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銹釘下的陰霾

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銹釘下的陰霾

上官揚羽聽著下屬的勸告也不接話,只是依舊靜靜看著林零,這份作派表達的意思很清楚,不問苦主而開棺這口黑鍋,也得由你們那邊背起來。
……
「嗯?」上官揚羽聞言望向身旁沉默的林零,目光中並沒有被人調戲后的憤怒或者說失望,只有質詢,因為他清楚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
林零想著臨行前軍師的叮囑,看著這位長安府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微笑說道:「大人,卑職只是發現了一些疑點,所以才會告知長安府,我想大人既然願意來墓園,自然便是也有幾分意思,只是不知道大人究竟有何事情需要卑職注意小心,還請大人直言。」
「很好。」上官揚羽表情平靜,內心深處卻開始感覺到焦慮情緒的上揚,這名來自東北邊軍的大念師,既然敢背這麼大個黑鍋,那說明他對墓中的情形極有把握,如此一來御史張貽琦的死,看來真的隱藏著一些什麼陰謀?
過了一會兒,仵作走到人群外,對著上官揚羽恭謹一禮,解下掩在口鼻上的沁油口罩,聲音伴隨濃郁的薄荷油味響了起來。
上官揚羽盯著那根銹釘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抬起頭來望著此人寒聲說道:「本府斷案自然不需要你的參与,但我必須提醒你,該上報刑部的事情,本府自然會上報,該奏聞陛下的事情,本府自然會寫奏章,但若在本府查出真兇之前,在外面聽到某些言語,休怪我把大將軍扯進來。」
官府仵作開棺驗屍,對死者也講究個尊重,極少會開膛剖肚,更何況現如今躺在棺內的乃是大唐御史,聽著要將對方頭皮整個剝下來,仵作不由為難地看了府尹大人一眼,搓著手問道:「大人?」
林零沉默很長時間后,望向上官揚羽說道:「御史頭骨里扎著一根硬物,現在不確定是鐵釘還是別的什麼兇器。」
棺中御史的遺骸早已腐爛,束住頭髮的布帶也不知何時遺落,散亂萎細的毛髮粘在頭皮之上,仵作小心翼翼地除掉那些毛皮和下方似稀泥般的頭皮,然後用清水潑在微微黃白的頭蓋骨上,拿布片擦拭了數下。
如同從骨中抽出一把銹刀,咯吱刺耳的恐怖聲音從棺內響起,仵作額頭上滿是大汗,一手隔布按著屍骸頭顱防止被自己扯掉,一手緩慢用力,終於拔出了那根隱藏在御史遺骸頭顱里的硬物。
林零站在旁邊始終沉默平靜,因為在場眾人中就只有他事先便已經基本能確定這一刻會看到什麼東西,他看著表情極為難看的長安府尹大人,平靜說道:「大人,疑點已經出現,接下來查案的事情是長安府的職責,卑職便不再參与了。」
上官揚羽面色稍霽,輕捋疏須沉忖片刻后,面無表情說道:「任何案情有疑點,無論是御史還是普通百姓,本府代陛下管轄長安城官民之事,自然都要認真研判,只是你要清楚,這件事情和軍部無關,更和夏侯大將軍無關。」
零平靜應下,然後不再做任何遮掩,直接帶著上官揚羽和仵作走到黑棺旁,抬起手臂隔空指向被布覆住的遺骸那頭,說道:「應該是縮進了頭皮里,所以用肉眼看不到,把毛皮和頭皮全部去除,就能發現問題。」
因為蹙著眉頭的緣故,上官揚羽大人的兩隻三角眼顯得更加難看。他輕捋頜下疏須,看著林零厭憎說道:「雖說你從軍部那裡拿來了回京令文,天樞處也證明了你的身份,本府自然不會治你私離軍營之罪,但你應該清楚,此案早已了結多日,為了你那些莫須有的言辭便要開棺重驗,這又是何種說法?」
……
「你這是拿軍部壓本官?」上官揚羽向來不是一個鐵骨錚錚之人,只是如今因緣機會坐上了長安城官衙頭把座椅,哪裡肯當著下屬的面失了顏面,冷笑一聲提醒說道:「墓中葬的是御史,即便案情有變,也是都城治安的問題,本府若不發話,即便是軍部也沒道理橫插一手,莫非是要本府去御前和你家大將軍打官司?」
「當然查了。」仵作不知道他的身份,回答得極不客氣。
「正是這個道理。」上官揚羽淡然瞥了他一眼,說道:「而且你必須記住,稍後無論開棺結果如何,在沒有找到值得懷疑的真兇之前,都只能暗中調查,尤其是不可以讓御史府中那位夫人聽到風聲。」
林零聽明白了府尹大人言語間隱著的意思,稍一琢磨后,壓低聲音請示道:「卑職回京另有公幹,只是意外發現……墓中御史遺骸有些問題?」
寧缺並不知道御史張貽琦的墓堆被重新開啟,長安府重新驗屍,自己釘進對方腦中的那根鐵釘已經被人發現,所以他並不清楚自己剛剛踏上復讎之路不及一年,濃郁的陰霾已經籠罩住了自己的前路。
上官揚羽看著他冷笑一聲,心想本府的下屬絕對不會貪這個首發之功,只要拖延數刻,你果然還是憋不住了,淡然微嘲說道:「一名大念師動用念力查看死者遺骸,聽說是極不吉利極犯忌諱的一件事情,你先前一直沉默,本府也能理解。」
林零沉默站在棺木旁邊,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都這時候了居然還不忘重複強調,這人哪裡像位高高在上的長安府尹,更像是個鄉里粗鄙小吏。
林零面色微白,自嘲苦澀一笑說道:「為了維護唐律之尊嚴,替帝國官員伸冤,有些規矩,在這等關鍵時刻,只能暫且不顧。」
隨著棺木被啟開,上官揚羽動作奇快用手絹捂住了鼻子,片刻后才發現,並沒有聞到什麼撲鼻的惡臭,他蹙著眉頭,隔著人群向裏面望去,只見仵作正半佝著身子專心地驗屍,隱隱約約間可以看到一些不知是白骨還是隨葬器物的東西。
林零望向仵作問道:「御史大人的頭部查了沒有?」
這一天春和景明,書院諸生為了替謝承運等術科六人進入二層樓壯行助威,前往某清貴食居飲宴,其中便有被司徒依蘭強行拉來的他。
「說得好。」上官揚羽微抬下頜,冷漠說道:「所以如果還有什麼發現,你最好提前就先說清楚,不要讓本府的人白費時間氣力。」
……
……
如果換作別等情況,林零斷然不肯背這黑鍋,沒有軍部和大將軍兩面旗幟護在身上,縱使他是位洞玄境的大念師,面對著御史宅的憤怒也會有些麻煩,然而大將軍嚴命在前,他又非常確定墓中遺骸確實有問題,所以沉默思考片刻后,看著上官揚羽大人重重一點頭,說道:「如大人所願。」
聽這言語便知道先前在長安府衙門裡,雙方間的談話並不如何順利,更談不上愉快。林零略一沉默后,輕聲說道:「府尹大人,如果長安府堅持不肯開棺重驗,說不得卑職只有請軍部來人了。」
林零揖手應下,然後飄然離開墓園。
工吏仵作拿著各式工具在御史墓旁等待,到春日入了中天,一天時辰到了陽氣最旺之時,隨著一聲喊,從墓園方面調來的工人在長安府工吏的指揮下,將昨日才被家人打理乾淨的墓堆,變成了一片嘈亂的工地。
這時長安府的吏員衙役都圍到了棺木旁,把那些好奇的墓園工人趕走,他們看著仵作的動作,忍不住猜想著頭皮之下究竟有什麼東西呢?
既不能用軍部和夏侯大將軍的名義,事後若有不協還要去背這黑鍋,林零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心想這長安城裡的官員,無論是前些日子打交道的書筆吏,還是今日紆尊降貴親自前來的府尹大人,怎麼都是這般滑不溜手?
那是一根極長的鐵釘,不知道是被血水還是屍水泡了太長時日,鐵釘上已經布滿了銹跡,但前端依然極為鋒利。
看著仟作手中的那根鐵釘,棺木旁的眾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彷彿看到了去年某日,一根泛著寒光的鐵釘被生生釘進御史頭顱里的恐怖畫面,不由驚恐震驚地接連搖頭,有人甚至下意識里縮了縮脖子。
一位屬官聽著這話,在旁為難說道:「大人,若要開棺驗屍,總要通知御史府一聲才行,不然若日後打起官司來,咱們很難佔著道理。」
「動手。」上官揚羽冷漠說道:「如果找不出來任何問題,自然有人會主動向朝廷請罪,御史府的憤怒,怎麼也落不到你這個小人物頭上。」
一個很細微的小創口出現在頭蓋骨頂端,上面積著不知道是血污還是凝著的腐肉,隨著布片擦拭和清水的沖洗,變得越來越清晰,直至能夠看到創口裡的東西。
「大人,沒有發現什麼疑點。」
圍在棺木旁的官員衙役們齊齊屏住了呼吸,上官揚羽的眉頭蹙得愈發厲害,隨著仵作手中尖嘴鐵鉗的動作,眾人的身體越來越緊張僵硬。
他覺得自己的前路無比光明,因為再過兩天便是書院二層樓開啟之日,也正是他決意凜然一搏之時。
墳墓被從後部打開,微濕的墓穴間安靜躺著一具烏黑的棺木,工人們架木于墓上,繫上七道繩索,喊著號子,用了很長時間才把沉重的棺木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