地問,「挖坑做什麼?」
我需要的只是一把鏟子。
「那可不行。」大仙女艾露妮笑了。珊珊·弗勒無罪。
珊珊·弗勒,迷一樣的女人啊。頭一次,她在我心裏佔據了一席之地,分量是如此之重。她是個壞女人,但是現在我永遠為她心碎。
「滾。」我輕蔑地說,「這個靈魂現在屬於我。」
勞瑞娜高高舉起了權杖,金色的光芒隨著權杖的舞動,就像瀑布一樣噴濺出來,撒向人群。她的歌聲如百靈般動人,傾聲唱道:
我不想解釋什麼,只能說,凱奇老頭和丈人的人品太差了,瑪爾蘭的名聲從那頭來說更要糟糕。
台下有人騷動,小聲說:「那妞兒說的是什麼地方?有瘟疫發生嗎?有嗎?」
「對於你,不是死了就能算了。」兇惡的光芒從面甲的縫隙里爆射出來。我拔出了刀,大踏步向那女人逼近。
影子一直在陪著我。
「我總覺得是忘記了什麼。」他從噩夢中醒來,茫然四顧,「就像是一場夢。」
「我有不同意見。」那黑漆漆的影子並不在乎,甜甜說著,向演講席飄去。「活著的人一定是死去的人的敵人嗎?還是說我們可以忘記親人,不再懷念?」她的聲音雖然輕柔,但是卻很有哲理。
當我走進軍情局的局長辦公室的時候,一群人正研究應該誰來當局長。現在軍情局四分五裂,七個處分成四派,打得比教廷還熱鬧,人人都想當局長。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吉恩帶著大批刺客將這裏包圍,使得他們一片嘩然。
我明白了,幾年前,當我告訴珊珊我是刺客的時候,她一點兒也不吃驚。因為她已經撿到了那個罐子,想起了曾經的秘密。她終於破譯了那本書,這就是得到那巨大的驚人的力量的方法!將亡魂與詛咒合二為一!不管是聖光還是詛咒,都無法再對我造成傷害,就連神也不能。
「會有人掉進去。」我說。
一些不太好惹的人從遠方不約而同地來到了仙都,出現在會場。三大紅衣主教來了,各同盟國的掌教也來了,會場氣氛異常壓抑。紅龍帝國派來巡國公使卡爾扎,用他的爬蟲眼看著人類的愚蠢行為。各大軍團都有派使者來,協助國王和三大主教維持會場秩序,就怕發生大規模流血衝突。
「如果只是苦苦等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要吵!」我臉色蒼白,突然下了一個決定。詛咒又如何?我詛咒我自己!我一定要從這本書中獲得無與倫比的力量,成為最偉大的刺客,為我的父母報仇。
「沒有誰會贏。我只是剛剛明白,什麼是正確的選擇。」先前的影子的聲音回答。
不管發生什麼都與我無關。
我冷冷環視四周,沒有人再敢輕舉妄動。
我突然驚奇地發現,大雨過後,我挖的大坑變成了一個湖。泥漿沉下去了,湖水清澄,如同創世神的寶鑽。那些被我隨手丟棄的乾枯的花兒漂上來,變成了凝著露水的水中蓮。珊珊站在水裡,手裡捧著花兒,如同湖中的仙女,獃獃地望著我。
紅衣大主教忍無可忍:「她還不是教皇!就已經想發動戰爭!」
「總得告訴我為什麼啊!那可就只剩下你自己啦,我也死啦,到時候你又怎麼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誠心誠意地說:「謝謝!」
「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嚷道,「膽小鬼,我會好好謝謝你就是了!」
〖用一份祈禱祝福百人,
「誰敢再問這個愚蠢的問題,死!」我冷冷地說,惡狠狠望著那幾位所謂的處長、督軍、老賊、老禿子,他們看上去都很想再問點兒什麼,但都只是咽了一口唾沫。
(第三部完)
珊珊問:「你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想說什麼?」
他打開窗子,到處在尋找我。但是我只能遠遠地望著他。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副樣子,不想嚇到他。
「很重要。」我顫抖著,「非常非常重要。」
吉恩從黑暗中走出來,手裡舉著一份密件:「調查結果吻合了。巴羅夫太太,屬於曾經被詛咒的巴羅夫家族,她的莊園就在仙都城外。」
「你們想幹什麼?」
黑色的靈魂從軀體里逃出來,燭光閃爍,那影子在燭火里徘徊,散播著令人發熱的瘋狂氣氛,帶著詭異的聲響被燭光燃盡。異香自燭光環繞的火盆里傳來,饑渴的呻吟聲伴隨著冷漠的眼神,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輕輕摩擦著小腿,從萬千燭火中坐了起來。她的水晶球映著燭光,彷彿再多的燭火也無法使她覺得光亮。骷髏頭骨和魔法書胡亂地堆砌在柔軟的毯子上,厚厚的嘴唇掀起冰冷而性感的弧線,她哼了一聲,蔑視整個世界,對一個玩偶的失去毫不在意。
大坑變成泥坑,說不定真的會有什麼人掉進去,掉進去淹個半死。我在雨中站著,雨水打在面具上,順著金屬的邊緣往下流,像是在哭泣。本來我還有個大坑,現在我連坑也沒有了,有的只是滿坑的泥水。
諷刺的是,通緝令上寫著:頭號要犯,那是我過去的名號。珊珊在上面的照片一如《仙都日報》的頭版,很漂亮,笑容如聖光綻放。只有我知道,她死了,所以沒有人可以抓到她。我不說,她便永遠美麗地在人們心中。
一百個人祈福萬人。
她果然一直在我身邊。我突然什麼都忘了。
「你難道不會說聲對不起?」珊珊叫起來,「不會說對不起,難道還不會說聲謝謝?說,都是為了我,辛苦啦!」
騷亂突然從場外傳來,破法者高舉盾牌,圍成一個方陣,踏著整齊的步伐沿街道中央走來。
「諸界毀滅者!」黑暗中的聲音驚呼,惡魔忌憚地望著我身上的詛咒之光,乖乖地拋下這個靈魂離去。
再也沒有人敢撲上來,恐懼使得他們落荒而逃。我還在殺戮。因為我不需要那種沒用的人。他們在屋子裡逃竄,哀號,想要逃出這死亡的密室。但是一靠近房門,十幾桿長槍就會一起捅進來,將他們戳翻在地。我無情地殺戮,因為我不在乎神會怎麼說。血將地毯浸透,粘糊糊地順著門縫往台階下面流。直到所有穿得像局長的人都躺在地上,我才收手,冷冷望著剩下的幾個人。
「我就知道!」他開心得大叫。
聖光啊請你垂憐吧!〗
「什麼?」我大吃了一驚。怪不得辛格萊斯復活后就不理我了。復活的機會就在眼前,我卻猶豫起來。
巴羅夫莊園燈火通明,即使是淅淅瀝瀝的雨夜。雨水令他們肆無忌憚,雨水也掩蓋了我的腳步。
瑪爾蘭腦袋上的繃帶剛拆了,身穿戎裝,抱著頭盔,全身上下金光閃耀,英姿勃勃。
「珊珊,這野小子是你帶來的?我對你很失望!」神甫很生氣,三位大法師也很生氣。他們將我一腳踢出去,然後繼續談論打麻將的問題。
「你在這裏呀?」
我搖搖頭:「不。聖光不歡迎我這樣的人。」
大十字軍戰士達索汗帶了一千多人,氣勢洶洶,穿著血紅色的衣服和斗篷坐在會場的正中間,佔了幾乎一半的席位,罵著街,天氣,懦夫,豬玀,死人,什麼都罵。關鍵時刻到了,誰要是敢反對瑪爾蘭,就得小心被打扁,反正紅衣服濺上血不顯眼。
「亡靈?荒謬!怎麼可以讓亡靈進入神聖的會場?」瑪爾蘭大聲說,「兄弟們,今天我們就殺死第一個敵人!」
巴羅夫太太的眼珠矇著一層白霧,恐懼使她翻起白眼,開始猛烈抽筋,甚至大小便失禁。我鬆開手,她就像一個柔軟的麻袋,軟軟倒下去。
「是什麼蒙蔽了你的眼?瑪爾蘭?」黑色的影子來到了台前,對她輕聲問道。
我的手用力捶在一本書上,哭號著說:「那我詛咒我自己!」
「殺光。」
軍情局開始飛速整頓,肅清名單,為內部檢察署換血。沒有人知道是誰在控制大局。第一天還在對皇室胡說八道的人,第二天就會管住自己的嘴。受賄官員又開始收到檢察院的傳票,對政局心懷不滿的人也老老實實低下頭來。那些塵封的罪狀、告密信、見不得人的記事本,我將它們在他們的主人面前一把火燒掉。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我的刀,我的詛咒,就是守護仙都所需要的一切。
「你的時間並不多,要考慮清楚。」大仙女是很忙的。
我見到巴羅夫小姐為了追求永遠的美貌而開始墮落,見到可憐的巴羅夫先生在新婚的當晚成了獻給惡魔的犧牲品。當我突破了她靈魂最深處的防線,我見到黑暗的深淵里涌動的影子,怒吼著。
我突然號啕大哭。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我的爸爸死了,媽媽也死了,他們是被人害死的!被自己最親的人害死的!我哭著說:「珊珊,我討厭這個世界!我希望所有的人都死掉!」
「救我,親愛的……」他從被砍碎的嘴唇里最後吐出幾個字,巴羅夫先生的一生就如同泡影般虛幻。或許自從婚姻開始,他就踏入了墳墓。
不是很怪異么?我拾起頭,然後我看著影子,她也看著我,最終她笑起來。一個沒有形體的幽靈可以笑得這麼好聽,倒是沒怎麼想到。
「孩子們,你們有什麼事?」
「別動。」我擦擦眼淚,「還給我,我的書,你看不懂的。」
「為什麼我就看不懂啊?」她念道,「諸界毀滅之書。背負詛咒,踏上諸神的足跡,斬斷命運之線!」她抬起頭,「是恐怖小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