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0章 上海女人（五）

一個安靜婉約的江南女子，將自己的瑣碎心思和對子女的擔心娓娓道來，她沒有講一些令人逡巡的人生道理，也不說自己內心的煎熬和遭遇的非難，只是展現著自己風雨過後看見彩虹的欣喜。

程曉羽立刻誠意滿滿的恭維道：「周姨，您知道我為什麼很難啟齒叫您媽媽嗎？因為您這個樣子最多就是我的姐姐，喊媽媽，我實在有些喊不出口……」

「清小說《八洞天》中，對男人懼內作過如下闡釋和分類：怕老婆種類有三：勢怕，理怕，情怕。勢怕又有三：畏妻之貴，仰其伐閱；畏妻之富，資其財賄；畏妻之悍，避其打罵。理怕亦有三：敬妻之賢，景其淑範；服妻之才，欽其文采；量妻之苦，念其食貧。情怕亦有三：愛妻之美，情願奉其色相；憐妻之少，自愧屈其青春；惜妻之嬌，不忍見其顰蹙。」

「後面，你去了美國過的相當不錯，讓我放下心來，但又開始擔心你妹妹的，雖然她一向特立獨行，不需要我擔心，可這些年她偶像也不做了，還直接退了學……我真不知道她做些什麼，我問她她也不說……我一個做母親的，完全沒辦法了解自己的女兒……」

程曉羽趕緊打斷周佩佩的話正色道：「周姨，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以前是我和小兮對您關心的太少了，主要是我，小兮本來就不愛說話，我應該擔任起小棉襖的責任來……您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說，什麼事都可以談，畢竟我覺得我和您之間也沒有什麼代溝，您無論是外表還是心態都跟我們年輕人差不多的……我以後也會經常向您彙報工作的……」

周佩佩聽到程曉羽的話忍不住掩嘴而笑，穿著白色香奈兒套裝的周佩佩像一株在風中搖曳的百合，清香出塵，委婉從容，不矯不飾，恬淡永恆，她已經很久沒有情緒如此的放鬆和寫意過了。

「哥哥，你就準備對號入座吧！」

周佩佩和程曉羽的對話並沒有放低音量，自然全部落入了蘇虞兮的耳朵，她瞧著程曉羽不咸不淡地說道：「誰說沒有怕老婆的人？」

其中還穿著回憶往事的片段，周佩佩笑著說了她有很長一段日子和蘇長河關係不好，因為發現蘇長河還和程曉羽的母親有聯繫，並有一個孩子的事實，那一段時間她經常和蘇長河冷戰，說是冷戰，是因為蘇長河從來不和她吵架，也沒有向她解釋過那些浮生舊事。

程曉羽站在斑駁闌珊的暮色里轉頭對周佩佩道：「周姨，您給個帳號給我，我轉點錢給你，這些年實在是辛苦您……」

院子里的棕櫚樹在漸斜的夕陽中拉長了影子，房子的白色大理石牆壁像是堆積滿目的雪，程曉羽的笑容在這片冷色調里被映襯的格外溫暖。

程曉羽不插話就聽著周佩佩站在庭院里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些年的心路歷程。

程曉羽心道：「我不是懼內，我是懼妹！」當然這種話是不能說的，於是他只是笑道：「世上其實沒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

程曉羽從這一字一句裏面聽出了周佩佩對蘇長河的溫婉深情，他滿懷崇敬的看著她站在斜陽里，用時光雕琢著不矯揉造作的清新風骨，在無情的歲月中磨礪柔中帶剛的堅強。

周佩佩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女兒這些在京城做了什麼，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道：「不管是你的還是小兮的，我都不需要，我還沒有老到需要你們養的時候……我賣房子也不是因為缺錢，是覺得家裡人也不多，房子擱哪裡空著也是浪費，我就想不如趁如今房價高，賣了湊一些錢，做一些理財投資，給你妹攢點嫁妝……你也知道的，當時你還沒有回來，上河的走勢一路下跌不說，蘇家也一直在做一些不靠譜的事情……你看，果不其然就出事了吧！幸虧你爭氣，要不然你爸辛苦創立的公司就要這樣被他們敗的一乾二淨……」

程曉羽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苦笑道：「這個我說了不算……」

程曉羽聽道：「嫁妝」兩個字，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周姨，嫁妝什麼的您就不要擔心了，整個兮羽都是小兮的，她其實是華夏……不，應該是世界第一富婆，還需要您給她攢什麼嫁妝呢！您就安心的享福吧！」

火燒雲在天際紛飛，牆外的路燈開始一盞一盞的亮了起來，噴泉旁邊的花圃中有紫色的桔梗和白色的月光花，在清亮的池水邊顯出了幾分鮮嫩的嬌艷。

周佩佩轉頭深深的看了程曉羽一眼，感嘆道：「不愧是大導演……說話就是有水平！」

她輕輕的像是夢囈一般地說道：「前些日子，我總是做夢，只是夢境總不清晰，醒來的時候只記得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生，有時候還會看見不能理解的場景，你爸爸在的時候，我很少做夢，如今我半夜夢醒，只能一個人在院子里呆一會……其實我現在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年沒能逼的你爸和我吵架……」

周佩佩笑著說道：「我想他生氣罵人的樣子一定很可愛。」

周佩佩以為程曉羽意指許沁檸，笑道：「我們華夏士大夫懼內是有優秀傳統的，在上海，懼內不會被人真正地笑話，我們上海人不是有一句口頭禪是：『怕老婆發財格呀！——』，你這樣很好，是個真正靠得住的男人，那些欺負老婆的男人才是一種恥辱，一種外燙內寒的懦夫行為……」

程曉羽和周佩佩目送喬管家送廖姓房地產經理以及那對霓虹夫婦離開，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是來自霓虹的「烏鴉」和「燕子」。（「烏鴉」和「燕子」這種稱呼起源於前蘇克格勃，意指色情間諜，前文的眼鏡男也叫烏鴉，是代號烏鴉，和這裏的烏鴉意義不一樣）

周佩佩注視著程曉羽欣慰的笑了笑，正待開口拒絕，便聽見揣摩到她心意的程曉羽又說道：「周姨，您可千萬別拒絕，錢不是我一個孝敬您的，是我和小兮一起賺的，這些年都是小兮在管理兮羽，兮羽如今能發展如此之大，全是她的功勞，說實話，我根本沒有做什麼。」

笑過之後，周佩佩看著遠處飛過的一群鳥雀，略微有些悵然地說道：「其實喊什麼都沒有關係，感情不會因為一句稱呼而改變……我想，你爸爸在天之靈也會感到驕傲吧！並不是說你和小兮賺了多少錢，而是你們都實現了自我的人生價值……」

這時剛剛到家的小芝妍站在餐廳邊的走廊上喊兩人進來吃飯，兩人轉身朝著餐廳走去，周佩佩這才注意到淺白的月亮都已經在天空和夕陽交相輝映，想到剛才和程曉羽聊了很久，說了很多，周佩佩略微紅了一下臉，低頭嬌羞如清波上的水蓮，「你可別嫌周姨啰嗦……」

這時兩人已經走進了餐廳，小芝妍和蘇虞兮正並排坐在長條桌的一邊，碗筷和菜都已經擺好了。

周佩佩將手伸了過去，輕輕的摘了一朵月光花，指尖捻著綠色的花莖，讓花朵在手上旋轉。

周佩佩假作不解地問道：「我的樣子很老么？到了需要享福的年紀了嗎？」

周佩佩轉頭再一次注視著程曉羽說道：「尤其是你，曉羽，我真的很高興能看到今天的你能夠如此出色，優秀的超乎我的想象，當年你去了霓虹我也是慌了好一陣子……」

周佩佩笑道：「你只要快點和小檸結婚，生幾個孩子，就是對我最大的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