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八章 腰牌與調令
寧缺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事情，伸手進衣襟里，掏了半天才把裏面揣著的那些腰牌全部掏出來，心想自己什麼時候變成機器貓了？
明面上是將軍府親信校尉，暗底里是陛下暗侍衛的軍官，面露激憤堅毅神情，手中雪亮鋼刀在身前挽出數個小花，然後毫不猶豫……擱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著桌上的腰牌認真思考，心想暗侍衛的腰牌在草原上應該沒有什麼用處，但左帳王庭里肯定有朝廷的密諜，到時候可以用天樞處腰牌命令對方，若真逼急了，書院腰牌自然也是要當法寶扔出去的。
校尉萬念俱灰，心想遇著這麼一個鐵石心腸的上司，實在是人生之大不幸。
酌之華怔了怔，說道：「聽說書院這屆沒有什麼天資驚人的人物，術科六人中最強的謝三公子也才入不惑境界，這位鍾師兄既然沒有進術科，想來是不能修行吧？」
養虎為患這種蠢事，哪怕是再光明的白痴也不會做，於是這批糧食的數量不可能太大，只是起個象徵意義。既然是象徵意義，自然需要在隆冬降臨之前運送到王庭，然而天寒地凍，深入荒原，隨時可能遇到馬賊，不可謂不艱險。
「山主，事到如今，您必須站出來說話了。」
中原諸國決意與左帳王庭和談，為顯現誠意，昭示仁愛和平之心，由神殿光明司出面，號召諸國募集了一批糧食，送入荒原援助王庭部落民眾過冬。
黃色布圍幽靜一角，溫泉山溪的熱霧時聚時散，冬日的陽光從林梢高處灑下，讓所有事物都鍍上一層眩目的光暈，那位身著白衫
「大人，您想一個人進荒原？屬下誓死不從。」
校尉舉著刀，覺得自己的脖子有些僵硬，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滑稽，苦惱回答道：「應該沒有問題，只是大人……」
寧缺看著他握刀的姿式，說道：「你右手執刀，如果想自刎而死，是不是應該把刀鋒橫翻，擱在你頸子右邊才對？」
接著她嘆息說道：「幸虧有這位書院師兄出面，想來月輪國和燕營里那些人會老實些，不至於還派人過來強搶。」
領取這個任務的，便是大河國墨池苑的少女們。
「怎樣才能讓每個腰牌都發揮最關鍵的作用？」
酌之華微澀說道：「隆慶皇子是月輪國未來的駙馬爺，你說神殿會向著誰？雖說沒有證據，但也能猜到這份調令出台的緣由。月輪國那位曲姑姑向來極為記仇，但鍾師兄是書院的學生，人又在東勝寨碧水營里，她沒有什麼辦法，自然要找我們撒氣，非如此，如何能顯現她的氣焰？」
寧缺不怎麼在乎校尉緊張的態度，更在意自己應該怎麼進荒原。既要安全還要方便撤離，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帶著幾千名大唐精銳騎兵直闖王庭，逾呼蘭海直奔荒人部落。然而數千精騎挾塵而奔怎麼去找天書？又怎麼能瞞住夏侯大將軍？
都是領西陵神殿詔令前來援燕的修行者，大河國墨池苑來的只是些普通弟子，書聖並未親至，而月輪國白塔寺則是由曲姑姑親自帶隊，更
寧缺擺擺手，不聽他的進諫，認真說道：「不要試圖用這種方法來阻止我，我從來不怕死人，更何況是自己找死的人。」
寧缺忽然想起湖畔溪旁的黃色布圍，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抬頭望向依然握刀置頸的校尉，說道：「有件事情要你辦，書院來邊塞實修的學生中，有個叫鍾大俊的，他如今正在成山營，前些天我與你去過。我要你想辦法把他囚禁起來，不讓他與外界發生任何聯繫，而且要做得隱秘，你能不能做到？」
他的底牌不少，腰牌更多。
天貓女睜著大大的眼睛，不理解師姐的話，在天下信徒心中崇高神聖光明正義的昊天道神殿，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你說，到底該用什麼法子進荒原才最合適？」
月輪國地位崇高的曲妮瑪娣姑姑和天下聞名的花痴公主陸晨迦，想要一處溫泉可以泡泡澡，怎麼看都不能算是太非分的要求。然而那處溫泉已經被大河國墨池苑女弟子先行佔據，於是這個要求便變得非分起來，然後引發了一場爭執，又引出更多非分的事情。
大唐帝國各部分野明確嚴謹，天樞處和暗侍衛由皇宮直屬，但彼此之間卻沒有任何關聯，所以校尉根本不清楚他要進荒原的目的。
當然，如果現在他遇上那些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或者隆慶皇子、王景略這樣的強者，無論他的反應有多快，戰鬥方
土陽城大將軍府是這樣做的，所以寧缺被數十名唐軍精銳護衛著，整日里只能漫遊邊塞做深度旅遊。此時橫刀就頸、決然悲壯看著他的校尉也是這樣做的，所以寧缺看著他，只能皺著眉頭想些別的事情。
寧缺擊退那名白塔寺僧人，替大河國少女們暫時保住了溫泉溪的所有權，然而事後不久，一個極其艱難的任務便落到了這群少女們的身上。
對自己的實力有冷靜而客觀的判斷，對於進荒原的危險性便有了一個相對準確的評估，他清楚自己要在各方高手之間強行搶奪那捲天書，根本沒有可能，但偷偷旁觀或是偶爾使些壞做些手腳，給夏侯添些麻煩，問題應該不大。
不過真在荒原里遇上這樣的強者，寧缺自然還有別的手段，無論是還未曾在戰鬥中使用過的符道本領，還是顏瑟大師賜給他的錦囊，或是凝聚書院後山集體智慧的元十三箭，都將是他用來保命的手段。
天貓女則在想著戰鬥中的某些細節，小腳掌啪啪拍打著溪面，微仰著頭，好奇問道：「打贏那個臭和尚，鍾師兄沒有用任何修行手段，甚至都沒有感覺到他身上有念力波動。師姐，那他究竟是不是修行者啊？」
……
……
尤其是聯軍帥營以防禦為重的理由，只肯派出一支數量極少的騎兵護送，那麼這個任務，看上去便顯得更加可怕。
單騎闖荒原看上去是頗具英雄氣概的選擇。然而他雖然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和
「如果您想甩開屬下自己進荒原，那請踩著我的屍體出這間屋子吧。」
而後，一封來自燕營的書信，打破了山溪畔的愉悅寧靜。
寧缺看著做視死如歸狀的校尉，無奈地搖了搖頭。
校尉一愣，臉上流露出悲憤欲絕的神色，自己刀已經擱到脖子上了，大人居然完全不加理會，依然堅持要入荒原，還詢問自己方法？難道說非要我右手一顫刀鋒在脖子上拉出一道血口，大人你才肯正眼看我一眼？
天貓女氣鼓鼓說道：「太過分了！我們應該向神殿申斥！」
只有不滅的太陽才有資格如此牛逼如此自信如此自戀，若寧缺就這樣像輪日頭般升起在草原上，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後不出意外地被查出身份。各方勢力知道你代表著大唐朝廷與書院的意志，即便不來殺你，也有無數種方法把你困在某處，令你根本無法接觸到你想接觸的東西。
如果再讓他陪朝小樹血戰春風亭，面對南晉劍客和月輪國僧人時一定會輕鬆很多，讓他單獨去殺長安城湖畔小築里那位劍師，也不會再受那麼重的傷。
……
隱藏身份潛入荒原，便當是觀光也好，若事態陡變，自己真激怒了那些揮手驚風雨的世外高人，被逼進山窮水盡之地，逃也不能逃，藏也無處藏時，他還有最後
山溪畔的大河國少女們想著漫長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危險，憂慮無比，齊齊望向黃色布圍深處那方小桌旁的黑髮少女。
……
大河國少女們跟隨那批騎兵護送糧食去往荒原，自然無法再佔著湖畔這道風景極美的溫溪，無論路途上會遇到什麼危險，都會是她們自己的責任。
這句話說得有些猶豫，因為她自己都不怎麼相信，一個不會修行的普通書院學生，靠著手中刀箭便能如此輕鬆擊敗白塔寺的僧人。
寧缺走後，山溪黃色布圍里，大河國少女們還在興奮地議論先前。天貓女把小腳泡在微燙的溫泉中，開心說道：「鍾大哥原來果然是書院弟子，難怪這麼厲害。」
如今的寧缺走上了一條與普通修行者截然不同的道路，他時刻以「不以制敵為目的的修行都是吃多了撐的」的原則要求自己，並且在日常的修行生活及戰鬥實踐中不斷地嘗試學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雖然修行境界依然普通，但他已經能夠稱得上高手，尤其是面對普通修行者的時候。
一名女弟子黯然說道：「這份調令背後說不定就有神殿的意思。」
校尉這才發現自己握刀的姿式有問題，羞愧低下頭，掩面奔出屋去。
書院的，暗侍衛的，魚龍幫的，天樞處的，還有三師姐余簾給的，或木或金或石，或非木非金非石，顏色光澤不一，密密麻麻堆在桌子上。
酌之華微笑看了她一眼，說道：「第一次相遇時便已經猜到了，不然山主為何要我們待他如此客氣，若換成別人，早就逐出數里地去。」